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朝亮的诗论与广东传统儒家诗论的终结

2018-03-03 01:14:22张纹华
关键词:大义诗论风雅

张纹华

(广东石油化工学院 中文系,广东 茂名 525000)

1892年友人周祝龄去世,简朝亮不仅编纂《所托山房诗集》,而且着重点评周祝龄关注时艰的近30首诗作,置于《所托山房诗集》卷首,史称《读书草堂明诗》(以下简称《明诗》)1卷本。1929年,旅沪南园的简朝亮承闲撰写《明诗》4卷本,将《明诗》1卷本略作整理,作为“周祝龄”条收入《明诗》,经过近30年沉淀的简朝亮诗论最终形成。简朝亮将朱次琦推崇《诗经》,以性情、学籍、兴致三者备为诗之善[1]6的诗论强化为亲风雅、以诗“在治忽”等儒家诗论。简朝亮的诗论对邓方《小雅楼诗文集》、黄节《诗学》《汉魏六朝诗六种》产生明显的影响,师生共同守护广东传统儒家诗论。

一、简朝亮诗论对朱次琦的传承与发展

朱次琦推崇《诗经》为后世诗歌之源,认为诗之用介于辨正邪,也以性情、学籍、兴致为诗之善,如简朝亮所说:“先生(按:指朱次琦)曰诗之义,自诗古经开之;诗之文,诸体格亦开之,自诗古经也。”[1]6简朝亮将朱次琦兼重《诗经》之义、文易作重视《诗经》之义,沿承古人“亲风雅”、以诗“在治忽”等诗论,以此表现诗家大义。此“义”就是“谊”,“诗之谊不明于天下,患习三百而不知也”[2]。其“谊”在朱次琦笔下亦多次出现,均指向儒道。无论是论诗还是诗论,简朝亮都是以“义”展开并以此为归依。

(一)亲风雅

与一般学者以音乐区分风、雅、颂不同,简朝亮沿承《诗序》云:“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所由废兴也。”[3]6故风雅即是以诗表达王政之废兴,是孔子说的事君、事父,此即《诗经》之大义。风雅由此成为诗家大义的代名词,成为诗学精神。从诗作的选择到对何谓诗人的判断,是否“亲风雅”都成为简朝亮审视的标准,这个审视过程就是他撰写《明诗》的过程。所谓“明诗”就是简朝亮自言的“非宗经无以明诗”[3]2,故无论是诗人“以诗经世”,还是诗论家“以经明诗”,所体现的就是儒家一脉相连的诗歌工具论。

1.诗有别裁“亲风雅”。简朝亮在自述《明诗》兼收古体诗、律诗、绝句的编纂体例时,明确将杜甫“别裁伪体亲风雅”置于首,这说明《明诗》所选录诗作虽然纵体兼备,但其诗之义必须合符《诗经》之义,或者说是以后世诗之义求《诗经》之义。由于“风骚”并称,此义兼及《诗经》《离骚》之义,简朝亮说:“昔苏子瞻有言为诗者,熟读《诗》国风、《离骚》,曲折尽在,是诚哉。其知为诗者要道乎?其惟言国风举易明者以该之尔。……是以为诗者求诗三百之序,性情中节,懿乎主文,而声成文者,于以推诸《离骚》,耿介其性情而芳洁皆素蓄也。”[3]5-6在简朝亮笔下,风雅、风骚都指向《诗经》之义,而不涉及于楚辞以降以求其辞。

