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21世纪的高标准贸易规则及中国的因应之策※
——以古典自由主义为视角

2018-02-22 17:43张川方
现代经济探讨 2018年6期
关键词:自由主义劳工贸易

张川方

一、 引 言

当前的国际经济秩序正处在一个变革的过程中,世界主要经济体正面临着国际经贸规则的激烈博弈。2016年2月4日,亚太地区的12个国家包括澳大利亚、文莱、加拿大、智利、日本、马来西亚、墨西哥、新西兰、秘鲁、新加坡、美国和越南在奥克兰签署了《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下称TPP)。TPP是美国带头签订的一项自由贸易协定(Free Trade Agreement, FTA),该协定纳入了所谓的“黄金标准”*TPP中的知识产权、劳工权利及环境保护规则标准非常高而且十分严格,这些标准被称为“黄金标准”。并声称TPP将自由贸易区内的关税降为了零,这最符合自由贸易原则。TPP不仅纳入了知识产权、劳工权利、环境保护等非关税议题,而且保护标准比美国之前签订的FTAs的标准有了进一步提高。TPP的一个显著特征是中国以及该地区其他许多发展中国家都被排除在了谈判之外。美国积极推动这项高标准的贸易协定,是为了确保21世纪的贸易规则由美国而不是中国来书写。

2017年1月23日,美国总统特朗普“撕毁了TPP,使美国从这一具有争议性的自由贸易协定中抽离了出来”。美国退出TPP之后,日本牵头启动了《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全面进步协定》(Comprehensive Progressive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CPTPP)的谈判。无论如何,TPP协定中的“黄金标准”代表了21世纪贸易规则标准的一种发展趋势,仍然具有巨大的研究价值。本文拟从古典自由主义的角度对TPP的若干章节进行分析和批判,并试图为中国提供一些应对建议。本文将在第一部分对自由贸易的命运更迭进行一个简要的历史回顾,在第二部分阐明TPP中具有代表性的“黄金标准”如何背离了“古典自由主义”并试图解释这些标准被创设的原因。在前两部分分析的基础之上,第三部分提出了中国的对策。最后是本文的结论。

二、 自由贸易的命运更迭

迪帕克·拉尔在《赞美帝国》一书中主张全球贸易和商业需要国际和平这种公共产品,而这种公共产品需要一个国际霸主来提供。在人类历史的绝大部分时间里,这种基本公共产品实际上是由帝国通过其所缔造的和平来提供的。人类历史上共出现过两种自由主义国际经济秩序:一种是19世纪“不列颠治世”*从18世纪中期与法国的冲突到拿破仑战争的结束,英国耗时一个世纪才取得了相对优势。“不列颠治世”从拿破仑滑铁卢惨败之后一直持续到19世纪末。下由英国创造的自由主义国际经济秩序;另一种是当今“美利坚治世”*“美国治世”是指从20世纪中期到现在因美国在世界上的权力优势而产生的相对和平。从20世纪40年代中期到1991年,美国的对外政策由“冷战”主导,其特征是几乎世界各地都能看到美国的军事力量以及广泛的外交参与。因此,“美国治世”被认为只是国际秩序的一部分,并不能代表整个世界秩序,因为它只适用于资本主义阵营的国家。下由美国领导的自由主义国际经济秩序。

在19世纪由英国领导的自由主义国际经济秩序有三个支柱:自由贸易、金本位以及国际财产权。这三个支柱使贸易和商业的全球扩张成为了可能。自由贸易政策使关税大幅削减,金本位制使国际支付体系实现了一体化,统一的法律体系也降低了贸易中的交易成本。这三个支柱相辅相成,同时构成了“古典自由主义”*“古典自由主义”理论以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的古典经济学理论为依据,主张全球范围内的自由市场原则(自由贸易、自由放任),政府对市场完全没有干预。的典型特征。由于本文讨论的范围限于贸易领域,因此仅对自由贸易原则进行一下梳理。

1. 英式“自由贸易”

1820年以前,大多数国家的大多数商品都是非关税性的,这既是因为国际运输成本高昂,又是因为“重商主义”时代各国都对进口施加了重重限制。这种情况的后果是世界各地生产的大多数商品在价格上差异很大。英国于1846年废除了《谷物法》,之后便实行了单边的自由贸易政策,*根据这一政策,无论对方设置何种关税,英国都单方面将关税降低为零。这标志着英国领导的自由主义国际经济秩序的开始。在随后的半个世纪里,商品、资本及劳动力都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流动。世界各经济体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通过商品的国际贸易真正地联系在了一起,这意味着第一个真正的全球化时代的到来。

