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易益典 王孜政
2016年的美国总统大选,特立独行的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作为一个政治立场明显违背共和党传统政治取向的候选人,代表共和党在2016年赢得美国总统选举的同时帮助该党在美国参议院、众议员同时取得多数席位。表面上看,似乎是“特朗普主义”在美国政坛崛起而基督教保守主义逐渐式微,其背后深层次原因又究竟是为何呢?这还要从特朗普主义的实质来透视。
长期以来,美国两党的价值观取向可谓泾渭分明。民主党长期秉持自由主义的价值观,在经济上主张政府对市场加强干预与调控,主张实行最低工资标准、扩大政府福利网络;在社会议题上,民主党长期以少数族裔与中下阶层劳动人民的代言人自居,与各地的工会组织等劳动者维权机构形成了牢固的政治联盟,同时不遗余力地推动性少数群体与女性权益的平等化;此外,民主党还坚持要求修改或废除赋予所有美国公民拥枪权的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在宗教议题上,民主党倡导政教分离,认为美国是一个政教分离的国家,反对宗教团体介入政治,著名的约翰逊修正案便是民主党参议员、后成为美国总统的林登·约翰逊主导修订的。而共和党则长期坚持基督教传统价值观以及新保守主义:在经济上,共和党主张小政府大市场、社会保障系统市场化、减税等;在社会议题方面,共和党长期反对同性恋婚姻合法化;反对人口多元化,主张修改移民法、加强边境审查等来限制外国移民入境;在宗教议题上,共和党维护基督教在美国社会的统治地位,认为美国是基督教的美国,主张基督教在美国应当获得高于其他宗教的地位,甚至共和党内有部分保守派主张修改宪法将基督教确立为美国的国教。
在2016年11月进行的总统选举中,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房地产商唐纳德·特朗普赢得了302张选举人票,大胜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前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的236张选举人票,取得了自1988年以来共和党在总统大选中最大的胜利。此次选举,在政治地理上最大的变化,是五大湖地区的几个州集体“倒戈”。这些州包括宾夕法尼亚州、威斯康辛州、密歇根州,这三个州的投票结果直接决定了特朗普最终的胜利,而这一点恰恰是各领域专家和媒体所没有预料到的。
特朗普在选举中以及执政中所表现出来的意识心态和政治倾向,对于共和党来说是“离经叛道”的,可以说他的个人形象与竞选主张严重偏离了共和党长期以来所秉持的“保守主义”价值观。例如,特朗普本人先后结婚3次,且对方都是与其年龄相差悬殊的女性,这与共和党推崇的基督徒应当维护家庭稳定、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基督教传统价值观格格不入。此外,特朗普在竞选中经常“口出狂言”,打破了共和党的诸多“禁忌”。2016年7月在俄亥俄州克利夫兰举行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特朗普在接受总统候选人提名并发表演讲时公开感谢支持他的性少数群体,这是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史上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向性少数群体示好。被称为共和党史上最不“保守”的总统候选人却带领共和党在选举中大获全胜,同时赢下总统、参众两院多数席位、全国三分之二的州长,攻破民主党深耕了近30年的“蓝墙”。回顾特朗普一年多的竞选历程及若干次重要演说,不难发现,其“特朗普主义”的核心竞争力在于放弃美国基督教传统价值观中形式主义的成分,不再强调形式上的宗教与政党价值观,而对其表达方式进行了与时俱进的革新,通过兴基建、保就业、打击恐怖主义、维护边境安全等一系列事关广大民众最根本利益的议题来体现其价值观。
冷战结束以来,美国社会经历了一系列巨大的变革,这些变革贯穿美国社会各个方面,也在逐渐重塑着美国的政治格局。
根据美国联邦人口普查局2016年的统计结果显示,共和党所最为倚重的选票来源——非西语裔白人(Non-hispanic White American)占美国总人口为61.27%,达到了历史最低点,而全美不到1岁的婴儿中,这个比例已经不到一半。[1]截至2012年,非西语裔白人已经在美国50个州中的4个丧失了人口多数地位,按此趋势发展,在2042年,非西语裔白人占总人口的比例将低于50%。而与此同时,少数族裔,尤其是西班牙裔的人口将在未来快速增长,这意味着共和党传统上的选票来源非西班牙裔白人基督徒占总人口比重正在快速萎缩,而民主党的支持者数量每天都在增长,此消彼长下共和党赢得执政权的难度每一届都在提升。
