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蕃战争对吐蕃佛教文化的影响

2018-02-20 07:05张虽旺
学术探索 2018年9期
关键词:松赞干布苯教佛教文化

张虽旺

(黔南民族师范学院 历史与民族学院,贵州 都匀 558000)

吐蕃王朝初期所形成的吐蕃文化是具有本土特色的民族文化,此时的吐蕃文化是融合了土著文化、农业文化、草原文化而形成,并且深受苯教思想的影响。

从藏族早期文化的形成来看,藏族从来就不是一个保守的民族,是善于吸收外来文化的有益成分的。吐蕃王朝的第一代赞普松赞干布(?~650年)更是着眼于同周边国家的文化交流,为吐蕃时期的对外文化交流开了先河。

纵观历史上的民族文化交流不外乎两种交流方式:其一是以和平的方式。两个或多个不同文化的民族地区,在人们的日常生产生活交流中,彼此潜移默化地接受对方的文化;其二是通过战争的间接方式。不同民族文化地区的统治者为达到某种目的而诉诸以武力的交流方式,其结果必然伴随一定的文化交流。当然,战争的方式直接造成了对社会生产、生活的破坏,但其最后的伴生结果必然带来一定的文化交流。根据史籍记载,吐蕃时期和唐朝文化的深入交流一定程度上就是从战争开始的。可以说吐蕃时期的对外战争是文化交流的媒介,对外交流的先声,通过战争带来了文化的交流,接纳了佛教文化,吸收了周边民族的先进生产方式,促进了吐蕃经济的发展。

一、 战争是吐蕃时期对外文化交流的媒介之一

纵观吐蕃王朝历史,从松赞干布统治时起就不断地发动对周边国家的战争,主要是与唐朝的战争。在吐蕃战争史上,与周边其他国家的战争无论是战争的规模还是战争的数量上都不占主要位置。从青藏高原的地理环境来看,“地缘因素”的影响很大,这种“地缘因素”也是造成吐蕃文明东向发展的因素之一。[1](P116)

吐蕃王朝时期,向其南部发动了两次较大规模的战争。一次是公元648年,以王玄策出使天竺被劫为契机,“发精锐一千二百人,并泥婆罗国七千余骑”,*《册府元龟》卷973《外臣部、助国讨伐》。对天竺发起进攻,“斩首三千余级,赴水溺死者且万人”,“天竺响震,城邑聚落降者五百八十余所”,*《资治通鉴》卷199《唐纪》15。“虏男女万二千人,牛马三万余头匹”。*《旧唐书》卷198《西戎传》。从战争的动机来看,这次战争只是为了打击天竺对唐朝使节的蔑视的嚣张气焰,以示与唐朝的友好。第二次是赤松德赞(755~797年)在位时期,此次战争一直进兵到恒河北岸,使天竺王俯首称臣,吐蕃军队还在恒河岸边立碑记功后班师回国。[2](P39~40)从《拔协》的记载来看,这次战争的目的是为了给桑耶寺的佛塔迎取佛舍利,有文化交流的意向。

松赞干布为了迎娶尼泊尔赤尊公主,也曾以战争相威胁。《贤者喜宴》记载了松赞干布致尼泊尔国王的求婚信中说:“如仍不许以公主,则将发五千化身军队,令其摧毁泥婆罗,且将公主带来。”赤尊公主来藏时带来了释迦佛不动金刚等三尊佛像,以及其他珠宝等共七象驮。[3](P57)

公元737年,吐蕃发兵进攻位于中亚克什米尔地区的小勃律(今克什米尔吉尔吉特),将其变为属国。勃律是青藏高原向北交通的三条道路中的西道,是吐蕃进入西域的主要道路之一,吐蕃希望通过西道达到与唐王朝争夺西域的原因是在其东、中道被唐朝军队截断之后的选择。[4](P25~26)从藏文史料记载来看,克什米尔地区也是印度佛教僧人进藏的主要道路和地区。吐蕃在西域的战争的目的主要是与唐朝争夺对西域的控制权。另外,都松莽布支赞普时期对唐王朝的属国南诏也发动过战争,使其臣属吐蕃,客观上促进了两地的经济文化交流。