在英国领导的古典自由主义国际经济秩序下,19世纪大致经历了这样一种贸易模式:*这种“殖民式”国际劳动分工,从那时起便一直成为南方国家经济民族主义者的攻击目标。“北方国家”(主要是西欧)专业生产新工业产品,并经历了“普罗米修斯式集约型增长”;*“普罗米修斯式增长”指技术革命对经济增长带来的飞跃式变迁。普罗米修斯是希腊神话中教会人类使用火的神,人类对火的使用使人类文明发生了一次飞跃式巨变。而“南方国家”(包括当前的第三世界国家和美洲及大洋洲“新”殖民地区)专业生产初级产品,并经历了“斯密式集约型增长”。*“斯密增长”源于亚当·斯密,他认为经济增长有赖于劳动分工和专业化所带来的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以及市场的深化和扩展。这种自由主义国际经济秩序的鼎盛时期出现在1850年到1914年间。在此期间,许多第三世界国家第一次经历了持续的经济集约型增长。劳埃德·雷诺兹在对41个发展中国家或地区经济史的研究中,确定了发展中国家或地区经济增长的转折期。在转折期之前普遍存在的是粗放型增长(产量增长仅仅赶上人口增长),转折期之后则进入了集约型增长(人均收入的持续性增长)。世界各国几乎都受益于这一时期的国际经济秩序,经济都取得了长足的发展。

然而,到了19世纪末,英国的经济优势及其附带的军事力量都随着美国与德国的兴起而衰落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标志着第一种自由主义国际经济秩序的终结。英国霸权的衰弱意味着强制执行19世纪所创造的国际规则变得问题重重。更为糟糕的是,英国在19世纪建立的用以保护外国资本的国际法与实践网络也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被拆散了。英国权力的收缩减弱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强化传统财产权规则的能力。然而,直到1931年的经济大萧条,英国自己都在很大程度上维持着自由贸易政策。

2. 美式“公平贸易”

二战之后,美国试图通过布雷顿森林体系恢复19世纪自由主义国际经济秩序的三个支柱:自由贸易、金本位及资本的自由流动。然而,与英国通过条约及直接和间接的帝国主义来建立这些支柱不同,美国创造了一些跨国机构:世界贸易组织(WTO)及其前身关税与贸易总协定(GATT)、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与世界银行(WB)。这些机构得以建立的基础是所谓的“新自由主义”。*“新自由主义”是指20世纪对19世纪自由放任的经济自由主义理念的复活。这些理念包括广泛的经济自由化政策,例如私有化、财政紧缩、去规制、自由贸易及缩减政府开支以提高私有部门在经济中发挥的作用。然而,这些政策却为不同程度的政府干预留下了空间。

在贸易领域,美国虽然在言辞上赞成自由贸易,但却没有像英国一样采取单边的自由贸易政策。美国国会于1934年通过了《互惠贸易协定法》(Reciprocal Trade Agreements Act),将“互惠原则”确立为了美国贸易政策的核心原则。二战之后,“互惠原则”被纳入了GATT。美国主导各国在GATT中进行苛刻的多边谈判并以互相让步的方式寻求实现自由贸易。在美国看来,全球贸易是一个“零和博弈”。美国主张的“自由贸易”实质是“公平贸易”。美式“公平贸易”对贸易自由化的推动作用相较英式“自由贸易”已经大打折扣。相较于“古典自由主义”国际经济秩序下的全球化发展,“新自由主义”国际经济秩序对全球经济增长率的贡献逊色许多。20世纪60年代,全球经济总增长率为3.5%左右,甚至在艰难的70年代这个数字也不过下降到2.4%。然而,在随后的80年代和90年代,增长率却分别为1.4%和1.1%(自2000年以来,增长率差不多跌到了1%)。*World Commission on the Social Dimension of Globalization, A Fair Globalization: Creating Opportunities for All (Geneva, International Labour Office, 2004); United Nations Development Program, Human Development Report, 1999; Human Development Report, 2003.这表明“新自由主义”在刺激全球经济增长方面相当失败。

