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入蕃副使论略

2018-03-05 05:25胡晓兵
西藏民族大学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会盟吐蕃

胡晓兵

(西藏民族大学校办 陕西咸阳 712082)

西藏位于我国之西南,“自唐代两次联姻,使中原与吐蕃两地关系,益加密切,信使往来日渐频繁”。[1]唐蕃互使不仅次数频密,而且人数众多,其中有名衔可稽的“唐赴吐蕃的使者约60多位(不包括副使)”。[2]由是可知,在唐朝派往吐蕃的使者中,多以辑录举类、补缺拾遗、朱墨勾校主使为重,而副使的考察,或略及带过或点到为止。

按照唐朝的使节制度,“唐朝向边疆民族地区派遣的使者队伍一般由正使、副使、判官等组成”,[3](P105)有副使同行是为常制;同时,唐朝入蕃“使臣多长期居留对方,有的达十余年乃至数十年之久”,为的是“双方追述历来的亲密关系,表达长久和好的愿望”,[4](P7)主使未归,副使亦然;此外,一些副使临危出使,甚至为唐蕃通好九死一生,如唐使崔汉衡四进四出吐蕃,其中两次为主使、两次为副使;[5](P470-471)还有个别副使为我们留下了反映唐蕃社情的宝贵文化遗产,如入蕃副使吕温传世的入蕃诗、表、文就有23篇(章)之多。[6]综上而言,有关唐朝入蕃副使的探讨既有余地也有意义。囿于学识,现仅就唐朝入蕃副使的起始、概况、特征等略作探讨,以续前贤唐蕃交聘研究之万一。

一、唐入蕃副使的起始

唐蕃作为唐代中国的两个政权,其正式交往的标志即为互通使者,但“对于吐蕃使者首次来唐,无藏文文献记载”;[7]汉文文献如新旧《唐书》《唐会要》《册府元龟》《资治通鉴》等记载吐蕃第一次遣使入唐的时间是唐贞观八年(公元634年),而且明确到“九月是(吐蕃)使者来到的日期,十一月则是朝见的日期”。[8](P1-63)不过此次入唐蕃使的情况,与随后唐太宗复遣行人冯德遐入蕃临抚一样,有无副使随行不得而知。这种现象在唐蕃交聘的前期较为明显,但是对于一些相当重要的出使活动,理应有副使随行,只是史籍不载而已。[9]从种种迹象推断应有副使相佐,现试举如下:

1、《贤者喜宴》记载吐蕃大相禄东赞率领百名大臣入唐为松赞干布求娶文成公主,大臣之一的支·塞汝贡敦即为副使。[10](P60)吐蕃求婚伴有副使已有先例,禄东赞此前到尼泊尔为主求婚时,“大译师屯米桑布札翻译”,[11](P130)吞弥桑布扎即为副使。出于对等关系,唐朝理应派遣副使送婚为当。①

2、在文成公主和亲吐蕃的前一年(公元640年),唐朝已将弘化公主嫁与吐谷浑,并派有主、副使护送且资送甚厚。《新唐书·淮阳王道明》载“贞观十四年,(淮阳王道明)与武卫将军慕容宝节送弘化公主于吐谷浑”,[12](P3519)慕容宝节即为副使。同为出嫁公主,号为盛世的唐太宗贞观朝,仅就不失威仪一条,就会派出副使,何况已经安排多名臣工同行。

3、李道宗只将文成公主护送至青海,松赞干布也前往青海迎亲,“见道宗,执子婿之礼甚恭”(《旧唐书》卷二百七十),双方正式完成嫁娶仪式。李道宗虽然未亲临逻些(拉萨),但史书记载的送婚主使始终是李道宗。不过,“自长安至逻些共五千八百余里”,从青海“自鄯城至逻些共三千七百七十里”,[13](P6)而且路途更为艰险。行程之远,嫁妆之多,没有一位精干的副使(或者相当于履行副使职责的人)来操调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4、李道宗本为李唐皇室宗亲,出使吐蕃时已官至礼部尚书(正三品)兼江夏郡王。《新唐书》载唐朝三品官员“卤簿”有“青衣、车辐每品减二人(各8人)”,“二品,信旛四,诞马四,仪刀……。三品亦如之,仪刀十,革路驾士十二人”,同时“自二品至四品皆有清道二人,朱漆团扇二,曲盖一,幰弩一骑,旛竿长丈,节一,夹矟二”,[12](P506)大致有五十多人的仪仗队伍。如按公主降嫁之礼,其阵势更为浩大。[14](P546)特别是唐蕃首次联姻,对双方来说都是政治大事,选派重臣李道宗作为主使,可见唐太宗本人对此事的重视程度,所以派出官阶品秩匹配的得力副使当不在话下。

