湫漻斋本《韩集笺正》讹误辨析

刘思文

(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贵州贵阳 550001)

韩愈门人李汉编成《韩昌黎集》后，流传较广，相关的研究成果较多。自宋以来，主要有方崧卿《韩集举正》（简称“《举正》”）、朱熹《韩文考异》（简称“《考异》”）、王伯大编《朱文公校昌黎先生集》（简称“王编《韩集》”）等校勘类韩学著作和樊汝霖《韩集谱注》（简称“《谱注》”）、韩醇《新刊诂训唐昌黎先生文集》（简称“《新刊诂训》”）、文谠《新刊经进详注昌黎先生文集》（简称“《新刊经进详注》”）、祝充《音注韩文公文集》（简称“《音注》”）、魏仲举《五百家注昌黎文集》（简称“《五百家注》”）、廖莹中《世彩堂昌黎先生集注》（简称“《世彩堂集注》”）等注释类韩学研究成果。明嘉靖中，东吴徐世泰据《世彩堂集注》覆刻了一本（简称“东雅堂本”），后成为通行本。

方成珪（1785–1850）字国宪，号雪斋，又号瑶斋，浙江瑞安人，是清中期著名的考据学家。他中年后潜心校书，考校了如《集韵》《字鉴》《韩昌黎集》《唐摭言》和《周易干常侍注》等，是清代瑞安学派的中坚力量[1]。其中，“《韩集笺正》五卷致力尤深，孙先生（诒让）谓其平议精审，迥出陈景云、方崧卿诸书之上”[2]。该书以东雅堂本为底本，旁征博引，参以己见，是方氏精审之作。然由于刊刻、印刷疏忽，错倒、脱衍之处在所难免。这里结合东雅堂本，对方成珪《韩集笺正》通行本——陈准湫漻斋校本（下称“陈本”）作探源性研究时发现，错倒、脱衍之处计二十四则。今不揣浅陋，试作考证，以求教方家。

一、校原文之误

（一）校误字

1.陈本《韩集笺正》卷四：“《浙西观察使韦公墓志铭》……。”①参见: 方成珪.韩集笺正[M].民国瑞安陈氏湫漻斋本.下文凡出自该书的文献都以①××标出（××代表页码）。19

按：东雅堂本“浙西”作“江西”，上有“唐故”二字，《考异》、王编《韩集》、《新刊经进详注》《五百家注》和《世彩堂集注》同。“浙西”依诸本作“江西”，据陈本“唐故河东节度使”“唐故监察御史”等例，“江西”上补“唐故”二字。

2.陈本《韩集笺正》卷四《京兆韦氏夫人墓志铭》：“其上七世祖父讨龙门公。”孙（汝听）注：“后周骠骑将军、晋州管府长史韦通，封龙门县公。”①参见：葛洪.抱朴子·外篇：卷三十六[M].四部丛刊景明本.第164页。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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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东雅堂本“讨”作“封”，《考异》、王编《韩集》、《新刊经进详注》《五百家注》和《世彩堂集注》同。《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四》：“龙门公房：安城侯冑次子愔，愔生达，达六世孙挺杰，后周抚军将军、平州刺史。二子：遵、通。遵，骠骑大将军、晋州大总管府长史、龙门县公，因号龙门公房。”陈本“讨”，依诸本作“封”。

（二）校脱文

按：东雅堂本“鹡”下有“鸰”字，《考异》、王编《韩集》、《新刊经进详注》、《五百家注》和《世彩堂集注》同。“鹡”字不单用，多用于连绵词“鹡鸰”中，文献用例如晋葛洪《抱朴子·守塉》：“鹍鹏戾赤霄以高翔，鹡鸰傲蓬林以鼓翼。”①袁宏《三国名臣序赞》：“岂无鹡鸰，固慎名器。”②参见：萧统.六臣注文选：卷四十七[M].李善，注.四部丛刊景宋本.第1562页。宋叶适《送巩仲同》：“天催鹡鸰玉楼去，漱流不并龙洲旁。”③参见：叶适.水心集：卷七[M].四部丛刊景明刻黑口本.第100页。陈本“鹡”下，依诸本补“鸰”字。

2.陈本《韩集笺正》卷四：“《殿中少监马君墓志》……。”①110按：东雅堂本、王编《韩集》“墓志”下有“或有铭字”四小字，《举正》《新刊经进详注》《世彩堂集注》和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钞》卷十五、姚鼐《古文辞类纂》卷四十一、陈鸿墀《全唐文纪事》卷三“墓志”均作“墓志铭”。据陈本“《京兆韦氏夫人墓志铭》”“《尚书左丞孔公墓志铭》”等通例，“志”下依诸本补“铭”字。

