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网络空间危机管理

（盘古智库）

近期，中美地缘政治摩擦加剧，军事-安全危机在两国间爆发的可能性明显增大。在网络空间，中美之间一方面都高度依赖于安全、稳定、繁荣的网络空间，无意在网络空间挑起可能引发军事安全冲突的危机，另一方面又存在着多方面的分歧与差异，其中一部分还直接涉及国家核心利益，特别是受到网络空间独特属性的影响，擦枪走火的可能性无法排除。鉴此，中美在网络空间的危机管理势在必行。

1 中美面临在网络空间爆发危机的巨大风险

网络空间作为第一个“人造空间”，与传统物理空间存在诸多迥然不同的特性，加之中美之间信任赤字的加剧，爆发网络的可能性更高。

第一，溯源能力的不平衡发展。溯源困难一向被视为网络空间面临的重大障碍。近年来，美国的溯源能力明显提升，但这种技术的发展在全世界范围内极不均衡，反而给网络空间带来了更大的风险。一方面，拥有较强溯源能力的极少数发达国家，有可能因为对自身溯源能力的过度自信①所谓过度自信，一方面是指很难判定溯源能力的发展可以实现与网络攻击技术的同步，另一方面则是指即使实现了技术上的溯源，将其直接归因至某个行为体特别是国家行为体也是不可信的。，而倾向于迅速发起反击甚至是先发制人式的攻击；另一方面，绝大多数认为溯源困难的国家与非国家行为体，则依然相信自身不会因网络行为遭受惩罚，从而有继续采取网络行动。

第二，中美都是机具“诱惑力”的网络攻击目标。网络空间易攻难守，综合实力较弱的国家及非国家行为体，常常将网络空间武器视为对抗较强一方的“均衡器”。中、美分别作为全世界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同时也分别是网络空间的最大国和最强国，难免会成为遭受网络恶意行为侵扰最严重的国家。而网络空间的匿名性和网络攻击的即时性，使得中美不仅积累了越来越多的互相猜疑和互不信任，在面临严峻威胁时更有可能做出错误判断，从而引发彼此之间的冲突与对抗。

第三，中美两国均高度受益于网络空间相关技术的发展与应用，将此视为本国发展的重要驱动力，因此在网络攻击面前显得更加脆弱，对网络威胁的感知也更为强烈。特别是美国，构建起以“先发制人”为特征的网络空间战略①蔡翠红.美国网络空间先发制人战略的构建及其影响[J].国际问题研究，2014(01):41-53.，并在近年来的多份网络空间战略文件中频繁使用“主动防御”（Active Defense）、“前沿防御”（Forward Defense）等具有攻击色彩的词汇。近日更有美国媒体报道称，五角大楼已悄悄授权网络空间司令部采取“更为激进的方式”保护美国免受网络攻击，从而加大了与其他国家发生冲突的风险。②Pentagon Puts Cyberwarriors on the Offensive[EB/OL].New York Times.(2018-06-18).https://www.nytimes.com/2018/06/17/us/politics/cybercommand-trump.html.

第四，网络空间行为性质难以判定，容易引发误判。在网络空间，不同意图的行为从方式上看几乎没有明显的区别。无论是网络攻击还是网络情报收集，所采用的工作原理都是相同的，对于被植入自身网络的代码将被用于窃取信息还是破坏、腐蚀系统，完全取决于行动发起者的意图，受害方根本无法区分。利用网络手段开展的侦察活动甚至是防御，都有可能被解读为是一种“战场准备”③Richard A.Clarke,Robert K.Knake.Cyber War: The Next Threat to National Security and What to Do About It[M].HarperCollins,2010:31,197-200.，从而引发超出应有程度的反击措施。

2 可能引发中美网络空间危机的几种场景

任何有关危机管理的研究，都不可能穷尽引发危机的所有场景假想。但是，要最大限度地为应对危机做好准备，这样一种努力仍然是必不可少的。综合国内外有关中美网络危机与网络冲突的研究来看，具有较大风险的危机场景可概括为以下几类：

一是第三方因素引发的危机。中美作为均拥有核武器的超大型国家，无论竞争如何激烈，稍具理性的政府都不可能作出与对方展开直接的军事冲突的决策。有研究认为，关于中美危机有两个基本判断：一是当前可能引发中美危机的第三方因素多于双方直接因素；二是两国面临的潜在危机多于现实危机。④张沱生.危机管理与中美互信[EB/OL].中美聚焦.(2015-04-09).http://cn.chinausfocus.com/foreign-policy/20151031/1546.html.这样的判断也适用于中美网络空间危机。因第三方因素引发的中美危机场景可能包括：某一国家或非国家行为体向中、美两国中的一方发起网络攻击，受攻击者误认为攻击来自对方；某一行为体向中、美之外的其他国家发起网络攻击，但攻击波及了对于中、美两国中的一方而言具有重要影响的网络，受攻击者认为攻击来自对方；中、美当中任何一方遭受来自第三方的攻击，受攻击者通过多种手段判定了攻击的发起方，但仍认为对方是攻击的背后支持者。