20世纪80年代早期,美国逐渐远离了其之前通过GATT寻求的“多边主义”贸易政策,开始转向“侵略性单边主义”和特惠贸易协定(PTAs),推动贸易自由化的力度和效果得到了进一步弱化。从贸易议题的角度来看,大量的非关税议题如知识产权、劳工权利以及环境保护等开始逐渐纳入WTO多边贸易谈判以及PTAs谈判。在“公平贸易”的大旗之下,这些非关税议题,尤其是劳工权利及环境保护等社会议题逐渐演化成了推行“贸易保护主义”的口实。

3. 小结

古典自由主义起源于英国。19世纪的英国人正确地认识到自由贸易既有利于自己,也有利于他人。在被重商主义、高关税包围的情况下,英国率先实现了单方面的自由贸易。不管对方如何妨碍自由贸易,英国仍然单方面大幅降低甚至取消关税。世界各国几乎都受益于“大不列颠治世”下的自由主义国际经济秩序,经济都取得了长足的发展。

英国随着一战二战的爆发逐渐衰落,美国成为世界经济的领导国家。从表面上看,美国继承了英国的自由贸易。然而实际上,美国从未真正接受古典自由主义的自由贸易理论,而是把贸易看成一个“零和博弈”。美国依托WTO/GATT奉行的是“公平贸易”。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主要由于多边进程进展缓慢,美国逐渐转向了双边与地区贸易协定。在“公平贸易”的大旗下,各种社会政策等非贸易性议题为贸易保护主义提供了各种各样的口实,使得贸易保护主义大行其道。

三、 TPP——违背古典自由主义的新高度

TPP被标榜为一群“志趣相投”的国家谈判的一项21世纪高标准的自由贸易协定。美国在引导谈判的过程中发挥了关键的作用,因此TPP是一项在亚太地区反映美国关切和价值的自由贸易协定。“TPP不仅寻求为美国的商品和服务出口提供新的有意义的市场准入,而且试图解决21世纪全球经济的重要问题。”美国声称TPP将支持“美国制造”出口,执行根本的劳工权利并推动强有力的环境保护。TPP中纳入的知识产权、劳工权利、环境保护等标准相较于美国之前签订的FTAs标准得到了进一步提高,达到了一个违背“古典自由主义”的新高度。

1. 知识产权

世界贸易组织《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定》(TRIPS)为保护知识产权提供了基础,包括保护的最低标准以及侵犯知识产权之后的执行程序等。TPP包含许多“TRIPS-plus”条款,这些标准使得TPP获得了比TRIPS保护知识产权更高的标准,将对知识产权的保护扩展到了更广范围的无形财产,并且降低了TRIPS中规定的针对发展中国家的灵活性。

第一,相较TRIPS而言,TPP对著作权及相关权利提供了更高水平的保护。在TPP的第18.63条,对知识产权及相关权利的保护期限从TRIPS的50年延长至了70年。美国为了保护其医药行业,试图在TPP中坚持非常高的知识产权保护标准,要求对其医药行业新药的数据信息保护期为12年。然而,在日本等其他国家的反对下,最终只给予了5年的保护。

第二,TPP中纳入了反映“新数字经济”与“商业秘密”及“网络服务提供者”有关的条款。“商业秘密”条款位于第1节的“执行”部分。第18.78条的第1款提到:“本章使用的‘商业秘密’至少包括TRIPS第39.2条规定的未经披露的信息。”可见,“商业秘密”的范围并不限于TRIPS第39.2条规定的未经披露的信息,其范围存在扩大的解释空间。TPP将“商业秘密”条款置于“执行”一节中,赋予该项内容以执行方面的保障,足见对“商业秘密”的保护力度得到了进一步强化。TPP将“网络服务提供者”的内容单独列为一节。著作权持有人针对在网络环境中侵犯其著作权的行为可以获得相应的法律救济,网络服务提供者则可享有“安全港”条款的保护。

第三,TPP成员国政府决定何为可授予专利标的物的灵活性受到了严重侵蚀。在TRIPS中,对于何种药物产品值得受专利保护,一国政府在决定权方面享有很大的灵活性,这种灵活性对政府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例如,“新颖”、“独创性”、“工业实用性”等基本条件可由不同国家的立法者来定义,这样可以保证专利的授予符合不同国家各自的实际情况(Ming Du, 2015)。然而,TPP的第18.37条规定了可被授予专利权的标的物。

