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远
(信阳职业技术学院 语言与传媒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在漫长的历史演进中,中华民族凝聚和沉淀了朴素而深厚的文明,它是我国最宝贵的民族财富。其中,中国传统婚庆礼仪中的“拜堂”样式就是这一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我们先人智慧的结晶,它与中华文化遗产的许许多多文化符号一起,共同打造了中华文化“基因”的精神名片,勾画出了我们这个文明古国最绚烂的文明景观。中国传统婚庆中的“拜堂”样式是中国古老婚礼机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它代表着一对互不相识的新人喜结良缘、成家立业,从此步入一个携手共进、育子敬老的崭新生活历程。它不仅仅是传统婚庆礼俗中的主体部分、精华部分,也是绵延三四千年的中国传统婚礼习俗中最具生命力的一个文化元素;它也不仅仅是一种婚礼表现的外在形式,其里更蕴含着古人所寄寓着的丰厚的社会人生心理、趣味、信仰、哲思、价值观和对生命意义的人文情怀,以及道德理念与教化思想,如同经年的老酒,醇厚酯香。
在中国古代,所谓“婚礼”即为“昏礼”[1],这种礼仪机制中的“拜堂”庆典是在日暮傍晚时刻举行的。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中有载:“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诗句中“黄昏”“人定”到底指什么呢?原来,古时候的人们依据“天色”变化将一昼夜划分为12个时辰,其名称为“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昳、晡时、日入、黄昏、人定”,分别对应“地支”的“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按现代的时间段,它们分别为“23~1点、1~3点、3~5点、5~7点、7~9点、9~11点、11~13点、13~15点、15~17点、17~19点、19~21点、21~23点”。[2]其中,“黄昏”就是在傍晚的19点至21点间,这正是古人举行“拜堂”庆典的时刻。宋代欧阳修“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生查子·元夕》)一句中的“黄昏”即指19点至21点间。《孔雀东南飞》的女主人公刘兰芝为婆婆所休遣,不久娘家逼之再嫁,刘兰芝却为自己坚守的忠贞爱情投水而去。诗句所描写的正是她再嫁那日的情景:天昏暗已是黄昏后,静悄悄四周无声息,“拜堂”正是将于“黄昏”之时举行。
那么,为什么古时候女子出嫁要在“黄昏”时呢?依据《易经》,天地者,天为阳,地为阴;昼夜者,昼为阳,夜为阴;男女者,男为阳,女为阴[3]。因此,女子出嫁应依天时,常在一日的傍晚:傍晚日暮,为阴。《礼记》载:“娶妇以昏时,妇人阴也,故曰婚。”也因为如此,古人根据女子成婚于傍晚的特点,就用“昏”来表示“女子出嫁”之义。故而,在早期汉语里,女子结婚是用“昏”来表示的,也就是说“昏”字本义为“女子出嫁”;而“黄昏”义是用“莫(暮)”字来记录的。后来,随着语言的发展,“昏”字又引申出了“黄昏”义,为了区别,便于人们识字学习,古人又造出一个“婚”字来专门记录“婚姻”义,而“昏”就专职表达“黄昏”义了。按古代汉语用字特点,“昏”与“婚”是古今字关系,“昏”是“婚”的古字,“婚”是“昏”的今字[3]。