据上概论,我们大体可断唐朝派出入蕃副使起始于公元641年(唐贞观十五年)。那么,这位或这些副使是谁呢?目前暂未发现明确的史料记载。不过,李道宗时任礼部尚书,礼部所属主客司“掌二王后、诸蕃朝见之事”(《新唐书·百官一》),②礼部所属鸿胪寺也管蕃夷接待、袭爵等事(《唐会要·府兵》)等。③因此,跟随李道宗出使吐蕃的唐朝副使,首推礼部官员。

二、唐入蕃副使的概况

参鉴相关资料,我们辑出从公元710年至公元825年间,有据可查的唐朝入蕃副使,共有17人、18次使蕃。与唐使入蕃100余次相较,[15]有副使同行的情况可谓“十有其二”。

限于篇幅,现简要列为《唐朝入蕃副使表》(以下简称《副使表》,详见下页):

需要说明的是,《副使表》统计并不完全,主要原因如下:

1、孤证者不采。如《旧唐书》所记王真使蕃事。公元787年(唐贞元三年)四月,唐朝入蕃使崔瀚在鸣沙“与尚结赞相见,询问其违约陷盐、夏州之故,对曰:…。及遣康成、王真之来,皆不能达大国之命”。[16](P5250)康成(左监门将军)于公元786年九月奉诏出使吐蕃,但王真出使之事不见他史,只见于吐蕃使臣尚结赞的对答之中,因此,王真或为康成副使,或为单独出使。同例,公元696年唐使郭元振与吐蕃大臣论钦陵谈判,论钦陵提到“往者高宗以刘审礼有青海之役,乃使黄仁素、贾守义来和”(《通典》卷190),而汉籍仅载公元672年唐高宗“遣都水使者黄仁素使于吐蕃”(《资治通鉴》卷202),《贾守义墓志》对其使蕃事也不甚了了。④就此而论,也“可见吐蕃对唐的许多军事活动,汉史官并未全部将之入史”。[17]

2、职衔未明者不列。如《册府元龟》所载窦千乘使蕃事。公元820年(唐元和十五年)八月,唐穆宗“命宰臣召吐蕃使于中书议事。是月,命高品、窦千乘使于吐蕃”,次年十二月,高品又与他人有出使回鹘返抵鹈。[18](P11348)窦千乘当过监军使,⑤疑为宦官,但出使吐蕃之事未名使职,若仅以排名主使之后,即推断为副使似有不妥。又如白居易在《与吐蕃宰相钵阐布书》所言刘文璨使蕃事,“仍令与祠部郎中兼御史中丞徐复及中使刘文璨等同往,其余事等已具与赞普书内,…”。[19](P2396-2397)事实上徐复入蕃的副使是李逢,刘文璨只是随行而已。

3、无国授者不计。公元647年(唐贞观二十一年)五月,唐右卫率府长史王玄策第二次奉命出使天竺,遇天竺国中大乱,与战不敌,随从三十余人全部被擒,“玄策遁抵于吐蕃之西南,以书征邻国之兵。吐蕃发精锐千二百人,泥婆罗国发七千余骑来赴,玄策与其副蒋师仁率二国之兵”战之获胜,[20](P5262)可见蒋师仁为唐朝派往印度的副使,⑥而且蒋师仁还与王玄策一同赴吐蕃借兵。史载王玄策“以书征邻国”(《资治通鉴》)、“檄召邻国兵”(《新唐书》)等,皆以国使行事,事后吐蕃也为此专门派出使节到长安报捷,王玄策也因此获得升迁,说明唐廷将此予以认可,那么蒋师仁是否也可算作入蕃副使呢?尚待讨论。不仅对未经授节者不计,即使唐廷已经任命,但未入蕃者仍不计。如公元765年,“吐蕃请和。诏宰臣元载、杜鸿渐与蕃使同盟于兴唐寺”。[16](P279)杜鸿渐等人参加唐蕃会盟的地点在长安,未出唐境,因此也不包括在唐朝入蕃副使类内。

