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飞 杜晓君 石茹鑫
内容提要:随着“走出去”战略的提出,中国对外直接投资规模和范围迅速扩大。与此同时,政治风险对跨国企业海外经营、利润获取、利润转移和所有权的威胁日益凸显,因此,政治风险已成为企业和学者们普遍关注的问题。目前,国外针对政治风险的研究比较丰富,但国内这方面研究相对匮乏。为此,该文对政治风险的现存研究进行了详细的梳理,对其内涵的发展演化进行了回顾,在此基础上探讨了政治风险的分类及相关来源,总结了政治风险的测量方法及其对对外直接投资区位选择的影响,同时重点讨论了跨国企业弱化政治风险的相关研究,从而为未来研究推进奠定基础。
自2000年中国政府提出“走出去”战略以来,中国的对外直接投资(outward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OFDI)在规模及范围上迅速发展。《2016年度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显示,2016年中国OFDI流量创下1961.5亿美元的历史最高值,蝉联全球第二位。同时,截至2016年底,中国2.44万家境内投资者在国(境)外共设立对外投资企业3.72万家[注]OFDI企业:指境内投资者直接拥有或控股10%或以上投票权或其他等价利益的境外企业。,分布在全球190个国家(地区)[注]OFDI的国家(地区)按境内投资者投资的首个目的地国家(地区)进行统计。。然而,《中国海外投资国家风险评级报告(2016)》指出,在企业大规模“走出去”的同时,中国跨国企业(multinational enterprises,MNEs)所面临的政治风险水平与OFDI的增长同步上升。政治风险已成为中国对外投资合作中的“第一风险”(杨国亮,2012),因而进一步归纳和讨论OFDI中的政治风险对于中国MNEs的发展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政治风险影响MNEs在东道国的经营、利润所得、利润转移和企业所有权,被视为是影响海外投资决策的主要因素(Solomon and Ruiz,2012),是企业寻求海外利润的巨大担忧,也是国际商务领域的一个关键研究课题(Henisz and Macher,2004)。学术界针对OFDI频频遭遇政治风险的现象,在政治风险内涵、分类、来源、测量及其影响等方面展开了深入的探讨。尽管国外关于政治风险的相关研究比较丰富,但国内针对政治风险的研究比较匮乏,且已有文献尚缺乏对此进行系统而全面的梳理。
鉴于此,在以往研究的基础上,本文将回顾政治风险的内涵变化及分类、来源、测量以及其对OFDI区位选择的影响,重点讨论弱化政治风险的相关研究视角,并据此提出政治风险未来的研究方向,以期为政治风险研究的进一步深化提供支撑。
关于政治风险的研究可追溯到20世纪60年代,此后涌现了大量政治风险的研究文献,但政治风险的定义至今尚未统一(Aikhattab等,2007)。随着政治风险在不同时期的变化,学者们对政治风险概念的理解也不断发生改变。概观已有文献,可以归纳出三类政治风险定义。其中,大量学者倾向于以政府干预或政治事件来定义政治风险,同时,也不乏有学者对政治风险的定义进行了综合性的概述。
首先,以政府干预定义的政治风险强调了政府行为所带来的消极结果,体现了将政府干预作为一种消极因素看待的普遍性假设(Fitzpatrick,1983)。最初,国际银行的外资委员会在1962年国际商务企业调查中将政治风险定义为因政府行为导致的企业所有权丢失或利益损失。此后,Weston and Sorge(1972)提出政治风险源于一国政府的行为,包括干预或阻止商务交易、改变协议条款、征收MNEs的部分或全部财产。Simon(1982)发展了已有研究,并提出政治风险是对特定或大多数跨国经营与投资产生不利影响的政府的或社会的行为与决策,可能源于东道国内部或外部。该定义界定了政治风险所波及的范围,可能是特定的行业,也可能是大部分行业;阐明了行为主体,可能是政府,也可能是社会;揭示了风险的来源,可能来源于东道国内部,也能来自于东道国外部。其他学者也明确或暗含的将政治风险定义为政府或主权对商务经营的干预(Aliber,1975)。
其次,以政治事件定义政治风险的研究主要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新独立的国家通过征收或国有化的方式接管MNEs的海外子公司,以解决该国资金短缺的问题(Costa and Figueira,2017)。早期比较典型的定义是Root(1972)提出的,将政治风险定义为国内外任何政治事件的发生所导致的国际商务运营中潜在利润或者资产的损失。在此基础上,Sethi and Luther(1986)提出政治风险是指一些起因于权力或当局关系的事件,并将事件依据发生的源头分为两类:第一,大事件,如政府的暴力更迭、大屠杀及暴动等;第二,平缓事件,指对商务决策有潜在影响的事件,如增长的民族自豪感对企业所有权所产生的影响,或者通过意识形态或制度发展逐渐瓦解当局的权力。