古时候,“婚姻”到底是什么意思?“结婚(婚姻)”所表达意义的主体关系又是什么?《汉书·张骞传》云:“其后,乌孙竟与汉结婚。”这里的“结婚”是由“结(缔结)”和“婚(婚姻)”两个词语组成的短语。《史记》中有这样一句话:“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句中的“婚姻”在古代汉语里也不是一个词,而是由“婚”与“姻”两个词语构成的短语,它自然也不等同于现代汉语义。《说文解字》说:“妇家为婚,婿家为姻。”早在春秋战国时期,这一用法就已经出现了[4],如《左转·成公十三年》曰:“寡君不敢顾婚姻。”因为古代子女的婚姻决定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完全掌控在父母手里。也就是说,“婚姻”是家长之间的事情,而不是男女青年所能决定的。因此,“婚姻”在古代的意义就是“女方之父为婚,男方之父为姻”[5],婚与姻的主体关系为男女双方父亲之间的关系。至于男女青年之间,“拜堂”前是不允许见面的,只能由天听命,这也是女孩子们到了谈婚论嫁年龄时突然变得紧张而又害怕的原因之一。至此,我们就会明白“乌孙竟与汉结婚”的意思是“乌孙与大汉终究结为了姻亲”,婚姻的主体关系是两方统治者之间的关系;而“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的意思也并非是项伯与刘邦两个大男人之间要结婚,而是他们俩要结为亲家。
从《礼记·昏义》记载看,中国古代婚庆礼俗的内容异常丰富。《礼记》中曰:“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男子重之。是以昏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皆主人筵几于庙,而拜迎于门外。入,揖让而升,听命于庙,所以敬慎重正昏礼也。故曰昏礼者,礼之本也。”这段话详细描述了男女婚姻之礼、之义,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即为古时候婚庆礼俗的“六礼制”,它是中国传统婚庆礼俗的基本规则。据史料记载,“六礼制”始于奴隶社会[6],后经封建社会,虽于变迁中有变化,但基本的精神没有脱离“六礼”之范围,成为了千百年来规约人们婚庆礼典的具有汉民族特有色彩的一种风俗习惯和价值原则,它不仅保存着华夏农耕文明的根脉,更蕴藏着中国传统文化的意象“基因”[7]。这种礼仪样式,后人在传承中又把它分为“婚前礼俗、正婚礼俗和婚后礼俗”三个环节。
一是婚前礼俗。如前所述,古代婚姻大事,依父母命、媒妁约,首先是提亲,讲究门当户对。在提亲过程中,要互换男女双方各自的家谱,作为定亲的凭据。再邀人批八字,在双方八字无相冲之相的情况下,双方互换庚帖(年龄、生辰八字)。之后再进入下一个环节——纳亲,即男女双方有了成亲的意愿,可为互纳(议亲)。若议亲顺利,就要定亲了,男方需带着一些聘礼到女方家正式奉上婚书,下聘礼的时间要求在成亲日前的15日至20日之间[1],依据生辰八字选择一个黄道吉日前往女方家求婚。
二是正婚礼俗。这是传统婚礼流程中最为关键的一个环节,即为成亲。在古时候,要求新郎在祭祖之后去女方家迎娶新娘,演奏乐队一路相行;而此时的新娘需精心整妆饰扮,身穿红色深衣,足着翘头履,把头发绾成发髻盘在头上,以笄固定,并在发髻上佩带珠花、步摇等各种饰物等,还要盖上红头盖(长三尺的正方形红围巾),静候新郎的到来。新郎至新娘宅后,一对新人须跪拜新娘父母,之后新娘由其未婚的长姐或同辈亲朋女性扶入花轿中。在新娘入轿之时,女方家人常有“哭嫁”的习俗,据《礼记·曾子问》载,“孔子曰: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在新娘到达新郎家后,新娘被请出轿门,再迈过火盆,新人相互牵着红绸带共同进入屋堂,举行“拜堂”仪式。之后,新人在锣鼓奏乐和亲朋好友的簇拥中步入洞房。
三是婚后礼俗。古时候称之为“成妻”“成妇”或“成婿”之礼,为男女婚后所应扮演的礼仪角色。婚庆礼典的第二天,新人双双要早起拜见新郎父母,新娘向公公、婆婆敬茶,以示日后对父母的孝敬。在婚庆礼典的第三日,新娘在新郎的陪伴下备带烧猪与礼品回娘家共同祭拜娘家祖先,以示向娘家父母报平安。这种风俗古称“归宁”,相传在先秦时就已有之[6]。古时候,新娘及娘家人极其看重和珍视“归宁”这一习俗环节,因为这一次回门也许就是女子最后一次踏足娘家的机会了。
