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巍
在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深刻分析中建构起来的历史唯物主义由于开启了崭新的历史存在论新视域,不仅为人类社会生活及其文明危机的实质提供了迄今为止最透彻深入的分析,而且澄清了当代社会科学研究的理论基石与发展路径。然而,令人扼腕叹息的是,历史唯物主义一直以来都遭遇着遮蔽这一新视域的近代知性误读。这种误读集中体现为三点。一是基于辩证法是自然辩证法、唯物主义是马克思思想的哲学基础的观点,认为历史唯物主义只是将自然的法则贯穿至社会历史领域的学说。二是马克思强调物质生产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中的基础性地位,经济生活的基本规律是历史唯物主义主要的关注点,因而历史唯物主义只是经济学视域中的唯物主义,并且具有经济决定论的倾向。三是历史唯物主义是为每个历史时代开出了普适性药方的一种历史哲学,人类历史在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中只是由不同的生产方式串联起来的社会进化的序列。
结束近代知性误读是深化对马克思思想的真精神的领会、推动历史唯物主义当代发展的最重要的内容之一。在这一研究工作中,首要的任务是再度澄明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性质。只有在正确把握和深入领会历史唯物主义基本性质的基础上才能进一步开展对社会重大现实问题的理论思考。本文将以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概念——感性劳动为立足点,从新唯物主义、感性劳动的辩证法、真实的历史性三个方面给予澄清,以期全面深入地阐明历史唯物主义基本性质的存在论内涵。
当人们谈论起历史唯物主义,或许首先想到的是物质本体论意义上的历史唯物主义,它的基本观点是世界统一于物质。那么,这个物质是什么?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一文中指出:“正像自然界曾经被思维者禁锢于他的这种对他本身来说也是隐秘的和不可思议的形式即绝对观念、思想物中一样,现在,当他把自然界从自身释放出去时,他实际上从自身释放出去的只是这个抽象的自然界……即这个自然界是思想的异在。”a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16-117页。在这段论述中,马克思视黑格尔的作为抽象思维结果的自然界为“抽象的自然界”,并批判其只是“思想的异在”,换言之,这仅仅是一个仍旧停留在思维领域的范畴。事实上,物质本体论所谓的“物质”概念恰恰就是马克思所批判的这个“抽象的自然界”。那么,历史唯物主义的“唯物主义”指的又是什么呢?
与以往的一切旧唯物主义有着根本的不同,历史唯物主义之所以是“唯物主义”的,根本原因在于它能发现作为人类历史基础的真正的社会现实,实现了理论的真实的现实性。马克思在“现实的自然界”这一本体论概念中为我们展示了这一点:“在人类历史中即在人类社会的形成过程中生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现实的自然界”。b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9页。马克思有一个基本的观点即科学研究的基础应当在人类的历史之中,因而其研究的出发点是自然界在人类历史的变迁。与“抽象的自然界”不同,马克思提出的这个“现实的自然界”概念并不停留在人们的认知领域,而是彻底实现了从抽象到现实的过渡。若要完全阐明这一点,首先需要了解的是马克思的感性概念。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指出,应该“把感性理解为实践活动的唯物主义”。c《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卷,北京: 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40页。在他看来,他的新唯物主义之所以“新”,首先是对感性作了全新的阐释。
在西方思想传统中,感性概念往往都是从认识论的意义上被探讨,但在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所确立的历史存在论新视域中,它首次被赋予了存在论内涵。“感性”既不是人类固有的先验认识能力,也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人的感官功能或意识的主观活动,以上这两种理解都将感性归属在意识的内在性之中,因而感性活动的对象就成为了思辨的产物。在马克思这里,感性被理解为领悟并造就人类社会性的交往意识,同时也是建构着人类社会的感性活动。