美国在TPP中提高知识产权标准的动因何在?相比前文中提到的国际劳动分工模式,在信息技术时代,科学技术进步的迅猛发展使国际劳动分工模式发生了新的变化:高技能性的脑力工作主要由北方国家来完成;半技能性和低技能性的体力工作主要由位于亚洲的南方国家来完成;自然资源丰富的非洲和拉丁美洲国家则专业生产初级产品(Deepak Lal, 2006)。根据大卫·李嘉图的“比较优势理论”,每个国家都应根据“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弊相权取其轻”的原则,集中生产并出口其具有“比较优势”的产品,进口其具有“比较劣势”的产品。高新技术研发是美国的核心竞争优势。相比之下,美国的生产加工业在全球生产链分工中并不具有优势。由于新型国际劳动分工的出现,制造业领域内的大量就业机会被转移到了生产成本相对更低的发展中国家。全球化进程导致非技能性工人受到了损失,这些工人的大量存在使得美国等北方国家未能平衡地调整到上述新型的国际劳动分工中去。

美国的上层阶级充分认识到了自身的优势禀赋在于高新技术研发,于是利用自身主导多边贸易谈判的优势在乌拉圭回合谈判过程中强行加入了知识产权保护议题。TPP进一步加强对知识产权的保护,是对全球化趋势的推动,符合美国上层阶级的利益。然而,美国的中产阶级却不会从中直接获益。不仅如此,美国的中产阶级还要承受全球化带来的失业问题。全球化的进一步深化,构成了美国国内上层阶级与中产阶级的利益分化与阶级撕裂。中产阶级面临着失业及生活水平下降的严峻问题,他们最直接而又合理的诉求就是要回自己的工作,于是试图运用政治进程来抵制新型的国际劳动分工、抵制全球化。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声称:“TPP将有利于将‘美国制造’的商品和服务出口到世界上最具活力、经济增长速度最快的市场中,从而支持美国本土的就业和经济增长”。TPP能否实现这一目标存在很大疑问。这不符合全球化的发展趋势及新型国际劳动的分工模式,全球化时代国际劳动分工会只会变得更加专业化和精细化。这一目标更多地只是一种口号,可能只是为了迎合国内中产阶级的就业需求在纸上画出的“蛋糕”。然而,美国中产阶级对民主党总统奥巴马提出的方案并不满意,这也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共和党总统特朗普宣布退出TPP的原因。

TPP中规定的“TRIPS-plus”条款会减少TPP中发展中成员的福利。在TPP谈判过程中,知识产权是一个比较有争议的领域,谈判方之间在药物专利权、著作权及执行机制的义务水平上存在分歧(Gary C.H. and Cathleen C.I., 2015)。药物和生物制剂问题将是否应该对知识产权提供高标准保护推到了争议的焦点。虽然强有力的知识产权保护条款有利于激励创新,但是却侵犯了贫穷发展中国家对药物的使用权,他们往往无力负担高昂的药物所需的花费来抵御艾滋病等疾病。从整体上而言,作为乌拉圭回合组成部分的TRIPS要求增强对知识产权的保护,这导致发展中国家丧失了很多福利。因为不同于互惠关税减让,TRIPS是纯粹地将收益从发展中国家转移到发达国家的生产商手中(Deepak Lal, 2006)。从全球来看,广大发展中国家在乌拉圭回合谈判中接受了TRIPS,为推动全球化进程做出了非常重大的自我牺牲。美国却只在对自己有利的方面拥抱全球化,而以提高其它非关税议题标准的方式争抢发展中国家的就业机会。在推进全球化方面,美国意图只享受权利,不履行义务。

2. 劳工权利

长期以来,劳工条款和贸易问题都是一个在WTO成员政府之间激烈争论的主题。许多发达国家的政府建议通过建立研究劳工标准和贸易的工作组将这一问题纳入到WTO中,并认为这种做法可以为WTO成员政府改善全世界工人的劳动条件提供激励机制。然而,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及许多发达国家认为劳工标准问题不应纳入WTO范畴,认为劳工标准和贸易问题只是发达国家贸易保护主义政策的外衣以及用以破坏低工资发展中国家比较优势的烟雾。

