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现实的审美书写与精神建构

2018-02-26 13:13田振华
当代小说 2018年12期
关键词:天坑现实书写

田振华

长篇小说以其涉及时间跨度长、空间领域广、人物众多、情节结构复杂等而著称,成为当下反映现实、批判现实甚至改造现实最有力的文本形式之一。李凤群的《大风》曾以勾画六十年家国变迁,并巧妙地对历史进行隐喻和对生活进行转喻而为大众所熟知。可喜的是,李凤群依旧没有停止思考和前进的步伐,在继承原有风格的基础上,近期发表的《大野》(《人民文学》2018年第10期)更是让人眼前一亮。作品由小见大,重点书写的是改革开放背景下人的个性、底层、生计、尊严还有亲情、愿望、自视、歉疚和担负。面对时代变迁,也许任何作家都能发出自己的声音,可是怎样深入人性深处,透过个人的奋斗和心灵的变迁展示时代大潮,也许是对作家更大的考验。在这方面,可以说,李凤群是一个颇具思想深度又能依托高超的创作能力持续给读者奉献人生况味融于家国变迁的佳作。“大野”既指广袤的现实大地,又指心灵与精神的无限存在。“大野”包罗万象又深不可测。正如该期卷首语写道的那样:“倾诉遍地生长,对话空谷足音,大野扩容之;幽暗的无名小城,清晰的世界地理,时代与心中视线开放曲折而又不可阻挡地延伸,大野宽容之;草民百姓从卑微起身,有成抑或遭殃,大野收容之。”主人公在桃和今宝是两个个性特征迥异却在心灵深处可以奉为知音的女性形象。面对摧枯拉朽的生活大潮,原本沉寂、保守而在无奈之下选择出走的今宝遇见了疲倦至极意欲回归的在桃,二人相遇后互为镜鉴。正如作者自己所言:“每一个狂放不羁的在桃的心里都有一个今宝,每一个今宝的心里依偎着一个在桃。像一对立在镜子正反两面的姊妹花,相互映照,相互取暖,却永不重合。”今宝发现在桃所经历的波澜壮阔的生活背后,有着无限的苍凉和虚无,这致使她最终放弃了出走;相反,原本打算回归的在桃无法理解今宝的沉静,在徘徊犹疑后毅然决然重新出走。在他们二人心灵沉寂和外扬背后,作者给我们呈现的是人的精神层面的“出世与入世”、“存在与虚无”,呈现的是在现实、时间面前被磨蚀的价值,被消解的存在感以及活着的无足轻重。

徐则臣是70后作家中的佼佼者,近年来,他不但在作品数量上与日俱增,多数作品在质量上也能经得起历史的对比和现实的考验。可以说,不论是长篇还是中短篇创作,他都展现了自己赋有独特价值意义的一面,已经成为当下学界重点关注的作家之一。继《耶路撒冷》《王成如海》后,他经过多年的构思和写作,近期在《十月·长篇小说》(2018年10月)刊发了又一长篇力作《北上》。徐则臣是一个有野心更具大视野的作家,《北上》独辟蹊径,打破传统小说时间的连续性,选择20世纪初和21世纪初这两个重要的历史拐点,在这一时间背景下书写大运河的历史浮沉,跨越百年时空,展开历史和现实的对话。作者力图通过两个重要历史拐点的书写,进一步挖掘多层关系:中国人与中国的关系、中国的知识分子与中国的关系、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在这一系列关系的背后,作者给我们展现的更是时代的变迁和人性的“变”与“不变”。

此外,《长篇小说选刊》(2018年第5期)选载了刘亮程《捎话》和杜斌的《天上有太阳》。虽然两部长篇不是首发,但由于其鲜明的写作风格和对现实主义的深刻叙写而受到了《长篇小说选刊》的“青睐”,足见其作品的出色价值所在。《捎话》既内容丰富、深刻而又形式新颖、独特。作者从故事结束的地方出发,在语言的众声喧哗中抵达无数个远方。正如作者所坦陈的,这是一部声音之书,也是一部语言之书。在狂欢的语言背后,让我们看到了想象力的无限与超拔、孤高的审美品质。如果说《捎话》偏重于形式和语言的创新,那么《天上有太阳》则倾向于讲好具有当下意义的中国现实故事。作品讲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到新世纪之初这一历史时期,人们经历的精神的成长和蜕变,心灵的挣扎和新生,秩序的变动与重建,力量的积累以及迸发。