感性具有三个基本特点。首先,感性的社会性指的是作为感性的人的欲望、激情、需要并非个体的固有本性,而是具有社会的共通性。在马克思之前,费尔巴哈首先对黑格尔哲学的思辨前提作了唯物主义的批判,由此开创了感性本体论。但是马克思认为,即便费尔巴哈曾经提出过感性原则,但也并不意味他就成功地确立了真正的感性本体论。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文中,马克思在批判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时,着力批判的就是费尔巴哈的感性原则。他说:“诚然,费尔巴哈与‘纯粹的’唯物主义者相比有很大的优点:他承认人也是‘感性对象’。但是,他把人只看做是‘感性对象’,而不是‘感性活动’,因为他在这里仍然停留在理论领域,没有从人们现有的社会联系,从那些使人们成为现在这种样子的周围生活条件来观察人们”。d《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卷,第157页。马克思还指出过:“费尔巴哈也使‘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成了理论的基本原则”,e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96页。然而,“除了爱与友情,而且是理想化了的爱与友情以外,他不知道‘人与人之间’还有什么其他的‘人的关系’。……正是在共产主义的唯物主义者看到改造工业和社会结构的必要性和条件的地方,他却重新陷入唯心主义”。f《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卷,第157-158页。分析以上这几段话,可以发现,马克思认为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根本缺陷是他的感性的社会性依然是理论抽象的,因为他只是一味拘泥在抽象的爱的关系当中去领会人的类存在。关于这一点,卡尔·洛维特对费尔巴哈有过这样的评价:“用黑格尔的‘精神’历史的尺度来衡量,费尔巴哈粗鲁的感觉主义与黑格尔以概念方式组织起来的理念显得是一种倒退,是用夸张和意向来取代内容的思维野蛮化。”a[德]卡尔·洛维特:《从黑格尔到尼采》,李秋零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第107页。
马克思与费尔巴哈的重要分殊,首先就体现在马克思的感性达到了真正的社会性,因为他将感性看做是“对象性活动”。马克思这样说道:“当现实的、肉体的、站在坚实的呈圆形的地球上呼出和吸入一切自然力的人通过自己的外化把自己现实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设定为异己的对象时,设定并不是主体;它是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因此这些本质力量的活动也必须是对象性的活动。”为什么说这种本质力量的活动是一种对象性的活动?马克思的理由是这种“设定并不是主体”。人的确可以设定对象,但这种设定并不源自近代哲学意义上的意识主体,也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自然存在物,更不是费尔巴哈所谓的纯粹感性直观中的类本质,“它是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感性即是这一“主体性”领会自身存在的能力。马克思说:“人不仅仅是自然存在物,而且是人的自然存在物,就是说,是自为地存在着的存在物”,b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105、105、105、107页。而且“主体性”的这种领会是从存在论意义上通过对象性关系所提供的:“人与其自身之存在的关系,不是主体创造客体的认识关系,而是人将自身的对象性本质力量确立为对象性存在物的关系。”c王德峰:《在当代境况中重读历史唯物主义》,《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之所以能够有这种特殊的主体性,因为人本身具有“现实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所谓“现实的、对象性的本质力量”意味着这种力量绝非思维的力量,这种本质力量的活动证明了“自然界的人的本质,或者人的自然的本质”。d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105、89页。一方面,自然界的对象制约着人及其活动;另一方面,自然界的对象是人实现自身的可能性并表现人的对象性本质力量的向人呈现出来的世界。换言之,这印证的恰恰是人与自然界之间对象性关系的存在,而正是这一对象性关系使感性获得了真正的社会性。在马克思看来,感性意识即是在人与自然的交互作用中感悟人类社会关系的一种交往意识,劳动是它的展开过程,这一过程的产物不只是作为人的对象性存在的物质财富,同时还有现实的社会关系的建构。因此,唯有在这一对象性关系中,感性的社会性才不会停留在空洞抽象的理论层面而实现了现实性。
感性的历史性的特点指的是感性的生成是一个历史过程,同样,它必须在人的对象性活动中展开。正是由于感性具备这一特点,感性才不再是抽象的而成为真实的社会的感性,正是由于劳动的历史性才造就了人类社会及其更迭。因而,人类的历史就其本质而言是一部感性活动的历史。
