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的共产主义观
——基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解读*

2018-02-21 13:46王虎学
学术研究 2018年11期
关键词:人道主义手稿共产主义

王虎学

众所周知,《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是青年马克思的一部早期文献,是马克思主义形成起点上的一部经典著作,借用马克思对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评价,我们把《手稿》视为马克思学说的“秘密和诞生地”。尤为重要的是,马克思在《手稿》中明确提出并借助于异化劳动理论,首次从哲学上阐明了消灭异化劳动、扬弃私有财产进而把人失去的人的关系、人的世界还给人自身,最终实现人的解放也即实现共产主义的历史必然性。诚如大哲学家黑格尔所言:熟知并真知。因此,本着正本清源、返本开新的原则,我们重读马克思,回到经典,尝试考察并梳理马克思的共产主义观。我们都知道,在《手稿》笔记本III的[私有财产和共产主义]部分,马克思对共产主义既有“破”更有“立”,在批判地考察了粗陋的共产主义等错误思潮之后,马克思对自己的共产主义观进行了比较细致而全面的阐述:“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和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生成的。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①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81页。为了更好更准确地把握和理解马克思的共产主义观,我们可以从上述这一大段引文中进一步概括、提炼出如下观点,求教于方家,谨以此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

一、共产主义意味着人本身的解放

在马克思看来,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而所谓“对私有财产的积极的扬弃,就是说,为了人并且通过人对人的本质和人的生命、对象性的人和人的作品的感性的占有”。①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5页。而这里的私有财产实际上就是人的自我异化的一种物质的、感性的表现而已,所以,马克思认为,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的共产主义,也就是意味着“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②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5-86页。

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就意味着人本身的解放。在这里,人的一切感觉包括人的五官感觉、精神感觉和实践感觉,进一步而言,人的一切个体的器官,人对世界的任何一种人应该具有的关系,也就是说,包括人的触觉、视觉、听觉、味觉、嗅觉,人的感觉、愿望、直观、思维,人的活动、爱,等等,这一切人的关系都将不再受到异化劳动奴役和约束,也不再受到私有财产的束缚和限制,人正是在人自身与对象的这种真正的人的关系的意义上而占有对象、肯定自身。总之,人的规定性,人同对象的关系,不再使人自身失去现实性,不再使人自身的劳动及其成果变成反对他自己的异己的力量,而是人的现实性的实现。关于这一点,马克思进一步阐述指出,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之所以意味着人的一切感觉与特性的全面彻底解放,“正是因为这些感觉和特性无论在主体上还是在客体上都成为人的。”也只有这时候,眼睛才真正成为人的眼睛,耳朵才真正成为人的耳朵。在马克思看来,“不言而喻,人的眼睛与野性的、非人的眼睛得到的享受不同,人的耳朵与野性的耳朵得到的享受也不同,如此等等。”③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6页。

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不仅使对象成为人的对象,而且使人成为对象化的人。这时候,对象对人的意义的生成,就不仅仅取决于对象本身的性质,而且取决于作为主体的人的感觉及其特性所及的程度。所以,“从主体方面来看:只有音乐才能激起人的音乐感;对于没有音乐感的耳朵来说,最美的音乐毫无意义,不是对象,因为我的对象只能是我的本质力量的确证”。④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7页。同样的道理,对于没有形式美的眼睛来说,最美的图画恐怕也是毫无意义的;对于一个饥肠辘辘、忧心忡忡的、贫穷的人来说,即使面对最美的风景恐怕也毫无感觉;对于以经营矿物为生的商人而言,恐怕也是没法真正感觉到矿物独特的美的存在的,在他眼里,恐怕也只有矿物的商业价值了。

从人的存在及其解放的角度看,“品位”意识意味着人的生命意义的彰显,意味着人对精神生活的自觉的认同和追求。如果说“没有音乐感的耳朵”是与没有品位的精神生活直接联系在一起的话,那么,相反,“有音乐感的耳朵”则是与有品位的精神生活直接联系在一起的,是人之为人的重要维度之一。实际上,人不同于其他动物并高于其他动物的地方就在于,人的生命不是一个维度,而是两个维度。诚然,人与其他动物一样,也要吃、喝、拉、撒、睡,但是,对于其他动物而言,这是其生命活动的全部,但是对人而言,这些只是人的生命活动的最低层次的维度,人生命的第二个维度也即更高层次的维度就是向精神意义世界的延伸,追求有品位的生活。

