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打独斗的路径

2018-02-28 20:02杜曦云
山花 2018年2期
关键词:易经艺术史阴阳

杜曦云(以下简称杜):从1979年组织“星星美展”到现在,你的很多作品是明显介入社会的。但你还有另一个方向也持续至今,就是从形式研究入手的抽象绘画。“星星美展”之后,这一方向的探索已经开始,1980年代早期到日本后,你在这个方向上的作品更加自由和丰富。这两个方向是什么关系?

黄锐(以下简称黄):我承认自己精神分裂(笑)。因为我出国前一直在搞“阴阳”,研究《易经》,看一个事情可以是二元性的,特别是归结到一个做事的方法上。

我觉得自己是两面性的综合体。我受到冷静的逻辑感支配,所有的作品在冲动之后、冲动之前,我都给它归算到如何让一个逻辑发生,能够制约又能够控制情绪,能够形成一个气场。如果我的作品不存在这种“逻辑线索”,将来我会毁掉它的。

情绪的发展、感情的波澜起伏,这不是我需要改正的,而是需要追随的。包括对社会、政治问题的热情不断的兴起和追随,都是这种原因。

我做作品,就是想把看到的东西转化到对面的材料、空间上,看它会形成什么样的东西。每一次在面对空白空间的时候有一段“距离”,这个“距离”让我非常矛盾。从“星星美展”以后到去日本的初期,我一直在做“空间结构”系列,然后转到“空间”系列。同时也推动这些作品在画廊展出。但是每一次在展览期间,我都会迷失方向,因为我觉得有很多东西是需要考虑的。绚丽多彩的现实社会经常吸引我,面对我们自己的生活空间和日常问题,一些艺术方面的解决方案常常是狭隘、局促的,甚至还有点丑陋。作为一个抽象艺术家,应该怎么投入自己的生活,我经常思考这些问题。

杜:你1980年代的抽象绘画,都是很理性的,形态上是几何抽象,强调逻辑结构或形而上的秩序,但从1980年代末开始,类似于抽象表现主义这一类的作品大大增多,激烈的情绪宣泄、随机偶发的形态,是什么原因驱动这种转变的?

黄:日本的当代艺术舞台很开放,通过它能和整个世界舞台挂钩。1985年—1989年,是日本的艺术市场发展最快的时期,他们疯狂地买抽象画。我作为一个外国艺术家在日本活动,那时还比较平静。我在大阪展览的第一天,就有缘认识了很多具体派大师,后来还和白发一雄关系特别密切,可是这些也一直没给我带来强烈冲动和影响。日本社会包括相对稳定的艺术市场,但已经不能容纳像我这种有奇怪思想的这一代。我有一种回光返照的感觉发生,寻找一种激烈的对抗性和自我表现。

杜:这个激烈的自我表现阶段后,你还有一个用水墨为材料的系列,蕴含的情绪也是激烈的。当时为什么又重新拿起了笔墨、宣纸?

黄:我还是要说自己人格分裂(笑),另外是我要作大作品。我当时基本上已经算是非常幸运了,能卖一些作品,这是了不得的事情。但日本人非常讲究材料,你用什么样的绘画材料就给你什么样的界定,在日本如果自己做画框,人家会看不起你。我要作大作品,水墨对我来说有一种可能性,如果我当时玩命作很多大画幅的油画,我怕我拿不下来。

杜:你的很多作品,和中国传统文化发生着关系,尤其是《易经》。

黄: 《易经》是我的一个精神依靠,在1980年代初期就是如此,去了日本后它仍旧给了我很大的回旋余地。它里面有很多视觉的因素,现在来看,其实它和“看”有关系。我认为《易经》实际上不是一种理论,它是“看世界,世界看你,你和世界的互动”。《易经》的阴阳,你可以说是外部的阴阳,是天空和影子的阴阳,是白天和晚上的阴阳,但它实际上是你的内和外。外部的世界看你和内部的你看世界,它是互动的。这个事情我们没错,但是我们丢掉了。《易经》后来变成了所谓的学说和精神方向,各个时代都添加了很多故事,但实际上它失掉了一个视觉的世界。

杜:视觉世界?

黄: 《易经》是很早的人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有很多神秘的东西,他们会觉得自己是很微小的一种状态,反过来,这个世界对他们的想象来说非常单纯,就像小孩子拿起笔来你不用交代,他就会画一些形状不同,感觉不一样的线,可能聪明一点的小孩他还会画圈,还能把这些线、圈、方形、三角连在一起。这就是當时《易经》的发现,当然后来的总结基本上理论化了。我觉得《易经》中的发现实际上是一个大的课题,可能现在我也仍旧琢磨不透,但我非常清楚它是一些幻觉空间,这个“幻觉空间”可以接受你,你可以描绘它,你描绘出来什么样的结果都是它的世界。

杜:到八九十年代,抽象艺术的热潮在艺术史里已经过去了。你多年来持续进行的抽象艺术,和艺术史是什么关系?

黄:我觉得这个艺术史首先是被动的,你都被它计算了,你想计算它是不可能的。它里面的操作,包括人的意识、世界思潮、艺术市场等,都是一环套一环。我并没有想反抗这件事情,对文化的认知、辨认、诠释、包括销售方式都既是我需要知道的,但不是我需要服从的。我一直希望能够成为一种独立的现象,我自己督促自己,虽然力所不能及,但还是有一个梦。我觉得不要和艺术史有太近的距离,也不要过于追随。一个人单打独斗能够出来的话,是最理想的。否则,需要一个时代的烘托和一小圈人配合起来制造一种局面、一个形象。可这都是一厢情愿的,你把自己的性格和追踪目标设定后,它还是潜移默化的,它就是这么确定了,很难改造。我觉得世人怎么看、市场怎么看,还是次要的一个环节。

杜:你的近作中,抽象绘画这个脉络继续往前延伸,对文字的利用和改造,也越来越多。你自己是很自觉的还是无意识的走到这个状态?

黄:一方面是无意识的,人走到这个年龄,63岁了,如果身体允许,我希望像毕加索一样死前最后一天还工作到凌晨三点,但我们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另一方面,我今年63岁,到了10月底是64岁。6加3是9,6加4是10,2016加起来也是9,2017加起来是10,所以明年都是10。《易经》里9和10都是重要的数字,都和我们现实的9和10重合,这种重合就是整理、完成,所以这两年我不会改变方向。关于文字的作品方面,我的独特经验积累很多,技术方面也掌握一些很特殊的环节。象形文字是中国文化早期的创造,我觉得它就像《易经》一样保护或拯救所谓华夏文化。中国的文字有它的独特性,它和生存环境的本源有些关系,这是根深蒂固的。我好像在痴人说梦般,但这是确实存在的,我不会离开这个目标。

杜:你目前正在进行的抽象绘画,是完全的抽象还是抽象和文字的结合?

黄:不会是完全的抽象,也可能是完全抽象的形式但有一个很具象的载体。比如,我可能会在《易经》和八卦里寻找一些游戏方式,可能会画非常大的作品,看起来是更加抽象的,可实际上是一种对阵的感觉,是符号在斗争和寻找一种结局,这充满了偶然性……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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