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闷闷
1
九月以来总是从睡梦中惊醒,睡觉本是让人身心歇缓的过程,如今却成了无数疲倦的叠加,他坐在深寂的夜里,不看时间就只能在這深不见底的黑色里胡乱游走。他有言语无言语地问过自己无数次,为什么会这般,难道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缠身了吗?每天照常日出日落夜幕降临繁星满天,没有谁可以给出答案。哪里的呼噜声逐渐清晰,似乎是猖獗的挑衅,凭什么她有那样香甜的睡眠他却不行,两人共同扶持的生活为何只剩下孤零零的他在吃力地支撑,这样的话他也可以从中逃脱出来,爱怎么坍塌怎么坍塌。就算是如此想法也会即刻被你是男人这句话敲击得粉尘四散。看天亮还早重新躺下,睡不着就仔细琢磨被惊醒的缘由,手不由自主地抚摸身体各处,在找寻什么。他现今说不清那种感觉是幻觉还是真实,睡梦里阵阵的勒紧束缚,犹如两个人拧衣服,身体里的水分不断被挤干,剩下干瘪的躯壳还怎么活。白日精神不振,见的人都说他定是心中有事,不然年轻人怎么会这样萎靡,惹得父母担心不已,重复不止地问长问短,家里气氛紧张兮兮。经过他千万遍解释才轻松几分。
与她结婚三年多,身边有一岁多的男孩,按村里人的说法这是天大的喜事幸事。他高中毕业就去学手艺,在如今社会也算是没文化之人,她不同,去省城上了三年专科,见识过大世面眼界自然开阔。村里人羡慕啊,能娶到如此漂亮又有文化的女孩,真是不敢想象,他也曾多次给她说过,能娶到她是他前世修来的好福气,上辈子不知做了多少好事情。追求时的用心发自肺腑,就是现在他也承认。可是近半年他心里的变化让他惆怅得难以抬头,做什么事情都没心情,觉得能稀里糊涂过去就稀里糊涂过去,没必要那么细致追究。多回吃过饭闲走,琢磨思索心中不可见人的想法,说不清因为什么或从何而起,要说的话也就是去省城那次,要办事情的人不在他只能等待,就到广场商城转悠,眼睛被彻底刷新了,原先蒙蔽的灰尘涤荡殆尽,簇新的景象占据了所有。听见远处有羊咩咩叫,他折转往回走,不能再逃避就咬紧牙关地去正视,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真的说出那将会是惊天霹雳,非把不大的村庄炸个天翻地覆。现在就他一个人,周围的树木庄稼花草河流就是能听见也不会去告密,所以他可以放心大胆的琢磨推演。首先肯定当初他爱她,现在不爱了甚至有些厌烦,至于说其中的原因为什么他不知道。假若长者听后定会斩钉截铁地说这是不道德不负责任,不是男人应该做的。他会反驳什么是男人应该做的。长者会对答如流,养家糊口,对妻儿老小负责。他还能说什么,哑口无言是必然的结果。他没走多远又看到不远处有人,只好回家。
村里先前哪里有这么多人,几乎要荒废下来,谁想开春听说有什么项目选址在这里,所以每家每户如过年样的回来,等待项目的实施。他听父亲说起过,好像是要在这里建造汪洋大海,想想都欢喜,如果是在南方某个地方建造那也倒罢了,这里是陕北是黄土高原是千沟万壑,要出现蓝晶晶的汪洋大海无异于上天入地神仙下凡的奇迹。当然据考证陕北最初的面貌就是潮湿温润,植被繁茂。可经过几千年的开垦放牧植被遭到大面积破坏,现今已然完全没有当初的迹象。给每家每户发各种鲜花的种子,先培育然后栽植。到时候这里是花的海洋是海的天堂,南方的椰子香蕉荔枝火龙果在这里应有尽有,游人来了可以随便采摘。这是要完全改变这里的气候。众人们满心欢喜的等待迎接,山上川里的地种其他的也没收成,不如做这个。他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思想揣在心里已久的忧愁,妻子在外面使劲敲门叫他吃饭,他没好气地说不饿,别敲了。妻子好心,说,不吃饭怎么行,多少吃些。他不耐烦地说不吃就不吃别管我了。妻子看他语气急躁并且带有怪怨就委屈地说,你这段时间阴阳怪气的怎么了,谁招惹你了回来在我这撒气,我的忍耐也有限。他最不想听到妻子这样的反击,明知他心烦却还要这样挑剔较真,这岂不是引火上身么。他正愁没机会说出引发出心里所想的那个过分不被世人所容的决定。看着房间里摆放着的孩子玩具衣裳他终究忍住了,低沉地说,你忙你的,别管我。妻子看里面的人没心思争吵嘟囔几句走开了。