劳工权利条款只是用以推行贸易保护主义的借口,反映了美国中产阶级的利益,与促进贸易自由化背道而驰。无论是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都不会从中受益。由于这些劳工标准会削弱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的比较优势,它们十分关心这些劳工标准对其经济发展带来的影响。将劳工标准附加于贸易协定不仅无法实现保护其劳工利益的目标,而且还会使发展中国家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对发达国家而言,这些劳工标准正是拖累欧美国家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在“禁止职业歧视”方面,现实中已经发展到企业无权自由挑选雇员的地步。在“不得减损或降低劳工权利”方面,现实中则变成不论企业多么困难也不能降低员工收入。由于这些条文的存在,企业已经不敢再雇佣员工,其直接后果是失业率居高不下。

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称:“TPP将通过设置强大的、可执行的劳工标准为美国工人和工商企业提供一个平整的竞争平台。”TPP文本的第19章规定了国际认可的劳工权利,这些权利包括:① 自由集会结社及集体谈判的权利;② 取消一切形式的强迫或强制劳动;③ 有效废除童工;④ 消除就业和职业歧视;⑤ 提供保证最低工资、工作时间及职业安全与健康的工作条件。

在TPP中,关于劳工权利的核心问题并不是《国际劳工组织声明》的内容,而是这些义务如何被执行。在TPP谈判过程中,美国人就指出美国国会不会接受一个没有强有力劳工标准执行条款的TPP。美国国会一些民主议员呼应美国劳工联合会—产业工会联合会(American Federation of Labor and Congress of Industrial Organizations,AFL-CIO)的主张,敦促TPP应当通过仲裁机制执行劳工权利并赋予工会提起诉讼的资格。然而,这不大可能实现。美国政府(上层阶级的代表)及其TPP伙伴都不想授予仲裁调处庭解释《国际劳工组织宣言》所阐释的四项广泛原则的权力。各国都有自己的法院和行政调处庭来执行其劳动立法,它们都公然反对国际调处庭侵入这一敏感领域(Gary C.H. and Cathleen C.I., 2015)。这一点在TPP的文本中也有体现。TPP第19.15条提及了关于劳工标准的国家间磋商及争端解决机制。此外,工会也没有被赋予因劳工权利争议而提起诉讼的权利。TPP缔约方有义务通过、贯彻并有效执行法律、法规以履行《国际劳工组织的基本原则和权利宣言》及其增补条款中包含的义务。根据TPP的争端解决机制,这些法律、法规是可执行的,违反这些法律、法规要遭受潜在的贸易制裁。

TPP为何进一步提高劳工权利保护标准?美国工会作为中产阶级工人的代表在提高这些劳工标准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美国的中产阶级为了保住自己的就业机会,积极利用国内的政治进程影响美国的对外贸易政策,并利用美国在国际经济秩序中的主导力,将美国国内的就业压力转嫁到发展中国家。由于工会控制了大量选票,议员想要得到这些选票就必须帮助工会压制竞争,即使明知这样会损害消费者的利益也在所不惜。美国动辄挥舞“贸易制裁”的大棒,多数情况下是受到了来自国内中产阶级的压力。*奥巴马政府在WTO针对中国一共提起12起争端。如此频繁地提起争端可以理解为美国对其上层阶级与中产阶级之间矛盾的向外转移。美国上层阶级以及政治精英深知“贸易制裁”的错误性,但受到国内“选票政治”的影响,议员必须顾及工会的要求和主张。然而,提高劳工权利的标准实际上并不能起到将就业机会迁回美国的作用;相反还会对美国自身的经济产生负面影响。TPP可能只是在表面上照顾了中产阶级的利益,而并没有产生实际的效果。从工会没有被赋予因劳工权利争议而提起诉讼的权利这一事实可以看出,奥巴马政府并没有被工会及中产阶级绑架。关于劳工权利保护,TPP可能只是“扯虎皮、拉大旗”。这也可能是特朗普政府废弃TPP的另一个原因。

3. 环境保护

环境保护组织一直以来试图打击WTO从而实现自己的目的,在将环境议题纳入WTO多边谈判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环境保护组织擅长打着公益的旗号推行自己的主张,而一旦涉及到公共利益,这些主张就会显得极具说服力。在推动TPP谈判时,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声称:“环境保护是美国的一项核心价值。美国试图通过TPP引入强有力的环境标准并获得成员国的环境承诺,以此来解决亚太地区一些亟待解决的环境挑战。”在TPP文本的第20章(环境)中共有23个条文详细论述成员国之间与环境有关的事项,本文接下来将选择若干方面分析环境保护组织对贸易自由化的影响。