当马克思赋予感性以崭新的存在论意蕴时,与以往思想史上对劳动的轻视以及从知性科学的角度将劳动解读为纯粹经济学意义上的劳动进而对历史唯物主义作了经济决定论的误读不同,马克思由此赋予了劳动以完全积极的现实意义,这种意义更深层次的表现是劳动的实践化。将感性理解为创生感性的社会关系的活动时,说明马克思不仅赋予感性以存在论内涵,而且在人类思想史上首次赋予劳动以实践的内涵,并且将其作为构建历史唯物主义本体论的基石,因为劳动不仅是人以自身为目的的活动,而且还是以类生活为对象的活动:“劳动的对象是人的类生活的对象化”。类生活不是自然直接赋予的,而是有待人们在劳动中创造出来。劳动的实践化为马克思发现真正的现实提供了依据,类生活即是“现实的自然界”,它以人类的感性活动为基础,由此能动地展开社会生活过程。这正是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一文的第一条中指明的:“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化的人类。”e《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卷,第57、140页。以现实的自然界为基础的唯物主义由此揭开了人类思想史的崭新一页。
马克思的辩证法,在正统的马克思主义那里,实质上是自然辩证法。既以自然界为辩证法的载体。事实究竟是怎样的呢?要澄明这一问题,首先需要厘清马克思和黑格尔在辩证法问题上的关系。
德国学术界曾一度盛行过斥责黑格尔辩证法为“死狗”的浅薄时尚。a参见俞吾金:《自然辩证法,还是社会历史辩证法?》,《社会科学战线》 2007年第4期。与此不同的是,马克思首先给予了黑格尔充分的肯定,他说:“今天在德国知识界发号施令的、愤懑的、自负的、平庸的模仿者们,却已高兴地像莱辛时代大胆的莫泽斯·门德尔松对待斯宾诺莎那样对待黑格尔,即把他当做一条‘死狗’了,因此,我公开承认我是这位大思想家的学生……辩证法在黑格尔手中神秘化了,但这决没有妨碍他第一个全面地有意识地叙述了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b《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94页。同时,马克思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黑格尔辩证法的致命之处在于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是绝对精神的自我运动。在黑格尔看来,绝对精神的自我认识过程展现了人类社会历史的演进历程,而这一过程的实现必须是在其自我矛盾和自我否定的运动当中,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历史在黑格尔这里既是精神运动的基本原则,也是辩证法的基本原则。c参见贺来:《历史唯物主义的辩证本性》,《中国社会科学》2012年第3期。马克思认为,黑格尔的这个“历史”展现的其实并不是历史的真实轨迹,他这样说道:“全部外化历史和外化的全部消除,不过是抽象的、绝对的思维的生产史,即逻辑的思辨的思维的生产史。”d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99页。因而,黑格尔的辩证法的思辨性窒息了历史的丰富的感性内容。法兰克福学派的第二代领军人物哈贝马斯认同马克思对黑格尔的这一批判,指出尽管黑格尔在过程之中去理解社会现实,却使历史丰富的感性内容仅仅成为了理性发展进程中用以展开自身的工具。他说:“黑格尔恰恰就是用他的现实性概念把奠定现代性基础的关键环节搁置到了一边:意义深远的短暂瞬间。”e[德]哈贝马斯:《现代性的哲学话语》,曹卫东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年,第62页。
借助于黑格尔的辩证法,历史的维度进入了马克思的视域,然而这一辩证法“具有完全抽象的‘思辨的’形式”,f《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2卷,第11页。它的神秘性遮蔽了真正的社会现实,而马克思的任务则是要深入历史的本质性之中使其现身。
马克思首先从破除黑格尔辩证法的神秘性入手,他在写给狄慈根的信中说道:“辩证法的真正规律在黑格尔那里已经有了,当然是具有神秘的形式。必须去除这种形式”。g《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88页。恩格斯去除这一形式的做法是将黑格尔辩证法的载体“绝对精神”替换成“自然”,他以为这样做黑格尔辩证法的唯心主义形式就成功地获得了改造。马克思并不认同这一做法,因为恩格斯所谓的“自然”与人的感性活动相分离。马克思认为辩证法的基石应是现实的自然界,蒂里希曾说道:“对于马克思来说,辩证法并不是叮当有声的机械装置。……决定历史的是纯粹的历史内在因素。”他指出的这一“纯粹的历史内在因素”h[德]蒂里希:《蒂里希选集》上卷,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第58页。在马克思这里即是现实的自然界——“物质的生活关系”。