最后,少数学者针对政治风险的定义给出了更全面的阐述。早期最典型的是Robock(1971)的研究,认为政治风险是因政治变化导致的商务环境不可预测的不连续,指出商务环境的变化在很大程度上潜在的影响了MNEs的利润或目标。该定义影响深远,但Sottilotta(2013)认为其忽略了看起来稳定的商务环境也可能极其危险的情况,并提出政治及经济的剧变是紧随金融危机的,自由民主的和资本主义国家也摆脱不了对海外投资者的政治风险。据此,Sottilotta(2013)尝试将以往政治风险的内涵概括为:(1) 一种非经济风险(Ciarrapico,1992);(2) 企业意料之外的政府对商务经营的干预(Aliber,1975);(3) 政治力量或事件导致的经营中断的可能性(Root,1972);(4) 政治变化导致的商务环境的不连续,可能会影响企业的利润及目标的实现(Robock,1971);(5) 本质上等同于东道国的政治不稳定及其激进的政治变化(Green,1974)。
John and Lawton(2017)在以往研究的基础上给出了不同的定义,认为政治风险是指政治环境中的特定行为或无为(inaction)会直接或间接,定期或偶然地,导致宏观或微观的企业经济收益的消极或积极改变的可能性。该定义遵循了Robock(1971)的定义,认为政治风险可能定期(连续)发生,也可能偶发(不连续)。同时,与以往只强调政治风险对经济结果的消极影响的概念相比,该定义强调政治风险有可能带来积极的经济结果。
学者们依据政治风险作用的主体、对象及方式对政治风险进行了分类,使政治风险的研究更具有针对性,同时为后续研究拓宽了方向。
(1) 依据作用主体的分类。Simon(1982)将政治风险分为政府政治风险及社会政治风险。Miller(1992)在Simon(1982)分类的基础上进一步将政府政治风险细分为政治不确定性和政府政策不确定性风险,并对三类风险进行了详细阐述。政治不确定性反映了“政治制度潜在或实际的变化”所带来的威胁和机遇,包括政变、政权更迭、其他政治动荡等。政策不确定性指政府政策的不稳定性对商业界造成的影响,包括财政和货币改革、征收或收入汇回限制等。社会不确定性来源于当前政府政策或商业实践未能反映社会群体的信念、价值观和态度,可能导致一些社会变化,如社会问题、示威、暴乱、小规模恐怖主义运动等。
(2) 依据作用对象的分类。比较典型的分类是Robock(1971)的研究,将政治风险分为宏观政治风险和微观政治风险。宏观政治风险影响所有MNEs,微观政治风险只影响特定的MNEs。此后,Desbordes and Vicard(2009)提出MNEs进行OFDI时主要面临两种政治风险:第一,系统国内风险,即所有投资者面临的风险,主要与东道国制度质量相关;第二,特殊风险,即只属于特定母国和东道国之间的风险,主要源于双边政治关系。
(3) 依据作用方式的分类。早期,Root(1972)将政治风险划分为转移、经营和资本控制风险。转移风险,即限制企业资金、技术、产品和人员的转移;经营风险,即影响企业盈利及运营的政策、规制、政府行政程序的不确定性;资本控制风险,即歧视待遇、征收及本地化要求等。此后的分类大多在该研究的基础上进行增减。Keillor等(2005)将政治风险主要归纳为两类,即转移限制和所有权/控制权限制,并进行了详细阐述。转移限制主要表现为:第一,直接交换阻碍,如进口限制(关税、配额等);第二,产品相关特征的限制(如本地产品含量的限制、环保标准等);第三,收入相关的限制(如货币限制、收入征收等)。所有权/控制权限制的政治风险主要表现为东道国的国有化、被迫合资、转让部分财产及本土化等要求(Ring等,1990)。此外,Vadlamannati(2012)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进一步将征收分为直接征收和间接征收。该研究指出,MNEs对政治风险敏感的主要原因是害怕直接征收,如海外投资项目国有化。同时,政治风险不仅限于直接的征收威胁,还包括东道国通过一些歧视性政策从MNEs身上抽取租金的威胁,后者被归为间接征收(Kobrin,1984)。
明确政治风险的来源对于企业决策具有重要意义。MNEs只有了解风险的来源才能够采取前摄性立场(proactive stand)来对抗风险,或采取措施来牵制风险(Sethi and Luther,1986)。Robock(1971)较早关注了政治风险来源的问题,认为政治风险的来源主要有两方面:第一,议会的反对势力引起的社会动荡及混乱;第二,外国政府或政府间机构形成的新的国际联盟。此后,很多学者开始尝试对单一因素与政治风险的关系进行研究,积累了大量经济和非经济因素影响MNEs海外商务活动的文献。