二、共产主义意味着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

共产主义是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这与马克思对异化劳动的规定有着密切的关系,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论是其异化劳动理论的自然的合乎逻辑的展开而已。在马克思看来,共产主义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所谓“通过人”,就是说,共产主义的实现并不是单纯通过对“物”特别是对私有财产这种“物”的异化的扬弃就可以获得的,而是要通过对人的异化或者说对异化了的人的异化性质的真正扬弃才能得到,因为异化了的“物”只是外观,是表现而已,被这种外观所掩盖着的真正的异化是“人”的异化。所谓“为了人”,就是说,共产主义的实现决不是单纯为了占有物或者说占有对象形态的财富,而是为了人的获得感、安全感、幸福感的提升和增强,为了人本身的解放。而所谓的“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马克思不仅明确了“两个不应当”,即“不应当仅仅被理解为直接的、片面的享受,不应当仅仅被理解为占有、拥有。”而且,他强调:“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就是说,作为一个总体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①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5页。这段论述可以看做是青年马克思对“人的全面发展”这一概念的比较明确且经典的界定,因为在这个定义中,主体与客体、人与人、人与自然都达到了完美的统一。从主体的角度来看,共产主义超越了使人越来越狭隘的私有制,使人从片面的占有观和狭隘的拥有观解放出来了,因此,这时候的人不再是不被当做人看的一种异己的存在物,而是真正成为一个全面占有自己丰富的本质规定的完整的人、全面发展的人。只有共产主义社会才“创造着具有人的本质的这种全部丰富性的人,创造着具有丰富的、全面而深刻的感觉的人作为这个社会的恒久的现实。”②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8页。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波兰著名哲学家A·沙夫关于马克思“人的全面发展”的深刻洞见具有重要启示。在沙夫看来,“马克思人的全面发展理论是正确理解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与异化理论、马克思主义哲学,乃至整个马克思主义的真正钥匙。他认为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全面发展的观点,既是一种观念,更是一种观察分析人与社会的方法,这种观念和方法在当今世界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一是可以用它来评判现代资本主义;二是可以用它来重新界定社会主义的本质;三是可以用它来作为社会发展目标来赢得人民的支持。”③陈学明、马拥军:《走近马克思——苏东剧变后西方四大思想家的思想轨迹》,北京:东方出版社,2002年,第495页。

共产主义对人的本质的占有是全面的、彻底的,是人的本质向人自身的全面复归。共产主义不是片面地从物的占有或拥有,即不是从物的纯粹有用性上理解人的本质,因为这样做,实际上是一种利己主义,会导致人的本质的丧失和对人的本质的歪曲。相反,共产主义意味着从人的原则高度来理解和把握人与物的关系,在这种人与物的关系中,共产主义把物的属性与人的需要和人的本性联系起来看待,然后通过人的实践,按照人本身的需要和人的本性,从而实际地占有并掌握物,使之真正符合人的本性、人的需要,体现人的本质。也就是说,共产主义的目的是人本身。在马克思看来,共产主义消灭私有财产将使人的丰富本质得到实现。社会性是人的本质特征,私有财产的存在使它丧失,共产主义则是人的社会性的复归即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人的)人的复归。吉登斯分析指出:“复归人类生存的社会性质是马克思共产主义信念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就“建立在个人与社会共同体之间相互依存关系的清醒认识基础之上”,这种相互依存关系就体现为,“只有在社会共同体中,通过使用集体生产的劳动成果,人才能实现其个性化的存在”。④[英]吉登斯:《资本主义与现代社会理论——对马克思、涂尔干和韦伯著作的分析》,郭忠华、潘华凌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第21页。对此,国内有学者也明确指出,在《手稿》中,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从异化到复归的历史观称得上是马克思一个真正经典的思想,不仅 “集中反映了马克思恩格斯对共产主义的理解,堪称经典,其中的思想贯穿马克思恩格斯的一生”,而且指明了“共产主义最主要的特征是人的本质向人自身的复归,这是异化的扬弃,是人道主义的实现,它的目的是人”。⑤安启念:《和谐马克思主义:一个被长期遮蔽的视域》,《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6年第3期。