他没有勇气说出,顾虑什么也似乎不是,没有顾虑就更不可能。为此前前后后想了不知多少遍,犹豫是最好的情状,等哪天实在是迫不得已了再说出,仿佛这样能比直接说出少受些责难。后来看实则别无二致。当晚他又醒来,那种被束缚紧紧捆绑的感觉愈发明显,他到洗手间明亮的灯光下认真查看,看不到的地方就对着镜子,不放过任何细节。依然一无所获,好的是他确定了这样的感觉是真实的绝非幻觉,当下要做的就是找到精确的位置。有了方向就不愁找不见。
2
几天后母亲借着父亲生病让他陪着去医院,到医院后事情完全变了,病人是他,坐在板凳上被医生询问,他说自己没病,父母站在左右卡着他,假如他不说就他们说,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如实说,医生开些单子让去做检查。父母始终跟着,似乎他随时都会变为空气青烟在无知觉中溜之大吉。他是不想逃离,如果真想随时都可汇入茫茫人流,父母再难找见,他不能。既然来了就不枉费父母一番苦心,老老实实挨个做完医生开出的检查,一圈下来花不少钱,检查报告拿给医生看,医生说回去好好休息就好。父母这下放心许多,顺路在市场买不少吃食,晚上要做大餐吃。车上父亲不说话,坐在另一侧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母亲与他坐一边语重心长地说,不要再那么凶欢欢,她做得好着,平日间照顾孩子及我们,别再让人家受委屈。他点头,说不出任何赞同反对的话语。
医院的检查并没有给他带来安然,每夜那个点依旧会惊醒,坐在黑色里细数时间空间的流逝交叉,它们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相处,夜的颜色为什么是黑的,白天也没有白只有亮光,为什么叫白天。春夏秋冬四季平静的更替,各个生命诞生枯死期间的过程又有多少人是刻骨铭心,往日走在路上,看边畔上的细微野花野菜,谁会注意它们的成长衰老,这个世界充斥着这么多人,肉疙瘩样地行走着,谁又注意着谁,无非是同样渺小无助的家人,想多了就会孤独悲伤难过,来此一遭为什么,活得如此紧绷。穿了衣裳是美可也多了条条框框的拘束,他有时觉得道德就是从穿衣裳那刻起始的。原来大家赤身裸体,我们如鱼儿样的游动,你看得见我我看得见你,无拘无束地生活,有了树叶遮羞那还是自然在主宰,当树叶上升至粗布衣裳,粗糙的道德规矩就崭露头角。发展至丝绸及镶嵌各种奢侈品点缀时,道德规矩的制定者就抱了团,压迫无止尽的精致。昨晚临睡前,村长来家里找父亲说话,问愿不愿意加入大工程,把全县甚至全市的水往修建的大海里引。他听见父亲为难地说,这不是长久之计,引水毕竟是笨拙办法,如果遇上旱年大海就干枯会遭到耻笑的。村长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水蓄满自然就会形成地域气候,蒸发上去大量水气云层托不住就要下雨,我们修建个再把全部雨水聚拢到大海的工程,这样就能良性循环。父亲不知说了什么,他瞌睡得支撑不住,迷糊中听见只言片语。
听母亲说三伯穿戴整齐地带上儿子去了城里,他不知母亲要表达的意思,现今去城里如吃白面,谁想去坐上火车不到七个小时就能到省城,玩耍三两天再回来,都是异常轻松的事情。母亲看他没反应就接着说,他们去买玫瑰花了。这引起了他的好奇,父亲带儿子跑到省城买玫瑰花,这是做甚。玫瑰花县城花店也有,为何要去省城还要带着儿子。疑点百出,如巨大蜂窝,招惹来无数的人观看。他说,村里什么时候这么时尚浪漫了。母亲说,浪漫的还在后面,这里以后将是玫瑰花的世界,几十万亩玫瑰花薰衣草将开遍几座山。