据史料记载,中国古代婚庆礼俗始于夏代,到了周代基本建立和固定下来,西汉时就相当成熟了,后经历代的改造而不断完善,最终形成了一整套与婚庆礼仪相关的婚礼文化。这种民俗的源头可追溯至西周统治者所创建的宗法制度[8],其文明发展也是一个漫长的演变过程。
早期的婚庆活动较为单调,并未有相伴的音乐奏行。活动人员往往局限于男女双方家人及亲人之间,也无过多的宾客颂祝环节[4]。据《礼记·郊特性》记载:“婚礼不用乐,幽阴之义也。乐,阳气也。婚礼不贺,人之序也。”因为,婚礼是在“黄昏”时刻举行的,此时阴阳相交,阳气将尽,阴幽即来,故称“幽阴之礼”;而“乐”激扬亢达,为阳气,必与“阴”相冲撞。因而,为适和于阴阳天时,不用“乐”也[6]。这种习惯到了秦汉时又有所改观,缘于当时社会的进一步繁荣,人们自然乐于婚庆的享乐,婚庆礼典也就比周代热闹了许多。汉宣帝时,曾下诏说:“夫婚姻之礼,人伦之大者也。酒食之会,所以行礼乐也。今郡国二千石,或擅为苛禁,禁民嫁娶不得具酒食相贺召。繇是废乡党之礼,令民亡所乐,非所以导民也。《诗》不云乎?‘民之失德,乾糇以愆。’勿行苛政。”(《汉书·宣纪》)这应是中国历史上最早以政令的形式对婚礼不贺之俗的否定,婚庆相贺之俗也从此沿袭开来,而人们对成婚“六礼”习俗相承也不再那么严格了,直至东晋,很多时候都不严格依“六礼”成婚。唐代社会繁荣,达到封建社会鼎盛时期,开放程度高,与外界交流频繁,民族融合进一步加深。在这种背景下,中国婚庆礼仪机制也悄悄地吸纳着外来文化元素。因此唐宋时,虽仍然会依随六礼制,但多是概念上的,具体操作中简化了许多,也只有“纳采、纳吉、纳征与亲迎”四礼了;而朱子家礼更是把“纳吉、纳征”合二为一,故而婚庆礼仪就只有“三礼”了。明朝洪武元年时,婚礼机制完全依据朱子家礼为标准。之后至清代,基本打破了传统的六礼制,清代受满族文化的影响,传统婚庆习俗又融入了一些民族色彩,至于士和庶人阶层婚庆逐趋简化。在六礼制中,有一个最具标志性的环节,就是夫妻二人行拜堂之礼。据史料,“拜堂”一词正式出现的时间大概在唐朝[1],诗人王建的诗句“双杯行酒六亲喜,我家新妇宜拜堂”(《失钗怨》)就使用了“拜堂”一词。唐朝以前,虽未有“拜堂”二字的记载,但这种婚典礼俗在民间早已存在,北方地区往往称之为“交拜礼”。南北朝时,夫妇二人行拜堂之礼就固定为婚庆礼典之俗了,后世人们在嫁娶当天一般都要先拜天地,后拜高堂。到了清代和民国时期,就把拜天地、拜祖先、拜高堂等统称为“拜堂”之礼说,遂流行于全国各地至今。但不管婚庆样式习俗怎样变迁,“拜堂”礼俗始终是古代婚礼机制的核心元素而延承不衰。
新中国建立后,婚庆习俗的仪式相比旧社会,其象征符号要简化了许多,剔除了封建社会的一些不合理的成分,也被注入了新社会的时代元素,但其传统的婚礼文化意味依然色彩不减,仍然根深蒂固地影响着现代人的生活。特别是“拜堂”这一环节,至今仍是人们结婚不可或缺的部分。在新社会里,男女平等,婚礼的敬酒环节一改旧社会对妇女的歧视,新娘也步入了为宾客敬酒的现场,与新郎携手答谢客人。而“拜堂”礼仪的程序和内容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在上世纪80年代之前,一对新人步入正堂后,主婚人(往往是家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按照早已贴在堂屋右墙壁上的礼序单来主持拜堂仪式:第一项鸣炮奏乐,第二项齐唱《东方红》,第三项亲朋好友代表讲话,第四项“三拜”(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第五项新娘入洞房。21世纪后,传统婚庆样式逐渐受到西式婚礼文化的冲击,呈现出令人堪忧的境况。