MNEs在东道国面临着该国政治、经济、社会及文化和企业自身因素直接导致的政治风险,同时,也面临着母国及国际和全球性组织的压力间接导致的政治风险。
(1) 政治经济环境。政治环境方面,学者们主要讨论了政治体制、政治制衡、政治稳定性与政治风险的关系。首先,学者们主要从政治体制的年龄和类型两方面开展了研究。Green(1974)的研究认为年轻的政治体制对变化适应性差,激进的政治变化风险高,因而新独立的国家发生政治风险可能性较高。Howell and Chaddich(2011)的研究认为集权政府统治下的国家发生政治风险的可能性较大。其次,政治制衡意味着政治约束,东道国政府受到的政治约束大,则政治风险发生的可能性低(Stevens等,2015)。然而,在缺乏政治约束的东道国,政府面临内在的诱惑,可能会为了获得好处而改变政策,进而损害MNEs的利益。最后,政治不稳定及政治动乱易形成政治风险。Vadlamannati(2012)认为政治动乱能够改变,甚至废除现存的正式法律,形成政策改变。
经济环境方面,学者们认为经济发展水平低的东道国,政治风险发生的可能性高。无论MNEs在任何其他国家投资,都存在一定的政治风险,但在不同情况下,风险的本质取决于东道国的经济发展阶段(Simon,1984)。发展中国家普遍存在法律法规不健全、政治腐败、恐怖主义盛行等现象,企业在发展中国家的投资可能会面临更大的政治风险并为此支付额外的投资成本(Rodriguez and Uhlenbruck,2005)。
(2) 社会文化环境。社会环境方面,学者们主要研究了社会绩效差距、社会群体的国家失望、冲突事件等与政治风险的关系。首先,社会绩效差距大容易引起社会动荡,导致政治风险。Chatterjee(1982)认为当人力资源发展与人均收入之间的差异扩大,社会易有变化的倾向,引发政治风险。其次,社会群体的国家失望是导致征收的关键因素。Gurr(1968)提出,当社会群体的价值期望与其价值能力的差距增大会导致革命性行为的可能性增加,而东道国政府会将MNEs视为国家问题的替罪羊,对MNEs实施征收。最后,冲突事件的威胁,如内战、跨境冲突或全面爆发的战争,会导致极大不确定性(Busse and Hefeker,2007),引发政治风险。
文化环境方面,民族主义及文化冲突是政治风险的主要来源。第一,政治风险可能源于东道国的民族主义目标、民族主义政策、民族利益的保护及民族的排外情绪,该类研究强调东道国政府更关注MNEs给东道国造成的负面影响,并认为这是东道国限制外国企业活动的驱动因素(Frynas and Mellahi,2003)。Bodewyn and Cracco(1972)将东道国政府视为政治风险发生的关键因素,认为追求民族主义(nationalism)目标的东道国政府政策及行为会引发政治风险。Frynas and Mellahi(2003)对尼日利亚石油公司的研究表明20世纪70年代尼日利亚的民族主义政策是导致MNEs被部分国有化的主要原因。Maliar(2008)提出MNEs的成长壮大在促进东道国经济发展的同时,在某种程度上也打破了当地的利益分配格局,导致东道国某些低效率企业面临被淘汰的局面,当地政府为了维护民族企业利益往往从政策上对外来资本进行限制。Maitland and Sammartino(2015)也指出MNEs经常由于东道国的排外情绪而导致其资产被没收。第二,部分学者认为政治风险可能源于社会文化发展所导致的社会及文化冲突。伊朗的快速全盘西化导致了社会紧张及文化冲突,最终导致了基要主义者革命(Sethi and Luther,1986),严重的内部冲突甚至会演化成工人罢工,造成社会动荡(Ghemawat and Levinthal,2008)。
首先,信息缺失使企业面临政治风险。跨国管理中的信息缺失会导致企业对东道国政策的不确定性(Hosseini,1994)。Johanson and Vahlne(1977)认为对国际外部市场的信息、知识和经验的不足会导致决策者的不确定性,同时,MNEs可能面临关于东道国政府及子公司所有权政策的不确定,导致企业面临一些不利的政府政策,如直接限制子公司本地经营,或管制资本、技术及人员流动等。
其次,MNEs可能面临外来者劣势引起的关系危害、歧视危害和不熟悉危害所导致的政治风险。MNEs在东道国面临跨境管辖的问题,意味着MNEs在不熟悉的国外环境中经营,他们没有本地企业对于政策环境的消息灵通、联系广泛,面临关系危害。承诺提供知识产权保护的东道国政府在本地企业为了获得相比MNEs更优惠待遇的游说下,可能扭曲对MNEs的承诺(Vadlamannati,2012)。相对于本地企业来说,外国投资者不享有同样的待遇及保护,MNEs面临歧视危害。此外,MNEs面临双向不熟悉危害,即投资者不熟悉东道国,东道国利益相关者也不熟悉投资者(Li,2006)。