他似乎明白了,这是要在这内陆性气候较强的高原上种植玫瑰薰衣草,说白了就是要创造奇迹,他对三伯有这样的眼光而敬佩,但具体考虑下来可行吗?母亲说不光你三伯,全村人整夜整夜坐在一起商讨着如何借着修建汪洋大海这千古难得的机会挣钱,后来有人猛地站起来说自己想到了,大家皆像嘤嘤待哺的鸟儿伸着头聚精会神地倾听极有可能成为突破口的主意。那人说,我就慷慨一次,有钱大家挣,这里能修建大海能种玫瑰薰衣草,这些都能还有什么不能,只要是想到的在这里都能施展出来。众人眼睛为之一亮,都拍手鼓掌呐喊为这样的突破欢庆,各自回家思索要做的惊世骇俗奇形怪状的事情,只有越是奇怪才越能吸引人们来消费。在心里算了笔帐,不用一两年便可发家致富。他想真是荒唐至极,纯粹的无稽之谈。这是彻底的改头换面,适合生长的不让生长,不适合生长的栽植无数,注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母亲说我们也要想个好主意,不然全村都富裕了我们还贫困,那是绝对不行的。他直接回驳,我们不跟他们的风,这是注定要失败的事情。母亲说,把我们那些地栽种菠萝,这个多数人喜欢吃。他见自己的言说无用就沉默下来,村里的人已经走火入魔,难以听进去任何人的劝说,整个世界只有他们,完全被迅速获得利益所占据,梦想着瞬间暴富。转念想其实也不能怨怪他们,遇到这样的好机会教谁谁都会这样选择,因为处在当下的社会我们太需要钱,买更多享用的东西。他这一年思考得要比任何时候都多,可是每次看到窗外亮起来,就是再沮丧再悲伤仍然要起床洗漱出门,走在人流里混混沌沌迷迷糊糊,生活大致如此,记得曾经有人说过这个问题,面对这些种种,要么选择死亡,如果不想死去那就活着。他想到过死亡却因为终究没有勇气被搁置,他被太多东西牵绊,有无数只手慵懒无力地拉着生命,似乎也没有要拯救拽回的意思,就这么暧昧黏腻地吊着。他已经疲惫至极甚至连思索的力气都不再有。家里的这些事情就让他们整理吧,他还是先弄清楚自身的问题,到底为何突然间会如此寂寥绝望。
遇见的人看他这样也奇怪,但又不知说什么好,走走站站地过去。他快步回家到洗漱间照镜子,从那个想法生长时还没有仔细看过自己,从他人的眼神里看到太多惊恐与不安,镜子里的人默不作声,两双眼睛逐渐如胶似漆地交织一起,他用手去解解不开,心中怒火中烧,强迫眼睛变得刚硬,再也不能发生那种模糊黏软的情景,不多会儿之间就火花四溅,灼伤了眼睛也殃及了脸颊。做什么事情都没劲,害怕看见妻子。房间空空荡荡,妻子孩子父母都不知去了哪里,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洁白的墙壁,强烈的阳光照进来,空气里多了几分寂静,尘埃清晰可见地游动玩闹着,那其他没有光束的地方也肯定如此,他更是身在其中,被无数尘埃包裹缠绕。坐着坐着不自禁地流淌下眼泪,枯寂悲戚猛地涌上心头,他发觉自己成了女子,怎么会这般多愁善感,又不知怎么表达憋屈到最后只能流下清凛的泪水。无缘无故的苦楚劳累,说不清道不明,在这里也没人愿意听他絮絮叨叨。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一段时间里只能专心做一件事情,如果三心二用可能会一事无成,再者也没有人感兴趣他的事情,又挣不到钱。水龙头没有拧紧,细细流淌着,时间在期间流逝,不,时间是世间最厉害的物件,无形无色却浸染着万物,谁都不能逃脱更别说撇得一干二净。他终结了时间在水流上的命运,其实也不是,他乱了,不知什么是什么,如果按此说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3
妻子出去好久才回来,他在家踱步徘徊,如果再不回来就出去找。妻子二话不说坐在沙发上端起水大口喝,脸上渗出细密的汗,与化妆品消融的油油腻腻,喘息平缓之际他想到了什么,不禁身子一凛暗暗告诉自己不可能。明着不好意思问,只好旁敲侧击委婉迂回式地追问,妻子精明,没问几句便猜到后面的意图。妻子说假若她真想那样就是谁也挡不住,再说你最近的表现不正是向着那里前进吗?他心虚地说哪里。妻子冷笑着说,谁知道是哪里,大概鬼才知道。他再次想起那股莫名的束缚感,难道已经暴露出来,他却身在其中不知晓?他不愿意和妻子把话说到僵硬,迎着暮色出了门到村里转悠,这样就能避开尖锐话语的相撞。