与长篇小说的体大虑周以及重点关注人生命运和社会变迁的文体形式相比,中篇小说则更倾向于用新的视角和方法讲好故事。张天翼的中篇《辛德瑞拉之舞》(《钟山》2018年第5期)就是一部既好看又新颖的故事。作品虽然是改写自脍炙人口的《灰姑娘(辛德瑞拉)》的故事,也保留了原故事中的重要人物与元素,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作者是以该故事为外壳,意在将他新改写的故事赋予现代性意涵与女性意识。作品中的两位主人公,一位是一个患有失眠症的辛迪,一位是活在博物馆解说词里的王妃辛德瑞拉。细心的读者可以看到,辛迪其实是辛德瑞拉的昵称,辛迪和辛德瑞拉其实是一个人的两个不同侧面而已,两个人互为镜鉴,相互参照。值得一提的是,作品采取嵌套结构,在外叙事层中还有一个内叙事层,故事的内外嵌套与人物的比照形成呼应,在内容与形式上达到和谐统一,足见作者的用心良苦与技艺高超。荆哥的《我的双胞胎女儿》则致力于深入双胞胎女儿的人性深处。在她们身上,我们能看到如弗洛伊德所称的心灵深处的潜意识的复现,抑或是冰山一角之下的复杂的存在。在小说中,作者将爱、嫉妒、愤恨、仇视、无奈、原谅等等,这一切关于人性特别是女性中那些极为隐秘的东西挖掘并呈现了出来。陆秀荔的《犬子》则将书写的视角伸向了现实的苦难,以及人在经历苦难后如何自我找寻寄托和救赎的过程。主人公谢春红的生活在短短半年里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巨变:爱子溺亡,丈夫出轨,弟弟车祸,父亲服毒……这重重的打击一度让她精神失常,从此只能待在老家与痴傻的母亲相依为命。在百无聊赖的一天中,她发现河里漂着一条小黑狗,由此让精神失常而涣散的她认定这就是溺亡儿子的转世,于是她将它救上来并当做儿子来喂养。谢春红在有了精神寄托的情况下慢慢恢复正常,然而天不遂人愿,有一天,谢春红发现小黑狗走丢了,让她人生中短暂的沉寂又重新恢复了迷惘。

《当代》(2018年第5期)的几部中篇也颇有意味,展现作者们面对当下社会变迁的新思考、新声音。作家侯波的每一部小说都来自于他个人的亲身经历或者是他听到、看到的事,中篇小说《胡不归》也不例外。作品延续了作者一贯关注农村秩序重建的问题。现代化进程中,农村改革步伐虽然相对较为缓慢,但是传统秩序的打破和新秩序的建立仍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当下农村虽然经济条件大为改善,但是也同样面临道德滑坡、世风日下的危险。正如作者所言:“经济发展只是整个社会发展一个方面,肯定不是全部,决定一个民族未来的是其精神追求。仅有钱,但没有精神追求的民族是没有出路的,就像农村俗话说的虚胖子,脸再大,身体再肥,人家一拳打来,也能打个满脸开花。”这展现了作者冷静的思考和现实的担当以及对当下农村伦理道德、价值系统的忧虑。夏天敏的《天坑》讲述的是一个小学老师不慎跌入天坑以及由此而引发的故事。他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坑中看到了与现实社会生活迥异的一群麻风病人的生活现状,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这样一群麻风病人却在如此封闭的环境中依然可以延续自己的生活和梦想。这就与当下看似无比自由的现实社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学老师在手机修好后,傳递出天坑的魅力和神秘,天坑原本的平静被打破,天坑也成为现代人热门的旅游景观,最后作者发出了“天坑人何去何从”的呼喊。作者着意构筑的这一天坑世界实则为现实的隐喻,重在以一种他者视角与现实形成对照,让读者在这一他者的生存中看到自我生存的价值意义,进而达到揭示现实世界的异化与虚无的目的。张学东的《阿基米德定律》借阿基米德定律揭示人在现实世界中的“沉浮”状态,以此展现现实世界的困顿和惆怅。王松的《血灯》借一盏有黑紫色印迹的嘎斯灯,书写当下“好人”的命运多舛和偶然性。嘎斯灯见证了一个91岁的高龄扫街人的辉煌。可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却在不经意间竟然丧命于另一个好人的“谋杀”。在见惯了历史的必然和好人好报的现实书写背景下,作者独辟蹊径,书写在历史的恩恩怨怨、起起伏伏间,“好人”之间如何生出波澜?普通人又如何在生存的艰辛与仇怨中延续各自的善与爱?以非虚构写作见长的张雅文的最新力作《妈妈,快拉我一把》继续延续了她关注社会、代社会底层边缘人物发言的写作路径。本文作者将视角伸向了未成年犯管教所。作者通过对十几个未管所和女子监狱的走访、调研,从二百四十多位当事人身上,将她所见所闻所感传达给读者。更为重要的是,她深入探究了那些青少年伦落到犯罪歧途的深层原因,探索了现实中的“爱”怎样一步步将他们推向了犯罪深渊的过程。这也给当下自己子女教育问题以深刻警醒。