再次,议价能力衰减导致MNEs面临政治风险。对于OFDI而言,事前资产是可流动的,而事后资产成为低流动性的,海外投资者承诺投资前,相对于东道国政府而言,企业在抽取投资租金的议价能力上是占优势的。然而一旦MNEs承诺投资,投资会因议价能力从企业转移到东道国政府而变得非常脆弱,可能导致企业遭受项目报废的风险。东道国政府甚至可以从投资者身上抽取整个沉没成本的租金(Vadlamannati,2012)。
最后,合法性缺失易使企业面临政治风险。在政治风险的合法性视角下,东道国政府和东道国社会是否将MNEs视为合法决定了其面临的政治风险(Buckley等,2016)。与其他组织类型一样,东道国政府有自己的目标,并且会搜集信息来衡量企业是否有助于实现这些目标(Eisenhardt and Zbaracki,1992)。如果MNEs在当地经济中的行为和表现被认为是合法的且有益的,政府不太可能有动机进行干涉;相反,当MNEs的行为被认为不合法时,政府将有很强烈的动机干涉企业的经营,MNEs可能经历更多的审查和干涉。政府干涉企业经营的动机越强烈,对企业而言政治风险越大(Stevens等,2015)。
首先,母国层面,东道国政府干涉企业经营的动机转化为实际行为受到企业来源国形象的影响,即受到企业所在母国政府合法性的影响(Stevens等,2015)。Kostova and Zaheer(1999)认为对MNEs的刻板印象源于对其母国长期及理所当然的印象,因而,糟糕的母国形象容易引发东道国的干预动机,相反,当企业的母国政府被认为具有合法性时,将弱化东道国政府对企业的干预动机转化为行动的可能性(Stevens等,2015)。
其次,国际及全球环境层面,国际或全球性组织的压力及战争会间接引发政治风险。第一,Simon(1984)认为政治风险可能来源于国际环境(包括国际和区域组织)和全球环境(包括联合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及世界银行等)的压力。20世纪90年代,尼日利亚石油公司经营面临当地部分群体基于利益分配不均及对环境造成破坏的问题提起的抗议,抗议得到了国际特赦组织和绿色和平组织等西方非政府组织的国际支持,从而对尼日利亚政府和石油公司施加压力(Frynas and Mellahi,2003)。第二,Sottilotta(2015)认为,冷战是导致20世纪后半期政府采取行动进行征收或对MNEs活动实施政治管控的主要原因。此外,地缘政治(Geopolitics)研究也指出一个国家的政治动乱及社会动乱会增加周边国家的政治风险(伊恩·布雷默等,2011),如2011年1月,突尼斯的“茉莉花革命”很快波及到了埃及、利比亚、叙利亚及其他地区。
(1) 分析方法。回顾政治风险评估及监管的发展历程,主要有五种分析方法。早期,Rummel and Heenan(1978)总结了四种常用的政治风险分析方法:第一,实地考察法(grand tour),即MNEs派代表前往东道国进行实地考察以了解其政治及商业环境。第二,专家法(old hands),即通过咨询相关专家,如外交官、新闻工作者、具有东道国经营经验的公司管理人员等,以获取一些非结构化建议(unstructured advice)的方式。第三,德尔菲法(Delphi techniques),由兰德公司于20世纪60年代开发,以汇集专家意见,获得政治风险的整体指数或测量。第四,定量研究法,主要依靠一些多变量的数据分析以揭示政治趋势。第五种方法逐渐盛行于2000年后,政治风险领域有了新的变化和发展,学者们更倾向于依据假设进行模型建构的方法来讨论政治环境特点与政治风险之间可能的因果关系(Sottilotta,2013)。
(2) 常用测量指标。目前三个机构的指标得到了学者们的认可及广泛使用。第一,政治风险集团的国际国家风险指南(international country risk guide,ICRG)中的政治风险指标,包括政府稳定、社会经济条件、投资概况、内部冲突、外部冲突、腐败、军队参政、宗教参政、法律秩序、种族关系、民主问责制和官僚质量在内的12项指标,总计100分,高分代表低风险。ICRG指标涵盖了政治和社会属性,囊括了可能导致政治风险的多种直接和间接因素,可以测量国家整体政治风险,也可以利用其中单个指标测量特定风险的影响。第二,世界银行的世界治理指标(world governance indicator,WGI),包括话语权与问责制、政治稳定与零暴力、政府有效度、规制质量、法律法规及腐败控制,取值在-2.5至2.5之间,高分代表低风险,该指标更看重政治系统的测量,可整体使用,也可单个使用。第三,华尔街日报及美国传统基金会发布的经济自由度指数(index of economic freedom,IEF),IEF指数经常被学者们用来衡量东道国的政治风险及规制质量的程度,总计100分,高分代表规制质量高,政治风险低。