简朝亮在《明诗》中以主诗的形式收录先秦、汉魏六朝、唐、宋、清各代诗作78首,汉魏六朝诗、唐诗兼重,不录明诗,很有可能源于朱次琦对明诗失古诗大义的指斥。在这78首诗作中,杜甫、李白、韩愈、白居易、李商隐、陆游分别占17首、4首、4首、3首、2首、4首,并没有收录苏轼的诗作。以上诗作,无论是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的“忧乱”、《北征》的“望中兴”、《哀王孙》的“哀幸蜀而遗王孙”、《哀江头》的“哀侍君侧者”、《蜀相》的“闵老臣”、《秋兴》八首的“感始治终乱”、《诸将》的“望治”,李白《古风》的“尚志”、《蜀道难》的“以所危告宦游者”、《古风》“有托于秦亡者”,韩愈《嗟哉董生行》的“美孝慈”、《谒卫岳庙》的“正直自期”,白居易《贺雨》中“以贺为谏”,李商隐《筹笔驿明诸葛武侯》的“治国之才”,陆游《游锦屏山谒少陵祠堂》的“怀忠义”,一言以蔽之就是《诗经》的风雅精神。由元结、杜甫开始,唐代诗歌实现从理想到现实的大转换,至元稹、白居易形成的“元白诗派”,中唐现实主义诗风已经蔚然成风。简朝亮不仅将元结《舂陵行》、元稹《遣悲》、白居易《秦中吟》《新乐府》录入其中,而且将《秦中吟》《新乐府》的诗序全文录入,所突显的仍然是简朝亮对于《诗经》风雅精神的重视。

除以上唐宋诗以外,简朝亮亦尤重王粲、曹植、张华、潘仁、谢灵运、谢朓等汉魏六朝诗人。其中,王粲《七哀诗》的“闵西京乱”、曹植《赠白马王彪》的“明不得已而赠别”、张华《励志》的“以忽焉”、潘仁《河阳县作》的“思治邑”、谢灵运《登池上楼》的“谪游览”,以上六朝诗的主旨是义实相参,均指向了风雅。此外,清顾炎武《甯人述古》的“尊大道”,陈恭尹《登镇海楼诗》的“见义士之气雄”,洪亮吉《存励志诗》的“志古人”,朱次琦《岁暮怀兵部何职方文绮》的“怀好士”,周祝龄《邸报》的“心乎国事”,陶子政《读书》的“思自励”、《孤云》的“喻自立”,胡民生《读史有感》的“闵讼累”,亦指向存《诗经》之大义。

2.“诗人该风雅颂而言”。朱次琦以性情、学籍、兴致三者备作为诗之善,这是诗人之诗与学人之诗的结合,说明朱次琦唐宋诗兼融。简朝亮在《明诗》中则独重性情,且明确以“知大义”为“性情”,“诗人知大义,是之谓性情”[1]6。简朝亮将刘勰说的“《离骚》轩翥诗人之后”,理解为“诗人该风雅颂而言也”[3]7。所谓诗人该风雅颂,是指诗人之心存有家国天下。由于心存家国天下者为诗人,简朝亮在《明诗》中将虞舜、蔡公、荆轲、韦孟、诸葛亮、汉高祖、文天祥作为诗人,将《南风歌》《祈招诗》《渡易水歌》《梁父吟》《大风歌》《正气歌》录入其中,指出“志养民”、“讽逸游”、“刺客救乱而不知大道君子之强”、“讽其察所忽”、“忧谗”、“初得天下心,守之”、“此虽当宋亡,思直养而无害”是以上诗作的主旨,简朝亮呈现的就是诗人之志。

简朝亮在评价周祝龄诗作时尤重“性情”。“《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古之为诗者必先有志于天下,迨不得已然,后文言而歌之。祝龄之诗有焉。”[1]6简朝亮所体认的“性情”就是诗人有志于天下,故简朝亮认为“先生(按:指周祝龄)从事于斯,濒死不怠。盖天下之诗人,非一邑一乡之诗人。”[4]凡有志于天下的诗人,其诗作必然关注社会民生,甚至做到诗史结合。简朝亮亦以诗史结合评论周祝龄《骆文忠公》《胡文忠公荐士》《左侯相绥定回疆,奉诏还朝拜枢密二首》等诗作[5]。日后,凡论及明清时期广东桑基渔塘的发展情况,周祝龄《土风三首》屡被征引。

