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际互动中的拒绝敏感性

2018-02-23 23:21
心理学通讯 2018年1期
关键词:亲密关系人际同伴

上海师范大学心理学系,上海 200234

1 引言

人际互动存在于个体毕生发展过程中。个体之间的人际互动构成动态的关系网络,影响互动双方的心智、情绪、行为方式与身心健康(李丹,2008)。在人际互动中,个体通常希望被他人接纳并拥有归属感,这种愿望和需求能否得到满足将会影响个体的发展(Downey &Feldman,1996)。而在现实生活中,人们难免会遇到不被他人接纳的时候。当意识到自己可能遭到拒绝,无法被他人接纳时,不同个体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些人对拒绝线索异常敏感,在人际交往中如履薄冰,极易将非常细微甚至模糊的线索视作“拒绝”,从而导致消极的情绪体验,影响其后续的人际互动乃至心理健康。对拒绝线索的敏感特征又称拒绝敏感性(rejection sensitivity),可被视为一种人格特质。具有此类特质的个体在拒绝情境中通常会有与众不同的认知、情绪和行为特征(Romero-Canyas,Downey,Berenson,Ayduk,&Kang,2010)。Downey和Feldman(1996)经过大量研究将拒绝敏感性界定为:个体焦虑地预期他人的拒绝,对拒绝线索易于察觉且反应过度的一种倾向。之后,Downey等人(2004)在原有概念基础上进一步拓展了拒绝敏感性的内涵,将上述这种倾向界定为个体在应对社会威胁线索时自动激活的一种防御性机制(Downey,Mougios,Ayduk,London,&Shoda,2004)。国外学者对拒绝敏感性的研究较早,且主要集中于拒绝敏感性的社会认知机制及其与心理社会功能的关系,而国内该领域的研究刚刚起步。本文试图探究拒绝敏感性的形成和发展机制,以及在人际互动中的情绪反应特点和应对方式,以便后续进一步的实证研究。

2 拒绝敏感性的形成和发展

一些研究者提出拒绝敏感性可能与大多数人格特质类似,具有遗传性(Butler,Doherty,&Potter,2007;Gillespie,Johnstone,Boyce,Heath,&Martin,2001),有关气质的研究表明有些儿童天生就比其他儿童更敏感更拘谨(Kagan,1989)。另一些研究者则认为拒绝敏感性源于早期的依恋关系和父母的拒绝(Downey &Feldman,1996),个体早期形成的不安全依恋关系是拒绝敏感性形成的重要原因。父母某些不恰当的行为,例如拒绝、忽视甚至家庭暴力等,使儿童对拒绝的信号格外关注,他们会焦虑地预期他人的拒绝,从而内化成了一种内部工作模式。个体的拒绝敏感性与回溯性报告中亲子之间及父母之间的身体伤害和言语侮辱呈正相关(Feldman &Downey,1994)。进一步研究指出,父母报告的严厉教养方式可以预测一年以后儿童增加的拒绝敏感性(Downey,Khouri,&Feldman,1997)。同伴拒绝经历也可能对个体拒绝敏感性的形成起作用(Levy,Ayduk,&Downey,2001)。即使是6岁儿童,在遭受同伴拒绝时也会产生消极的情绪体验(Nesdale,Zimmer-Gembeck,&Roxburgh,2014);如果这种拒绝是长期的,就会促使儿童拒绝敏感性的发展。也有研究表明,不论儿童早期是否有过父母拒绝或忽视的经历,青少年早期的同伴拒绝经历对拒绝敏感性的形成起着先导性的作用(McDonald,Bowker,Rubin,Laursen,&Duchene,2010;Rosenbach &Renneberg,2014)。

Downey和Feldman(1996)最早构建了社会认知模型来揭示拒绝敏感性的形成机制,Romero-Canyas等人(2010)则进一步完善了该模型。首先,个体在早期成长中遭受的拒绝经历促使其形成一种他人会拒绝自己的焦虑预期;当处于相似的人际互动情境中时,个体会自动激活这种对拒绝的焦虑预期,对拒绝信号格外警觉。即使是非常细微甚至模糊的线索也会被视为“拒绝”,从而引发一系列消极的认知、情绪和行为反应。这些行为反应既可能是主动的消极应对,也可能是被动的消极应对(Ayduk,May,Downey,&Higgins,2003);最后,这些焦虑或愤怒的情绪及敌意行为可能传递给对方一种反馈信息,从而引发实际的拒绝,形成自证预言(Pietrzak,Downey,&Ayduk,2005)。