中国婚礼习俗经历了几千年的岁月,其所蕴含的文化精神是中国传统文化宝库中最重要的文化元素之一。特别是其过程中的“拜堂”礼典,古人通过这一礼仪样式并以之作为文化符号,寄寓了强烈的对宇宙与生命的情感认知。我们的先人认为,人生的成长与大自然变化共理:阶段性的发展与变化,每个阶段存在着各自的特点与规律,它需要我们去认知并遵循其中的规律。特别是在人生新旧交替点上,有潜在危机存在的可能,需要长者或周围的人给予适时地经验指引。南非人类学家Mornay Wilson说:“仪式能够在最深的层次揭示价值之所在……人们在仪式中所表达出来的,是他们最为之感动的东西,而正因为表达是囿于传统和形式的,所以仪式所揭示的实际上是一个群体的价值。”[9]古人就是通过人生关键拐点上的一定“礼仪样式”的构建,把这种对宇宙与生命的经验情感认知灌注其中,使这种人生哲思能伴随着某种礼仪样式而世代传承,不断强化后世子子孙孙对生命意义的感悟与认知,并从中接受该礼仪背后生命价值观的育成与教化。[10]而传统婚庆“拜堂”样式也正是这种中国传统“礼仪样式”文化构建体系中的一个重要象征符号。
那么,传统婚庆“拜堂”样式背后到底蕴含了怎样的生命价值意义呢?首先,婚姻是人一生中的大事,它自然包含着群体对生命繁衍的愿望。中国传统文化里特别重视家庭的组建,“成家立业”一词把“成家”排序在前就是最有力的表征。《礼记·昏义》中曰:“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这说明,两性相和的要义在于对生命的延续(传宗接代)。[11]其次,它也包含着古人寄寓其中的道德行为、和谐人际观等方面的思考,“拜堂”礼典是人伦关系之始,是礼之本,有“辨人伦、治国家”之作用[12],更是社会义理规约之基础。
“拜天地”蕴含着先人对其所生存大自然的崇尚、尊重和感恩之情愫,其核心价值在一个“敬(畏)”字。《礼记·郊特牲》中曰:“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万物的根本在于天地的赐予和滋养,人们自然应“顺乎天而应乎人”(《周易·革》)。古人就是通过“拜天地”这一仪式的展演来揭示“顺乎天”在人个体生命历程中的深层价值作用。它首先蕴含了人对天地的敬畏意识,孔老夫子曾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论语·季氏》)孔子所谓“天命”:“天”即大自然,“命”即客观事物与社会事理的规律。《论语·为政》里“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中的“天命”就是“大自然规律”之意。后人在释读孔子的“天命”时,愚昧地注入了迷信色彩,其实是对其原汁原味文化内涵的误解或曲解。有一首流行歌曲《爱拼才会赢》中的“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里的“天”,就应理解为客观规律(客观条件),即在人生成功中,虽然客观条件很重要(三分),但更重要的是取决于人自身的内在因素(七分)。“拜天地”正是体现了古人对“天地”的一种敬畏,强调人要有畏惧,有怕头,不能无法无天,——“畏就是敬,人生无所畏,实在很危险”(南怀瑾《论语别裁》)。它表现于内心就是不存邪念,表现在外表就是持身端庄、严肃、有威仪,表现在生活、学习、行事中就是对责任的敬畏。历代民间教子散语中许多话语就潜藏着这种敬畏意识,如“手不能指着月亮”“燕子窝不能剉”“古树不能砍”等;其次,它也包含着人们对天地呵护之恩的报答,《荀子·天论》中曰:“故人之命在天,国之命在礼。”即是说,人之命承受于天,国家的命运决定于礼制[3];人在天地之间,衣食取天地之精华,享日月之灵光,健壮成长,享度一生。因此,天为顶、地为席是情怀,更是责任,人类应报天地之恩,呵护大自然环境。[3]这种文化情怀也一直延续至今,20世纪80年代的流行歌曲《酒干倘卖无》歌词曰:“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这实际上唱出了我们人类对大自然之感恩情怀;再次,这种文化情怀也包含了人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文明意识,可谓之为古人朴素的“环保观”。后来这种环保和谐思想在儒家文化里又注入了新的内涵,即人类对自然享用的可持续观念,《孟子·梁惠王上》中曰:“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这段话明显蕴含着我们先人对自然尊重的意识以及享用自然可持续发展的观念。