由于以性情为诗之本,简朝亮反对言诗派与非性情之作,“曰学李、曰学杜、曰学韩、曰学某派,是知诗派之末而不知性情之本,无思兼者也。岂不异《离骚》邪?”[3]6在此基础上,简朝亮提出凡缘情之作均天然成章,故顺而易,“古之为诗者,书文初开,因性情而渐著于文,未有韵书。惟知之以天成之声,音其为诗也。顺而易,故国风女子皆有成章。”[3]6因此,简朝亮反对用律,“人声天定,自然而然,人莫不同,然其出于同然者,即不以律求之,而音节皆得其自然。”[6]13《明诗》选律诗26首,古律相参10首,占其选诗数量的三分之一,因此,简朝亮并非从一般意义上反对律诗,知大义依然是他审视律诗得失的关键。

(二)以诗“在治忽”

朱次琦提出“于诗辨邪正之介”,此为诗歌的工具论。简朝亮以《尚书》的“在治忽”作为诗教之大用,“又称舜与禹言曰:‘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在治忽,以出纳五言。’汝听故曰:‘工以纳言,时而扬之。’此《虞书》言诗教之大用也。”[3]2简朝亮认为,在即察,忽即治之反也,此即朱次琦说的“于诗辨邪正之介”,也是孔子以诗兴、观、群、怨与事父事君。简朝亮将“在治忽”作为诗教,诗教之大关系国之兴亡,而诗之衰往往由于不明诗义,故“在治忽”即知大义。以“在治忽”论诗人与论诗作成为《明诗》的中心内容。其中,虞舜、祭公谋父、荆轲、汉高帝、诸葛亮等均为简朝亮所言的“在治忽”的诗人,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李白《蜀道难》、李白《古风》其十四等创作主旨则具有“在治忽”的作用。以诗歌反映时代盛衰和民生国难,无疑是以上诗作的一个主要方面,尤以《自京赴奉先县咏怀》《讽谏诗》《饮马长城窟行》为明显,但是,在很大程度上简朝亮是以一个既定的诗论审视以上诗作,将“在治忽”无限扩大,忽视、无视诗作表达情感的丰富情、多义性,极其容易陷入主观甚至武断。

朱次琦认为乐虽亡,但乐章存于诗,故不亡。简朝亮则将此嬗变为由于义寄于诗,诗之大义不可删,故反对司马迁首倡的孔子删诗说,“是故先王时,诗列乐章者,义无可删。《史记》谓孔子删诗,非也。其有删者,岂不在将纳与未出之间乎?如其诗非察治忽为可听也,必删而不采也。……自孔子迄于今之诗,其足以察治忽者,宜纳而出之以正诗教,其不足以察治忽者皆删而不采可也。如此而乃可为诗教。”[3]4以诗“在治忽”成为诗歌是否存在的根本理由,此即诗与诗人之志。简朝亮不仅以此肯定诗三百,而且将《古诗十九首》分为“在治忽”12首、不能“在治忽”7首,将不能“在治忽”的《古诗十九首》其二《菁菁河畔草》、其三《菁菁陵上柏》、其四《今日良宴会》、其十《迢迢牵牛星》、其十三《驱车上东门》、其十五《生年不满百》、其十九《明月何皎皎》删除。此外,简朝亮认为李离隐“无题”诗“丽以淫也”,应该全部删除。

二、简朝亮诗论对邓方、黄节的影响与广东传统儒家诗学的终结

无论是明《诗经》而亲风雅,还是明《尚书·虞书》以诗“在治忽”,简朝亮的诗论即《论语》兴、观、群、怨,事父事君所由也,是以诗存古之大义。其形成于1892年的诗论对1895-1897年师从简朝亮的邓方、黄节产生终其一生的影响。

(一)邓方的诗论与其诗之“小雅”