第一,这一章的目标是推动缔约方达成相互支持的贸易环境政策;促进高水平的环境保护和有效的环境法律执行;提高缔约方解决与贸易有关环境问题的能力,包括通过合作解决这些问题。虽然缔约国拥有设立本国国内环境保护水平的主权,但是它们应当承诺确保其环境法律、政策规定并鼓励高水平的环境保护,并承诺继续提高各自的国内环境保护水平。TPP文本第20.3条第4款与第6款规定表明缔约方不得为了鼓励缔约方之间的贸易或投资而削弱或减损各自的环境保护标准。这种义务性要求将不可避免地构成对贸易和投资的限制,足见环境保护组织对国际经济秩序的影响力和渗透程度。

第二,环境保护组织在环境绩效评估方面扩张了自身的作用。例如,关于环境保护及环境绩效评估标准的改善,缔约方认为志愿机制*志愿机制包括志愿审计与报告、市场激励机制、志愿信息与专业知识共享、公私合作等。有助于实现并维持高水平的环境保护,并且能够补充国内监管措施的不足。

第三,这些环境保护组织还试图利用贸易争端解决机制中的“贸易制裁”将它们的“心灵习惯”变为世界性立法(Colambato E. and J. Macey, 1996)。TPP缔约方有义务通过、贯彻并有效执行环境法律、法规来履行7个多边环境条约项下的义务。许多FTA中都不包含环境章节,即使有环境方面的内容,也多是劝告性的“最佳努力”条款(Ming Du, 2015)。然而,TPP中的环境条款是可执行的,不仅适用环境一章的争端解决机制,而且还可适用TPP第28章规定的争端解决机制。对TPP环境条款的违反有可能招致潜在的贸易制裁(David P. V., 2014)。

TPP中的执行条款不仅包含像NAFTA中的执行条款一样的对被诉违法行为的客观评审,还包括国家间的磋商制度。缔约方组建了一个环境委员会。该环境委员会的目标是监督第20章的执行,其职能是提供论坛以讨论并审议第20章的执行情况,讨论并审议第20章规定的合作性活动。TPP第20.20条规定了环境磋商程序,而第20.22条和20.23条规定了更高级别的磋商作为补充,这些磋商包括高级代表磋商和部长级磋商。TPP缔约方之间的环境争端可以通过多重的磋商程序进行解决,高水平的环境保护标准并因此可以得到有效执行。

TPP进一步提高环境保护标准的推动力为何?这与美国的民主政治得以维持的原因是一致的。美国中产阶级参与政治的重要途径是组织社团(比如工会组织),而美国的民主得以维持的一个最重要原因也是其国内具有形形色色的公民志愿社团(Deepak Lal, 2006)。在民主社会,这些志愿社团作为上层统治精英与中产阶级大众之间的中间力量是必要的,它们可以防止权力滥用,并允许普通公民参与政治进程。美国的民主制度使美国中产阶级充分参与政治成为了可能,但是代议制民主决定了其影响国内政治进程的能力是有限的(Burke E., 1774/1999: Vol. 4)。

美国的中产阶级是这些形形色色的组织社团生长、发展的温床。在全球化时代,这些社团中的一部分已经逐步发展壮大,变成了大型的国际非政府组织,环境保护组织就属于这种组织当中的一种。非政府组织所代表的大部分事业都未能在其发源的北方国家的国内政治中获得民主认同,于是它们试图通过接管国际官僚组织推行自己的偏好(Deepak Lal, 2006)。环境保护组织甚至已经达到超越国界、相互汇合、直接参与并影响国际经济秩序的地步,这种力量对全球化及贸易自由化进程的阻碍性作用不可忽视。

四、 中国的因应之策

推动自由贸易和全球化符合美国的利益,这也是其义不容辞的责任。如果美国真正决心推动全球自由贸易,它就应当放弃互惠原则,并像19世纪的英国一样采取单边自由贸易政策。如果美国这样做,由“意大利面碗”式的PTAs造成的混乱局面就会消失,甚至WTO都可以“关门大吉”了。由于美国做出了一种并不良好的示范,中国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只能在既有条件下践行古典自由主义的贸易原则。具体而言,中国应坚持多边主义,在FTAs谈判时采用更加灵活的路径,并通过鼓励创新努力在新型国际劳动分工中获得有利的位置。