（三）校倒文

陈本《韩集笺正》卷四：“《河南府王屋县毕君墓铭志》……。”①91按：东雅堂本“墓铭志”作“墓志铭”，“河”上有“唐故”二字，《考异》、王编《韩集》、《新刊经进详注》《五百家注》和《世彩堂集注》同。“墓铭志”，不辞。据《韩昌黎集》诗题“唐故……墓志铭”之通例，陈本依诸本改补。

二、校注文之误

（一）校误字

1.陈本《韩集笺正》卷一《别鹄操》：“商陵穆子娶妻五年无子，父母欲其改娶。其妻闻之,中夜悲啸。”孙（汝听）注：“词曰：‘将乖比翼隔天端，山川悠远路漫漫，揽衣不寐食忘。’后遂为夫妻。”①7

按：东雅堂本孙注“揽衣”作“揽衾”，《五百家注》《世彩堂集注》和陈仁子《文选补遗》卷三十六《别鹄操》、左克明《古乐府》卷九《别鹄操》、陆时雍《唐诗镜》卷三十八《别鹄操》同。“揽衾”一语，文献多用。明刘基《雨中杂诗》：“中夜揽衾裯，凄凄阴气寒。”①参见：钱谦益.列朝诗集：卷上[M].清顺治九年毛氏汲古阁刻本，第84页。顾清《夜半灯尽作》：“严风逼两袖，揽衾更骚屑。”②参见：顾清.东江家藏集：卷二[M].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6页。清许国焕《拟古》：“揽衾坐长叹，谢君流素影。”③参见：邓显鹤.沅湘耆旧集：卷五十六[M].清道光二十三年邓氏南村草堂刻本，第711页。陈本“衣”，依诸本作“衾”。

按：东雅堂本韩注“于中”作“于申”，王编《韩集》、《新刊诂训》和《世彩堂集注》同。《淮南子·天文》：“水生于申，壮于子，死于辰，三辰皆水也。”《汉书·翼奉传》：“好行贪狼，申子主之。”孟康注：“北方水，生于申，盛于子。”据韩注“故水至申而利”，陈本“中”，依诸本作“申”。

3.陈本《韩集笺正》卷二《斗鸡联句》：“神槌困朱亥。”方（崧卿）注：“谢本云：贞元本‘毒手’作‘尊拳’，云云。神槌、尊拳，迁皆借用字耶?”①41

按：东雅堂本方注“迁”作“岂”，《举正》、王编《韩集》和《世彩堂集注》同。方注“皆借用字耶”表反问语气，据陈本“岂今本有阙文耶？”“岂传者误耶？”“岂别有所据耶？”和“公岂有所避而以字行耶？”等通例，方注“迁”，依诸本作“岂”。

4.陈本《韩集笺正》卷三《改葬服议》：“无故，未有过时而不葬者也。过时而不葬，谓之不能葬，《春秋》讥之。”樊（汝霖）注：“谓人不能葬之也。”①64

按：东雅堂本樊注“谓人”作“谓之”，《五百家注》和《世彩堂集注》同。东雅堂本“《春秋》讥之”下有：“《春秋》隐公三年八月癸未：‘葬宋穆公。’《公羊传》曰：‘过时而不日，谓之不能葬之也。’”原文“过时而不葬，谓之不能葬”和樊注均化用《公羊传》“过时而不日，谓之不能葬”。又宋蜀本韩愈《昌黎先生文集》卷十四和《考异》、王编《韩集》“葬”下无“之”字，据正文“谓之不能葬”，樊注“谓人”，依诸本作“谓之”，第二个“之”字疑衍。

5.陈本《韩集笺正》卷三《答张籍书》：“吾子又讥吾与人人为无实驳杂之说，此吾所以为戏耳，比之酒色，不有间乎？”樊（汝霖）注：“‘驳杂人说’，世多指《毛颖传》，云云。”①66

按：东雅堂本樊注“驳杂人说”作“驳杂之说”，《谱注》《五百家注》和《世彩堂集注》同。张籍《上韩昌黎书》有“比见执事多尚驳杂无实之说”，据《答张籍书》正文“吾子又讥吾与人人为无实驳杂之说”，陈本樊注“人说”，依诸本作“之说”。