吐蕃与其东部的唐王朝之间的交通条件相较周边其他地区来说相对方便得多,这就为吐蕃向东扩张提供了交通便利的条件,是其对唐廷不断发生战争的地理条件。

松赞干布统治吐蕃时期可以说是与唐廷保持了友好的关系。吐蕃与唐王朝发生联系始于公元634年。“贞观八年(公元634年),始遣使者来朝,帝遣行人冯德遐下书临抚。”[5](P27~30)当时突厥、吐谷浑等向唐廷求婚,并且得到了唐太宗的许婚。于是松赞干布“乃遣使随德遐入朝,多贵金宝,奉表求婚”,[6](P21)然而松赞干布的求婚却遭到拒绝,加上吐蕃求婚使者在赞普面前搬弄是非,说是吐谷浑从中作梗,激起了赞普的怒气,[7](P51)因此松赞干布发兵攻打吐谷浑,接着又击败了党项、白兰羌,“勒兵二十万入寇松州,命使者贡金甲,且言迎公主,谓左右曰:‘公主不至,我且深入’”。[5](P36)继而陈兵松州(今四川松潘县),后被唐朝派遣的吏部尚书侯君集率部击败,仍然坚持求婚。唐贞观十四年(公元640年),“赞普遣大论禄东赞献金五千两,它宝称是,以为聘”。[5]贞观十五年,“妻以宗女文成公主。诏江夏王道宗。持节护送,筑馆河源王之国,弄赞率兵次柏海亲迎。” 。[5]可见,此番发动战争的原因是求婚失败而迁怒于吐谷浑,目的是为了显示实力,以引起唐廷的重视,似乎还没有向外扩张领土的意图。再者,从公元648年吐蕃发兵助王玄策攻击天竺来看,松赞干布时期的唐蕃关系是友好的。

松赞干布卒于唐永徽二年(公元650年),其子贡松贡赞早亡,由其孙芒松芒赞继位,因其年幼,国政由大臣禄东赞代为管理。从公元663年吐蕃灭吐谷浑至公元842年吐蕃王朝崩溃,唐蕃双方时战时和,延续了将近两百年的时间,给双方百姓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但在客观上,吐蕃对唐王朝边境地区的扩张和掠夺加强了其对农业文明的认识,也促进了吐蕃与唐朝文化的交流、融合。

公元663年,吐蕃灭吐谷浑之后,占有其地,“吐谷浑可汗诺褐钵与弘化公主师数千帐弃国走依凉州” 。[5]公元670年,吐蕃进犯西域,攻破唐廷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四镇。唐廷于同年派大将薛仁贵率兵10万于大非川进行了唐蕃之间的第一次大会战,结果是大败约合而还。此次战争吐蕃用兵40万。公元714年,吐蕃坌达延率军十万进攻河湟地区,唐玄宗命薛讷为陇右防御使,率兵十万同吐蕃军战于渭源的武阶驿、大来谷一带,大败吐蕃,是谓唐蕃交战史上著名的“洮河会战”。公元722年,北庭节度使张孝嵩派疏勒副使张思礼领骑兵四千会同小勃律收复被吐蕃侵占的九个城镇。公元727年~728年唐蕃双方于瓜州、玉门和祁连山下爆发了激战,吐蕃军大败。公元729年唐军攻破吐蕃占领的石堡城(现青海湟源日月山附近)。公元738年,为争夺安戎城(现四川理县) 唐军付出了数万兵力的代价。公元741年,吐蕃又占领了石堡城。公元749年,唐军在哥舒翰的带领下,以数万唐军的性命重新夺回石堡城。公元758年~763年 “吐蕃入大震关,陷兰、廓、河、都、洮、岷、秦、成、渭等州,尽取河西、陇右之地”。[注]司马光:《资治通鉴》《唐纪三九》,中华书局,1976年版。今青海、甘肃等地完全归吐蕃所有。其间吐蕃甚至攻占长安城十五天,还立了新皇帝。公元765年, “吐蕃大将尚结息、赞磨、尚息东赞及马重英(达扎路恭)等十万众寇奉天、醴泉等县,大掠居人,男女数十万计,焚庐舍而去。同华节度周智光以兵追击于澄城,破贼万计”。[6](P128)从公元788年至公元820年之间吐蕃在唐朝的南(今四川、云南西部)、北(今陕甘边界)两个方向发动进攻,进行了多次战争。以上是唐蕃之间较大规模的战争,其间还有无数的小规模的冲突。

