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 刚
张三从码头回到工棚,接到典当行老板赵四爷的电话。赵四爷说:“我得了肺结核,是一种传染病,就这样。”赵四爷说了这么一句,就把电话搁了。张三搁下电话,跟老板请了假,叫了辆黄包车,直奔赵四爷家。
张三对赵四爷在电话中没有给他讲话的机会感到很难过,他不知道赵四爷讲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其实,赵四爷得肺结核的消息,早在一个月前张三就知道了,就连赵四爷得肺结核的处境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据说,自从得了肺结核,赵四爷的亲戚和朋友都离他远远的,赵四爷现在很凄凉,自己烧饭吃,自己煮药喝,连佣人都没雇到。实际上,刚知道这个消息,张三就准备去了——就是天下人都不去,他也应该去。
可是,他有他的难处。两年前他借了赵四爷五万块钱,与朋友合伙做生意,结果血本无归。而现在,他在码头做零工,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有钱还债?赵四爷虽然至今没有跟他要债,但他一直很内疚,一直躲着赵四爷。何况,对肺结核,他多少有些恐惧。但是他想,欠人家钱连人家有病都不去看,太不近情理,赵四爷也许会因此而跟他要债的。
路过水产市场,买了两只甲鱼,很快就到了赵四爷家。一见到赵四爷,他就跟赵四爷握手。赵四爷不肯跟他握手,他还是紧紧握住赵四爷的手。握完手他想去洗手,但赵四爷跟着他,他没机会洗手。
张三一口咬定自己真的不知道赵四爷生病。他责怪赵四爷,这么重要的事都不通知他。赵四爷大概很长时间没跟人说话了,从张三进门就一刻不停地说话。赵四爷讲他的肺结核,讲他得了肺结核后体验到的世态炎凉。赵四爷变了,变得特别细心,连来看他的人喝不喝他倒的茶都十分计较。他不关心他的病,他特别在意别人对他的态度。所以张三一个劲儿地喝赵四爷给他倒的茶。
张三起先坐在离赵四爷两米远的地方,后来坐到了赵四爷的身边,他甚至能感受到赵四爷病态的呼吸。
眼看要到中午,赵四爷说他肚子饿了。张三亲自下厨,把甲鱼杀了,炒了两个菜,他知道不在这儿吃饭已经不可能了。他与赵四爷面对面进行午餐的时候,知道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所以他在吃饭时特别注意,不让赵四爷受伤害,连赵四爷筷子动过了的菜他都搛过来吃掉,最后他把赵四爷捞甲鱼捞剩下来的汤捧起来一饮而尽。收拾碗筷时,他发现赵四爷的眼睛有点湿润。
吃完饭,他挽着赵四爷到河边散步。赵四爷突然问他:“你欠我多少钱?”张三一惊,说:“五万。”赵四爷说:“错,四万。”张三满面通红。下午,张三一直想找机会逃走,他知道那双眼睛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告辞会发生什么事情。傍晚,他试探着对赵四爷说,码头那边还有不少事情等着他去做。赵四爷没有搭腔,脸色有点难看。晚上,他陪赵四爷吃了晚饭。他没有回家。他干脆与赵四爷同床共枕。
第二天刚起床,赵四爷说:“医生说我这个病,要游山玩水,我想出去旅游,你有空吗?”张三别无选择。张三陪赵四爷踏上了旅游之路。他们的旅游线路是杭州——苏州——无锡——常州。离开杭州那天晚上,赵四爷问张三:“你欠我多少钱。”张三一惊,说:“四万。”赵四爷说:“错,三万。”在后来的旅途中,每离开一个城市,张三的债务就减少一万。离开常州的那天晚上,赵四爷与张三去长江边散步。
赵四爷的脸色好多了,说话声音也响亮多了,而张三则开始一阵一阵地咳嗽。赵四爷问张三:“你欠我多少钱?”张三说:“一万。”赵四爷说:“错,你已经不欠我的了。”赵四爷从内衣口袋掏出张三的借条,撕碎,扔进了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