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贤花
1980年的正月,我五岁,母亲带着我回了趟山东曹县的老家。那年天气非常的寒冷,在返回山西的途中,路经渑池县,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不一会儿,候车大厅的外面白茫茫一片,仅有的两个售票窗口相继挂出停售的白牌子。因大雪突降,县内公路全部封闭,我和母亲站在人来人往的候车大厅,举目无亲,孤立无助。
天越来越晚了,雪越下越大,母亲决定带我去住旅舍。因为怕雪灌进我棉鞋里脚冷,母亲就挎着行李包,抱着我,在刮着风满天飞舞的大雪中艰难的前行。雪花落在她的头上,落在她的眼睫毛上。她呼出的热气扑在我的脸上,瞬间就化成冰冷的水汽,我还看见路边有卖货的小贩在售卖我最爱吃的糯米球。但我不敢说话,因为母亲正在一家家的找旅舍,比较价格,我想她肯定是身上的钱不多了。
在一家有着大黑铁皮门的旅舍前,母亲实在是太累了,她把我放在那没雪的角落里,稍歇一会,准备去问价格。
“嫂子……”突然一声怯怯的呼唤,让母亲转过了身,真是他乡遇故交啊!在我们最无助的时刻,竟偶遇到了父亲单位驻渑池办事处一位姓牛的叔叔。母亲急切地把归家被困的事情告诉了牛叔叔,他一听,忙热情的安慰我们说:“没事,嫂子,这是大众旅舍,咱厂办事处就设在这里,订的有房子,你只管住下,回头给厂里打个电话,让我哥放心”。一句句朴实温暖的话,让母亲感激涕零,在牛叔叔的安排下我们有了落脚之处。当晚,牛叔叔因新乡老家有急事,急匆匆的给了母亲二十元钱和五斤粮票,就走了,临走时一直交待旅舍老板娘要照顾好我们母女。
大众旅舍的面积很大,房间很多,也许因为大雪的原因,旅客特别多,住在我左面的是一对南方夫妇,住在我右边的是一帮安徽泥瓦匠。雪一直下下停停,三天了,天还是灰茫茫的,没有要晴的意思,旅舍的人们每天都聚集在一起祈禱老天爷,都在打听车通没通的消息。每天我都会和母亲去路对面的国营食堂去吃饭,一碗鸡蛋菠菜豆芽汤面两毛钱,外加二两粮票。也许是因为母亲身边有了钱的原因,她还会微笑着每天给我发一毛钱,我就会“嗖”的一下跳出大门去商店买我最爱吃的糯米球,二分钱一个,然后在旅舍的走廊里边吃边玩,因为小孩子少,左邻右舍的客人们都爱逗我开心。
第四天黄昏时,我刚买了糯米球,回到大众旅舍门边时,遇到隔壁的三个砖瓦匠,他们正往外边走,说要去看电影。我愣了一下,我也想去看电影,因为在家里时姐姐们从不愿意带我看电影,她们怕我睡着背不动我。我头脑一热把母亲平日的教悔忘得一干二净,也顾不上和母亲说一声,怕她阻止我。抱着糯米球就追他们而去,我害怕那三个邻居不带我,我悄悄的尾随着他们,电影院离旅舍不远。我个子也低,在影院门口糊里糊涂的就随大人们挤了进去,我不知道坐座位,就悄悄的站在离那三个邻居不远的角落里。电影开始了,是黑白的宽银幕,演的是《喜盈门》,片头曲音乐很喜庆,我一边吃着糯米球一边高兴的看着电影,还不时的偷看那三个邻居,怕找不到他们回不到旅舍了。
就在我自得其乐地沉醉在电影世界里时,大众旅舍内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我善良而孤独的母亲因为找不到我,哭天怆地的和旅舍老板组织好心的人们,挨着旅舍四周的商店在找我。北风呼啸,大雪纷纷的街头母亲喊哑了嗓子,哭肿了眼睛,冻伤了双脚,撕心裂肺的痛让母亲像疯了一样的一遍遍找我。因为连同我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三个安徽的砖瓦匠,旅舍的人们都说我被他们偷抱走了。急火攻心,心力交瘁,万念俱灰的母亲绝望的晕倒在寒冷的大街上……
当我抱着吃剩下的糯米球,高高兴兴的在电影散场后,偷偷的尾随那三个邻居走到旅舍大门时。我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旅舍门口围聚了一大堆人,一向干净而温雅的母亲瘫坐在雪地上,头发零乱,目光呆滞,满脸泪痕的胡乱喊着我的乳名,“五,五……”,旅舍老板娘把她抱在怀里,一直在抹眼泪。而当那三个安徽邻居一出现在大口时,就被旅舍的老板和好心人揪成一团……
惊慌的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场面有点混乱,我傻傻地站在那儿呆若木鸡。精神恍惚的母亲隔着嘈乱的人缝突然看见了抱着糯米球的我,“忽”的一下坐起两眼放光。连爬带滚的扑向我,一把钳住我的肩膀瞪着眼睛直直大声的吼我“你跑那儿去了,你跑那儿去了……”,母亲的声音嘶哑而有疲惫。母亲的手很用力,像崁进我肩膀的肉里一样,我连痛带吓的“哇”一声大哭起来。风雪中的母亲一把紧紧的搂紧我也大哭起来,紧紧的,像要把我揉碎一样……
第五天早上,雪停了,但道路不通,第六天,通往黄河边白浪的路只通一半,到黄土坡就不能前行了。但担惊受怕又意志坚定的母亲坚决地给黄河对岸的父亲打了电话,让他过河来接我们回家,母亲一定要带着我离开令她心悸的那个地方,马上回家。
三十七年过去了,每每想起在那一晚发生的一幕幕,仍然心有余悸,想起风雪中的母亲,我都心痛的不能自主。特别是我也做了母亲后,更能体会到母亲当时的绝望和无助,我为自己的年幼无知和任性深深的自责。
山高水长流,星转月同辉,永远怀念母亲,天高高不过母亲的恩情,地厚厚不及母亲的关爱,母爱,永远最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