唐朝入蕃副使简表

三、唐入蕃副使的特征

陈寅恪先生将“唐代之史分为前后二期,而以玄宗时安史之乱为其分界线”。[21]唐玄宗朝(712-756年)末年,安史之乱爆发,唐朝为平息内乱,急于安边定境,因而频繁与吐蕃通使。唐蕃争战最激烈的时期,大致在唐肃宗、代宗、德宗三朝,仅唐德宗朝(779-805年)的前八年,“见于记载的出使吐蕃的唐使有十七次,年均遣使次数最多,平均每年两次有余,位列历任唐朝皇帝之首”。[22]由是可知,唐蕃交聘活动的重点,大致上已从朝贡答赠转向军事交涉。《副使表》也反映出公元755年后,共有13位副使、14次入蕃,约占总人数的76%、总次数的78%。

概括而言,唐朝入蕃副使群体主要呈现出以下几个特征:

1、时间主要集中在中唐以后。一是从唐蕃高层书函来往看,收录在《全唐文》中的唐朝皇帝致吐蕃赞普书有九件,其中八件写于唐玄宗开元年间、一件写于唐代宗(726-779年)永泰二年(766年),内容主要是重申友好、交涉边事。[23]《副使表》显示唐朝派出副使入蕃三人、三次。二是从唐蕃十次和盟看,⑦其中两次在唐玄宗朝(七次在安史之乱之后),“与和盟有关的遣使就占一半左右”。[24]此间,《副使表》中的副使入蕃有十五人、十六次,其中六次会盟有唐朝副使参与或围绕会盟进行前期准备与后期巩固。三是从唐蕃战事看,自咸亨元年(670年)至长庆元年(821年)唐蕃发生战争八十余次。[25]这个时期,涵盖了《副使表》所列唐朝入蕃副使的绝大部分人数次数。唐朝入蕃副使在赤德祖赞和赤松德赞执政时期(704年-797年)才开始出现,《副使表》显示此间已有六人次,而在松赞干布执政时期(629年-650年),还没有确实的史料证实唐朝曾经派出副使入蕃(这两个阶段唐使入蕃分别是四十九次和五次)。[26]

2、目的地并非都是逻些。正常情况下,唐使应从长安出发,然后到达逻些(今拉萨),最后完成使命返回,才算一次完整的出使活动,但“并非每次使者均需到达吐蕃王廷(指拉萨),有的使者只需抵达唐蕃边界,有的使者尚未出唐界”。[27]这与唐蕃双方实际控制区的变动紧密相关,“安史之乱以后,肃、代、德三朝为应对吐蕃犯边,遂有河西、陇右、关内、山南、剑南管内大批州县因陷敌境而荒废,后又因朝廷陆续收复而部分复置,亦有如凤翔、陇州因吐蕃寇扰而罢废县邑者”。[28]在西域,直到公元866年张议潮收复瓜、沙十一州和凉州后,“路阻萧关雁信稀”的局面才不复存在。[29](P463)其典型事例就是唐蕃会盟,如分别在今青海、甘肃等地举行的河源议界、赤岭议界、清水议界、平凉议界等。[30]还有在边防上磋商善后事宜的情况,例如工部尚书李暠在公元733年持节入蕃,并带回金城公主上言“请以今年九月一日树碑于赤岭,定蕃、汉界”,“树碑之日,诏张守珪、李行袆与吐蕃使莽布支同往观焉”(《旧唐书·李暠传》)。李行袆此前已作为副使随同李暠入蕃,⑧接着又充当张守珪的副手,到青海与吐蕃使者共同监视《蕃唐赤岭界碑》的树立。