1. 中国应坚持多边主义

在美国拒绝采取单边自由贸易政策的情况下,WTO仍然是实现贸易自由化的最佳机制。TPP属于一种PTA,而PTA在本质上是具有歧视性的,而且会增加成员国的监管成本(Deepak Lal, 2006),在推动全球贸易自由化方面发挥的作用远远逊色于多边主义。TPP中的高标准贸易规则在亚太地区的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构筑起了歧视的高墙,使TPP在推动自由贸易方面发挥的作用减弱了。在通过签订自由贸易协定推动贸易自由化的现实情况下,能否成为21世纪推动贸易自由化的范本,关键在于能否在不附加各种非关税议题的情况下真正实现贸易自由化。

本文认为坚持改革开放是坚持多边主义的必然要求。正如尼古拉斯·拉迪指出的,中国自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以来,在加入WTO之前,就已经出现了大规模的单边贸易自由化进程。中国从一个最受保护的经济体,转变成了一个新兴市场经济国家中最为开放的经济体(Lardy N., 2002)。这给中国带来了惊人的出口和增长奇迹,并使中国成为了世界工厂。然而,21世纪不是中国的世纪。中国现在的GDP总量虽然位居世界第二,但人均GDP排名却非常靠后,依然是一个发展中国家(陈安、谷婀娜,2013)。对中国而言,最可怕的不是西方国家把中国吹嘘为一个崛起中的大国,并进而兜售所谓的“中国威胁论”;最可怕的是中国自己都相信了自己已经取得了相当的成就,从而陷入夜郎自大的美梦之中。

2. 中国应采取灵活的FTAs谈判路径

中国虽然依旧是世界工厂,但面临着劳动力成本上升、环境污染加剧等问题。在不远的将来,中国必定会进一步加强知识产权的保护,大力推动生态文明建设(中共中央宣传部,2016),*2013年9月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哈萨克斯坦的纳扎尔巴耶夫大学发表演讲并回答学生们提出的问题。在谈到环境问题时他指出:“我们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而且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并逐渐加强对劳工权利的保护。然而,面对TPP中的高标准贸易规则,中国不应轻率地全盘接受。在未来谈判FTAs时,中国应考虑其经济发展现状,针对国际贸易规则标准采取更为灵活的路径。

RCEP的谈判就采取了一种非常灵活的路径,它允许根据潜在成员国的发展状况、需求和要求给予成员国特殊与差别待遇。RCEP谈判的指导原则指出:“RCEP将考虑参与国的不同发展水平,与当前的‘东盟+1’FTA谈判中适用的原则保持一致,纳入适当形式的灵活性,包括特殊与差别待遇条款、对最不发达的东盟成员国给予额外的灵活性。”*Guiding Principles and Objectives for Negotiating the 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 (2012).中国和东盟商谈的FTA没有TPP那么雄心勃勃,货物贸易和服务贸易的范围相对较窄,而且没有“WTO-plus”条款(Ann C. and John R., 2011)。然而,RCEP将超越WTO的承诺,不仅探讨WTO部分涵盖的贸易投资领域,还探讨WTO完全未涵盖的领域。RCEP会考虑谈判方存在的敏感问题及其之间的不对称性,不会施加一个不能充分反应谈判方现实处境的模板(Ming Du, 2015)。

此外,RCEP涵盖的议题不如TPP全面且对其它非关税议题关注很少。例如,劳工问题、环境问题以及政府采购问题等一般不可能在RCEP中涉及(Yoshifumi Fukunaga, 2014)。在RCEP中,发展中成员被明确给予了更长的过渡保护期,且与发达成员相比其承担的义务也不是很全面。为了实现最终的共同目标,RCEP将规定更多的灵活性和调整机制,比如允许敏感的议题被排除在谈判之外(Ian F. Fergusson et al., 2015)。