政治风险对OFDI区位选择的影响一直是理论界和实务界关注的焦点,学者们利用不同代理变量,考察了不同时期不同来源的政治风险对区位选择的影响,但并未得出一致的结论。
(1) 吸引OFDI流入。部分学者从政治制衡、腐败及政变等角度提出政治风险允许企业凭借其资源与能力获得竞争优势,因而会吸引OFDI流入。谢孟军(2015)指出企业OFDI并不完全避开高政治风险的国家,甚至更偏好高政治风险的国家。García-Canal and Guillén(2008)和Jiménez等(2014)研究发现自由裁量权和高腐败水平的东道国允许企业通过谈判技巧获得竞争优势,因而吸引更多的OFDI流入。Tuman and Emmert(2004)的研究发现糟糕的人权及军事政变与美国的投资流动正相关。Kolstad and Wiig(2012)研究认为高政治风险的东道国允许中国企业凭借母国制度背景下塑造的能力获得竞争优势,因而会吸引中国OFDI流入。
(2) 阻碍OFDI流入。部分学者从东道国政治、社会环境及国际环境方面检验了政治风险对OFDI流入的影响,认为政治风险导致企业信息搜集难度大,妨碍企业机会识别并增加企业成本,甚至使企业面临资产罚没,因而对OFDI流入有阻碍作用。特定东道国的政治不确定性对于MNEs初始决策阶段的投资来说太过于危险,妨碍了企业对这些国家投资机会的识别(Hosseini,1994),这种对政治不确定性的认知会阻碍OFDI流入(Li and Liang,2012)。Duanmu and Guney(2009)研究表明东道国的腐败、制度无效或糟糕的制度会阻碍OFDI流入。此外,Busse and Hefeker(2007)和Schneider and Frey(1985)认为冲突事件,如内战、贸易制裁、跨境冲突或全面爆发的战争,会增加投资者投资项目的风险费用(风险溢价),阻碍OFDI流入。
(3) 与OFDI流入不相关。部分学者的研究发现政治风险对OFDI流入没有显著影响。Li and Resnick(2003)发现,政治不稳定并没有对企业的OFDI产生显著的影响。Wheeler and Mody(1992)和Sethi等(2003)的研究发现政治风险对美国的OFDI没有显著影响。同时,也有学者对政治风险与中国企业OFDI之间的关系进行了考察,研究发现政治风险对中国MNEs的OFDI没有显著影响(Cheung and Qian,2009;Li and Liang,2012;Quer等,2012)。
早期,国际贸易研究潜在的理论逻辑认为政治风险是MNEs设法规避的区位劣势之一(Dunning and Lundan,2008)。换而言之,面临糟糕的制度环境,如政治不稳定且缺乏问责制、法律法规不健全且执法不力,大部分MNEs的反应可能是退出而非进入这样的市场(Hirschman,1970)。但基于上述政治风险对区位选择影响的研究不难发现,很多企业并没有规避高政治风险的市场。因而如何弱化企业在东道国面临的政治风险成为相关研究关注的一个焦点问题。纵观已有文献,大量学者尝试从不同的理论视角展开了对弱化政治风险的研究,视角涉及了MNEs进入东道国市场前及进入后对政治风险的弱化研究,以及企业由被动适应到主动应对转变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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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模式视角认为,减少资源承诺或改变资源承诺方式,采取低投入的进入模式会减少政治风险对企业的影响。这种方式实际是通过稀释股权的方式来减少风险对MNEs的影响(Delios and Henisz,2003;López-Duarte and Vidal-Suárez,2013)。进一步而言,MNEs可将部分业务外包给当地分包商(Fatehi and Safizadeh,1994),或以合资的方式进入,采用少持股的方式以减少企业的风险暴露,并利用当地伙伴潜在的政治关系,与当地企业共同采取规避政治风险的措施,来减少政治风险对MNEs的影响。Henisz(2002)认为当地企业对本地的市场及政治有着深厚的知识,MNEs可以通过与本地企业合资的形式来利用其深厚的知识以规避政治风险。Javorcik and Wei(2000)研究发现海外投资者倾向于与当地企业建立合资的关系以减少因腐败造成的不确定性。
