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 《红玫瑰与白玫瑰》 中的佟振保形象

阿如那

摘    要： 《红玫瑰与白玫瑰》是张爱玲的中篇小说。作者通过描写留学回国的佟振保就职、恋爱及婚姻生活，探究了在中国传统文化與西方现代文化相互冲突下所表现出的男主人公人性中的复杂性。本文剖视佟振保与王娇蕊、与孟烟鹂的情感，探索佟振保性格形成的原因，揭示其双重人格的复杂且深刻的人性。

关键词： 佟振保    人物形象    双重人格

张爱玲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线。《红玫瑰与白玫瑰》是张爱玲在1944年创作的中篇小说，也是她诸多代表作中广为流传的一部小说。作者以留学回国的佟振保就职、恋爱及婚姻生活为线索，探究了在中国传统道德与西方现代文化相互冲突下表现出的男主人公人性中的复杂性。

小说主人公佟振保是英国留学归来的高级知识分子。佟振保的情感世界里有两个女人，一个是纯洁的妻子，一个是热烈的情妇。这让他内心充满了挣扎，始终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徘徊。由于受到西方文化的熏陶，他时常遭受到情爱与肉体的考验;但身为一个中国人又有着传统的保守思想，这两种不同文化的冲突导致他不断徘徊、不断选择。从洁身自好到无法控制再到自我放纵，他的一生注定是在不断的痛苦与挣扎中度过的。

一、佟振保的性格

小说中的男主人公佟振保在英国留学时有一个初恋女朋友，名叫玫瑰。在回国之前临别之际，他拒绝了美丽性感的玫瑰的诱惑，被大家夸赞他坐怀不乱。但在巴黎的游览期间，他还是败倒在了一个妓女身上，这个错误成了他一生的遗憾和污点。学成归来的佟振保是一名工程师，就职于一家外资染料公司。他希望做一个行为端正的人，他为人正直、孝顺母亲、关爱家人，但仍无法抵抗欲望的侵袭，最终与他的朋友王士洪的太太王娇蕊发展为情人关系。但当王娇蕊提出和他结婚时，他却开始逃避责任。之后，佟振保又通过朋友介绍，与一个典型的中国贤妻良母型的女人孟烟鹂结婚，但他不改嫖妓的毛病。与此同时，佟振保发现妻子孟烟鹂和裁缝有了不正当的关系，这极大地侵犯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最后他终于爆发了，将家里所有的东西砸坏。可到了第二天，佟振保的人生又翻开新的一页，他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佟振保代表了20世纪40年代中国知识分子。他出生于上海，属于中国传统男人。他出国留学接受西方文化的熏陶，同时沾染了一些西方个性张扬的思想。因此，佟振保身上既具有传统教育中的保守品行，又具备西方文化中的开放风格。尽管他认为人生最大的任务是孝敬母亲，努力工作以获得家庭的补偿，但他不愿意做一个老式的忠孝子弟。于是佟振保的言谈举止都体现出各种矛盾：

（一）婚姻与情爱之间的矛盾

佟振保在婚姻与情爱之间摇摆不定。佟振保作为一个社会人，他需要一个稳定的、体面的婚姻，但作为一个不安分的男人，他需要一个热烈的、放浪的情妇。在中国的传统道德规范中，这两者是决不能共存的。于是佟振保在婚姻与情爱的冲突中苦苦挣扎，内心的痛苦逐渐转变成了人格的变形。作者在文章的开头就直截了当地摆出了一条线索：在主人公佟振保的一生中有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妻子，有着白色玫瑰般的洁白与冷静，另一个是他的情人，有着红色玫瑰般的热烈与激情。“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1]。得不到的永远有诱惑，得到的却失去了魅力。佟振保的“红玫瑰”王娇蕊愿意为他放弃婚姻，与他远走高飞，可关键时刻他却选择了逃避。佟振保注定会逃避，因为他从一开始与王娇蕊的感情不过是为了发泄情欲罢了。但现实婚姻中的佟振保陷入到了另一个痛苦的深渊，那就是妻子孟烟鹂无法满足他对情欲的渴望。于是，佟振保这一生无法达到两全其美，注定在婚姻与情欲之间苦苦挣扎。当几年之后，佟振保与王娇蕊无意中在公交车上重逢时，王娇蕊已经是再婚的女人，虽然不再拥有原来迷人的外表和姿态，但她保持尊严的状态深深地刺激了佟振保，这份爱已无法挽回的缺憾感震撼了他的内心。这表明他曾经的红玫瑰现已变成了他人的白玫瑰。从此，嫉妒和耻辱感将会一直伴随这个男人。失去与拥有交替占据着他的心，使他的人格不断扭曲、不断分裂。