从汉藏文史料的记载来看,唐蕃之间的战争的发动者主要是吐蕃,并且是胜多败少。吐蕃一方始终是战争的受益者。通过对占领地区的物资的掠夺、人口的掳掠,给吐蕃社会带来了先进的文化和生产方式,客观上促进了吐蕃社会经济和文化的发展。

二、 战争的结果——和亲、文化交流

松赞干布对唐朝发动的战争,起因在和亲,结果也达到了和亲的目的。其后,双方又发生数次战争及吐蕃数次求婚,最后以金城公主的出嫁标志着和亲的成功。唐蕃之间的和亲缓和了双方之间的矛盾,客观上为吐蕃带来了外来文化,丰富了吐蕃人民的社会文化生活,也促进了社会生产的发展。

“和亲是指两个不同民族政权或同一种族的两个不同政权的首领出于‘为我所用’的目的所进行的联姻” 。[8](序二2)“为我所用”的目的对于大国来说是希求政治的稳定和边境的安宁;对于少数民族王国来说就是谋求经济利益和对先进文化的向慕。

吐蕃与周边国家几乎都有和亲史,崔明德先生称其为“吐蕃和亲圈”。据崔明德先生的研究,在吐蕃和亲史上,松赞干布和赤德祖赞两人都是多元和亲,即赞普本人与周边多个国家和亲,这在中国和亲史上是很少见到的。[8](P222)据汉藏文史料的记载来看,在“吐蕃和亲圈”中对文化交流有较大贡献的应该只有泥婆罗赤尊公主和唐王朝的文成公主及金城公主。尼泊尔赤尊公主给松赞干布带来了“释迦不动金刚和弥勒法轮、度母旃檀像为主的身语意所依以及无数奇珍异宝,随从侍女、能工巧匠……”赤尊公主对佛教文化在吐蕃的传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却远不及于唐朝两位公主对文化交流的贡献。文成公主进藏时,“请求太宗皇帝把稀有至宝释迦牟尼佛像赐给她,作为圣缘;把五行经典、工艺技术、疗治疾病的医方8种、诊断法6种、医著4种等医学论著和医疗器械”[9](P84~85)带到了吐蕃,同时带来了精通造纸法、雕刻、酿造的工艺技术人员。文成公主的和亲队伍中就有许多僧人,其中汉地和尚玛哈德哇和藏人达玛果霞将文成公主带到吐蕃的第一部医典《大医典》翻译成藏文。[10](P174)金城公主的进藏带来了医药、历算、锦缯、杂伎百工和龟兹乐,还使吐蕃得到了河西九曲之地,后来应公主的请求唐朝廷还送来了《毛诗》《礼记》《左传》《文选》各一部。金城公主的和亲队伍中的汉族医僧玛哈谛陀、贾珠嘎堪和悟慎会同藏族医师汇编成《月王药诊》。[10](P208)三位公主的进藏带来了佛教文化、儒家经典和技术工艺、医学知识、农作物种子等,客观上促进了物质文化、精神文化交流。而在文化交流上,对吐蕃社会影响最大的当属佛教文化对吐蕃王室及吐蕃社会的影响,特别是在吐蕃王室中逐渐产生了崇佛观念。

金城公主还使吐蕃“建立之超荐佛事的习规”,即“七期荐亡”和“谒佛之供” ,“另外,根据藏族王统、教法史书记载,金城公主在吐蕃组织人力翻译了多部佛法经典和医药、历算书籍,传播发展了各种器乐,丰富了吐蕃文化”。[3](P67)因此说三位公主进藏促进了吐蕃的文化交流是符合史实的。促进了外来文化特别是佛教文化从此在吐蕃生根发芽。