制度视角认为,企业可以通过模仿来实现企业同质或同构以减少企业所面临的政治风险。制度理论认为政治风险源于母国与东道国在制度、文化及社会规范方面存在的差异,因而提出制度的模仿、规范和强制性压力会激发MNEs做出相似的反应,使企业趋于同质或同构,这样可以减少因制度差异而引发的政治风险(John and Lawton,2017)。模仿主要通过两种途径,即模仿成功进入的MNEs或模仿当地企业。Xie and Li(2017)认为一些政治风险的事件如征收或强制退出发生时,MNEs更倾向于模仿已经成功进入东道国市场的企业的进入模式。也有学者认为,企业可以通过模仿当地企业的方式提高自身的合法性,以规避相关风险(Kang and Jiang,2011;任兵,2012)。Rodriguez等(2005)也提出,已经进入一个具体东道国的MNEs可以通过模仿当地成功企业的方法来降低腐败等政治风险。
合法性视角认为,MNEs可以通过积极获取合法性来减少企业因合法性缺失而面临的政治风险。Marquis and Qian(2014)关注了在中国的企业社会责任问题,发现通过采取与政府的政策、地位以及规则相一致的行为,企业及其管理者可以保持他们在政府眼中的合法性。Kostova and Zaheer(1999)的研究认为MNEs与东道国政府之间的政治过程和谈判可以在规制领域直接地,以及在政治利益集团参与的社会结构领域间接地,影响组织的合法性。Luo(2001)发现MNEs能够通过值得信赖的行为、社会资本以及对于东道国来说宝贵且稀缺的资源投资来建立其在东道国政府眼中的合法性。
战略管理视角认为,MNEs可以积极制定相关的市场和非市场战略,主动管理与国际经营相关的政治风险,通过采取前摄性政治战略(proactive political strategy)来降低外部政治风险的实际水平,或采取经营战略(operational strategy)来降低公司的风险脆弱性。
(1) 政治战略。学者们主要研究了企业的政治战略及社会战略。其中,社会战略也是企业政治战略的一部分(Keillor等,2005),二者被归为企业非市场战略(Hadani and Coombes,2012;Liedong等,2014)。MNEs的前摄性政治战略主要是利用相关政治活动主体、地方选民以及国际和多国贷款机构的影响力(Henisz,2003),通过游说、贿赂单个关键决策者或政党,甚至通过调动基层员工、供应商、顾客及其他对于决策者获得支持来说比较重要的成员来干预政治进程。研究表明,许多公司可以通过政治导向的战略战术来有效管理政治环境(Boddewyn,1988),成功的实施政治战略可以减少企业面临的外部政治风险的实际水平。
(2) 经营战略。适当的市场战略,即经营战略,如一体化/整合战略、多元化战略及本土化战略,可以降低企业的脆弱性,弱化政治风险对企业的负面影响。
首先,一体化/整合(operational integration)战略,即增加企业内销售额,将贸易内部化。Feinberg and Gupta(2009)认为MNEs利用自身的全球网络实现企业利润流内部化,以减少MNEs在东道国的风险暴露和对外部环境的依赖,研究发现当企业面临较大的政治不确定性时,MNEs会将增加企业内销售作为一个经营战略。一体化战略对子公司资产和产品有一定约束,要求子公司资产的专用性强,产品或服务与MNEs全球网络内产品或服务的互补性强,这种资产的专用性降低了资产被征收时的价值,因而降低了风险发生的可能性(Delios and Henisz,2000;Feinberg and Gupta,2009)。
其次,多元化战略,包括国际多元化和产品多元化。第一,国际多元化可以减少企业面临的风险。Jiménez等(2012)提出东道国既定政策的改变,只会影响实行国际多元化MNEs的一部分,即一个或几个产品或部门,但不会影响到整个公司。第二,产品多元化,又可分为相关产品多元化和非相关产品多元化,可以应对当地需求的变化,这样公司的收入不会依赖单一业务,弱化了政治风险对公司的影响。相关产品多元化可以实现各个业务单位之间的相互依赖,减少外部依赖,同时,更有利于企业实施经营一体化战略;非相关产品多元化便于企业实现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Hitt等,1994)。Jiménez(2010)指出西班牙的MNEs通过投资政治风险水平不同的国家实施国际多元化战略及多元化投资组合,以保护自己抵御当地供需的浮动,弱化政治风险的影响。