在马克思看来,共产主义本来是人展示并占有自己的全面本质的,但是,私有财产的存在使人的本质的全面性、丰富性丧失了。正如马克思所分析的那样,“私有制使我们变得如此愚蠢而片面,以致一个对象,只有当它为我们拥有的时候,就是说,当它对我们来说作为资本而存在,或者它被我们直接占有,被我们吃、喝、穿、住等等的时候……才是我们的。”⑥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5页。很显然,在人对物的这种占有、拥有、使用、支配关系中,人把物作为可利用可计算的客体对象来对待,这样看起来人是够主体的,但是由于主客关系固有的辩证法,人以这样的方式对待物,反过来导致物对人的统治,把人贬低为客体和物。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人对物的占有或拥有,反而意味着人的自我丧失,也就是自我异化。

毫无疑问,马克思所批判的正是一种现代性的物化生存方式,这对于今天我们反思自身的生存状况仍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人生在世,当我们的生活被一种狭隘的片面的对物的占有欲所充斥的时候,人的“动物机能”就会吞噬人的“人的机能”,我们的生存本质上就异化了。当处身于喧嚣急躁的社会之中的时候,我们更多是对金钱、财富、权力的外逐,并用以确证自身的存在与价值,而我们是否已经忘记了对人自身的个性、能力、修养、内心的培育和观照,而后者对人来说是更为重要的。

三、共产主义意味着对人类所创造的一切财富的保存

共产主义是对人类所创造的全部财富的保存,强调这一点,旨在说明共产主义的实现本身是有其经济基础的,是以人类的全部财富为支撑的,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马克思明确指出:共产主义“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和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生成的。”①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1页。共产主义不是也不能理解为对整个人类文明的否定,而是应该看做对人类全部财富的保存。共产主义向人类自身的复归,是一种人类自身的辩证发展,是对以往全部成就的保留,并为人类文明的丰富发展开辟了广阔道路,从而实现人类的彻底解放。在马克思看来,“共产主义决不是人所创造的对象世界的消逝、舍弃和丧失,即决不是人的采取对象形式的本质力量的消逝、舍弃和丧失,决不是返回到非自然的、不发达的简单状态去的贫困。”②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112-113页。这里的“两个决不是”已经清楚地表明,共产主义不是取消而是保存、不是抛弃而是继承以往人类社会发展所取得的一切积极成果,包括在私有制条件下创造的文明成果。正如马克思所说的,“不难看到,整个革命运动必然在私有财产的运动中,即在经济的运动中,为自己既找到经验的基础,也找到理论的基础。”③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2页。事实上,共产主义社会本身也是要以资本主义所创造的一切物质条件为基础的,是对资本主义的辩证性超越。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的扬弃必将为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创造条件,二者之间并非断裂的,而是具有一定的连续性的。对此,吉登斯指出,为了区别于“乌托邦”主义的立场,“马克思拒绝为未来的社会提供明晰的蓝图。作为对资本主义的辩证性超越,新的社会秩序将依据生活在当前社会中的人们只能模糊地把握的那些原则组织起来”。④[英]吉登斯:《资本主义与现代社会理论——对马克思、涂尔干和韦伯著作的分析》,第69页。因此,新社会并不是横空出世,与旧社会彻底断裂,尤其是在新社会的最初阶段,往往带有它脱胎而来的那个旧社会的痕迹。简言之,“社会主义社会是建立在资本主义历史发展基础之上的。”⑤[英]吉登斯:《资本主义与现代社会理论——对马克思、涂尔干和韦伯著作的分析》,第73页。