邓方在他的五古《论诗》中纵论李白、杜甫、韩愈、李贺、李商隐、苏轼、黄庭坚、陆游、元好问、吴伟业、明七子、云间派、梁佩兰、陈恭尹等诗人诗派,俨然就是穷中国古诗之源流,诗作的首、末最能反映邓方的诗歌主张:“诗学三千年,自谓颇穷源。五岭风雅衰,谁能抗中原?千秋论长篇,无过李青莲。杜陵格伟大,最爱《哀王孙》。《咏怀》与《北征》,万古此五言。暮年赋《诸将》,伟律何联翩。……七子杜陵儿,语诗必开元。时迁情亦迁,貌存神不存。明季楚人咻,夫谁障狂澜。……药亭《养马行》,元孝《王将军》。讵须胜江南,自是乡国贤。愿从李杜后,罗取诸公纯。何为性灵主,何为时代援。上窥汉魏垣,古人风人敦。”[7]1邓方所提到的杜诗均出现于简朝亮《明诗》,他对明七子的指斥沿承朱次琦、简朝亮的看法,“风雅”、“楚人”、“风人”之旨就是《诗经》、楚辞温柔敦厚的诗教,都一致于简朝亮论诗之旨。邓方对于吴伟业、梁佩兰、陈恭尹等诗人的称许亦是由此而来。

由于在出生地上海与乡土顺德的北上、南下之间行走而知晓光绪中期甲午战争、台湾失守等时世变迁,同时专注于以诗志古人之志,邓方之诗必然具有邓实、黄节、伍宪子等凡邓方诗作点评者都不约而同提到的“小雅”之旨。邓实在《亡弟秋门墓志铭》中说:“其诗益壮以悲,然发乎性情,哀而不乱,是小雅之旨也。君子或有取焉。乌呼!自古衰乱之世必有贤人君子居下位不得志,委身草莽,明乎国政之得失,嗟嗓门不已而后文言以歌之,如变风变雅之诗人,楚之屈原,唐之杜甫皆是也。……然予以谓诗人之大谊,古今不废,虽遭时困危残篇零落,埋没荒墟,其真性所蓄,光气逞逞,发见足以感物而兴。予意百代以下必有闻其风,传其谊,以裨于世者。”[8]2-3黄节在《小雅楼诗文集序》中说:“有一代之变则有一代之诗,变风变雅皆有志乎,当时将以风上而怀旧,匪是则无用必不传。予观古人之诗,其深于谊者,虽遇变已数犹落落幸传一线。今秋门之谊既动于天性,又闻谊之早而自力之,则其诗可知也。……荀子论小雅之诗曰:‘其言有文章焉,其声有哀焉。’秋门之诗何为而使之哀也?又何为而使予哀其诗哉?”[8]2-3伍宪子在《重刊小雅楼诗文集序》中说:“予念六十年来,诗教衰矣,学者抱残守缺,鲜能发扬大义,趋新者变成下劣诗魔,以致影响政治。盖新者失其温柔敦厚之性情,旧者狃于月露风云之雕琢,不解怨怒,亦不识哀思,当兹乱世,兴观全无,味同嚼蜡,何以言志?……秋门以小雅名其诗,开篇有感于澎台之失,杜陵、剑南之志,益令人生无限感慨,小雅终不可废也。……爰本斯意为之序,是亦《读书草堂明诗》之义也”[8]3-4。

一方面,邓方以《左将军行》《平壤中秋行》《越台行》等将甲午战争前后写入诗中,使其诗作直面社会人生,具有时代性;另一方面,他以《云间过陈黄门先生故里》《寄上海王大代书》《任二茂才夜过说兵有感》《忆昨行有怀何文学南海却寄》等表达诗人之志。无论是“先生上政事,大志在报国。……乾坤可以碎,大义不可熄。……先生尽其职,四野多哀笳”[7]2的陈黄门,以“读书勉大义,死友不数得。西学入中州,经术卅年没。断断向古人,爱日志报国。再拜为君言,此意莫笑拙。东风吹珠江,沧波夜汨汨。羁魂坠江湖,各各梦魏阙。中东战锋息,国事此转捩。中兴有良法,六经皆治术。两年东海波,同仇切绝域”[7]8寄上海王大,以“海国谁歌《洗兵马》,边风黑海水犀船”[9]13与同门任子贞论兵,以“同是忧时尘土客”[9]21与何文绮系在一起,邓方诗作所呈现的都是乱世知识分子的慷慨悲歌。