3 拒绝敏感性个体的人际互动特点

3.1 情绪反应特点

拒绝敏感性的形成与早期的成长经历关系密切。早期不良的交往经历会从一种关系迁移到另一种关系中,进而影响个体的认知、情感和行为表现(Ayduk&Gyurak,2008)。研究发现,高拒绝敏感性的儿童倾向于对同伴群体表达更少的积极态度,无论他人拒绝的线索是否清晰,他们都倾向于选择更换群体,导致无法建立正常的同伴关系(Nesdale,Maass et al.,2009;Nesdale,Zimmer-Gembeck,&Roxburgh,2014)。青 春期是个体对同伴关系非常敏感的一个时期,相比儿童和成人,青少年的拒绝敏感性水平更高(Sebastian,Viding,Williams,&Blakemore,2010;张莹瑞,李涛,2013)。Downey等人通过对青少年的访谈区分了两种不同的情感反应:焦虑和愤怒(Downey,Lebolt,Rincón,&Freitas,1998)。有些人在面对拒绝的时候倾向于焦虑,另一些人则倾向于愤怒。这就形成了两种类型的拒绝敏感:焦虑型拒绝敏感和愤怒型拒绝敏感,这两种不同的拒绝敏感类型可能产生不同的结果。Zimmer-Gembeck等人(2016)经过14个月的追踪研究发现,焦虑型拒绝敏感的青少年面对拒绝威胁时倾向于责怪自己,进而导致社会退缩行为,产生更多的抑郁症状。相比之下,愤怒型拒绝敏感的青少年倾向于责怪同伴,并且更可能寻求报复,产生更多的攻击行为。

国内外研究均发现高拒绝敏感的个体通常具有较低的自尊水平(Downey &Feldman,1996;孙晓玲,吴明证,2011),在遭遇拒绝时可能比低拒绝敏感个体体验到更强烈的痛苦情绪(Eisenberger,Lieberman,&Williams,2003),且更容易产生愤怒、焦虑、抑郁、孤独等情绪问题(Gao,Assink,Cipriani,&Lin,2017;Gould,Denton,&Tropp,2008;刘燊,赵艳林,张林,2016;Marston,Hare,&Allen,2010;Watson,&Nesdale,2012),通常很难对他人产生信任感,难以获得相应的社会支持。

3.2 人际应对特点

早期形成的拒绝敏感性会影响青春期和成年期的亲密关系。拒绝敏感性个体在建立和维持亲密关系方面存在困难。当他们进入亲密关系之后,会对对方的拒绝线索过度警觉,从而采取一些不恰当的应对方式,这反过来加剧了伴侣的拒绝,导致亲密关系陷入恶性循环,不利于亲密关系的发展。研究发现高拒绝敏感性青少年更容易感知到伴侣模糊的拒绝线索,亲密关系中也更容易产生冲突(Norona,Salvatore,Welsh,&Darling,2014)。如果情侣一方具有高拒绝敏感性,在一年内情侣关系破裂的比例是低拒绝敏感性情侣的三倍(Downey,Freitas,Michaelis,&Khouri,1998)。在亲密关系中,拒绝敏感性个体可能会采用两种适应不良的人际策略来避免受到拒绝:一种是通过增加情感投资,寻求无条件支持自己的伴侣;另一种是减少情感投资,保护自己免受伤害(Horney,1937)。一项针对大学男生的研究发现,报告情侣关系中高情感投资的拒绝敏感性男生能够预测之后的约会时的暴力,而报告低情感投资的拒绝敏感性男生会产生更多的痛苦和退缩行为(Downey,Feldman,&Ayduk,2000)。

在面对(发生或者未发生的)拒绝时,高拒绝敏感性个体可能产生两种应对方式:一种是主动的应对,例如直接和明显的表达,使用语言或身体的攻击,这是一种对抗的应对方式,其结果可能损伤个体的人际关系和身体健康;另一种是被动的应对,为了避免冲突和拒绝而压抑真实的想法,可能产生自我沉默的应对方式,在表达受伤和愤怒时,这种被动的取向可能导致个体撤回爱和支持,表现得冷淡和有距离感,也会导致拒绝并影响亲密关系的满意度(Ayduk,May,Downey,&Higgins,2003)。有研究发现,女性的自我沉默在拒绝敏感和敌意之间起中介作用,而男性则不存在这种关联(Romero-Canyas,Reddy,Rodriguez,&Downey,2013)。这意味着拒绝敏感的女性会通过自我沉默这种方式隐忍和取悦对方,这将产生不安全感,导致情感支持缺失,进而导致对伴侣的敌意,对关系的不满。这些看起来截然相反的行为——顺从和攻击,却被一个共同的加工系统联系在一起,其核心就是害怕遭到预期的拒绝(Ayduk &Gyurak,2008)。