3、人员以文官为主,使命是息兵弥隙。《副使表》中的副使,几乎全为文官(仅崔汉衡从县令升为兵部尚书)。这是由唐朝的官制决定的。“唐代举士举官明确分为二途,即礼部以科举制而举士(取得做官资格),吏部以铨选制而举官(真正被任命为官)”。[31](P188)唐朝的官员主要通过科举考试选拔,特别是在“唐代中期以后,科举制度已运用格令加以规定,运用法典予以确认,并已经由制度化走向法律化”。[32](P112)还有一种观点认为,唐蕃关系有两个重要的转折节点,分别是唐太宗与松赞干布时代的结束和安史之乱,“从永徽元年(公元650)至长庆元年(公元821年)的170年间,唐蕃间的战争除了边界摩擦频仍外,其斗争主要集中在如下四个地区:一是争吐谷浑;二是争西域之安西四镇;三是争南诏;四是争唐朝本土的河陇之地”,其间唐蕃使者频繁往返,“其主要任务是和亲与会盟”。[33](P180)会盟是为息兵议界,“甚至会盟成为一种为再次战争赢得时间的借口,或者成为一种达到目的——军事战争所没有达到目的的手段”,[34]和亲亦然。可以说,唐蕃俱以和亲、会盟、报聘、吊赠等为形式,以调协双方战事为实质而展开使聘活动。

4、副使代行、不行的情况。唐朝入蕃使多能出色地完成任务,但也有主使因故中道退出,只好由副使代行的情况。如公元771年(唐大历六年),崔汉衡作为副使跟随谏议大夫兼御史大夫吴损第一次入蕃报聘,但“和吐蕃使吴损在吐蕃去世”,最后由崔汉衡达成使命并在回朝后得到升迁,可见“其出使吐蕃应当是立下了功劳”的;[35]又如公元804年(唐贞元二十年),唐工部侍郎兼御史大夫张荐持节入蕃吊赠吐蕃赞普,侍御史吕温为副使,都督使薛盈玲等同行,“由于张荐在进藏途中,因病在青海赤岭东的纥壁驿(即今日月山,在青海省湟源县西)去世,实际到达拉萨吊祭的是吕温等人”;[36]再如公元809年(唐元和四年),唐宪宗派祠部郎中徐复为主使、李逢为副使赴吐蕃修好,“此次出使,实由副使李逢完成,徐复至鄯州后返回”。[37]还有个别官员已被推荐为副使,但不肯赴任。如《新唐书·奚陟传》载“德宗立,谏议大夫崔河图持节使吐蕃,表陟自副,以亲老辞不拜”,《旧唐书·奚陟传》载“佐入吐蕃使,不行”,奚陟被崔河图表荐为入蕃副使,但奚陟以孝亲敬老为由推却不就,其主使崔河图也很可能因为不堪绝域而未能成行。[38]

5、副使被扣、被俘的事例。唐蕃双方出于为谈判增加砝码、为军事行动保密等原因,时有留滞对方人员的现象。如公元763年“李之芳、崔伦使蕃,至境被留不遣,显然是怕他们侦知内情而报告唐廷”。[39]李之芳、崔伦次年得以放还。又如公元787年唐德宗派浑瑊为会盟主使,兵部尚书崔汉衡为副使,郑叔矩为判官,同年五月会盟于平凉。但吐蕃武力劫盟,唐方死伤千计,仅浑瑊一人脱身,崔汉衡等被俘有两年之久。直到公元803年唐蕃双方又才开始互派使臣,“从此,重新启动了自贞元三年(787年)平凉劫盟以来,已经停顿十多年的唐蕃往来”。[40]

四、唐入蕃副使的影响

在唐蕃二百多年的交往史上,双方建立了亲上加亲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全面的友好亲密关系。[41]仅就唐蕃结下的政治亲谊关系而言,“很大程度(上)是通过使臣来往而不断得到加强的”,[42]这其中不乏唐朝入蕃副使的功绩,其影响也是深远的。