(二)黄节以《诗学》《汉魏六朝诗六种》存古诗之义

1.以《诗学》存《诗经》之义。黄节以朱次琦、简朝亮都推崇的顾炎武说的“三百篇之不能不降而楚辞,楚辞之不能不降而汉魏,汉魏之不能不降而六朝,六朝之不能不降而唐也,势也”[10]201撰写《诗学》,将诗学之起源、汉魏、六朝、唐五代、宋、金元、明代诗学都写入其中,成为中国近代最早的一部诗学史。黄节抓住从《诗经》到楚辞、到汉代诗歌的变化,分析五言、六言、七言、八言、九言诗皆出于《诗经》,但《诗经》未以为全篇;黄节以韵、律、对之变化分析六朝诗、唐五代诗,以西昆体、苏梅体、欧梅体之源流变化,黄庭坚、陈与义等江西诗派的联系比较阐述宋代诗,以元好问、刘固、虞集等分析金元诗,以明初“四杰”、台阁体、公安派、前后七子、竟陵体等分析明代诗,抓住了各个朝代诗歌最为核心的内容,而贯穿其中的就是黄节致力呈现的诗体诗风之“变”。简朝亮也认为《木兰从军》“其辞乃朴而能秀者”[6]18,《赠白马王彪》是“凡诗分类不同,结体自异。惟其长篇虽异而亦同者,则其所叙必皆曲折分明,变化不平[3]17,《登岳阳楼》是“为杜诗惊人语,起句是拗律”[11],但这种对于“言”没有系统性的阐述迥异于黄节以“史”的思维审视诗歌之辞的变化。

如果说,于《楚辞》以降求其辞是黄节《诗学》“新”之所在,那么,将与世而移的辞衷其义于三百则是黄节撰写《诗学》的主旨,体现黄节对于诗家大义的坚守,则是为“旧”。黄节在《诗学序》中说:“《诗序》曰:‘小雅尽废,则四夷交侵,中国微矣。’夫诗教之大关于国之兴微,而今论诗者以为不急,或则沉吟乎斯矣。……兹编之讲习,求其辞于后世,而衷其义于三百者也。……呜呼!诗教之浸策,国故垂绝。”[10]201黄节以陈子昂、李白、杜甫、韩愈作为唐四大诗人,看重的就是他们以诗起衰救弊、恢复儒道。如陈子昴沿承阮籍《咏怀》诗的风雅之旨,李白《雪谗》《战城南》《远别离》《蜀道难》《枯鱼过河泣》等忠义激发,杜甫《丽人行》《兵车行》《哀王孙》《诸将》《秋兴》《三吏》《三别》《洗兵马》等均以史存义,韩愈《归彭城》《烽火》等篇感怀时事等。黄节诗作人称“唐面宋骨”,其所谓“宋骨”就是他沿承黄庭坚、陈与义等江西诗派的诗风。黄、陈皆学杜,黄节认为,黄庭坚学杜,极致忧国爱民、忠义之气,若“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论者谓其有克己复礼归仁之学[10]215;陈与义之诗不能谓之不多怨,喜其多怨而不失身耳,故后山持身之义,则诗虽多怨而无害[10]216。故黄陈之诗存古诗之义。

2.以《汉魏六朝诗六种》亲风雅。在《汉魏六朝诗六种》之中,最能体现黄节用笺注注诗之旧的亲风雅主旨的是《汉魏乐府风笺》《曹子建诗注》《阮步兵咏怀诗注》3种。《汉魏乐府风笺》撰写于1924年,所注156首诗多为民间创作,是为风,黄节在《汉魏乐府风笺序》中说:“汉‘雅’亡矣,汉武时,皆风也,魏雅亦亡,兹篇所采,皆汉魏乐府风诗,故曰风笺。”[12]6《汉魏乐府风笺》由汉风、魏风组成,黄节在《汉风》中论其主要的诗歌主旨:“《汉风》可以观风俗之薄厚,……闻长歌大曲之音者,性情以正矣;识曲于《江南》《乌生》,而哀乐得其节矣;正容起悟而为《鸡鸣》《陌上桑》《孔雀东南飞》,俗可谓不淫矣;及读《平陵东》《薤露》,则思志义之臣;诵《相逢行》《长安有狭斜行》、陇西行》,喟然于国奢教俭、国俭教礼;而《妇病》《孤儿》《雁门太守》,则时政之得失系焉。《诗序》曰:‘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予论汉魏乐府首相和歌辞,本诗之六义先‘风’也。”[12]16-17黄节在论述魏风时说:“魏风之逊于汉者,以乐府不采诗,而四方百姓之情俗无由而著,且无由而上闻也。若魏武《薤露》《蒿里》,念乱也;《对酒歌》太平思治也;陈思《惟汉行》君道也,《怨歌行》臣道也,《置酒曲》友道也。义非不古,傥亦庶几矣。”[12]77黄节对汉魏乐府诗主旨的阐释与简朝亮《明诗》一致。

