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楠
【摘 要】《暗恋》和《桃花源》两个剧互相干扰、彼此打断,共同构成了这一部“混乱”的戏剧《暗恋桃花源》。貌似两个互不相干的故事但就主题意义上,最终走向了一致,共同完成了导演赖声川关于文化身份的追问。
【关键词】《暗恋桃花源》;赖声川;文化身份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8)34-0068-02
《暗恋桃花源》是由本就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剧组碰撞出来的别样戏剧: 《暗恋》是讲述了导演的个人回忆,年老的江滨柳在台北病房期望再见年轻时候的恋人云之凡,在等待的过程中和护士回忆30年代上海滩和恋人云之凡的一段爱情故事。《桃花源》以嬉笑怒骂的方式重新演绎了陶渊明的不朽佳作,打鱼人老陶因为总打不上大鱼,他老婆爱上的袁老板,他在偶然情况下来到了桃花源。两剧因为舞台管理的混乱,需要在同一时间的场地排练。一古一今,一喜一悲在一个舞台上你方唱罢我来唱,彼此对立,相互对话,共同完成了导演对于台湾文化身份的思考。
袁老板:没有事最好不要回去。
江滨柳:这儿没你的事儿了,你回去吧!
袁老板:不要回去,回去只会惹事。
江太太:我留下来陪陪你嘛!
江滨柳:(对袁老板)你快回去吧
袁老板:(对江滨柳)我命令你快点回去
江滨柳:你快点回去吧!
袁老板:我警告你不要回去。
江滨柳:命令你快点回去!
袁老板:打死我我也不会走。[1]
两剧因为同台排练出现了相互打断的情况,彼此协商各分一半舞台同台演出,但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表演相互干涉的情况,两个剧组经常相互“串戏”,共同交织构成了《暗恋桃花源》。
在这段戏里,《暗恋》中江滨柳身处台湾病房坚持让江太太回家因为护士说云之凡要来看望他,他想单独见失散多年的初恋情人。《桃花源》中老陶身处桃花源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却仍然想回去找春花,白袍男子警告他不要回去,武陵的世界对于他是痛苦。这一段对话中身处《暗恋》剧的江太太回答的是身处《桃花源》剧的老陶的台词,说出了老陶的心里话。而白袍男子和江滨柳在古代“桃花源”和现代“医院”两个时空形成了“对话”。
《暗恋》和《桃花源》的不断打断、交错、乱入,形式上的杂乱无章,却彼此促进,殊途共归,使得看完整部剧的观众感知到一种和谐,一种身陷努力回忆和拼命忘却的情愫中。这种融合如此天衣无缝也许《暗恋》和《桃花源》两剧只是披着不同的外衣,但是内核有着必然的联系,这种联系使得两剧貌离神合,共同塑造了中国电影中奇异的电影《暗恋桃花源》。
赖声川这样说道:“要用《暗恋》的两岸故事来讲人对桃花源的向往,还是用《桃花源》来谈现在政治、人情的状况?都不容易说明白,两者也都不对。一定要两边加起来意义才完整。”[2]可见单纯把剧旨理解为《暗恋》中台湾回归大陆的情愫是不全面的,剧旨是由两个剧碰撞共同完成的关于导演赖声川关于文化身份的追问。
在医院那场戏因为共用一个演出舞台,江滨柳的快点回去和袁老板不要回去的矛盾选择在一古一今的戏中得到呼应和对立,表现出来导演对于大陆和台湾历史和现实问题的艺术思考,更映射了台湾现代人内心的迷惘和矛盾。赖声川曾说:“《暗恋桃花源》的成功,在于它满足了台湾人民潜意识的某种愿望: 台湾实在太乱了,这出戏便是在混乱与干扰当中,钻出一个秩序来。让完全不搭调的东西放到一起,看久了,也就搭调了。”[3]
80年代的台湾,政治的动荡、两岸关系的微妙,文化之根的隔断,这些因素造成了《暗恋桃花源》导演对于台湾文化身份的思考。
《暗恋》是一出煽情的、唯美的感情戏,讲述了两个大陆的年轻恋人,因社会原因而分开,不断思念,不断追忆,却已物是人非。相见时两位老人的对视和对话是老一辈台湾游子对祖国的深切眷恋以及漂泊几十年的伤痛生动的写照,以剧中人物个人的角度出发映照出历史所造成的整整一代人的伤痛。在《暗恋》一剧中:
江滨柳:回家真好哇!
云之凡:你怎么了,又想家了?总有一天你会回到东北去的。东北又不是永远这个样子。
江滨柳:东北不是说你想回去就可以坐火车回得去的。
云之凡:总有一天你可以回到东北过年嘛!战争已经过去了,这年头,能够保得住性命已经不容易了。有些事情不能再想了。
江滨柳:有些事情不是你说忘就忘得掉的。
云之凡:可是你一定要忘记呀!你看我们周围的人,哪一个不是千疮百孔的?