过往的人很多皆行色匆匆,他拉住一个问这是去哪里,那人看着他说村里都传开了,你真不知道?他满脸迷惑地摇头。那人说,四爷发现了治百病的药方,大家都去瞧自身的病痛,希望活得长久。他放开那人,心中琢磨并且惊叹,村里现在似乎时时刻刻都发生着沧海桑田的变化,到处是奇妙,他想找棵草拔,张望许久四周全是水泥石子铺就的新路新广场。站在那昏黄的路灯下,望着空旷的山川发呆发愣,忽然想起既然四爺那么厉害,他何不去瞧瞧折磨他许久的那个力量,哪怕不能治疗只要找寻到具体位置也好。心里着急脚下就快,来到四爷住处,大门口拉起警戒线,众人站在外面只有预约过的才能进去。他认真观察环绕几圈,警戒线拉得很远,保证破败院子里的清净,飘出轻烟,淡淡的柴薪味倏然间唤起远去的回忆。没人敢冲破警戒线,规矩站着等待着什么。当晚他肯定预约不上,就按着顺序排到第二天晚上,看到出来的人确实精神抖擞神清气爽,心里涌上阵阵欣慰。那股莫名的力量就要被扒出来,他恨得咬牙切齿。走在回去的路上身子轻快了许多。
父母从南方订购的菠萝苗回来,经过一路颠簸好些都已蔫头耷脑,他仿佛看到了往后的情景,全村的土地只要能种植的全部腾出,种植新奇物种,墙上刷着标语,创造新物种创造奇迹,美好就在这里就在明天。全村人欢欣鼓舞,灯火通明地加班加点。母亲说菠萝苗需要温暖,张罗人来在院子搭建温室当即从县城买了炉子生火。他劝阻,说这样划不来,到头来鼻子都比脸大了,哪里还有收益,更别说致富。父亲训斥他胡言乱语,扰乱心情,如果不想帮忙就去家里睡觉。母亲说全村人都可以咱也可以。他看非但劝说不下还起了反作用,就回到房间准备睡觉。妻子哄着孩子坐着,他极其的不舒服。为何要这样的辛苦,独活有什么不好,非要处在这千丝万缕的交织中。当然也不是想去出家,人的欲望怎么可能会消解,他有些清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抛弃这里去随心所欲地追逐想要的。坐在沙发上,孩子张着双手要跟他来,口里笨拙地喊着爸爸爬爬……妻子把孩子递过来,他只好接住,孩子用晶莹剔透的眼睛看着他,水汪汪里照映出他丑恶的嘴脸,妻子欣喜地说还是你亲,到你那里就不闹腾了。他双手快要断裂,觉得抱着的不是孩子而是块无形沉重的石头,把拥有的那些思想全部忘却,只顾抱住。妻子去外面做什么,他听见与父母的对话,妻子说爸妈,地里原先的植物全部清除了?父母欢喜地说,那是肯定,不然新植物活不了。他看着孩子细腻白皙的皮肤,真不敢想象他们会拥有什么样的童年或人生记忆。夜深了,父母也困倦地回去休息,他顺势躺下,身边的妻子想要黏腻的事情,他没有兴致无精打采地拒绝。妻子不悦赌着气转过身睡去。他曾经多么渴望这样的事情,翻找出手机里最先的照片,她是那样漂亮有气质,为何现今他却厌烦到这个地步,真是妻子变化了还是……他思来想去最后落到,不是不想那样而是对眼前的人没了兴趣,可婚姻不可随意更换啊,上到天下到地几千年来都有无形而又结实的东西缠结着。他犹豫纠结地说不出,大概就是因为这些牵挂绑缚着。
门口的警戒线拉得更直更紧,人们整齐地排着队,等待叫到自己进入。他是下午吃过饭去的,自觉排上队等待叫名字。往日很是平凡的宅院,看都不愿看一眼更别说等待着进去,他在想是不是上天冥冥中注定的,这个宅院的命运到此时就会如人样的飞黄腾达,金光灿灿更适合形容。他在喊叫中进去,顿觉感觉不同,身轻脚轻,飘飘悠悠就到中间的房间。房间里烧香味浓郁,四爷道人打扮,那簇白花花的胡子悬在空中,眼前摆放着不起眼的老旧桌子,放着把白瓷水壶几只杯子。他到跟前坐下,四爷眯着的眼睛睁开,明月挂在天边静静地看着这些。四爷用手捋把胡子说,喝茶。他端起茶壶倒,清凌凌的水脆响着落入杯中,他装模作样地喝下。四爷示意他再倒,他就按着指示再倒再喝。