四、共产主义意味着自然主义与人道主义的和解

从理论形态上来讲,共产主义是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与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的统一,意味着自然主义和人道主义的和解,这讲的是共产主义的哲学基础。在这里,所谓“完成了的”,就是“完善的”“完备的”“全部实现了的”的意思。自然主义强调自然,人道主义推崇人,本都无可厚非,但自然主义在强调自然先于人的存在这一自然事实的基础上,却把自然界视为世界唯一的绝无仅有的真正的本体,没有看到或者忽视了人是历史的主体这一历史事实;反过来,人道主义在推崇人,强调人才是世界的真正主人,人才是一切创造物的主体本质的过程中,又完全忘记了或故意忽视自然界先于人的存在的事实,所以,马克思指出,共产主义是“自然主义”和“人道主义”的真正和解,追求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从根本上而言,虽然自然主义和人道主义都有其各自的价值与合理之处,但是,问题在于,过去二者之间一直是彼此分离的,人道主义脱离自然主义走向唯心主义,自然主义脱离人的作用成为机械论。因此,只有二者的统一才是真理。在马克思看来,“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不外是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⑥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56-57页。实际上,马克思当时也曾明确宣称自己就是这样一种完成了的人道主义者,自己的学说就是实践的人道主义学说。马克思写道:“正像无神论作为神的扬弃就是理论的人道主义的生成,而共产主义作为私有财产的扬弃就是要求归还真正人的生命即人的财产,就是实践的人道主义的生成一样;或者说,无神论是以扬弃私有财产作为自己的中介的人道主义。”①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112页。

五、共产主义意味着历史之谜的解答和自觉

根据马克思的论述,共产主义是对“六对矛盾”的解答和自觉。具体而言,共产主义“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②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1页。

由于私有财产的存在,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存在着矛盾甚至对抗。共产主义扬弃了人与人、人与自然相对立的异化,实现了它们的统一,并且是它们的高度发展了的统一,因而成为了包括以往自然主义和人道主义发展的全部成果的唯物主义,因而是“历史之谜的解答”。同样,由于私有财产的存在,人现实地存在着,但丧失了自己的本质;人的劳动使自己的意识对象化,但人们只从中看到了财富的增加,看不到这是人的本质与特征的自我确证;人的本质是自由,但具体的个人是被各种必然性支配的,不自由的,诚如卢梭所言,人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也即是说,在人身上存在着人的自由本质与作为对这一本质的限制的必然的斗争;人的个体的有限性、有死性与类的无限性、永恒性之间也处于矛盾和斗争之中。而一旦私有财产被共产主义消灭,上述斗争或矛盾也将随之消失。共产主义因揭示了历史发展规律而解答了历史之谜,而且知道共产主义自身就是历史发展规律的必然产物,也即“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因为,“不难看到,整个革命运动必然在私有财产的运动中,即在经济的运动中,为自己既找到经验的基础,也找到理论的基础。”③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2页。

六、共产主义意味着一种客观的历史运动

在马克思看来,历史的全部运动,既是现实中的共产主义的诞生活动,又是在思维中被理解和被认识到的共产主义的生成运动。这表明,马克思在论及共产主义的时候,总是非常清晰地区分了思想上的共产主义运动和现实的共产主义运动。他还特别强调:“我们在思想中已经认识到的那正在进行自我扬弃的运动,在现实中将经历一个极其艰难和漫长的过程”。④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128页。换言之,理论上的共产主义和现实的共产主义不是一回事,二者不能简单地直接地画等号,也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而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客观地讲,当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的时候,这本身就已经清楚地表明:对于资本主义时代以“劳动”和“资本”的形式出现的“私有财产”,共产主义不是单纯地在“批判”和“消灭”的意义上消极地扬弃,而是力图用某种新的东西去取代它。这样一来,马克思从一开始就划清了“共产主义”与那些单纯地“否定”私有财产(例如,蒲鲁东等人的所谓“财产就是盗窃”等)、单纯地要求“砸烂旧世界”式的、破坏性地“扬弃私有财产的消极表现”之间的界限,从而肯定了作为一种“现实运动”的共产主义对于推动人类社会发展和前进的积极意义。马克思明确指出:“从工人阶级运动成为现实运动的时刻起,各种幻想的乌托邦消逝了——这不是因为工人阶级放弃了这些乌托邦主义者所追求的目的,而是因为他们找到了实现这一目的的现实手段——取代乌托邦的,是对运动的历史条件的真正理解以及工人阶级战斗组织的力量的日益积聚。但是,乌托邦主义者在前面宣布的运动的两个最后目的,也是巴黎革命和国际所宣布的最后目的。只是手段不同,运动的现实条件也不再为乌托邦寓言的云雾所掩盖。”在著名的《法兰西内战》中,马克思在总结巴黎公社工人阶级的革命的实践的基础上,已经更加明确地指出了这一点,即“工人阶级不是要实现什么理想,而只是要解放那些由旧的正在崩溃的资产阶级社会本身孕育着的新社会因素。”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08、60页。