最后,本土化战略,主要分为投入本土化及营销本土化。第一,MNEs可以通过改变投入本土化,减少其对当地资源的依赖,并寻求获得稀缺资源的其他途径来应对风险(Kostova等,2008;Yildiz and Fey,2012)。Luo(2003)提到,子公司可以通过越来越多从MNEs各部门系统中获取资源来减轻对当地供应商的依赖,从而减少在本地采购资源过程中不可预知的风险。第二,营销本土化类似于当地的响应能力,是指MNEs根据地方风俗运营海外子公司,使产品适应当地需求,企业形象本土化,并嵌入到本地的社会网络中(Rangan and Drummond,2011)。MNEs子公司可以降低营销本土化程度,从而减少子公司对东道国资源的依赖,并减少在东道国环境的暴露,这样的策略有助于降低子公司在东道国内面临风险环境的脆弱性(Liu,2016)。
资源和能力视角由资源基础观发展而来,认为企业的政治资源和能力是异质的(Holburn and Zelner,2010),并承认企业内部的资源和能力在OFDI政治风险管理中的重要作用(Wernerfelt,1984),以及企业使用政治资源和能力进行政治风险管理的可能性(John and Lawton,2017)。该视角提出政治风险不一定会阻碍投资,可能是机会的来源(Jiménez等,2014),企业可以通过管理政治风险将其转化为机会(Holburn and Zelner,2010),同时强调企业可以凭借其政治能力改变或影响政治环境,以从政策制定者手中获得预期的政策及有利的支持(Alcantara and Mitsuhashi,2013),即企业投资于可以发挥其政治能力的国家,通过这种方式获得竞争优势(Holburn and Zelner,2010)。Wan(2005)认为政治能力允许MNEs通过与当地政府的友好关系获得竞争优势,尤其是在那些所谓的要素驱动的国家、新兴经济体,因为在这样的国家制度发展有限,政治稳定性差,且存在官僚无效,交易成本依然很高。拥有政治能力的公司可以实施系列前摄性的或反应性的政治行为,管理与政府之间的密切关系,使其免遭东道国国有化的影响。研究表明,政治风险为那些具有政治能力的MNEs提供了机会,在这样的环境中,企业可以通过主动控制政治风险来赢得竞争优势(García-Canal and Guillén,2008;Jiménez and Delgado- García,2012)。
组织学习视角认为,MNEs通过进入前及进入后的学习可以积累相关经验,提高企业风险承担程度,并降低政治风险对企业的影响。学者们主要考察了四类经验对于政治风险的弱化作用。
首先,东道国投资经验。企业对政治风险的敏感度因其前期经验的不同而有所差异,特别是东道国的投资经验,可以使政治风险对企业经营的影响最小化(Delios and Henisz,2003)。东道国投资经验可以帮助MNEs发现及防卫东道国政府的机会主义行为或合作伙伴、买方、供货商及竞争者试图影响东道国政府的行为;同时,这样的经验可以帮助企业发展相应战略,减少未来公共和私有征收的风险(Delios and Henisz,2000)。也有学者提出,在其他方面均相同的情况下,东道国的投资经验降低了企业的外来者劣势,并提高了企业的幸存概率(Zaheer,1995)。
其次,相似国家投资经验。MNEs的国际化经验创造了跨境风险投资的组织惯例、程序和结构(Eriksson等,1997),这种结构便于企业降低在类似市场的投资风险。刘慧和綦建红(2015)的研究也指出中国MNEs的OFDI具有跟随相似市场经验进行区位选择的特征,这是由于相似市场经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企业的投资风险。
再次,同一文化模块投资经验。国家的和企业的文化差异对于MNEs学习和海外扩张的成功构成障碍(Barkema等,1996)。当面临文化和政策不确定性双重挑战时,MNEs可能不会选择以OFDI的方式进入,一旦MNEs学习了文化维度的相关知识,则其余的不确定性很难阻碍投资进入。MNEs通过循序渐进的学习可以积累既定文化的经验,有利于其进入拥有类似文化却因政策不确定性而受阻的国家,因而,当考虑建立海外子公司时,拥有同一文化模块经营经验的MNEs对政治风险表现出很少的敏感性(Delios and Henisz,2003)。
最后,海外制造型子公司经营经验。大部分国家的政治进程都是高度复杂的(Boddewyn,1988),这导致东道国政府政治行为的结果很难评估,除非在政治进程中与内部人建立了联系,否则MNEs很难理解政治系统的规则及当前问题的动态性。然而制造型子公司进入东道国时会涉及大量的谈判,需要与当地的政府针对工厂的土地、员工的合同、投资的规则和税收的减免、获得必要的许可、允许国际贸易和分红的汇回等方面进行交流,这种交流帮助企业的经理了解一个国家的政治进程(Hillman等,1999)。因此,与其他类型子公司相比,制造型子公司在这个过程中积累的经验可以帮助其弱化政治风险的影响。
