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明,王 绚
(山东博物馆,山东 济南 250014)
爱美之心,自古有之。镜子是人类尤其是女性最亲密的伙伴,可历史上,镜子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大约四五千年以前的中国,最初的“镜子”是水,人们通过河水、溪水映照自己的容颜、衣饰,或用盆等容器盛水当镜子。直到约四千年前,在铜石并用的齐家文化时代,铜镜才为人发现,历经商、周、汉等朝代,到清朝中晚期后,玻璃镜逐渐取代铜镜。铜镜是青铜艺术中不可或缺的瑰宝,铜镜制造业的兴盛与衰落,与当时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发展状况有直接关系。自古经济、文化发达的齐鲁大地,铜镜艺术比之其他地区也不遑多让。
春秋战国时期虽然思想文化呈现出百家争鸣的形态,但反映在铜镜纹饰上,不论数量还是题材范围,均以简练质朴为主,题材多为植物几何图形。不过也有铜镜绘有神话传说中的神兽,较为常见的如蟠螭,这与当时青铜器上蟠螭纹的流行是一致的,蟠螭纹一直延续到汉代。两汉时期,山东地区铜镜纹饰开始绚丽多姿,题材趋于丰富多彩,各家思想文化也逐步体现出来。因此,本文以山东博物馆藏两汉及以后时期的山东铜镜为主,探讨铜镜中所见之儒道佛思想文化。
山东自古为礼仪之邦,儒家思想代表人物孔子、孟子均生长于齐鲁大地。但是儒家思想反映在铜镜纹饰上,还是始于“独尊儒术”后的西汉时期。
儒家思想集中反映了人伦纲常,体现君主意志,因此以“忠”为中心。山东汉镜铭文中多见“忠”字,常见的如“日月心忽而愿扬忠”“日君忠忠而夫志”字样,其含义不论是政治上之“忠君”还是为人伦常之“忠义”,都是儒家“忠”的思想体现。其他蕴含祝福的铭文,最常见的如“日月之光天下大明”“日出大明”,虽与自古以来的太阳崇拜有关,但也是对天下太平、国家安定的祈愿;又如三国时期龙虎镜铭文“驺氏作镜四夷服,多贺国家人民息,胡虏殄灭天下复,风雨时节五谷熟,长保二亲得天力,传告后世乐无亟兮”,这些亦可看作汉代及后世胸怀天下、忠君爱国思想的体现。
铜镜中还蕴含孝悌思想,最常见的铭文如“保二老寿命久大吉”“长保二亲得天力”“长保二亲乐富昌”,体现了子孙对老人延年益寿、身体健康的美好祝愿。儒家还重宗族观念,延续子嗣是人生重要使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最常见的铭文“长宜子孙”“保子孙”等等。唐代盛行的瑞兽葡萄镜,其中的葡萄纹,也是世人追求多子多福思想的体现;宋代莲花童子镜中铭文“连生贵子”,亦是这一思想的体现。而乳钉纹铜镜的出现,更是明确了古人“求子继嗣”的诉求*关于乳钉纹含义有多种解释,陈小波《汉代铜镜上“乳钉纹”考析》一文详细论述了乳钉纹的求子意义,见《广西博物馆文集》,广西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10~115页。。
儒家思想在汉后世虽不曾一家独大,汉宣帝的“王霸之道”亦深为历代明君接纳,但儒家仍是古代中国社会的主流,或者说至少是君王宣扬的主流。而汉代谶纬学说流行,也与君主的推崇有关。我们知道,谶纬学说的核心是阴阳五行思想,与儒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汉代甚至曾被奉为官方儒家神学。其影响及于铜镜,主要表现为各类神瑞异兽镜及博局纹镜的大量出现。神瑞和博局纹这两种文化符号一结合,最典型的便是产生四神博局镜,四神即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别镇守东西南北四方,代表着祥瑞,同时具有辟邪功能。博局纹象征着古人的宇宙观,亦有人认为是谶纬学说影响下的神秘纹饰,不论它代表着哪种含义,都是古人思想观念在铜镜上的体现。不过,随着后世谶纬学说逐渐被禁,这一题材在铜镜上也消失了。但是代表着祥瑞的珍禽异兽仍保留到汉代以后,如唐代的瑞兽镜。事实上,蕴含祥瑞、吉祥象征意义的铜镜纹饰,在中国古代一直是主流,只不过在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形式和内涵。
西汉初高祖刘邦奉行黄老无为的道家思想治国,自汉代以后,铜镜纹饰开始体现道家思想,典型的如追求长生的铭文以及神仙画像。