4 启示与展望

早期对拒绝敏感性的研究主要聚焦在拒绝敏感性的形成和加工机制这两方面,并重点考察拒绝敏感性对个体人际关系和心理健康的影响,取得了较为丰硕的研究成果。同时,有关拒绝敏感性的研究仍有许多值得深入探索的领域。纵览以往的文献可知,拒绝敏感性水平较高的个体将面临更多的情绪调节困难和人际关系问题,产生更多的人际互动压力和消极情绪体验,表现出更多适应不良的行为。因此,针对拒绝敏感性个体的适应不良开展心理疏导和干预活动,显得尤为重要。以下拟根据拒绝敏感性的形成原因和情绪行为特点,从环境和自我两方面探索心理干预的可能性。

4.1 聚焦环境的预防和干预

拒绝敏感性形成的重要原因在于儿童早期的不安全依恋以及来自父母或同伴的拒绝经历,因此,建立亲子间安全的依恋关系,创造更温暖接纳的家庭环境,以及减少童年早期被同伴拒绝的可能性,都是降低儿童拒绝敏感性形成和发展的重要手段。有研究发现,父母接纳的教养方式和友谊满意度是拒绝敏感性儿童在面临同伴拒绝时的保护性因素(McLachlan,Zimmer-Gembeck,&McGregor,2010),因其能够在儿童面临同伴拒绝时给予额外的社会支持,减少他们的负性情绪体验。但该研究并未发现友谊满意度能够在拒绝敏感性儿童面临父母拒绝时起保护作用,暗示了家庭环境对于儿童拒绝敏感性的形成起着更加重要的作用。因此应将对家庭环境的预防和干预作为首要选择,鼓励温暖支持性的家庭教养方式,减少家庭环境中夫妻婚姻冲突的频率和强度,通过家长课堂等方式,指导家长学习更多亲子沟通技巧等。

此外,有追踪研究发现,社交媒体报道中与外貌有关的内容,对于青春期个体拒绝敏感性的形成有着显著的预测作用。接触到更多宣扬外貌重要性报道的青少年,更容易产生较高水平的拒绝敏感性,同时在一年后更可能对自己的外貌作出消极评价(Webb,Zimmer-Gembeck,Waters,Farrell,Nesdale,&Downey,2017)。这提示我们应该为儿童青少年创造更加积极向上的社会舆论环境,鼓励以个人能力为衡量标准的社会舆论导向;媒体网络在新闻事件的宣传报道中,也应注意其内容的价值导向,共同促使青少年健康成长。由此可见,不仅家庭、班级小环境会影响个体拒绝敏感性的形成和发展,社会大环境也对个体拒绝敏感性的发展起到重要的作用。对环境的预防和干预则应该侧重于创造一个更加包容接纳、积极健康的生态环境系统。

4.2 聚焦自我的预防和干预

拒绝敏感性个体在人际交往中往往具有消极的预期,认为他人会拒绝自己。研究显示正念训练可以降低个体的拒绝敏感性。正念中的非评价技巧,即对自己的经历进行不加评判的认识和描述,会使个体降低拒绝敏感性,进而缓解拒绝敏感性带来的负面情绪(Peter,Eisenlohr-Moul,&Smart,2016)。一项时隔20年的追踪研究发现,自我控制能力的高低是高拒绝敏感性个体是否会出现人际互动困难的重要预测因子,自我控制能力能够对高拒绝敏感性个体的人际互动困难起到缓冲作用。具有较高自我控制能力的拒绝敏感性个体,在面临情景中感知到的模糊信息时,更可能选择抑制其对于拒绝信号的警觉,能够将注意力分配给情境中的其他信息和他人观点,从而降低抑郁、焦虑等内化问题,减少个体出现人际困难的可能性(Ayduk,Mendozadenton,Mischel,Downey,Peake,&Rodriguez,2000)。这启示我们早期干预应侧重训练个体的自我控制能力。

此外,有研究者发现拒绝敏感性个体在解释社交线索、归因被拒绝理由时,更可能出现认知偏差(Ayduk&Gyurak,2008)。即,认知过程在拒绝敏感性个体情绪、行为表现中发挥重要作用。认知行为疗法(CBT)目前被广泛证明是改善个体认知偏差最有效的方法之一,主要通过改变个体对于自己、他人和外在事物的核心信念,来影响其行为反应和情绪问题。未来对于拒绝敏感性个体的干预训练,可以从这一思路出发,发展出更多有针对性的干预训练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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