相关评介已相当丰富,现仍以人物为线索,略举其代表性人物崔汉衡、吕温等。崔汉衡的史笔较多,后人对他的评价甚高,“在唐蕃关系、唐代吐蕃史研究中,崔汉衡始终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重要人物”,他从基层县令开始,最后官至兵部尚书,其间“作为和蕃副使或正使,曾四次出使吐蕃;以会盟官的身份,两度参与唐蕃清水会盟和平凉会盟”,并“掌握了吐蕃语言,培养了著名的和蕃使者吕温等等。作为一名出色的使节,崔汉衡是称职的,尤其在唐蕃交往的历史上,他的名字值得铭记”。[43]吕温不仅是一位名节高尚的入蕃副使,还是一位著名的唐代诗人,特别是他的涉蕃诗文,为当世和后世称道不已,今人研究吕温的论著也不下于37篇(部),[44]可见其影响之大。还有一个特例,即唐代藩镇节帅田牟曾为入吐蕃使,回来后进献《宣索入蕃行记图》一轴并图经八卷,自此“出现了《行记图》这一新体式。考所谓《行记图》即根据命使蕃的出使路线绘制而成的出使线图,专门为后续而至的使臣提供行程路线指南”,“田牟此图的文献依据,应当就是他这次出使吐蕃时所撰的行记,田氏武将出身,其行记系随他出使的文人之手,奏上时,署田牟之名”。[45]尽管《行记图》不一定就是由其副使代劳,或者说其人甚至没有使节的名分,但是依然忠实地履行了通达唐蕃的使命,留下的文献资料更是弥足珍贵。

史书也记载了个别有辱使命的入蕃主使,但随行副使的表现却记载不明。例如公元783年,吏部侍郎班宏随礼部尚书李揆入蕃会盟,兼送区颊赞还蕃。李揆“非常害怕吐蕃人,以至于他和吐蕃人初次接触时,开始竟拒绝向他们透露自己的官品衔位;他提心吊胆地恐怕吐蕃人把他扣留起来,人们甚至还传说他在出发之前就一命呜呼了”;[46](P11)又如《唐蕃交聘表》载公元820年,唐秘书少监兼御史中丞田洎为使,太子中允张贾为副使,入蕃告宪宗丧、穆宗立。田洎因惧怕吐蕃留之不得还,唯阿而已,被吐蕃引为口实入寇唐境,因此被贬为郴州司户。班宏、张贾二位副使,是否存在失节之事也难证明。所以说,“大使职责较重,择人不敢不慎;虽有一些滥竽充数者,这也小疵矣。至于副使任务较轻,或难免有徇情之举,俾思幸得与沾利益乎”。[47]虽说副使的任务轻重不能一概而论,但是个别副使存在私相授受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五、唐入蕃副使的再讨论

唐朝入蕃副使的探讨,还有几个方面需要略加补充:

1、副使的称名。吴以宁先生在论及副使的选择时说:“唐入蕃使者自‘安史之乱’(公元755年)之后,始有‘副使’之称”。[48]史书虽未直接以“副使”谓其使职,但也多见“为之副”“副之”乃至“从行”等记载副使入蕃事。例如,公元810年(元和五年)“七月,以陕州大都督府左司马兼通事舍人李铦为鸿胪少卿、摄御史中丞,持节充入蕃使,仍赐紫金鱼袋,太子中舍人吴晕为丹王府长史、兼侍御史为之副”。[18](P3915)另外,副使出现的时间有可能更早,前已论及公元641年文成公主入蕃和亲时,极可能有副使伴随。《副使表》中第一个入蕃副使,是护送金城公主入蕃和亲的御史大夫郑惟忠。公元710年(唐景龙四年)二月,“金城公主和蕃,中宗送至马嵬,群臣赋诗。帝命御史大夫郑惟忠及(周)利用护送入蕃,学士赋诗以饯,徐彦伯为之序云”。[49](P180)

2、副使的官阶。顾吉辰先生在论及副使的官位时说:“唐之大使副,有郡王、尚书、将军、户部郎中、鸿胪卿、中书舍人、给事中、御史大夫、少府监、金吾大将军、判官虞部郎中等,高至一、二品官,低者至五、六品官”。[47]这是总体上的概论。若从《副使表》看,唐朝派往吐蕃的副使中,最高品级为从三品的御史大夫;最低官阶为从七品。如公元825年(敬宗宝历元年),右庶子兼御史中丞岳王傅成抗充入吐蕃答贺正使,以太常博士刘幼复为殿中侍御史,为之副(《册府元龟》卷980)。太常博士和殿中侍御史是从七品官级。[20](P227、228)在苏晋仁先生的《唐使者职官品秩简表》中,将公元804年随工部侍郎兼御史大夫张荐入蕃吊赠的侍御史兼副使吕温的品级列为“从八品”。[8]