自从启蒙运动与工业革命以来,西方各国先后建立了政教分离的国家,自此以来宗教仪式在世俗生活中的重要性便不断下降。进入20世纪,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大众传媒与娱乐的发展使得宗教仪式的吸引力快速下降,如今欧洲大部分国家教堂出席率已跌至个位数。[2]20世纪70年代以来,美国宗教经历了以基督教福音派崛起及其“政治觉醒”为标志的宗教复兴运动,先后涌现诸如“道德多数派”“700人俱乐部”“基督教之声”等超大型政治性宗教组织。这些组织声称基督教福音派和宗教右翼代表美国的良心,针对美国社会道德萎靡,号召福音派起来展开一场界定美国社会和主导美国文化的“文化战争”,认为只有通过政治行动才能重新确立基督宗教在美国政治和社会生活中应有的地位。然而,近年来美国政府并未大力推进宗教团体的议程,宗教右翼团体在诸如“堕胎权”“同性婚姻”“干细胞研究”等核心议题上非但未取得成效,反而呈败退态势。近年来尤其是奥巴马政府期间,“同性婚姻”“干细胞研究”已经合法化,最高法院允许堕胎的罗素诉韦德案判决仍原封不动,而其“文化战争”的“敌对阵营”却在维护同性恋或LGBT(对男女同性恋、双性恋者、跨性别者的统称)权利方面取得了重大进展。[3]虽然这一趋势在这几十年时间内有过反复,如“911”恐怖袭击后在公众安全感降低等一系列因素的推动下宗教保守势力曾一度掌握国家的话语权,但从长期来看,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基督教对美国政治影响力的大趋势是不断衰退的,美国人民对宗教仪式的重视程度也是不断下降的。
全球化带来了世界经济的新繁荣,也带来了财富爆发性的增长。然而它的负面效应也在倍增。全球化形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全球产品链和价值链。从追求经济效益最大化出发,经济发达国家几乎无限制地向发展中国家转移或投资中低端产品的生产,主战高端产品,占据价值链高位,在国内则以丰厚的利润推行高福利政策,弥补传统产业流失所带来的影响,保持国内社会和政治稳定。但问题是即便像美国这样利用全球化赚得盆满钵满的国家,也遇到了由于收支失衡而形成的对全球化支持度的拐点。当资本输出国的经济增长放慢,新增加的财富不足以保证福利需求的增长或和后者同步并进时,尽管从总体上看全球化带来的企业收益还在不断上升,但政治和社会上反全球化的势力会急剧扩张甚至超过支持全球化的主张和势力,从而在一些特定条件下,造成“政治翻盘”。
美国之所以能成为综合国力独霸全球的超级大国,与其拥有庞大的中产阶级群体是分不开的。众所周知,美国的社会是一个“橄榄型”的社会,即富人阶级和低收入阶级分别位于“橄榄”的两端,占人口少数,而社会中间的中产阶级占据了社会绝大多数人口。随着美国制造业的衰退和金融危机的冲击,在金融危机最严重的时候,美国的失业率一度超过10%。大量的工人丢失工作,也导致了贫富差距进一步加剧,并使中产阶级进一步萎缩。根据皮尤研究中心最新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和美联储的数据所做的研究报告,美国中等收入家庭占所有家庭比例已经从1971年的61%减少到2016年的49.4%。与此同时,低收入家庭已经从25%增加到29%,高收入家庭的比例从14%增加到 21%,也就是说美国家庭的结构正在从中间大、两头小的“橄榄球”状逐渐向两头大、中间小的“哑铃状”变化。[4]
综合上述因素考量,可以发现,2016年美国总统选举“特朗普主义”的崛起并非偶然现象。特朗普能够成功当选,并非只是借助美国民众,特别是中下阶层对奥巴马政府的不满和求变之心,而是其成功洞悉美国社会变迁、及时调整竞选策略的结果。而特朗普对传统共和党政治议题和相关表述的冲击,更是逼迫共和党走上了“转型之路”。面对日益庞大的民主党支持者群体,共和党为了今后在联邦和地方两个层面与民主党争夺执政权,不得不对自身定位做出调整。
在本次总统大选中,特朗普一反共和党传统的竞选策略,大胆地作出了一系列革新,最终高票赢得选举。而前不久的阿拉巴马州与弗吉尼亚州地方选举,共和党恪守该党传统上长期坚持的政治立场,重点宣传反堕胎、反同性婚姻合法化、反性少数群体平权等形式上的保守议题却遭到惨败。笔者认为,这几次地方选举将推动共和党更“特朗普化”,并且最终将使“特朗普主义”正式在党内获得主流地位,成为共和党下一时期的指导思想。
共和党的此番转型,看似严重偏离其价值观,但若仔细分析特朗普执政后的各方面政策则可以看出,“特朗普主义”本质上仍然延续了美国的立国之本基督教传统价值观和共和党基于“个人自由”的政党理想。其实质是在不违背美国基督教传统价值观和共和党最核心政党价值观的前提下,对共和党的执政纲领进行的一次新的表述。
In fact,during this period,the rise of such European countries as the Netherlands and Britain,and their gradual development into modern capitalist powers all benefited from the practice of mercantilism to some extent.
