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的文学功能浅析

“帕”在上古被称为“巾”。在著名的汉乐府民歌《孔雀东南飞》中就有：“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唐代崔郊的一首赠婢诗中有：“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这里所说的手巾、罗巾显然都是指手帕。“帕”字作为手帕意，最早应出现在《南史·张讥传》中，“每岁时辄对帕哽噎不能胜”。到了宋代文莹《湘山野录》卷中就有了“以帕拭泪”说。在我国古代，手帕曾被称为“鲛绡”。唐彦谦的《无题十首》中有“云色鲛绡拭泪颜，一帘春雨杏花寒”。“帕”字在现代最常用的意思即手帕。手帕在现实生活中是再小不过的一件物品，可有可无，但在很多的文学作品中，它却是不可或缺的。

一、帕是文学作品中男女的定情信物

中国古代男女相爱，有互赠信物的传统。明代文学家冯梦龙曾搜集到这样一首手帕谣：“不写情词不献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思）来竖也丝（思），这般心情有谁知？”手帕作为爱情信物恰到好处。帕为女子身边常用之物，又是深染女子气息之物，如果此物情人可以常佩身边，则更有以身常伴之意，正所谓：“殷勤遗下轻绡意，好与情郎怀袖中。”“偶用志诚求雅合，良媒未必胜红绡。”（见《全唐诗》中李节度姬《书红绡帕》）《搜神记》中吴祥遇一女子：“二人相恋，女以紫巾赠祥，祥以布手巾报之。”在明清两代的才子佳人小说与戏曲里，作为定情信物，手帕频繁出现。元稹的《莺莺传》里，张生与莺莺相爱就是从手帕题诗相赠开始的。《西厢记》的“长亭送别”里张生与莺莺也是以手帕传情。在才子佳人小说中，互赠的信物常常就有手帕。《未州府志》萼绿华与一女子相恋，那女子：“赠羊权诗一篇，并火浣布手巾一幅。”《锦香亭》葛明霞遗在庭阶上的一幅白绫帕儿，兰麝香飘，洁白可爱。被男主人公拾到，得遂终身。《花为媒》中李月娥赠给王俊卿的也是香罗帕。《红楼梦》第33回描写黛玉收到宝玉深夜叫晴雯送来的两块手帕，她激动地在帕上题下了心灵感应的爱情诗：“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第24回中小红丢帕，贾芸换帕。小红以丢为赠，是在高压控制之下，若有意似无情的聪明之举。贾芸以还为定，换走了小红原来的手帕，名曰还物，实为定情。因此手帕这个小物件在《红楼梦》中起到了示情、释情及传情作用。[1]我国福建一带至今还有中秋之夜的“抛帕招亲”的习俗。[2]

二、帕在文学作品中是重要的头饰

帕是在《辞源》中，“帕”字也作“帞”字，有束额巾和缠裹的意思。明王逢《叹病驼》诗中有“老奚首帕短袴靴，手持鞭策涕泗沱。”在他的《天门行》诗中有“烹羊椎牛醉以酒，腰缠白带红帕首”。这里的帕就指束额的头巾。“帕”字还可用来指裹头，如唐韩愈《元和圣德诗》中有“以锦缠股，以红帕首”。《三国演义》第29回中就有“常以红帕裹头”一句。《水浒传》中多次写到“帕”字，其中指包裹头的就有五处。如第27回中有：“（那人）额头上缚着白手帕，身上穿着一领青纱上盖。”《西游记》中七次写到“帕”字，有五次写用手帕来缠头。如第34回中有：“头缠白练攒丝帕，耳坠黄金嵌宝环。”《红楼梦》中共75次提到“帕”字，而只有第85回中：“只见金童玉女，旗帆宝幢，引着一个霓裳羽衣的小旦，头上披着一条黑帕，唱了一回儿进去了。”这里的黑帕指的就是黑头巾。《聊斋志异》中有五次写到帕字，其中《罗刹海市》中就有：“（马骥）以锦帕缠头，美如好女。”清魏源《圣武记》卷一中也写到用帕来裹头，“禽蜚、志葵，进围松江，冒蜚军帕首入其城，陷之”。“帕”除了可指裹头意之外，还可用来指包裹东西。《太平广记》里的《虬髯客传》中有：“锦绣帕覆之。既呈，尽去其帕，乃文簿钥匙耳。”《水浒传》第9回中：“只见那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去伴当怀里取出一帕子物事递与管营和差拨。帕子里面的莫不是金钱？”帕还可用来包裹伤口，如《聊斋志异》的《锦瑟》篇中：“妇帕裹伤处，下床笑逆。”帕还可用来垫东西，如《西游记》第24回中：“（二童）又多将丝帕垫着盘底，径到人参园内。”