“拜高堂”蕴含着对长辈养育之恩的报答以及“慎终追远”的伦理情怀,其核心价值是“孝”。那么,拜父母为什么说是“拜高堂”呢?《说文解字》曰:“堂,殿也。”也就是说,在早期社会堂和殿是同义词,都是指房屋的正屋;正像宫与室也是同义词一样,都是指房舍(老百姓的房舍也叫宫)。它们都无贵贱之分。秦汉以后,宫和殿才专指帝王之居所,就与堂、室区分开来,堂、室也自然专指老百姓所居住的屋子了。古代的堂和室,规定为前面是堂,后面是室,正所谓“登堂入室”。堂为正,室为偏,而高堂的“堂”往往指内堂,依礼数为父母之居所。古时候,子女是必须到父母的居所去问安的,问候尊长的起居及健康;而“高”字则表达着对父母的尊重与敬爱之意,《说文解字》云:“高,崇也。”后来,人们逐渐用表示居所的“高堂”来代指父母,因此“高堂”也就成为了父母的代称。一方面,“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精心喂养,呕心沥血,养育成人,望子成龙,极尽财力精力。父母大恩,终身当报,切莫做不孝子孙。”这讲出了“孝”之起源与内涵,也逐步形成了中华文化最为珍贵的“孝文化”。孝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特征的一个部分,它也是“仁”的重要内容。中国古代有许多宣扬“孝”的故事或传说,如“花木兰替父从军”“天仙配”(美丽的七仙女下嫁极贫、极贱的董永,只因董永卖身葬父)、“缇萦救父”等故事,尤其是“缇萦救父”的故事,小小年纪的缇萦姑娘,不畏惧艰难,上书汉文帝,愿身充官婢,代父受刑。她的孝心使汉文帝深受感动,文帝不仅宽免了她的父亲淳于意,也从此废除了肉刑,这就是“孝”的力量;“祖宗崇拜”思想的文化基因,早在周代,其制度文化就有这方面的叙事,通过“天子七世”“诸侯五世”“士大夫三世”等系列祭祖制度的规定[8],让子孙崇拜自己的先人,以保证族类能繁衍绵远永续。秦汉时期,这种只适用于贵族阶层的文化信仰逐渐普泛为一般民众的文化心理。
“夫妻对拜”是夫妻相互敬重、白头偕老、携手共建和谐美好家庭的人伦情恒及家国情怀,其核心价值是“爱”。首先,它昭示着从此一对新人所要树立的“夫妇一体”的价值观念。古人特别讲究廉耻,因此婚前男女是不可谋面的。在拜堂礼典中,有一个“合卺礼”的礼仪程序[12],这种习俗起源于商代,成于周代。即一对新人共食一只小豚,并以一葫芦分成两半为瓢,夫妇二人各执其一,凭此相互献酒;新娘新郎入洞房之后,还要各执此瓢饮酒涑口,叫“合卺而酳”。这是古代婚典“夫妇相礼”中的一个重要仪式,今天婚庆中所美称的“交杯酒”或“合欢酒”,就是这种习俗的延承。这种习俗在春秋时期已经很流行了,正如《礼记·昏义》所载:“妇至,壻揖妇以人,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而两瓢之间是用一根红丝线相连的,再合起来仍为完好的葫芦,表达着古人对“夫妇一体、美满圆和”追求的文化心理。北宋无名氏《少年游》中的“合卺杯深,少年相睹欢情切”所创造的意境,大概就是描述了长期以来人们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祝愿的美好情怀。这种古代“夫妇相礼”婚典样式,蕴含着这样三层意义:一是营造夫妻二人甜蜜生活的氛围,预示了新娘从即日起,要与新郎同餐共饮,亲密无间;二是昭示着夫妇二人从此互为敬爱、互为尊重,蕴含着共建和谐家庭、白头偕老的理念。原本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个体,在“拜堂”之后,已成为一体,既然都以身相许,就是分不开的命运共同体,不分尊卑,不分高低,相敬如宾,相濡以沫;三是通过这一严谨的“夫妇相礼”仪式,让一对新人置身于这种情景中,并借此影响他们以后的生活态度及生活方式,让二人对于婚姻下的夫妇关系产生认同感,在以后的生活中共同担负起建设家庭的责任。“夫妇相礼”在一定程度上就相当于“结义”,而夫妻间的爱情也只是这种“义”的一部分。古人把夫妇间的这种“责任道义”看得极为重要,认为它大于爱情仪式形式本身,这就是“拜堂”婚礼仪式赋予婚姻的庄严承诺。