3、自命“副使”的可能性。主要是地方军政长官所为,但是否是副使尚不明确。例如公元737年,河西节度使崔希逸“遣使谓吐蕃乞力徐:‘两国通好,今为一家,更置兵守捉,妨人耕牧,请皆罢之’”,双方达成“各去守备”。[50](P6826-6827)崔希逸所遣之使可能是他的傔人孙诲。傔人为五品以上的官员配的役从,唐代官制的特点之一是实行“使职差遣制度。其内容是临时以某官去行某职”。[51](P67)崔希逸遣使之事“并未经过双方高层领导”,[52](P99)但随后唐廷又派宦官赵惠琮、孙诲同去审察崔希逸和乞力徐的盟誓落实情况。又如,公元793年,剑南节度使韦皋命其巡官崔佐时携带诏书前去南诏羊苴咩城(今大理)招降,南诏王异牟寻久受吐蕃压制,决心公开决裂吐蕃,并使“其子阁劝及清官与佐时盟点苍山”,[12](P3519)共同达成唐朝南通云南以“断吐蕃右臂”的战略,史称“苍山会盟”。崔佐时能携带诏书出使,又是受地方军政长官的派遣,那么他最大的可能就是主使的代表,因此其身份就带有副使的性质。

六、结 语

总的来说,唐朝入蕃副使并不完全依从于主使,有时甚至自成一体,同样地“它不仅可以系统地反映着民族之间的关系,而且因使者的派出受双方关系发展的影响,我们通过对使者活动的观察,也可以确切地勾画出民族关系发展的曲线”。[53]例如公元821年、822年唐蕃最后一次重要会盟即长庆会盟,唐朝不仅派出兵部郎中兼御史中丞刘师老为副使的十八位宰臣赴逻些会盟,而且留下了唐蕃多次会盟中唯一的贞石——“目前人们所知道的亚洲最重要的铭文纪念碑”唐蕃会盟碑。[54]唐蕃会盟碑“它的重要性,不仅在于它是记载会盟如何达成、专述会盟过程一系列历史事件的第一手材料,而且在于它为研究早期吐蕃官制术语、古代藏文(OT)音第和高本汉中古汉语构拟(MC)音系所提供的参考价值”。[55]我们认为,此碑更为重要的意义至少有以下三点:第一,再次明确了唐蕃社稷如一,“圣神赞普弃宗弄赞与唐主太宗文武圣皇帝和叶社稷如一”“圣神赞普弃隶缩赞与唐主三郎开元圣文神武皇帝重协社稷如一,……”“乐于和叶社稷如一统”;第二,再次强调了唐蕃舅甥关系“谊属重亲”。“于贞观之风,迎娶文成公主至赞普牙帐”“景龙之岁,复迎娶金城公主降嫁赞普之衙,成此舅甥之喜庆”“甥舅所思熙融如一”;第三,再次表达了和同一家的强烈愿望,从“赞普甥一代,唐主舅又传三叶”,到今时会盟“所为者,悉合诸天,恩施内外,威震四方,基业宏固,号令遍行,……情谊绵长,结此千秋万世福乐大和……”。[56]

此外,我们还必须明确:1、唐蕃关系无关主权问题。“主权是近代历史时期的概念,用这样的概念去套唐朝皇帝和吐蕃赞普的权力是不科学的。西方任何人想借近代‘主权’的概念去否认唐蕃同属一家的主权关系是不科学的”,“如果不顾历史事实,硬要用‘主权’去套,‘主权’属于当时的大中国”;[57]2、唐蕃关系不是西方概念上的外交关系。现代意义上的外交在中外的出现都较晚,直到18世纪末英语diplomacy才有今天“外交”的含义,而“中国古代管辖地区极为广,被管辖各民族的文化都不同,中原王朝对各民族的对应方式都不同,古代中国对外交的观念完全不同”,⑨因为,在“中国古代曾出现过许多并立的政权,从现在的角度看,他们都是中华民族大家庭的成员,但在当时,他们确为互相独立的政权,相对其内部事物来说,他们之间的交往就是一种外交。这里的外交,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的”(安国栋《古代外交谋略》序言);3、唐蕃关系是中华民族历史演进的重要环节。简单地说,“青藏高原各部族自古与祖国内地有着密切联系”,而“唐蕃关系的发展是奠定我国多元一体多民族统一国家的重要基础之一。唐蕃联姻、甥舅友好,汉藏民族‘和同为一家’;双方频繁遣使、多次会盟,有力促进