6.陈本《韩集笺正》卷四《董府君墓志铭》：“元和六年五月十二日，死湘中。”樊（汝霖）注：“二年，粮料使有忿争相告言。”①100

按：东雅堂本樊注“粮料使”作“粮料吏”，王编《韩集》、《谱注》《新刊经进详注》《五百家注》《世彩堂集注》和贺复征《文章辨体汇选》卷六百九十九、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钞》卷十三、姚鼐《古文辞类纂》卷四十二，董诰、阮元等《全唐文》卷五百六十四同。据东雅堂本《董府君墓志铭》正文“粮料吏有忿争相牵告者，事及于公，因征下御史狱”，樊注指粮料吏忿怒相争，相互牵连告发，注文中“使”，依诸本作“吏”。

7.陈本《韩集笺正》卷四《尚书左丞孔公墓志铭》：“孔子之后三十八世，有孙曰，字君严，事唐为尚书左丞，……公之昆弟五人，载、戡、戢、，公于次为第二。”孙（汝听）注：“岑父之子：载、戡、、戢、。”①109

按：东雅堂本孙注“岑父之子”作“岑父五子”，《五百家注》《世彩堂集注》同。欧阳修《集古录》卷九《唐孔府君神道碑》：“右《孔岑父碑》，郑絪撰，柳知微书。其碑云：‘有子五人，载、戣、戡、戢、戵。’”赵明诚《金石录》卷三十《唐赠司空孔岑父碑》、倪涛《六艺之一录》卷七十一《赠司空孔岑父碑》和王原祁、孙岳颁等《佩文斋书画谱》卷七十五《唐柳知微孔府君神道碑》引同。又据正文“公之昆弟五人，载、戡、戢、戵，公于次为第二”，陈本孙注“岑父之子”，依诸本作“岑父五子”，“戣”列“戡”之前。

8.陈本《韩集笺正》卷四《殿中少监马君墓志》：“以故人稚弟，拜北平王于马前。”樊（汝霖）注：“其年罢岳。”①110

按：东雅堂本樊注“罢岳”作“罢兵”，《谱注》《五百家注》和《世彩堂集注》同。《旧唐书·德宗本纪》：贞元三年“六月丙戌，以检校司徒、侍中马燧为司徒兼侍中，以赞吐蕃之盟失策而罢兵柄也。”沈炳震《唐书合钞》卷十二《德宗上》、赵绍祖《新旧唐书互证》卷三《德宗本纪》、罗士琳《旧唐书校勘记》卷十三《乐曲》同。据樊注原文“贞元三年，平凉之盟，马燧预议”，此指平凉会盟失败后，德宗罢免支持会盟的马燧兵权，陈本“罢岳”，依诸本作“罢兵”。

（二）校脱文

按：东雅堂本祝注“蓊薆”下有“摎，绞”二字，《五百家注》《世彩堂集注》同。《玉篇·手部》“摎”字下：“摎，绞也。《丧服传》曰：‘殇之绖不摎垂。’不绞其带之垂者。”据正文“树蓊蓊其相摎”，陈本“蓊薆”下，依诸本补“摎，绞”二字。

2.陈本《韩集笺正》卷二《答孟郊》：“题注：樊汝霖曰：‘《东野》有别公诗，此篇疑公所以答也。公贞元十二年七月，佐董晋于汴州。’”①32

按：东雅堂本樊注“野”下有“集”字，王编《韩集》《五百家注》《世彩堂集注》和方世举《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卷一《答孟郊》同。又孟郊《东野集》有《汴州别韩愈诗》，陈本“野”下，依诸本补“集”字。

3.陈本《韩集笺正》卷二《记梦》：“壮非少者哦七言，六字常语一字难。”樊（汝霖）注：“鲁直云：只前句中‘哦’字，便是所难，此乃为诗之法。”①36

按：东雅堂本樊注“法”下有“也”字，王编《韩集》、《谱注》《新刊经进详注》《五百家注》《世彩堂集注》和王棠《燕在阁知新录》卷二十二“评韩诗”、方世举《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卷六《记梦》、纪昀等《唐宋诗醇》卷三十一《记梦》同。陈本樊注“法”下，依诸本补“也”字。