1926年,黄节在《阮步兵咏怀诗注自序》中说:“世变既亟,人心益坏。道德礼法尽为奸人所假窃,黠者乃藉辞图毁灭之,惟诗之为教,最入人深,独于此时学者求诗则若饥渴。余职在说诗,欲使学者由诗以明志而理其性情,于人之为人,庶有裨也。念参军沈抑藩府,康乐未忘华胄,其诗虽工,其于感发人心,不若嗣宗为至。……余于此时不重注嗣宗诗,则无以对今之人,其于嗣宗犹后也。……余是以欲揭其志,尽余所能知者,以告今之人。……夫雅废国微,谓无人服雅而国将绝尔,国积人而成者,人之所以为人之道既废,国焉得而不绝。非今之世邪?……国乱无已,而独不废诗。余亦尝以辨别种族,发扬民义垂三十年。其于创建今国,岂曰无兴,然坐视畴辈及后起者藉手为国,乃使道德礼法坏乱务尽。天若命余重振救之,舍明诗莫由,天下方毁经,又强告而难入,故余于三百篇既纂其辞旨,以文章之美曲道学者,斯其进闻大义,不如是,不足以存诗也。……嗣宗其小雅诗人之志乎,故余于其事不敢妄附,于其志则务欲求明,不如是,不足以感发人也。”[12]458-460黄节既将阮籍诗作与鲍照、谢灵运联系比较,也联系当下人伦废失之现实,由此以笺注《咏怀》82首以明诗之道,以重振诗道成为他注《阮步兵咏怀诗注》的因由。在黄节的阐述中,明显看到简朝亮撰写《明诗》的主旨。

在1892—1929年《明诗》形成期间,广东诗坛既产生轰动一时的黄遵宪、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参与其中的“诗界革命”,也出现黄节、梁鼎芬、曾习经、罗瘿公等“岭南近代四家”,新旧交替成为广东近代诗坛的现象。相对于新派诗产生的极大社会影响力来说,“岭南近代四家”呈现的旧诗风以及简朝亮、邓方、黄节的旧诗论则显得陈腐而鲜有人关注。但是,即使如屈向邦所说:“不欲步趋前贤,如南海康广厦,能入出一片神行;如镇平邱仙根矜才使气,自出机轴;如嘉应黄公度突破前人范围,一新诗界面目,之三子者皆一时钜手而公度为尤著”[13],以旧诗体运载新意境的新派诗其实远未成功。诗作表达的人类情感可以跨越时空,在新派诗还没有充分的创作积累之前,旧体诗还没有完成其使命。与此同时,若去掉儒家诗论中一些不合时宜的元素,《诗经》之大义仍然有助于当下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故简朝亮、邓方、黄节所坚守的儒家传统诗论其实只是在广东近代的阶段性终结。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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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周祝龄,简朝亮.所托山房诗集:卷首之一[M].顺德:读书堂,1892:1.

[3] 简朝亮.读书草堂明诗:卷一[M].上海:中华书局,1929.

[4] 周祝龄,简朝亮.所托山房诗集:卷首之二[M].顺德:读书堂,1892:1.

[5] 张纹华:广东近代顺德诗人周祝龄[J].广东石油化工学院学报,2015(2):74-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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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吴梅,黄节.词学通论曲学通论 诗学诗律讲义[M].北京:时代文艺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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