资源依赖理论主要基于以下三个假设提出:首先,企业不是自主的,是与其他组织相互依赖的网络中的一个因素(Liu等,2016)。其次,企业需要受环境制约(Hillman等,2009)。最后,企业可以影响环境,使其更有利于企业的经济活动(Hillman等,2009)。该视角认同政治风险对OFDI有负面影响,同时,也提出企业可以通过管理资源相互依赖来控制政治风险(John and Lawton,2017)。该理论认为,MNEs作为开放系统,当MNEs的子公司依靠本地持有者控制的关键资源时,就会出现依赖情况。但环境行为者(例如,个人、公司、团体或政府)具有组织能动性,MNEs可以应对外部环境,抵消关键资源持有者的权力,以稳定和更好地管理资源交换(Garud,2002)。通常,母公司被认为是子公司可以依赖的最重要的资源提供商之一(Luo,2003),通过公司内部的资源流动,子公司在面临环境不确定性时可以控制关键资源,从而减少对外部资源持有者的资源依赖(Lacity and Willcocks,1998)。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组织内资源流动成为一种风险降低机制,通过该机制,在风险较高的东道国中,新兴经济体MNEs的子公司可以减轻外部依赖,同时可以使其面临的环境风险最小化(Feinberg and Gupta,2009)。
综上所述,学者们已经从多个视角对弱化企业在东道国面临的政治风险水平及降低企业脆弱性方面进行了丰富的研究,该研究对于中国MNEs海外投资时进行东道国政治风险评估、投资区位选择及提高风险承担能力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然而,在政治风险中,有一些冲突已经超出了MNEs可以控制的范围,例如革命、暴动和国际战争,也就是说,无论MNEs针对这些事件采取何种战略对最终结果影响都很小(Guo等,2014)。
东道国政治风险影响企业的国际化战略选择及其在东道国的长足发展,已经成为影响MNEs投资决策的关键因素之一。对政治风险进行回顾在一定程度上为中国企业大量走出去提供了理论指导和经验借鉴。本文首先梳理了政治风险内涵的演变,文献表明政治风险虽然对企业普遍具有消极影响,但也可能为企业带来积极的改变。随后,本文讨论了政治风险的分类、来源、测量及其对区位选择的影响,重点回顾了企业弱化政治风险的相关视角,研究表明企业对政治风险的管理已经从被动适应到主动应对,也发现企业的异质性可以使部分企业凭借自己的能力弱化风险的影响,并在其中发现和创造机会。
本文研究主要存在以下不足:首先,本文重点讨论了来自于东道国的直接或间接的政治风险,但事实上,企业面临的政治风险不仅来源于东道国,还可能来源于母国的直接限制和国际组织的直接压力,对于这两个层面的政治风险本文并没有涵盖在内。其次,本文仅讨论了政治风险对区位选择的直接影响,但没有进一步归纳总结相应的中介变量和情境变量。最后,政治风险不仅会影响企业的区位选择,也会影响进入模式及企业的绩效,而后两者在本文中并没有进行讨论。
通过系统的梳理现有的研究成果,本文认为未来研究方向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拓展:
第一,进一步研究因素间交互作用对政治风险的影响。基于单一变量探讨政治风险来源的研究已经很丰富,而现实中往往不是单一因素起作用,大多是多个因素共同作用,因而,后续研究应进一步探究多个因素的交互作用对政治风险的影响。
第二,增加政治风险对新兴经济体OFDI影响的研究。其一,鉴于新兴经济体与发达经济体处于不同发展阶段的现实,学者们需要进一步考察基于发达经济体的理论是否适用于新兴经济体。联合国贸发会的统计数据显示OFDI不再只遵循以往由北向南的流动形式,也包括了从发展中国家流出的投资,既有纵向交易,也有水平交易,体现了投资由南到北和南到南的流动形式。既有文献对来自于发达经济体的OFDI研究比较丰富,但针对来自于新兴经济体OFDI的研究较少,因而后续研究应拓展政治风险对来自于新兴经济体OFDI的研究。其二,探讨企业异质性的影响。基于发达经济体的研究主要代表了组织结构的相对同质性以及基于市场的竞争,然而,与发达经济体相比,经历了巨大迅速转型的经济体倾向于存在更加多样化的组织形式,因而,关于政治风险对多样化组织形式影响的研究有待拓展。
第三,探索微观个体及宏观因素对于弱化政治风险水平及降低企业脆弱性的作用。目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企业层面,缺乏微观个体对企业风险决策的影响及宏观因素对东道国政治风险制衡的探讨。其一,微观个体层面,比如有经验的东道国管理人员对于政治风险水平的弱化作用;其二,宏观层面,对东道国机会主义行为的制衡因素不仅来源于东道国,还可能来源于双边关系或东道国参与全球化的程度。因而,后续研究可以考虑微观个体及宏观制衡因素对政治风险的弱化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