他扫眼瞄视房间里的摆设布局,四爷不停地要他喝茶,他真想说这哪里是茶,明明是白开水。忍住没说。半个多小时过去,还是停留在喝茶,他心里纳闷,那么多人来这里难道就是为坐在这里相对无言地喝白开水?这哪里在看病哪里能治愈。他身体里那股子郁结束缚怎么会被点明,四爷平日就安静独处,所以四爷没有变化,能治病大概是众人制造的谣言,可为何要这样啊,与他们有什么好处?四爷示意他喝茶,他肚子忍不住就说出,实在喝不下了。四爷说,奇怪,还没喝就说喝不下是不是有些不真诚。他被搞晕了,拿起壶摇摇,满壶水此时只剩下壶底怎么说没喝,分明是睁眼说瞎话。四爷从他手里接过茶壶,再倒满放在桌子上说喝茶。他无奈倒上,嘟囔着说喝就喝看你能耍什么花样。四爷沉稳地笑着,安然自若地坐着不说话。壶里的水哗啦啦倒入杯中,然后头一仰喝下。不管怎么说,到头来低头的还是他,喝得越来越慢,肚子里成了汪洋大海,稍微动弹就会掀起巨浪,好容易细嚼慢咽地把一杯水喝完。四爷说可以走了。他很是惊诧,来此喝一肚子水有什么用处。四爷说,快走吧,后面还有人等着。他郁郁寡欢地出来,不知四爷高明之处在哪里。路过的地方尽是热闹,赶班赶点地种植修建自家所要经营的。父母走火入魔,他去自家地里看,菠萝栽植不活,主要是温度太低,父亲一意孤行信心十足地说,肯定会活,村长说上面都说了所有都可以成功,只要努力。母亲说不行就修建大棚生炉子来保温。父亲赞成,不过再等等看实在不行再说。他去了没说几句话就被赶出来,让他回去把剩下的菠萝苗搬运过来。
中午吃饭时父母边逗弄孩子边喂饭,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就说,这是怎么了?妻子说,谁知道抽什么风,好几天了。母亲说,打起精神,好日子就在未来,只要菠萝生长起来,山上的大海修建好,游人会猛增,钱就如流水样哗哗涌入我们口袋,好日子自然会到来。所以你们再生个女儿。他对母亲说的话很反感,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全村人都在做白日梦,哪里会有那么美好的事情,月亮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即使有人去触摸那也是极少数的人。怎么会洪水般的铺展开。生孩子就更不要说了,如今养一个都困难重重,再有个不是自找苦吃吗?他拒绝掉这样没轻没重的要求。母亲不依不饶,说二胎都放开了,国家鼓励生育这是好机会,我生你那会儿赶上不让生,不然你现在也有弟弟妹妹。他无声地吃饭,心里愈发的苦闷,因为鼓励生育就要生,就没想生下后怎么办?那是活生生的生命需要吃穿用度,养大成人不是简单的事情。他要坚守这道墙。在此事上妻子与他持相同意思。饭就那么随便吃了些,大家沉沉地散去。
4
那种束缚勒紧的感觉没有消散,一如往常地存在着,他看着浓淡不均的黑夜,算是难以摆脱这样的折磨。心中的烦忧已经聚集到了一定程度,没有办法消解。村里虚假的热闹也让他压抑,这天半夜被惊醒就再没睡着,到五点多就出门,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天大亮时,发现不知觉中就快走到县城,既然这样就继续前行,到县城转转也好顺便买饭吃。到县城刚赶上众人上班,他乞丐样地蹲在十字路口边的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神荡漾起来。有好些他喜欢的女人,跟妻子最初一模样。上班的女人们打扮得漂亮,穿着紧身裤子短外套脚上蹬着高跟鞋,怡然自得地走过,他的眼睛跟随至直到没有办法再跟随。看会心里不舒服自责,受到严肃且不容置疑的批评,这样猥琐对得起谁,有家庭有妻子孩子,还在外面异想天开别的女人,最可怕的是近来总是想着去实践。难不成人们的感情就等于陌生感引生出的新鲜感?但是谁能保证这样的感觉能永恒,大概不是各人不同,他相信任何美丽的人都会有看厌烦的那天,新鲜感会结出厚厚的老茧,没有谁可逃脱。