可见，以帕束额，以帕裹头，是帕的主要服饰功能，帕反映了其时的生活风尚，“红帕”“锦帕”等也能给读者带来美的视觉想象。

三、帕在文学作品可以起到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作用

《红楼梦》中的宝玉送黛玉手帕的情节，具有承上启下，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作用。首先，送手帕的情节与小说第一回神瑛侍者与绛珠仙草之间的“还泪”故事相呼应。黛玉是绛珠仙草转世，她转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还泪”，她的眼泪大多是为宝玉而流，在两人的爱情故事中，人们见得最多的也是眼泪。宝玉送给她手帕也有为她拭泪的含义。这是承上的环节。其次，送手帕的情节还与黛玉焚稿断痴情的后续情节相互映照。黛玉在临死之前，烧掉了所有的诗稿，也烧掉了宝玉送给她的那块她题了诗的手帕，说明她对爱情已经绝望了，决定以死殉情。这是启下的环节。因此清代姚燮称该情节为 《红楼梦》的“大交关处”[3]，是宝黛爱情故事发展的关键环节。莎士比亚的《奥瑟罗》是结构上最完美的戏剧，其中手帕成为剧中不可或缺的神奇之物。《奥瑟罗》写的是威尼斯统帅摩尔人奥瑟罗同其爱妻苔丝狄蒙娜的爱情悲剧。奥瑟罗是一个勇敢、正直、战绩显赫的将军。苔丝狄蒙娜天真痴情，她越过种族偏见、门第阻隔，毅然同奥瑟罗成了婚，但在以伊阿古为代表的邪恶社会势力的摧残下，美好的理想爱情被毁灭了。在伊阿古使用过的所有诡计中，最令他得意的就是“手帕计”。这手帕是奥瑟罗送给苔丝狄蒙娜的定情之物，“有神奇的魔力织在里面；它是一个二百岁的神巫在一阵心血来潮时缝就的，它那一缕缕丝线……曾经在用处女的心炼成的丹液里浸过。”奥瑟罗非常看重这方手帕，它不只是一件“古老的纪念品”，更重要的，它是做妻子的贞操和能否享受丈夫“专房的爱宠”的标志。手帕不仅是爱情的信物，更重要的是它成了一种封建道德的标志。剧中奥瑟罗之所以杀妻，是因为她与凯西奥“通奸”，证据就是他亲眼看见手帕在凯西奥手里。手帕成了拴在奥瑟罗鼻子上的一条绳索，也是致善良的苔丝狄蒙娜于死命的纹索，同时它还是奥瑟罗最后自裁以净化心灵的催化剂。伊阿古阴谋的败露也多亏了这方手帕。手帕既是坏人实施作恶计划的工具，也是其阴谋得逞和暴露的关键。它成为串联剧情的纽结。可以说，没有手帕，就没有《奥瑟罗》。无怪乎有人戏称《奥瑟罗》为“手帕戏”。莎翁正是巧妙地借用这一小小道具，为世人演绎出了一场世间罕见的大悲剧。

四、帕在文学作品可以起到塑造人物形象的作用

手帕是文学作品中人物内心情感外化的寄托与载体，可以发挥塑造人物形象的独特作用。在《红楼梦》第28回中，因宝钗无意间露出一段雪白的酥臂，宝玉在旁看得生出了呆意。黛玉“嘴里咬着手帕子”，嘲笑宝玉是“呆雁”，并且将手里的帕子甩到了宝玉的脸上。表现出黛玉因情而困、为情而妒的复杂心理。第30回中，黛玉和宝玉发生口角，宝玉前来探视赔礼，黛玉伤感落泪并用手帕来擦拭。宝玉也有所感落下泪来，因为忘了带帕子就用衫袖去擦。黛玉见状就“将枕上搭的一方绡帕子拿起来，向宝玉怀里一摔，一语不发，仍掩面自泣”。黛玉的摔帕表现了她的心思绵密，一边哭泣一边留意宝玉；一边宣泄委屈一边展示柔情。通过手帕来反复渲染黛玉丰富的内心活动，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生动鲜活。在狄更斯的长篇小说《大卫·科波菲尔》中，手帕也是表达人物内心情感的很好的道具。渔民辟果提找到被斯提福兹引诱然后又抛弃的养女爱弥丽后，用一条手帕把她的脸盖起来，是为照顾爱弥丽的自尊心，防止柔弱的她在众人面前难为情。手帕成了辟果提温柔的关心以及他对爱弥丽深情父爱的真实表现。

可见，手帕在文学作品中有其独特的文学价值，虽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件普通饰物，但在艺术家的笔下却展示出它奇特的功用。

[1]郭孔生：《〈红楼梦〉手帕意象的解读》，《语文建设》2014年第29期。

[2]潘春华：《手帕杂说》，《河北林业》2016年第8期。

[3]冯其庸：《重校〈八家评批红楼梦〉》（上），江西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81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