吐蕃在对唐朝的战争中对唐廷边疆大肆掳掠的人口中就有不少佛教僧人,而这些僧人事实上也就促进了文化交流,特别是佛教文化在吐蕃的发展。据《旧唐书·吐蕃传》记载:“(建中)三年四月,放先没蕃将士僧尼等八百人归还,报归蕃俘也。”《宪宗本纪》载“(元和二年八月)没蕃僧惟良阐四百五十人自蕃中还”。如此数量众多的僧人对佛教在吐蕃的传播一定功不可没。

在唐蕃交往史上,从吐蕃尼泊尔道前往印度的唐朝僧人在史籍上留有名字的有近十人,如太州玄照法师、齐州道希法师、并州道生法师等。其中玄照法师曾三次赴印度求法,两度受到文成公主的礼遇。这些途径吐蕃的求法僧人一定也对吐蕃佛教的发展造成一些影响。

唐蕃之间时战时和,在和睦相处期间,吐蕃历代赞普也经常迎请汉僧入蕃。藏族史籍《贤者喜宴》记载有松赞干布曾迎请汉地和尚玛哈德瓦茨(即大寿天和尚)等来吐蕃翻译佛经。赤松德赞时期迎请东松岗哇、摩诃波罗、尚底巴达等汉僧,这些入蕃的汉僧主要的作用是翻译汉族医典,也翻译了一些佛经,也进行传播佛法的活动。《册府元龟》记载,公元781年“吐蕃遣使求沙门之善讲者,至是遣僧良秀、文素二人行,岁一更之”。到吐蕃传法。拔·赛囊即是跟随汉族和尚学习了顿悟派的教法。在迎请的汉僧中最著名的是摩诃衍那,他的禅宗思想“众生皆有佛性”在吐蕃盛行,即顿悟派思想在吐蕃的传播很快威胁到了莲花生、寂护代表的印度中观瑜伽行教派,由此产生了吐蕃佛教史上著名的“顿渐之净”。

在唐蕃之间的佛教文化交流史上,最能直观体现出汉藏佛教文化交流的当属佛教寺院的建筑,如大昭寺建筑上砖墙的建造、房屋木结构的方法、柱头上的浮雕和翘角飞檐等;桑耶寺建筑中的汉式建筑成分。[10](P186)

唐蕃之间的文化交流当然不仅仅是佛教文化方面,还体现在政治、经济、法律、风俗等各方面,但比较而言,佛教文化的影响更为深入。佛教文化的传入及随之而来佛教、苯教之间的斗争和吐蕃对佛教文化的选择,就更加充分的体现了文化交流的冲突、融合。

和亲是吐蕃最初发动战争的目的,也是战争的伴生物。而蕃王朝时期的文化交流地是随着和亲而在吐蕃王朝的领地上大张旗鼓地碰撞、融合,给吐蕃文化输入了新鲜的血液。

三、碰撞,文化融合道路的坎坷

佛教文化在吐蕃有一个初传和对佛、苯文化的选择,以及在佛教内部选择的过程。这个过程是坎坷的,但对文化的吸收融合却是主动的。

藏文史籍一般都把佛教在朗达玛(公元836年~842年)灭佛以前在吐蕃的发展称为“前弘期”。朗达玛的灭佛事件说明了苯教文化对吐蕃社会生活的影响依然深厚。佛教文化的传入,势必引起本土文化的反应,也就不可避免地要与本土苯教文化发生冲突。在吐蕃佛教史上,佛教文化的传入是从印度和汉地两个方向传入的,而印度佛教和汉地佛教在教法教理上又是有很大差别的。吐蕃王朝统治者最终选择了印度佛教而驱逐汉僧,这属于佛教内部的冲突,但也说明了吐蕃在文化交流中的主动性,体现了文化交流过程中的复杂性。

