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我不惧,但惧创作谈。看人家的谈时,每以为有自捧臭脚之嫌,于是咳嗽。反观之,人家看我的谈,亦要咳嗽,而且更猛烈。
有好多年未写中篇了,去年来了一口气,遂接连写了两篇,此篇《水流日夜》即其一也。其实写的,就是熟悉的人,熟悉的事,日常得很。
我是特别喜欢日常,以为日常胜过传奇。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细细咀嚼,细细反刍,一股子滋味在心头。写好日常,不易,因日常就是平淡。但日常又最具生活的质感,人的喜怒哀乐,尤其具体。人在日常中是说人话的,在书本中,人说话像小学生仰头背书。我就见一位名头好响的作家,在小说中把人的说话,说得像在舞台上念台词。这样的作家,离日常太远,也因此丧失质感。
日常的质感,还在你所写的人,读来要感觉到他就是你所认识的某某,他的言笑、他的举止,你伸手可扪。
日常在回忆里总是有种反日常的蠢动,于是构成小说。
有一天我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劝我一位朋友不要纠缠她。夜里我躺在床上,回想她的话,由此回想起她同我那位朋友之间的一些往事,于是那些岁月中的日常就有了某种反日常的意味,它们像在我腦海里过了一场电影。确实的,日常有时候在回忆里就是一场电影。它产生了奇妙的叙事性。它不传奇,它就是我们看到的样子,只是它有了叙事的秩序同节奏。
我说日常不好写,就在于它的琐屑、破碎同貌似平庸。我想起我读过的日本女作家林芙美子的《放浪记》,她写的就是她这样的日本下层女子的日常生活,非常之流水账。但却写得非常好,细腻耐读。她把日常生活中的痛,写得让人锥心。写日常,而又穿透日常,直逼人心,这正是我喜欢的写作样式。
身边的日常生活其实是作家最大的写作资源。但我们却去追求传奇,妄图建造一个远离我们生活的文学世界。我不走这样的路。我还是写我看到过的、听到过的、体验过的经验之内的人与事。或许这些人事表面不重要,但实际上,一切的重要来自我们内心。这就是文学的主观性。
我想的就是笔下的客观日常生活中,流出我自己的主观爱憎同价值判断。这是我要的文学。
何立伟,男,长沙人,1954年生。上世纪80年代开始写作,
出版有《小城无故事》《山雨》《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
《亲爱的日子》《大号叫人民》《白色鸟》等小说散文集。
《白色鸟》曾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并收入中学教材。
现居长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