纵观上述,中华传统婚庆“拜堂”文化的核心蕴含可归结为一个字,即“和”——人与自然的“和”、与祖辈的“和”、与家人的“和”。儒家文化极其重视血缘亲情,“并将人类的团结、国家政治、人际之间相互的良性交往建立在和谐的家庭及家族基础之上”。[13]儒家创始人孔子一贯追求这种“中庸平和”之境界,《论语》中虽未有很多直接表述和谐的文字,却处处闪烁着这种“和”的思想光辉,他强调和谐状态是君子必备素质之一,要在不断自省、自律、诚信、理性、学习的过程中去获取这种素质[14]。传统婚庆“拜堂”仪式所传达出的“和”文化心理对当代人仍不失启迪意义。
进入21世纪后,随着农业社会向现代社会的快速转型,人们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发生了变化;与此同时,伴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深入,外来文化特别是西方文化不断涌入,我国传统的婚庆礼仪及内容受到了严重冲击。在这种背景下,人们对传统文化的认同感不再强烈,中国传统婚礼文化积淀逐步流失,文化性及艺术性日渐淡化,或正演变为简单的娱乐戏头,或干脆机械照搬、套用西方婚庆礼仪的样式,传统婚礼文化已有被遗忘的危险[15]。我们说,传统婚庆礼仪是绵延几千年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精品。正是由于受西方文化的冲击,年轻一代的心中对之渐行渐远,反而去模仿西方婚礼,照搬人家的东西,搞得不伦不类,最终会丢掉自己。这必将落得东施效颦、邯郸学步的下场,其状况令人担忧。
一是中国传统婚礼文化承续与发展的空间在不断萎缩。近几年,它的展示舞台正在缩小,正逐步被西方基督教婚庆仪式所取代。如大中小城市所建立的婚庆公司清一色的西方推销模式,即使个别公司也设立了中式婚庆项目,多不受年轻人青睐;更可怕的是连农村青年的婚庆,也是白纱“加身”。传统婚礼文化原汁原味的乡土特征以及原生态资源,就这样因西方因素的侵入而逐渐遭到了侵蚀与破坏。
二是传统婚礼文化的内部生态基因正逐趋变异或被“瘦身”。随着农村青壮年大量地转移至城市,传统婚庆民俗活动自然淡化,家族里职业化的婚庆艺人逐渐减少,相关礼仪特别是“拜堂”仪式的核心理念、质量因素和审美意蕴减弱,导致了传统婚庆民俗内部生态基因不断变异,许多具有汉文化特色的因素被瘦身,尤其是口头传诵的东西因失去交流与生存的载体与土壤也有一去不复返的可能,而婚庆“拜堂”礼俗的传统庄重、严肃的“神圣感”也在丧失。这就使我们很难再看到婚庆礼仪的传统风采,昔日的灿烂和辉煌正逐渐失去。
三是传统婚礼文化的人文及生态环境恶化。婚庆礼制虽最早活动于早期社会的贵族阶层,但在其漫长的发展过程中,逐渐演进为一种全民性的民俗活动,广大乡村成为了其生存与发展的重要人文环境土壤。但随着经济变革的加剧和乡村农民流动的频繁,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也在快速变更,它赖以生存的土壤也因此发生着某种变化,婚庆礼制就在不断的变迁和重构中变得危机重重;特别是90后、00后的年轻人对它渐趋陌生,也就很难有对它的感受和憧憬,而随着老一代人的离去,其传诵就有“断代”的可能。那么,这种依赖于民俗环境下的中华文化特色样式,就像缺水的花,会迅速干瘪,成为历史。[15]