藏文史籍记载:拉脱脱日年赞时就有《宝箧经要六字真言》及《诸佛菩萨名称经》三部经典由班智达洛善措和黎特赛译师从印度带到西藏,却“没有人会书写、念诵及讲法等”。带来了几本佛经就说佛教诞生了的说法似乎过于勉强。松赞干布时期派遣吞米桑布扎去印度学习梵文,回藏后创制了藏文,并且把《宝云经》译成藏文。松赞干布还亲自宣讲一些佛法,[7](P44)这也不能说明佛教在吐蕃诞生了,至多只能说明吐蕃王室开始接触佛教文化。即使赤尊公主和文成公主带来了佛教经典和僧人,并且松赞干布还修建了许多寺庙,而这些寺庙是没有僧人活动的。这些记载只能说明是佛教文化传播到了吐蕃,严格意义的拥有僧迦组织的佛教尚未诞生。况且所修的寺庙也不全是佛教的寺庙,松赞干布的“象雄妃修建的梯布廓拉康是座雍仲本教拉康”,赤德祖赞时期“修建扎玛正桑等一些寺庙,又从里域迎请很多僧人,从汉地迎请很多和尚来敬奉佛法,但是藏人中没有出现出家为僧者”。[7](P45)佛教在吐蕃的诞生应是以赤松德赞时期拥有僧迦组织的桑耶寺的修建,并有了出家的“七试人”[7](P47)为标志。

佛教文化进入吐蕃,并且得到了松赞干布的支持,是与当时吐蕃的社会形势有着很大的关系。松赞干布统一吐蕃时,控制吐蕃社会意识形态的仍然是苯教。其父囊日松赞的死就与苯教有关。“松赞干布赞普之时,父王所属庶民心怀怨望,母后所属庶民公开叛离,外戚如象雄(羊同)、犛牛苏毗、聂尼达布、工布、娘布等均公开叛变,父王囊日伦赞被进毒遇弑而薨逝。”[11](P165)松赞干布年幼时目睹了其父的被害,又经历了动乱,因此统一吐蕃后非常渴望改变苯教一统吐蕃社会思想的状况。

赤尊公主和文成公主带来了释迦牟尼的8岁和12岁身等的不动金刚佛像和佛教经典;松赞干布派遣吞米桑布扎外出印度学习,回来后不但创制了藏文,还翻译了佛教经典。所有这些对松赞干布来说都是耳目一新的事物,从而开阔了松赞干布对吐蕃社会认识的视野。松赞干布对这些新生事物给予了极大的支持。为供奉佛像,修建了大昭寺和小昭寺,还在吐蕃各地修建了众多的寺庙,另外松赞干布的其他王妃也都修建了寺庙。而在修建寺庙的过程中却遭到了苯教徒的暗中破坏。《贤者喜宴》记载:“地基被非人所破坏”,“当建造到一百零八座神殿时,夜晚即被神鬼彻底摧毁”。《贤者喜宴》还记载了松赞干布所听到的苯教徒商议破坏修建寺庙的对话。[3](P64)这里的非人、神鬼是苯教徒代称。记载说明了佛教文化在吐蕃初传时即遭到了苯教文化的不公开的对抗。而佛教文化到都松芒波杰时在吐蕃的影响还是微乎其微的。

佛教文化与苯教文化之间的冲突达到公开和白热化的程度的表现是赤松德赞(公元755年~797年在位)时期的灭佛和灭苯措施、赤松德赞的大力兴佛、赤祖德赞(公元802年~841年)对佛教的狂热以及郎达玛(公元836年~842年)时期的灭佛措施。冲突在进行着,融合也在进行中。

在赤松德赞执政初期,由于年幼,由信奉苯教的大臣玛尚仲巴杰等辅政。佛教文化到都松芒布支时在吐蕃的影响还是很小的,可以认为此时吐蕃王朝的大臣基本上都是信奉苯教的,只不过是信奉的程度不同而已。其中也有一些大臣受到了佛教文化的影响,从而对佛教文化持支持的态度。这可以从赤德祖赞时期派桑希和拔赛囊等到唐廷和印度求取佛教经典的事件[9](P124)中得到佐证。而这导致了信奉苯教的大臣们公开反对佛教文化。信奉苯教和佛教只是表面现象,其背后是吐蕃王室与苯教大臣之间的争夺权力的斗争。