马克思在批判黑格尔的法哲学和国民经济学的前提时触及了这一领域。他指出:“这种物质的生活关系的总和,黑格尔按照18世纪的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先例,概括为‘市民社会’。”i《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2卷,第2页。当黑格尔认为国家和法的理性能够揭示物质的生活关系的真理,在其法哲学中依旧认为市民社会是国家理念的一个环节时,马克思却在现实生活中发掘出了辩证法的根基。j参见王德峰:《在当代境况中重读历史唯物主义》,《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他这样说道:“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而且“只要描绘出这个能动的生活过程……也不再像唯心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是想象的主体的想象活动。”马克思要描绘出的“这个能动的生活过程”k《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卷,第153页。指的就是物质的生活关系。具体而言,它是人们在感性活动中创生资本主义历史的过程,这一过程由资本主义内在矛盾所推动,绝非观念的自我运动。在对资本主义的物质生活关系透彻的分析中,马克思道出了资本主义的真相。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围绕着商品这一范畴,揭示出商品的使用价值与价值之间的矛盾,以及具体劳动与抽象劳动之间的矛盾,进而将资产本主义社会的根本矛盾归结到活劳动与死劳动上,由此揭示了资本是统治与支配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的生存原则。a参见孙正聿:《辩证法:黑格尔、马克思与后形而上学》,《中国社会科学》2008年第3期。哈贝马斯曾这样评价道:“历史辩证法表达的是劳动关系的内部矛盾和外部活动。”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的辩证法是感性劳动的辩证法,物质生活关系才是其辩证法的立脚点。哈贝马斯认同马克思的这一立场观点,他说:“只有当辩证法被想像为各种社会状况的一种社会状况时,这些社会状况才能得到认识。”b[德]哈贝马斯:《理论与实践》,郭官义、李黎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第474、264页。换言之,辩证法无法在神秘抽象的层面得以实现,只有深入社会现实中的辩证法才是真正的辩证法。哈贝马斯的这一表述也恰恰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命题“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c《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卷,第152页。的最好领会。
马克思的辩证法超拔于黑格尔之处还在于它的批判性与革命性。社会现实具有内在的矛盾与冲突,说明其自身就具备革命性与批判性的特质。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能够洞悉真正的社会现实,而且,在他这里辩证法“是描述社会力量、社会冲突和社会趋势的一种方法。”d[德]蒂里希:《蒂里希选集》上卷,第57页。由于理论学说只是如实展示出社会现实的特点,因而其辩证法也就具备了批判性与革命性。正如马克思所言:“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从根本上来说,马克思的这一辩证法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革命性的批判。马克思曾经说:“我的辩证方法,从根本上来说,不仅和黑格尔的辩证方法不同,而且和它截然相反。”e《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2卷,第94、93页。事实的确如此,围绕着感性劳动,以现实的自然界为立脚点,崭新的辩证法在马克思这里确立了起来,其特性亦成为历史唯物主义的本质属性。在此基础上,历史唯物主义成就为关于现实的个人及其能动的生活过程的学说,而如此诠释的辩证法便领会到了人类历史发展的真实内涵。
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指的是马克思所发现的历史性原则,它是马克思所创立的新本体论的根本原则。将“历史”解读成把辩证唯物主义推广至历史领域的“历史”,“历史性”就沦为了辩证唯物主义的附属,这是对马克思思想十分明显的误读。