婚庆“拜堂”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特色名片,彰显着以天人合一的和谐精神、止于至善的崇高追求等深刻内涵和价值取向,历经千百年的锤炼,已浸润于每个中国人心中,成为大众日用而不觉的价值观。它相比西式婚礼,多了一份庄重、一份典雅、一份厚重的文化。习近平曾说:“泱泱中华,历史悠久,文明博大。中华民族在几千年历史中创造和延续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16]因此,我们没有理由不去坚定我们文化的历史自觉,用传统优秀文化振奋民族精神,勇于担当起传续和弘扬中华传统婚礼文化的历史责任,这应成为当下每一个中国人的自觉行为[17]。那么,什么是“历史自觉”呢?笔者认为:一是对传统婚庆“拜堂”样式运行规律的深刻领悟;二是对传统婚庆“拜堂”样式发展前景的主动影响。在每一个中国人身上都应有这份最珍贵、最深刻的历史自觉。
首先,应从传统婚庆“拜堂”礼俗中寻求一种民族文化的归属感。《礼记》中说,“人法于礼,礼法于自然。”婚庆“拜堂”礼俗的重要,就是因为它能使人们在对这种礼俗共同遵守的规范中不断构建着良性的社会秩序[8],追寻着共同的文化归属感。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说过:“礼俗可以保持秩序,领导一个民族的是礼俗而非知识。礼俗培养了整体的精神,反过来,整体的精神又赋予礼俗以灵魂,个人只有实践社会团体的美德才能成为一个人。‘礼’意味着所有人的不断教育,‘礼’又是生活的范式,在整个现存的状况中产生出一种适当的氛围,使人以严肃的态度对待事物、信任和敬意。”[18]可以说,传统婚庆“拜堂”礼俗在历史长河中就像一位诲人不倦的师者,它凭借这种礼俗方式,使中国各民族在文化的融合中克服着彼此存在的不同,从而获得某种生活理念和生活方式的导引,并在反复的体验中,不断感悟婚礼习俗的“生命意义”,“让个体和整体之间、自由和秩序之间找到平衡点,在过去和将来之间找到联系的纽带。”[19]
其次,我们应为传统婚庆“拜堂”礼俗的原生文化点注入新的活力。文化传承不应只是“静态记忆”[20],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罗辉先生有一句话说得好,对中华诗词的传承要“盘活陈酿,创造珍酿”。[21]传统婚庆“拜堂”礼俗的传承与发展又何尝不是如此之道理呢?要能够最好地实现传统婚庆习俗源头的传承,最优选的方式和途径应是由同源当代文化对其进行文化反哺[21]。婚庆习俗是最典型的中华民族文化之一,极具特色,它潜移默化地传续着民族精神。正是在这种民族精神的滋养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才有了其丰富的、具有民族个性的和先进性的文化基因。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又自然地融合了当代性的中国精神,它应成为当代文化对传统婚庆习俗进行文化反哺的力量资源。因此,我们应肩负起作为中国人的责任和担当,深入生活,深入民间,去采风,去寻根,去寻梦,阐释传统婚庆习俗的本源和精髓,不断提炼它特有的人文精神,通过现代性创新来带动传统婚庆“拜堂”礼俗载体的传承。
再次,让传统婚庆“拜堂”礼俗文化遗产融入当代人的生活实践。传统婚庆“拜堂”礼俗本身就是一个“活态”[21]的农耕文明遗产,它的传承最终是要“活化”于广大百姓的生活中的。但在具体的传续中,也并非是“冷冻式储存”地简单拿来,照搬照抄,机械地按原样板来叙事与实践。实际上,传统婚庆“拜堂”礼俗在历史发展中不断地被注入着时代的新鲜血液,也正是在这样的承延中,它才得以绵延不绝,并持续释放出独特的民族文化光辉。因此,唯有让鲜活的传统婚庆“拜堂”礼俗在当代百姓生活实践中找到合适的位置,并与他们的生活融合交织,才能使人们感受到礼俗的朴素温暖,从而唤醒和激发他们内心深处的民族情怀。在这里,每个人不应置身于事外,要真正树立起传统婚庆“拜堂”礼俗文化修复与传续的良心,摒弃对文化发展的功利心态,真正在心中多一些敬畏与耐心。[7]这样,传承这一文明范式才会有真正的意义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