了汉藏民族经济、政治、文化交往和联系空前发展,为藏族成为祖国大家庭中的一员奠定了基础”,即使到了“9世纪中叶吐蕃王朝崩溃,整个藏区分裂割据长达400多年,使中国历史的轨迹不可抗拒地沿着全国统一、多元一体的方向演进”。[58](P2、3、283、284)因此,唐蕃交聘的研究值得继续深入下去。

[注 释]

①吴逢箴先生认为“跟随禄东赞到长安的还有吐蕃著名学者吞米桑布扎,他学识渊博,传说他受命藏文。松赞干布派这样一位智囊人物跟随禄东赞来长安,可保在礼仪方面万无一失,由此也可见松赞干布对这次请婚之行的精心安排”(参阅吴逢箴《论构成唐蕃友好关系的四个因素》,载《中国藏学》1998年第3期)。

②“所谓二王后,指周、隋二王室之后,周室宇文氏封介公,隋室杨氏封公。所谓诸蕃主要指外国,其中也有些周边少数民族”(参阅张国刚著:《唐代官制》,西安:三秦出版社,1987年4月版,第70页)。

③“汉唐时期的外交机构,在中央可分为主管机构与关涉机构两大部门,前者为诸卿系统的大鸿胪寺与尚书系统的主客曹,后者乃指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配合外交工作进行的其他相关机构”,“鸿胪寺与主客是汉唐时期中央最重要的外交主管机构,二者的分工大体是以鸿胪主管外交事务,以主客主管外交政令(参阅黎虎著:《汉唐外交制度史》,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1998年4月版,第15页)。

④参阅郝本性主编:《隋唐五代墓志汇编·洛阳卷(第六册)》,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年3月版。《贾守义墓志》刻于唐垂拱三年(公元687年)二月十五日,志石长、宽均57厘米,正书,现藏于河南省洛阳市新安县千唐志斋。

⑤参阅(清)董诰等编:《全唐文(第八册)》,北京:中华书局影印,1983年11月版,第8030-8031页。(李商隐《代彭阳公遗表》中有“臣当道兵马,已差监军使窦千乘勾当”)。

⑥冯承均在20世纪30年代就明白无误地说蒋师仁是副使,“到了六四七年,王玄策为正使,蒋师仁为副使。……”(参阅冯承均:《王玄策事辑》,载《清华学报》1932年S1期)。

⑦唐蕃会(和)盟有六次、八次、九次、十次之说。

1、六次之说:唐蕃“百年之争,大规模的战争达数十次之多,而会盟只有六次”(参阅杨文炯:《唐蕃灵州之争》,载《西藏研究》1993年第2期);

2、八次之说:从唐中宗神龙元年(705年)到唐穆宗长庆元年(821年)的“一个多世纪里,唐蕃通过八次和盟”(参阅张积诚:《八次唐蕃会盟概述》,载《西藏民族学院学报》1980年第3期);

3、九次之说:“唐、吐蕃间的重大会盟有清水会盟、平凉会盟、长庆会盟等共九次”(参阅黄满仙、章见:《唐朝赴吐蕃外交使者评述》,载《西藏研究》1994年第2期);

4、十次之说:“本文对大量史料进行研究分析后认为,唐王朝、吐蕃和盟的次数应当是十次,而不是过去说的六次或八次”(参阅刘小兵:《唐、蕃和盟关系研究》,载《云南社会科学》1989年第5期)。

⑧开元二十年(公元732年)的《请置府表》载金城公主向玄宗说道:“妹奴奴言,李行祎至,奉皇帝兄正月敕书,伏承皇帝万福。奴惟加喜跃,今得舅甥和好,永无改张,天下黔庶,并加安乐。然去年崔琳回日,请置府,手行祎至,及尚他避回,其府事不蒙进止,望皇帝兄商重,矜奴所请”(参阅(清)董诰等编:《全唐文(第一册)》,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11月版,第1030页)。

⑨参阅(英)戈尔布思主编、杨立义等译:《萨道义外交实践指南》,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年12月版,第8-9页;参阅李泽民:《中国古代外交制度的发展历史》,载《科学与财富》,2016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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