他感受到有目光扫射,登时红了脸,毕竟心有愧疚。是不是被人发现了,如果那样被揪出来丢人可丢大发了。低头几十秒慢慢抬起看周围,全是自己紧张幻想出的。闲着没事,就用手摸另一只手上的戒指。当时可是花了大价钱,为此还和妻子发生了冲突,好在那会儿不是现在,新鲜感满满,他最终妥协任由妻子决定。其实争执不是他舍不得钱,就是莫名的抵触,戒指可以有他就是不愿意戴。包括结婚后仍然和妻子为这个吵,戴它有何用。妻子说这是爱情婚姻的象征与见证。他争执不过就戴到现在。他想转动着玩,闲着也是闲着,这样消磨时间何尝不是好办法。他去摸时才发现戴戒指的手指只剩下淡淡的戒指影,似有似无,转是转不动,转不动就往下脱,无助的是也脱不下来。他前段时间洗澡时还能脱下来,这才多久,是手指变粗了还是戒指缩减了,两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皆是荒谬。时间在这两者上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与活力。对着明灿的阳光仔细看,戒指镶嵌在指头里,这是为何?是对他最近思想出轨的惩罚?真有这么灵验?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费好半天脱不下来,他生气,好,脱不下来就死死地嵌在里面吧。如果不是这样他还不会无所顾忌,现在好了,他就是要与它抗争到底。县城哪里有情感消费的地方,他虽然没去过但听朋友说过。按着描述细致回忆端直地到达,老板说这么早来也好,有暖被窝等着。他生疏也不愿多问,因为言多必失就会暴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尴尬。女人模样一般中等身材,可他有无限的新鲜感,愿意同眠。女人更是配合,为钱而使出浑身解数,在逼仄的房子满溢香味的被窝里,他获得了说不尽的满足,心中的愁闷像黑云逐渐退却。
下午回了家,妻子问他去了哪里,他笑而不语。妻子问不到也就不再搭理,继续做手中的活,孩子在被子里哇哇大哭,他靠近抱起摇晃着哄。孩子脸上有了笑意,他沾沾自喜,有谁知道他那会做的事情,只要不被发现就没人说起,这样的事情并不存在肮脏与纯洁之分。颜色就是颜色,是人主观的加上了无数的定语,才有了各种各样的乏味单调意思。存在着也不存在着。父母做的事情他不再过问,对妻子的态度有了极大的改观,从阴着脸到平淡正常到渐渐有了笑,他为此开心妻子也欢喜。做的许多惊天动地的事情注定要失败,他那些隐蔽无人知晓的事情或许会成功。以后他时不时就去县城的那里,女人对他熟悉起来,两人有时并不一定要做那事情,就是坐在房子里說话。这里他没有压力,如果没有了新鲜感就及时换得全新的陌生感,人生匆匆,几十年够得他消解。有天出来没有在意,被村里同族的三叔看见,年迈的三叔拦住他吞吐着不好意思说出,他就带着去饭馆吃饭,说实话他还是心有余悸,害怕三叔回去把此事说出,如果这样家里指定会闹得天翻地覆,妻子性子烈,极有可能提出离婚,父母脸上也无光从此在村里无法做人。三叔吃了饭就更不好意思说了,不过在快到村口时淡淡点出,以后要注意今天是我发现了,如果是别人后果将不堪设想,起码这是不道德肮脏龌龊的事情。他点点头给三叔递根烟,三叔静默地抽会儿离开。
山上修建大海的工程在疯狂施工,村里也为水的事情提前做准备,鼓励家家户户打井取水,方圆几十里的村落全部如此,为这项惊人工程而做出贡献,无怨无悔。他在这红火热闹中享尽人生快事,先前的女人新鲜感已过他就换一个,保持住了空山新雨后的清新。心情特别好,不再去管顾工程的失败成功,想修建就修建吧,他一个人也无法阻挡这巨大浪潮的前行。回来的路上因为刚下过雨,不小心滑倒满手满身泥泞,到家后在洗漱间搓洗,倒水时,听见当啷的清脆声,等水漏下去他清楚地看到多时镶嵌在手指上完全脱不下来的戒指明晃晃地停留在水网处,再摸手指果然轻松完整。
责任编辑:李 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