在2000多年的西方哲学的历史进程当中,黑格尔之前的人们都将世界的基础视作是非历史的。在古希腊哲学家那里,真理存在于超时间的不朽的理念之中。到了近代,康德主张先验性是理性自身的逻辑,这样,历史的真实内容与理性的先验本质在康德的先验哲学中便始终处于外在的关系之中。开始探讨有关历史的本体论问题,例如:历史的基础、必然性、目的并达至最高境界的是黑格尔的历史哲学。马克思给予黑格尔高度的肯定,他称黑格尔“是第一个想证明历史中有一种发展、有一种内在联系的人”,与其他哲学家相比,黑格尔的思想以“巨大的历史感做基础”。f《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2卷,第12页。能够超越康德,在于他同时认可了先验性与历史性,并将两者很好地结合在一起。黑格尔之所以可以完成这一点,其中有一个关键性的环节,即他创造出的辩证逻辑,正是借助于它,黑格尔首次将历史安放在本体论的境域之中。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种建构最终还是流于以逻辑牺牲历史的结局。黑格尔认为,人类理性不仅是人类自身的而且也是客观世界的内在本性。理性所具有的辩证本性必定在自己诸环节的范畴中展现其内容,因为客观世界的每个事物都按照理性辩证法而展开,成为呈现理性的每一个环节,这就是黑格尔的历史性。对此,马克思的评价是:“他只是为历史的运动找到抽象的、逻辑的、思辨的表达,这种历史还不是作为一个当作前提的主体的人的现实历史”。g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 97页。
历史性的真正实现是由马克思完成的,他在感性活动的基础上论证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性原则,换言之,感性与历史性的统一才使历史性真正获得了本体论的地位。
马克思指出:“‘历史’并不是把人当做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来利用的某种特殊的人格。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a《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118页。在他看来,人类历史是“人的活动”即感性活动之劳动的历史,而非精神性的人格的历史。历史的主体是现实的个人,这个现实的个人不在理性范畴的规定性之中,而是包括了人类的感性活动和物质生活条件,正是感性活动创造历史的辩证运动,展开了人的类生活。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一文中,马克思提出了关于历史性原则构成的内容:“我们首先应当确定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即使感性在圣布鲁诺那里被归结为像一根棍子那样微不足道的东西,它仍然必须以生产这根棍子的活动为前提……第二个事实是,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而这种新的需要的产生是第一个历史活动。”b《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卷,第158-159页。在上面这段论述中,马克思首先提出了人类的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物质生活本身的观点。他认为,生产物质生活之于历史的重大意义,表现在它不仅仅是停留在能够生产出人类的生命活动所需的生活资料,更重要的是对人的感性存在和感性生活的生成,换言之,是对人的社会性的生成。其次,马克思提出的“需要”指的并不是自然所设定动物的天然的需要,而是具有人的属性的人的需要即感性需要,它是对人类社会关系的需要。当人们的这种对社会关系的需要获得满足之后,在人们的生产物质生活本身的感性活动的创造中,人们会进而生成新的感性需要,由此推动了人类社会的历史的进程。马克思这样说道:“全部历史是为了使‘人’成为感性意识的对象和使‘人作为人’的需要成为需要而作准备的历史(发展的历史),历史本身是自然史的即自然界生成为人的这一过程的一个现实部分。”c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90页。
在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视域中,感性的“现实的自然界”不再受到理性抽象的遮蔽,人类的历史建基在感性之上。马克思说:“这种历史观和唯心主义历史观不同,它不是在每个时代中寻找某种范畴,而是始终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d《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卷,第172页。他所要展现的并且有能力揭示的是人类的社会关系的历史运动的根源,而不是历史运动这一表象本身。换言之,历史唯物主义是从经济的视角切入了理性规定前的“现实的自然界”从而展开的存在论的探讨,因此能够准确诠释人类社会发展的辩证性质,呈现世界的本质。由此,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真正实现了感性与历史性的统一,创立了崭新的唯物主义,揭开了人类思想史的光辉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