山东汉镜中已有体现道家神仙思想的铭文,如“上大山,见神人,食玉英,饮礼泉,驾交龙”“尚方作镜真大好,上有山人不知老,渴饮”、“吾作明镜自有道,东王公,西王母,曾年益寿长宜孙□”,还有追求长生富贵的“周得无极,世得光明,长乐未英,富且昌,宜侯王,师命长生如石,位至三公,寿如东王父西王母,仙人子立至公侯”。这些追求神仙与长生不老的镜铭,即反映世人深受当时道家思想影响,将之铭于铜镜,是自身长生富贵、仙人齐享的美好祈愿。
道家思想演变为道家之后,将很多古代传说中的神仙人物吸收过来,形成富有道教特色的神仙体系,可分为昆仑体系和蓬莱体系。汉代以后的铜镜纹饰,很多绘有神仙人物故事,如滕州市博物馆藏一枚唐代月宫镜,绘有嫦娥飞升的故事,铜镜通体呈银白色,质地精美。主纹桂树参天,左饰嫦娥腾空飞舞,将嫦娥徐徐飞天、衣襟随风而飘的姿态刻画得恰到好处。右为玉兔杵臼捣药,造型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整个画面相互呼应,形象生动,动中有静,静中含动,情趣盎然*参见葛海洋、魏慎玉:《镜鉴古今·影逝形存——滕州市出土古代青铜镜略窥》,《黄河·黄土·黄种人》2016年第18期。。
山东博物馆藏一枚宋代仙人龟鹤镜,镜作圆形,圆纽。纽上方为祥云,左侧为北斗七星星座,右侧为一拄杖寿星老人,纽下有长寿的龟鹤图纹。
反映道教神仙的画像镜还有很多,如山东博物馆藏宋代菱花仙人镜、金代柳毅传书故事镜、清代神仙画像镜。这些神仙人物画像镜历代不衰,表达了古人对于神仙长生不死的羡慕和对神仙人物的崇拜之情。
从铜镜的功用上看,铜镜能趋吉辟邪、镇宅保身,而且道家相信铜镜具备神异性,有采用铜镜作为法术器具的传统,许多道士用铜镜来照妖、修炼等等。道教与磨镜的关系亦为人称道,很多道士具有高超的磨镜技术。山东博物馆藏有八卦镜,滕州市博物馆亦藏宋代八卦镜两枚,即为道术影响及于铜镜的明证。
佛教于两汉之际传入中国,汉明帝永平年间遣使西域求法[1]13。至两晋南北朝时期,佛教获得大发展,佛教题材开始出现于铜镜纹饰之上,主要表现为佛教崇尚的佛像、飞天、狮子、菩提树、莲花、达摩、观音及卐字等元素逐渐被刻上铜镜纹饰。此外,随着隋唐时期佛教的兴盛,并逐渐融入本土文化,至宋明清时代佛教已完成本土化进程。这时的佛教画像镜更为繁盛,人们对佛教极为虔诚,甚至在镜铭文中刻上大量佛教梵文或咒语,表达对西天极乐的向往。
具有佛教色彩的画像出现于铜镜纹饰,如山东博物馆藏宋代莲花童子镜、宋代达摩渡海镜等等。其中宋代达摩渡海镜作八瓣菱花形,圆纽。纽右侧有一人身披袈裟,手持伞形法器,在海浪中行走。纽的左侧海浪翻涌,在一片云雾中升腾起一座殿宇,应是佛教达摩渡海传说。纹饰中身披袈裟的达摩,以及云雾中的殿宇,明显是佛教文化元素。此外,唐代最多的瑞兽葡萄镜,其中的海马瑞兽似马非马,又似佛教推崇的狮子,应该是中西文化交流后的一种结合,也可视为受到佛教文化影响。
在唐宋之后,佛教文化愈发受到推崇,不仅许多文人政客受佛教思想影响,连许多皇帝也笃信佛教。反映之于镜铭,除各种佛教画像等元素之外,甚至直接出现了佛教梵文的铭文,以此表达世人对于佛教的虔诚信仰。山东邹城即出土有梵文镜[2],但内容不易懂;山东枣庄也出土有两枚梵文镜[3],文字内容多无法释读。
不仅铜镜纹饰反映出佛教文化的影响,佛教在许多场合下也需要用到铜镜。比如坐禅修性、供养献祭,在佛教的坛场、造像、建筑中均需要铜镜*该观点详见刘艺:《镜与中国传统文化》,四川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2年,第133~144页。。可见铜镜文化与佛教文化之间的密切联系。
以上简要介绍了山东地区铜镜与古代儒道释三家思想文化的联系,其中采用的文物以山东博物馆藏为主,因此论析不免有所局限。事实上,目前发现的古代铜镜,不论国内外,山东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由此形成管见,难免偏颇。并且儒道释三家借镜喻阐述宗教义理之层面,本文尚无涉及。鉴于作者学力有限,铜镜的研究有赖大家的进一步重视和深入解读。
参考文献:
[1] 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
[2] 胡新立,王军.山东邹城古代铜镜选粹[J].文物,1997(7):65-68.
[3] 李锦山.枣庄市出土梵文铜镜和北朝铜佛像[J].考古,1986(6):511-513,5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