信奉苯教的大臣玛尚仲巴杰等制定了《布琼法典》[12](P58)(khrims bu chung,小法典),并且毁坏寺庙,驱逐汉地和尚,[7](P122)试图将佛教窒息在萌芽之中。对佛教文化倍加推崇的桑希和拔赛囊受到压制和打击,甚至赤松德赞的亲政也遭到了干扰。《拔协》增补本记载:“于是,全体民众商议要把国政委之于幼弟赤德松赞。但是,有些人说:‘王子尚未成年,不能为民众谋幸福,还是按《布琼法典》委派贤臣来摄政吧。’有些人说:‘以前,父王去世后,王子未成年时,将国政委之于尚、论等三人。结果他们另外制定了《布琼法典》,惹起很大的骚乱,致使吐蕃衰败贫困。所以还是将国政交付给王子,再任命贤良之臣辅佐之,’这样才能为民众谋福利。”[12](P58)最后,在信奉佛教的大臣和佛教僧人钵阐布娘·定埃增等的支持下,赤松德赞才得以亲政。[13](P116)为报答钵阐布娘·定埃增而授予其参政大臣的权利,为僧人参政开了先河。这也是赤松德赞崇奉佛教的直接原因之一。为佛教在吐蕃的传播提供了政治上的支持,为佛教文化的发展提供了便利。

赤松德赞亲政以后并没有直接下令打击苯教,对于根基深厚的苯教来说直接取缔不利于政局的稳定,也是不可能的。而是采取一定的策略,先是清除苯教的代表人物玛尚仲巴杰,继而邀请寂护、莲花生进藏采取双方辩论的措施来打击苯教。辩论对于理论基础薄弱的苯教来说非常不利。辩论结果是苯教失败,苯教徒被驱逐出吐蕃中心地区,即王室直接控制的地区——伍茹和约茹(今拉萨和山南地区),苯教书籍也被禁止,对于信奉苯教态度坚决的大臣如达扎路恭等给予严厉打击。[3](P112~123)而对于苯教的修福祈祷、攘灾送祟、焚尸、熏烟驱秽、焚魔等部分仪轨的取消是有相当困难的,毕竟苯教已经深入民心。况且,莲花生、寂护等佛教僧人也在利用这些仪轨来推动佛教的发展。

就在赤松德赞采取灭苯措施前后,佛教苯教之间的融合已在潜移默化地进行着。《土观宗派源流》中说:“传说有绿裙班智达者将邪法埋藏地下,自行掘出,杂入苯法而成此派的。中期局苯,当赤松德赞王时,曾下令苯徒改信内教,有一人名为杰卫绛曲(佛菩提),王遣其从仁钦乔学佛法,他不愿学,但又怕受到藏王的罚责,因此心怀恼恨,遂勾结苯徒,将一些佛典,改译成为苯教的书,此事被赤松王知道了,王又传赦,若有擅改佛经为苯书者杀无赦。当时因为此事,被诛者甚众。苯徒大为惊惧,乃将未译完的书,秘密藏在山岩之间,后又将伏藏掘出·讲名为苯教的伏藏法。”[14](P195)从史料记载的赤松德赞毁灭苯教书籍来看,在灭苯前后佛苯文化的融合就已经发生了。这种融合是苯教改编佛教典籍以改变苯教没有典籍的状况,却遭到了赤松德赞的禁止;佛教方面在寂护、莲花生进藏途中及以后逐渐地接受了藏民的一些传统信仰,以利于佛教的传播。“佛教徒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将苯教的许多护法神,如十二丹玛等宣布为佛教的护法神,使信徒们觉得既然能够受到祖祖辈辈护佑自己的护法神的保佑,属于什么样的信仰传统并不重要。在宗教仪式方面,佛教全面接受苯教众多,如山神、地方神、战神、灶神、男神、女神、风神、地神等及其繁杂的祭祀仪式。这些祭祀仪式中不可缺少的煨桑、杜尔、堆、隆达等方面的内容深刻地渗透到佛教内容中,逐渐成为藏传佛教的内容之一。”[15]可见,虽然两种文化的冲突不可避免,但是为了能更好地让社会信众接受,双方都采取了“拿来主义”,将对方有益的部分为我所用,“调和了本土文化和外来文化之间的矛盾,使佛教有机地和苯教融合在一起”。[16]这就促进了两种文化的融合。