正是基于对现实的工人运动的实际状况的深入了解,恩格斯早就认识到:共产主义本身作为一种客观的现实的运动,正是要通过无产阶级的解放最终实现全人类的解放。这一深刻转变表明了恩格斯对共产主义认识的深化。恩格斯在其早期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文中,就曾明确表达了这样一种观点和看法,他认为,共产主义绝不是一种单纯的所谓工人阶级的党派性的学说,而是一种社会解放理论,它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把包括资本家在内的整个社会从资本主义现有的、狭小的范围中真正解放出来。后来,恩格斯在他的这部著作的1892年德文第2版序言中对自己进行了自我批评,他说道:“这在抽象的意义上是正确的,然而在实践中在大多数情况下不仅是无益的,甚至还要更坏。只要有产阶级不但自己不感到有任何解放的需要,而且还全力反对工人阶级的自我解放,工人阶级就应当单独地准备和实现社会革命。”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23页。否则,关于共产主义的认识以及人的解放的认识必然成为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空话。

其实,马克思在《手稿》中也强调:“共产主义是作为否定的否定的肯定,因此,它是人的解放和复原的一个现实的、对下一段历史发展来说是必然的环节。共产主义是最近将来的必然的形式和有效的原则。但是,共产主义本身并不是人的发展的目标,并不是人的社会的形式”。③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93页。关于这段译文本身及其理解,学界存在不同观点,比较有代表性的可参见许兴亚:《应当如何理解共产主义不是“人类发展的终点”?——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译文辨析》,《海派经济学》2007年第1期。也就是说,以扬弃私有财产为中介的共产主义并不意味着人类社会已实现了完美的理想状态,恰恰相反,它仅仅是人类史前史的结束,是真正的人类史的开启,是人的解放的“必然环节”“必然的形式和有效的原则”。 在《手稿》之后,关于共产主义是一种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客观的现实的运动的观点,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其合作完成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中,进一步明确地表述道:“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7页。

总之,马克思在《手稿》中关于共产主义的阐述对于我们今天弄清楚包括共产主义在内的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都有着极其重要的启示:共产主义不是遥远的、遥不可及的,而正是资本主义消灭私有制、扬弃异化劳动之后的一个新的社会形态。实际上,在对人类社会发展阶段的认识中,马克思的认识是一以贯之的,在他看来,人类社会不仅是一个从低级阶段向高级阶段不断发展的历史过程,也是一个由片面发展逐渐走向全面发展的历史进程。后来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明确将共产主义社会划分为两个发展阶段,即共产主义第一阶段和共产主义的高级阶段,指出:实现共产主义社会的高级阶段,共产主义社会的第一阶段是不可逾越的必经阶段。再后来,列宁继承并发展了马克思关于共产主义社会发展阶段的思想。他在1917年出版的《国家与革命》中进一步将马克思所说的“共产主义社会的第一阶段”称之为“社会主义社会”,自此开始,“共产主义社会的第一阶段”变成了“社会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的高级阶段”变成了“共产主义社会”。1920年,列宁在《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中把整个共产主义社会明确地划分为三个阶段,即“低级阶段”“中级阶段”和“最高阶段”,其中的“低级阶段”和“中级阶段”是指社会主义社会的两个不同发展阶段,“最高阶段”是指共产主义社会,而“最初阶段”则是指“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即向共产主义低级阶段过渡的”过渡阶段。

综上,基于《手稿》的解读,我们看到,共产主义理论是理解和把握马克思学说中的基本点,也是关键点。完整准确地把握进而辩证地理解马克思的共产主义观,我们必须要有这样的理论自觉和理论自信:共产主义必胜,但绝不会速胜;共产主义是长期的,但绝不是遥遥无期的。⑤王虎学:《“共产主义”的现实性与超越性》,《光明日报》2016年1月27日理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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