《北京文学》(2018年第10期)发表的孙春平的《松涛呼啸》是一部让人读来倍加辛酸而又荡气回肠的中篇力作,也是一部献给在抗美援朝战争中为祖国奉献青春与生命的英雄们的作品。作品讲述了几位志愿军战士的传奇人生和跌宕起伏的命运浮沉,折射出新中国数十年的政治风云。作者以开阔的视野,牵动人心的故事,让我们在享受太平盛世的今天,不忘和平而幸福的生活是战士们用青春和生命做代价换来的。同样发表在该期的于香菊的中篇《拯救大花》是一部颇具东北农村生活气息而又人物形象丰满的小说。小说以口语化的语言书写了凌水湾几位姐妹十多年来的爱恨情仇及命运跌宕,让人体悟地方风味的同时感受女性情感的细腻与丰富。

此外,《天津文学》(2018年第10期)发表的李晶的《那年在匹兹堡》、《朔方》(2018年第10期)发表的王心军的《阳光》、《山东文学》(2018年第10期)发表的魏思孝的《一份青年作家调查报告》、《青年文学》(2018年第10期)发表的奚榜的《岔巴食堂》等,也都是近期发表的较为出色的中篇小说。

短篇小说与中长篇小说相比,更为短小精悍,但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好的短篇依旧甚至更为考验作家的写作功底。作家要想在较短篇幅内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甚至在形式上进行一定的创新,确实需要下一番功夫。范小青是一位善于捕捉现实细节、设置情节矛盾并以此来构建人物形象的作家,她的许多短篇耐人寻味又发人深省。《钟山》(2018年第5期)发表的范小青的《角色》就是这样一部短篇。在火车站混迹多年的骗子成为她书写的对象。然而骗子却遇到骗子,进而分不清谁是骗子,让人看了啼笑皆非而又无奈怅惘。同样发表在该杂志的李云的《翁先生》书写了在一个普通的老街,两个经历和价值观念不同的生命之间发生的偶然和必然间的碰撞和交流。两个主人公之間的现实生活和精神理念上的差异,也反衬出在短暂的人生中,唯一相通的是两者各自关于生命的执念。张楚作为近年来日渐崛起的青年作家,其作品越来越受到读者青睐。新近改为双月刊的《时代文学》(2018年第8期)发表了张楚的最新短篇《夜鸟》。作品讲述了主人公“我”在外读书期间与一位女孩邂逅的过程中,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小鸟,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事件和思考。他们费尽艰辛、几经周折想找寻野生动物救助中心救治小鸟,却未能实现,一路上“我”既了解了女孩的过往经历,又看到了现实中不同人对受伤鸟儿不懈的态度。让“我”在对比中找寻到了人生的意义,在现实与理想、卑微与强大、单纯与复杂间品尝到了人生况味。《北京文学》(2018年第10期)发表的刘永涛的《墙上的蛛网》以巧妙的构思、悬念迭出的方式,讲述了主人公虽遇到了骗子,却能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将错就错,让一直没有出路的事情找到了解决方案的故事。同样发表在该期的黄永红短篇小说《笑靥》颇为耐人寻味,作品中原本属于不同家庭的两个主人公苏雨和姜晓丽,却一起成为留守族群中的一员。他们这种情感关系的产生,看似自然却隐约中有着某种预谋,于浅表的叙事背后引人深思。《朔方》(2018年第10期)发表的杨明的短篇小说《双生》讲述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一出生就被家人嫌弃并送人,而后二人因长相相似意外相认的故事。作品在历史与现实、爱与残忍的对比中一方面展现了人性的复杂,另一方面也写出了生命历程中的偶然与必然。

此外,《山东文学》(2018年第10期)发表的李云雷的《风吹麦浪》、《黄河》(2018年第5期)发表的黄静泉的《养儿防老》、《雨花》(2018年第10期)发表的凸凹的《胆小酷吏》、《天津文学》(2018年第10期)发表的文锁勤的《明生》、《延河》(2018年第10期)发表的冯北仲的《四块玉》、《当代》(2018年第5期)发表的肖克凡的《特殊任务》、《青年文学》(2018年第10期)发表的邱振刚的《吸烟区》等,也都是近期发表的或好看或新颖的短篇小说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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