江滨柳:有些画面,有些情景你这一辈子也忘不掉的[4]
上面是《暗恋》中年轻的江滨柳和云之凡的对话,他们以无奈的口吻表达对故乡向往,那个即使千疮百孔想忘也忘不掉的故乡,反映了整整一代人对于故乡的向往。剧中年轻的江滨柳流露出的对于回家的渴盼,对于故土的眷恋,年老的江滨柳对于昔日恋人云之凡的眷念,对于完美的“白色山茶花”的执念,都是台湾人对于乡土的等候重逢,对于中国文化得以生生不息的关于“家”、“乡土”、“根”文化的渴望。
赖声川生于美国,成长于台湾,后又辗转美国求学。他并没有经历父辈一样的离开故土、漂泊他乡的经历,但是乡土文化 “这一辈子也忘不掉的”,他将父辈那一代人精神上的乡愁,对大陆的渴望,升华为自己这代人身上的文化乡愁。赖声川所表现出的文化乡愁不再是余光中笔下“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的游子叹惋,而是在寻觅心灵的归宿,是对古老醇正的中国文化的思念和向往。
《桃花源》中三角恋爱、出轨调情、照陶渊明诗文原句亦步亦趋,插科打诨等无聊的噱头充斥其中。陶渊明笔下美妙的理想之地变成了怒骂嬉笑的滑稽场所,戏谑传统文化体现的正是臺湾年轻一代人的“无厘头”文化的后现代文化环境。
《桃花源》导演对美工小林关于舞台布景“留白”、“意念”的不以为然和质疑。表明了在台湾年轻一代对中国传统文化不知不懂,对于文化承载和文化责任的淡漠,才有了《桃花源》对于“无根”的无奈与及时作乐的情绪。
因为共用一个舞台彩排,两剧又风格完全不同,导演对于戏剧的理解就发生的冲突,他们相互指责对方。
袁老板:怎么商量,怎么解决,你们现在根本不了解我的处境。我跟你说我现在是内忧外患你懂不懂我的意思啊?啊,我好好一出喜剧,被你们弄得乌烟瘴气的!
导 演:好,老弟!你不说我还不好意思说。我看你的喜剧我好心痛哪! 我最崇拜陶渊明了!
袁老板:好好好,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不讲我也不讲。我看你的悲剧我很想笑。
导 演:什么话?
袁老板:什么话!你自己看看,一个快要死的病人,从床上爬起来,嘴里哼着歌去荡秋千啊!这叫什么玩意儿?还有山茶花,山茶花怎么演? 你演给我看,你演,你演! [5]
两位导演对悲剧和喜剧、历史剧和现代剧在表达方式和演绎手法上的差异,使他们互不理解,无法沟通,达成的妥协也只是各划一半场地,相互交叉影响,异常混乱。这不正是当时台湾代际文化的矛盾现象。无独有偶,杨德昌导演的电影作品《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呈现的50年代的台湾的社会状态和文化冲突在少年人心中造成的深刻影响也令人审视文化矛盾。任何一种社会变迁都主要体现在年轻的一代身上,因为年轻无法拒绝任何一种新的社会影响。在变迁动荡的时代,“少年”一词几乎等于彷徨,这种彷徨是一代人的苦涩、反思风貌。
护 士:(对江滨柳)你看你,每一次听这首歌,你就这个样子!
老 陶:(对白袍女子)我想家!
护 士:(对江)你不能老想那一件事情。
白袍女子:(对陶)你已经来了那么久,回去干嘛?……
江太太:(对江)你要下来,你就说嘛!
老 陶:(接回自己的戏)我还能说什么?
白袍男子:(对陶)没有事,最好不要回去!
江滨柳:(对江太太)没你的事,你回去吧。
江太太:(对江)我回去干什么呢?
老 陶:(对白袍男子)我想回去看看我就死心了![6]
“你已经来了那么久,回去干嘛?”“回去看看我就死心了!”“回去会惹事”……这些对白运用错位,造成了老陶和江滨柳在不同戏剧中对话,矛盾的两部戏在这一问一答中无疑折射出的是老陶和江滨柳对于“返乡”问题的共同困惑,也是台湾与大陆“对话”现实的迷惘与矛盾。
《暗恋桃花源》是赖声川为台湾寻找文化认同的写照,无论是哪一辈的台湾人,都需要建构自我文化身份,都需要寻找文化认同感。历史原因决定台湾只能面向大陆。然而,两岸现实社会的隔绝,政治形态的微妙,意识形态的差异,使得大陆成为台湾想象中的“桃花源”,这种想象让台湾的文化认同犹豫、彷徨,正如《桃花源》中只有船头没有船尾的道具船有意的穿帮所暗示的那样:这样的船注定无法寻找到真正的桃花源,所以《桃花源》中的老陶要再次寻找桃花源时没有再找到桃花源,《暗恋》中的江滨柳也没有看到“白色山茶花”,《桃花源》的“忘却”和《暗恋》“回忆”都被“现实”粉碎。
剧中一直不断寻找刘子骥的女孩在整剧结束时也没有找到刘子骥,她不断冲入两个剧组,拦人就问她刘子骥,同样也是一个失意的,沉迷回忆无法认清现实的人。当《暗恋》与《桃花源》剧组都各自散场后,只有她一个人还在一个人自言自语。剧中刘子骥是谁我们不得而知,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南阳刘子骥者,高尚士也,闻之,欣然归往,未果,寻病终。”可以说赖声川就是刘子骥,苦苦追寻,追尋着台湾文化身份的认同和构建。
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台湾的影视在文化上必然与内地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经过不断的实践台湾创造了许多优秀的影视作品,并在岛内外产生重要的影响,《暗恋桃花源》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品。随着两岸三地文化交流的日益频繁,台湾的影视作品势必更多地传播到中国内地和世界观众面前,这就需要我们更加深入地了解台湾影视创作的社会背景,以便准确把握其所要表达的文化诉求。
参考文献:
[1][4][5][6]赖声川.赖声川剧场(第一辑)—暗恋桃花源红色的天空[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7.
[2]陶庆梅,侯淑仪.刹那中——赖声川的剧场艺术[M].台北:时报文化出版企业股份有限公司,2003.
[3]甘小二:语言的织体:《暗恋桃花源》分析[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03,3: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