苯教徒被驱逐出吐蕃中心地区以后,吐蕃王室还面临着对来自不同地区的佛教文化的选择。赤松德赞为推广佛教推行了一系列的兴佛措施:兴建桑耶寺,颁布兴佛诏书,要求贵族子弟出家,规定三户养僧制度,翻译经书,延请佛教高僧进藏等。在赤松德赞邀请的高僧里面,从唐朝来的和尚摩诃衍那所传播的禅宗影响最大,甚至超过了印度传来的佛教。[3](P201)《拔协》记载:“这时,从内地来了一个汉和尚,名叫摩诃衍那。他宣传说:‘修行身语等善品,不能成佛。要想修佛,应无所思忆,心无所虑。如此修行,始能成佛。’因他教人如此修法,吐蕃的人们逐渐转而学习他的法。因此,桑耶寺断了香火供奉,求法与修身语善行的也停止了,只剩下拔·诺登、毗卢遮那、巴·白央等少举几人仍然信奉和习学大师菩提萨埵所传之法。遂形成两派,以观点不合而引起争论。”[12](P48)可见当时桑耶寺的大多僧人跟随摩诃衍那修习禅宗,甚至“墀松德赞的姨母、王妃以及居诸臣首位的苏毗王子这些王族显贵亦随摩诃衍出家学法”。[3](P209)这种状况就导致了佛教内部的冲突,引起了吐蕃佛教发展上的“顿渐之争”。双方也采取了辩论的方法,结果是顿门派禅宗失败,摩诃衍那等汉地和尚退出了吐蕃。

“顿渐之争”是赤松德赞为消除佛教内部争端而采取的措施。其目的应是希望文化的统一,以利于维护统治的稳定。之后赤得松赞、赤德祖赞继续兴佛。据藏文史料记载,赤德祖赞时期采取了更为激进的措施来兴佛,但是佛教在吐蕃的影响是否占据了主导地位,超过了苯教,我们可以从赤得松赞时期所保留下来的石刻碑铭一窥究竟。王尧先生的《吐蕃金石录》所收录的第穆摩崖石刻文末载“工布噶波小王之奴隶、土地、牧场迩后决不减少,亦不摊派官府差役,不科赋税,不征馈遗,在其境内所产之物中以酿酒粮食、青稞、大米任何一种(奉献)均可;而驿送之役,不得远延。”[13](P101)石刻文中提到的酿酒粮食、青稞、稻米等的生产,反映了9世纪藏区的生产水平。“酿酒粮食、青稞、稻米”很明显是与佛教的戒律中严禁饮酒的戒律相抵触的,这也充分说明了在宗教信仰中佛教在各小邦王所统治的地域内还没有多大的影响,甚至是没有影响。王尧先生也分析说:吐蕃“在宗教信仰中佛教还没有多大的影响。”[13](P100)苯教在吐蕃时期的政治、社会生活中仍然是影响人们思想意识的主导宗教,特别是在各小邦王所统治的地域内更是如此。即使在王室的直接控制地,佛教的影响也只是在信奉佛教的王室贵族中间有所影响,这可以从藏文史料记载的佛教的发展规模及僧人数量和来源上找到佐证,也可以从赤得松赞时期的石刻碑铭中得出结论。[17]

朗达玛灭佛的事件是又一次佛教和苯教之间的斗争,此次灭佛事件对佛教的打击很大,佛教在吐蕃的传播受到一定的限制。也说明了佛教在吐蕃社会的影响还是有限的。但是佛教文化在吐蕃社会还是留下了火种。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吐蕃时期所发动的对外战争和由战争所引起的和亲以及文化交流和佛教文化在吐蕃与苯教文化的冲突、融合,还有吐蕃对佛教文化内部的教法教理的选择,其中都蕴含着吐蕃统治者的主动性。这种对外来文化的主动吸收、融合客观上促进了吐蕃社会由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的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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