首先,基督教价值观推崇个人通过努力奋斗来实现自我完善与自我提高。追求自我提高和完善的价值观已经超越了宗教意义,上升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因而美国人不断追求更多更好,从更多词汇量、更高的球艺、更强的工作能力、探险能力到个性的改善和提高,都是美国人追求自我提高与完善的表现形式。自我完善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是追求物质上的成功。美国人将物质财富看作是一个人成功的基本标志,这与新教的传统有关。
其次,基督教价值观宣扬自由的崇高地位。托克维尔曾写下这样的感受:“在美国人的头脑中,基督教和自由几乎是混为一体的,以至于几乎是不可能叫他们想其中一个而不想另外一个。美国人认为自己的国家是上帝之下的自由国度,除了神,不臣服于任何其他国家和权威,同时自由也是个人应该享受的基本权利之一。”[5]
再次,个人主义。美国前总统胡佛在《美国个人主义》中将美国人的个人主义表述为:“当我们在个体实现的基础上建设社会的时候,保证每一个人有平等的机会获得他的智慧、个性、能力和抱负所能赋予他的在这个社会中的地位;不让社会政策为凝固不变的社会分层和阶级服务;激励每一个人为获得成就而努力;在不断扩大的责任感和理解下去协助个人获得成就;而个人则必须经得起竞争。”[6]
最后,资本意识。美国是现在世界上最大的资本主义国家,也是一个重视实用的民族,在这个国家,资本运作机制遍及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大部分美国人都从小被培养起充足的资本意识。这种资本意识并不是直接以个人享乐为目的,而是与对非理性的财富贪欲的克制、节约并合理地投资以使资本增值相联系。这种宗教传统是促进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重要精神动力。[7]
审视特朗普自宣布参选以来的一系列竞选主张和当选后的一系列政策,不难发现,特朗普的主张虽然表面上与共和党近几十年的传统理念背道而驰,实际上则是继承延续了共和党的政党价值观与美国的基督教传统价值观。“特朗普主义”的实质是美国基督教传统价值观面对不断变化的现代社会的又一次自我适应与调整。
首先,特朗普自参选以来就提出了驱逐非法移民、削减社会福利等一系列竞选主张,在执政后签署行政令修筑美墨边境墙、推动国会废除奥巴马医保等一系列措施体现了基督教推崇个人的努力奋斗,反对不劳而获的思想。
其次,特朗普一直是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的忠实拥护者,其上任后提名第二修正案的拥护者,保守派法官Neil Gorsuch为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使联邦法院中支持宪法第二修正案的法官再次在数量上占据优势,巩固了美国长期处于争议之中的“拥枪权”,体现了特朗普为了维护美国人民拥有和携带武器这一自由所做出的努力,也印证了基督教价值观与共和党政党理念中的个人自由是“特朗普主义”的本质特征之一。
最后,特朗普提出并推动立法机构通过了美国历史上最大的减税法案,在今后的十年,美国的企业所得税与个人所得税都将大幅削减,减税一直是共和党的核心政治主张之一,同时也是基督教价值观中的个人主义和资本意识在国民经济领域的体现。
综上所述,自2015年特朗普参选以来,短短两年内崛起的“特朗普主义”是基督教传统价值观在现代社会的一次自我革新与变革,在保留了基督教价值观核心内容的基础上适应了选举政治的需要,即最大程度地争取选票以赢得选举。
与共和党转型同时进行的是民主党的转型,然而民主党为了获得尽可能多的选票,抛弃了本党长期以来坚持的关注弱势群体、关注劳动人民、促进财富再分配等价值观,转而为了政治献金与跨国集团、华尔街巨头组成了联盟,对自己支持者内部不同的经济诉求避而不谈,用“博爱”等虚幻而又缺乏号召力的口号试图团结貌合神离的民主党支持者,最终在2016年的总统和国会选举中,遭到了沉重的打击,而共和党取得了自1920年以来首次同时在总统选举、参众两院选举以及最高法院大法官任命中占据优势的胜利。
笔者认为,政党应当首先是为政党价值观服务,即一个政党存在的意义就是不断推广其理念与价值观。离开了价值观,政党就会失去了动力和方向。2016年美国大选中抛弃自身价值观的民主党遭遇了失败,坚持传统价值观并及时调整党纲以符合人民需求的共和党取得了胜利,充分证明了这一点。笔者预测,在未来的数年中,“特朗普主义”将在共和党内的诸多意识形态派系中占据主导地位,共和党将由一个代表白人中上产阶级的政党转型为代表所有认同基督教价值观、认同“个人自由”的美国公民的政党。而“特朗普主义”指导下的共和党将扩大其在2016年选举中在行政、立法机构既得的优势,并将在此后的数次选举中维持“完全执政党”的地位。
注释:
[1]Pew Research Center,“It's official: Minority babies are the majority among the nation's infants,but only just”,2016年6月23日,http://www.pewresearch.org/fact-tank/2016/06/23/itsofficial-minority-babies-are-the-majority-among-thenations-infants-but-only-just/,2017年12月18日。
[2]Robert Manchin,“Religion in Europe: Trust not filling the pews”,2004年9月21日,http://news.gallup.com/poll/13117/religion-europe-trustfilling-pews.aspx,2017年12月18日。
[3]徐以驿:《特朗普当选与美国政教关系的走向》,《中国民族报》2017年第7期。
[4]张新宁:《特朗普现象:内忧外患的资本主义世界悄然发生重大变化》,《思想理论教育导刊》2016年第10期。
[5]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董果良译,上海: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573页。
[6]赫伯特·胡佛:《美国个人主义》,钱满来编:《美国文明读本:缔造美利坚的40篇经典文献》,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年。
[7]刘莹:《基督教与美国人的核心价值观》,《社会科学论坛》2008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