4.陈本《韩集笺正》卷二《送诸葛觉往随州读书》：“邺侯家多书，插架三万轴。”孙（汝听）注：“李泌封邺侯。”①38

按：东雅堂本孙注“邺”下有“县”字，《五百家注》《世彩堂集注》同。《新唐书·李泌传》：贞元“三年，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累封邺县侯。”周淙《干道临安志》卷三“李泌”下，李贤、彭时等《明一统志》卷三十三“李泌”下、何景明《雍大记》卷二十七“志献”下、廖道南《楚纪》卷五十七“李泌”下同。陈本孙注“邺”下，依诸本补“县”字。

5.陈本《韩集笺正》卷三《答陈生书》：“题注：韩醇曰：‘陈生以书求速化之术于公，公以待己信、事亲以诚而告之。以言寡尤、行寡悔之说无异。’”①69

按：东雅堂本韩注“信”上有“以”字，“而告之”下有“此与子张学干禄，孔子告之”十一字，《新刊诂训》《五百家注》《世彩堂集注》和纪昀等《唐宋诗醇》卷四《答陈生书》同。据正文“待己以信，而事亲以诚。……所谓待己以信者，己果能之，人曰不能，勿信也”，陈本韩注“信”上，依诸本补“以”字。

6.陈本《韩集笺正》卷五《潮州刺史谢上表》：“题注：樊汝霖曰：‘或者又罪其以封禅谀帝，非也。’”①120

按：东雅堂本题注中“非也”上有“皆”字，《新刊经进详注》《五百家注》《世彩堂集注》和王霆震《古文集成前集》卷二十二《潮州谢表》引同。据樊注“欧阳文忠公云：……及到贬所，则戚戚怨嗟，有不堪之穷愁，形于文字，虽韩文公不免此累。”“非也”指樊注所引与“或者又罪其以封禅谀帝”均误，陈本“非也”上，依诸本补“皆”字。

（三）校衍文

1.陈本《韩集笺正》卷一《嗟哉董生行》：“题注：樊汝霖曰：‘苏翰林尝作《苏州三瑞堂诗》云：……尔来三百年，名与东南淮水驰。’”①17

按：东雅堂本“与”下无“东南”二字，王编《韩集》、《五百家注》、《世彩堂集注》同。又明成化本苏轼《苏文忠公全集》东坡集卷六《苏州姚氏三瑞堂》、明王鏊《姑苏志》卷三十一《坊》和清曾国藩《十八家诗钞》卷十四《苏州姚氏三瑞堂》均引作“尔来三百年，名与淮水东南驰”。据苏诗原文，陈本樊注诗题“苏州”下可补“姚氏”二字，“东南”移至“淮水”下。

2.陈本《韩集笺正》卷二《赠刘师服》：“只今年才四十五，后日悬知渐莽卤。”方（崧卿）注：“‘卤莽’字本《庄子》‘为政焉可莽卤’。”①28

按：东雅堂本方注“卤莽”下无“字”字，《举正》、王编《韩集》、《五百家注》《世彩堂集注》和方世举《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卷八《赠刘师服》同。陈本方注“字”，依诸本删。

3.陈本《韩集笺正》卷三《争臣论》：“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方（崧卿）注：“旧本……至作音者当有所据。今按：《吕氏春秋》：‘孔子之劲，能招国门之关’云云。”①64

按：东雅堂本方注“作”上无“至”字，《举正》、王编《韩集》、《世彩堂集注》和宋庠《国语补音》卷一“周语下第三”、真德秀《文章正宗》卷十二“韩愈《争臣论》”同。又方注：“旧本招下注‘音翘’二字。……苏林读招为翘。招，举也。宋元宪曰：‘考他书未获为翘之意’”，方注指“招”音“翘”当有所据。陈本“作音者”上“至”字衍，依诸本删。

4.陈本《韩集笺正》卷三《答侯继书》：“行自念方当远去，潜深伏，与时世不相闻。”朱（熹）注：“行，或作‘亦’。《考异》今按：行，疑当作‘复’。”①69

按：东雅堂本朱注“今按”上无“《考异》”二字，王编《韩集》、《世彩堂集注》同。“行，或作‘亦’”与“今按：行，疑当作‘复’”本为一句，出自张洽刊刻的朱熹《韩文考异》，陈本朱注中“《考异》”二字衍，依诸本删。

三、余 论

陈准湫漻斋校本《韩集笺正》是研究方成珪乃至瑞安学派考据学成就的一部重要参考文献[3]，它作为通行校本，即证明了其版本价值。但我们也必须认识到，校本中所存在的一些错倒、脱衍现象。这里之所以结合底本对校本作探源性考察，乃是希望将来此书再版时，整理者们能进一步完善该本，使其发挥应有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