二是因错误判断对方意图引发的危机。网络空间行为主体多种多样，既可能是传统主权国家的政府，也可能是在政府支持与默许下的机构与个人，或是与政府完全无关的非国家行为体。他们的网络行为意图各不相同，可能是为了追求经济上的利益，或是出于爱国情结自主地实施打击与报复，也可能是个别操作人员判断或操作失误。美国国防部和国土安全部高级官员都曾明确表示，“将各个行为体区分开来，并预测其意图”①Statement of General Keith B.Alexander, Before the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Committee on Armed Services[EB/OL].(2010-09-23).http://armedservices.house.gov/pdfs/FC092310/AlexanderStatement.pdf.是美国政府所面临的最大难题，“在外国官方有意为之的行为、容许的行为与因疏于监查而出现的行为之间，我们很难做出区分。”②Kathryn Stephens.Cyberspace National Policy Considerations, National Security Cyberspace Institute, Inc.（NSCI)[EB/OL].(2010-10-16).http://www.nsci-va.org/WhitePapers/2010-11-16-Cyber%20National%20Policy%20Whitepaper-Stephens.pdf.这种特点决定了，因错误判断攻击的真正发起者及其准确意图而引发危机的可能性随时存在。

三是传统军事危机期间的网络行动。网络攻防一度被认为是“不流血的战争”，能够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功效。虽然这种看法越来越多地受到质疑，但世界主要国家军事领域信息化步伐的持续加快，决定了一旦各方开始做军事行动的准备，或是试图运用军事手段达成威慑效果，就极有可动用网络手段。例如，借助网络实施宣传以打击对方军心士气，传递虚假信息以影响对方决策，甚至是通过短时间干扰某些军民两用设施以减缓对方军队的集结与部署，等等，都在美国学者关于中美军事冲突和网络危机的假想场景中出现过。③Richard A.Clarke,Robert K.Knake.Cyber War: The Next Threat to National Security and What to Do about It[M].New York:HarperCollins,2010.在这些行动中，使用网络手段的一方可能无意挑起网络空间的冲突，也无意将网络空间的行动扩展到传统物理空间。但在对方看来，这一行动的意图是难以判定的，它有可能被解读为网络空间大规模攻击的开始，抑或是意在为物理空间的军事行动创造“时间窗口”，对此必须提前做出反应。由此带来的结果将是危机的意外升级。

3 中美网络空间危机管理的基本原则

近期以来美国所采取的一系列对华举措表明，“中美两国之间的战略竞争日益突起，中美关系向一种新的关系格局演变”④崔立如.美国对华战略定位改变中美关系发展动力学[EB/OL].中美聚焦.(2018-07-26).http://cn.chinausfocus.com/foreignpolicy/20180726/30855.html.。在双方战略互信明显匮乏、竞争加剧、摩擦增多的情况下，网络空间危机管理的重要性更加突显，这就要求双方首先就其基本原则达成一些共识。

首先，始终保持沟通渠道的顺畅。建立24小时可用的热线或其他联络渠道，确保双方能够及时沟通，了解对方意图及对形势的研判，是实现任何危机管理的基本前提。在网络空间，行为主体多种多样、行动意图难以判断、反应时间极其有限等特点，都决定了保持顺畅沟通的必要性更为突出。近年来，两国的“计算机紧急事件应急响应小组”（CERT）之间已经有过比较好的合作，共享信息也相对容易，但这仍不足以应对政治-军事层面的网络危机。要避免双方在网络空间的误解误判引发政治-军事领域的重大危机，需要在更高层次的决策部门之间建立沟通渠道，或是就现有可用于探讨网络危机的沟通渠道达成共识。因此，有必要考虑为元首及国防部热线赋予包括网络空间在内的各领域危机管理功能，并在双方的各层级对应机构之间建立可随时沟通的热线，定期予以演练，确保其在紧急关头发挥作用。

其次，相互发出清晰的信号。在任何类型的危机当中，在信息不明的情况下，各方都倾向于设定“最坏场景”并进而采取应对措施，以最大限度地保护己方安全。网络空间行动速度快，给判断和决策留出的时间更为短暂。这就要求中美两国政府，在网络空间危机爆发前夕或期间发出明确的、不易被误解的信号，尽量避免因模糊性给对方错误解读留出空间。达到这一目标，不仅需要双方政府保持密切沟通，还应在各个层面的外交、防务对话中纳入网络议题，特别是在智库的二轨对话中设置具体的危机场景和开展模拟推演，为相互熟悉对方的网络安全决策程序和行动意图创造条件，进而形成有效的危机响应预案。

第三，保持战略克制，防止行动目标的无限扩大。网络空间作为与其他四维空间紧密相融的新空间，已经成为影响社会经济发展和国家安全的神经中枢，经常与国家的核心利益直接相关。特别是，网络空间高度互联互通的特性决定了，攻击行为一旦实施，所波及的网络及其毁伤程度往往超出预期。为此，在任何行动实施前应进行谨慎的评估，特别是拥有先进技术的一方需保持足够的战略克制，避免触碰涉及对方核心利益的部分，从而给对方留下缓和、让步的余地，为缓和危机创造条件。此外，还应有意识地将中美两国在传统危机管理中形成的一些共识和做法，如缓慢升级、对称反应等延伸至网络空间；也可探讨在两国军队已签署的 “建立重大军事行动相互通报信任措施谅解备忘录”和 “海空相遇安全行为准则谅解备忘录”基础上，对其中的内容加以扩展，将与网络空间风险相关的内容纳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