3. 中国应加快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

中国现在的科技发展水平已经位居发展中国家前列,一些重要领域已经跻身世界先进行列。然而,中国的总体科技发展水平还不高,科技对经济社会发展的支撑能力不足,科技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还远低于发达国家水平。中国经济发展要突破瓶颈、解决深层次矛盾和问题,在全球化生产链条中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根本出路在于创新,关键要靠科技力量。

中国需要进一步扩大开放,全方位加强国际科技合作,坚持引进来和走出去相结合,积极融入全球创新网络。中国还需要培养聚集一支规模宏大、敢于承担风险的创新型人才队伍,并激发他们的创新热情。中国在商业领域急需一批富有创新精神的企业,它们可以把科技成果转变为商品。这些企业是中国在全球生产链中占据优势地位的关键,也可以使中国实现从经济大国到经济强国的转变。

五、 结 论

古典自由主义起源于19世纪的英国,世界各国几乎都受益于“大不列颠治世”下的自由主义国际经济秩序,经济都取得了长足的发展。美国取代英国成为世界霸权国家之后,从未真正接受“古典自由主义”的基本原则,而是把贸易看成了“零和博弈”。美国依托WTO/GATT奉行的是“公平贸易”。从英国式的自由贸易到美国式的公平贸易,从碎片化的特惠贸易协定到贸易保护主义,古典自由主义离人们越来越远,这反映出世界霸权国家的主导实力正在呈现缩微式的变化。TPP中所谓的“黄金标准”达到了一个背离古典自由主义的新高度,美国中产阶级与上层阶级之间的矛盾使TPP在推动全球化及贸易自由化方面所发挥的作用已如“强弩之末”。在美国离古典自由主义越来越远的背景下,中国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只能在现有条件下坚持古典自由主义的自由贸易原则。具体而言,中国应当坚持多边主义,在FTAs谈判时采用更加灵活的路径,并通过鼓励创新争取在新型国际劳动分工中获得有利的位置。

参考文献:

1. Ann C. and John R., Multilateralising Regionalism: What Role for the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ThePacificReview, 2011,24:555.

2. Burke E., Speech to the Electors of Bristol, in J. Payne (ed.),SelectWorksofEdmundBurke, Liberty Fund, Indianapolis, 1774/1999.

3. Colambato E. and J. Macey, The Decline of the Nation-State and Its Effects on Constitutional International Economic Law,CardozoLawReview, 1996,18.

4. David P. V., The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Environmental Savior or Regulatory Carte Blanche?,MinnesotaJournalofInternationalLaw, 2014,23:25.

5. Deepak Lal, In Praise of Empires--Globalization and Order, Palgrave-Macmillan, New York, 2004.

6. Deepak Lal, Reviving the Invisible Hand: the Case for Classical Liberalism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6.

7. Gary C.H. and Cathleen C.I., How will TPP and TTIP Change the WTO System?,JournalofInternationalEconomicLaw,2015,18:691,683.

8. Ian F. Fergusson et al., The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Negotiations and Issues for Congress, CRS Report for Congress R42694, 30 January 2015:7.

9. Lardy N., Integrating China into the World Economy, Brookings Institution, Washington, D.C., 2002.

10. Lipson C., Standing Guard,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Berkeley, 1985.

11. Ming Du, Explaining China’s Tripartite Strategy Toward the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JournalofInternationalEconomicLaw, 2015,18: 421, 423, 425 .

12. Reynolds L. G., Economic Growth in the Third World, Yale University Press, New Haven, 1985.

13. USTR,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TPP): Unlocking Opportunity for Americans through trade with the Asia Pacific, at https://ustr.gov/trade-agreements/free-trade-agreements/trans-pacific-partnership, accessed on July 10th, 2016.

14. Yoshifumi Fukunaga, ASEAN’s Leadership in the 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Asia&thePacificPolicyStudies, 2014,2: 113.

15. 陈安、谷婀娜:《“南北矛盾视角”应当“摒弃”吗?——聚焦“中-加2012 BIT”》,《现代法学》2013年第2期。

16. 中共中央宣传部:《习近平总书记系列重要讲话读本》,学习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

猜你喜欢
自由主义劳工贸易
“2021贸易周”燃爆首尔
罗尔斯政治自由主义对非理性者的排斥
必须宣布新自由主义已完结。下一步何去何从?
贸易融资砥砺前行
反对自由主义
严明党的纪律,克服自由主义——毛泽东《反对自由主义》导读
贸易统计
贸易统计
目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