（二）道德与自由之间的矛盾

佟振保在道德与自由之间犹豫不决。佟振保作为一个“最合理想的现代人”，他严格准守中国传统道德的约束。“侍奉母亲，谁都没有他那么周到;提拔兄弟，谁都没有他那么经心;办公，谁都没有他那么火爆认真;对待朋友，谁都没有他那么热心，那么义气、克己”[2]。但佟振保作为一个受过西方自由个性教育的人，情感深处隐藏着对刺激与放纵的渴望。于是佟振保将在道德与自由、灵与肉的矛盾与冲突中陷入抉择与挣扎的深渊，欲罢不能。

佟振保从小由母亲抚养。身为家里最大的儿子，他是一家之主，必须承担起整个家庭的责任，必须稳固自己的社会地位，必须保持家庭的和谐。出于对传统道德的认同，他要娶一个传统的中国女人维系伦理纲常，白玫瑰孟烟鹂当之无愧是第一选择。但是孟烟鹂那“笼统的白”，无法激起追求西方自由生活方式的佟振保的热情，婚姻生活感觉无比枯燥。作为一个男人，他需要激情与刺激，从而找到真正的自我。于是，他开始肆无忌惮地找妓女。佟振保此时已偏离了自己该走的路，从约束自己到风流快活，从家庭对他的约束，到寻找真正的自我，佟振保的人格再次出现分裂与扭曲。

（三）求变与不变之间的矛盾

在佟振保的个人意志中，存在祈求改变与执迷不悟的矛盾。佟振保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他正直、有真才实学，白手起家，又承担家庭与企业的责任。他的妻子孟烟鹂是初出校园的大学生，纯洁、天真。佟振保对待寡母尽心尽力，对待兄弟体贴周到，对待朋友忠诚。他看似近乎完美，可在这美丽的表象背后，隐藏着的是矛盾的心。一方面，佟振保祈求改变，尽管没有家庭背景，但通过西方留学的机会，努力学习，回国后在外资公司谋了非常重要的位置。他具有很强的抗争意识，不断蜕变。他通过个人的努力，不断创造自己的价值和地位。另一方面，他在情感上不知悔改。与朋友的妻子发生关系，背叛了他的朋友;找妓女取乐，背叛妻子、背叛婚姻。就这样，他一步步将自己逼入无法挽回的绝境。社会的压力与激情的诱惑，使他陷入两难抉择。他喜欢红玫瑰的激情，厌倦白玫瑰的寒冷。但最后，他既无情地抛弃了红玫瑰，又无奈失去了白玫瑰。在情爱的世界里，佟振保被困在激情与冷漠的冲突中，最终其人格将在矛盾与沉沦中分裂。

二、佟振保性格形成的外在原因

（一）道德观的束缚

佟振保出生在20世纪40年代的上海一个普通家庭里，是一个接受传统文化教育的人。作为中国人，他受到社会价值观、道德观的影响，知道应该压抑自己的欲望。但佟振保又是一个典型的海归，几年的海外生活使他接受了西方现代文明的影响，回国后效仿一些外国的生活方式。他认为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是完美的。他照顾寡母、帮助兄弟、工作认真负责、待朋友热情又真诚，这一切符合中国传统文化倡导的“孝、悌、忠、信”的道德观。但在爱情婚姻里，由于被传统道德观所束缚，既没有得到自由的爱情，又没能拥有美满的婚姻。佟振保喜欢热烈又放荡的女人，王娇蕊就是这样一个女人，遇见了娇蕊，佟振保的男人的本性被激发，这让他心烦意乱。他对于娇蕊的爱，有的只是情人间的欲望，这有悖传统道德观。当他得知王娇蕊为他离婚时，他不愿与王娇蕊一起承担毁灭他人家庭的恶名，因为那样会毁了他所谓的社会形象。振保内心充满矛盾、冲突。佟振保对王娇蕊动了真感情，但这是违背他心中的道德伦理。王娇蕊是兄弟的女人，他这样做就是背信弃义。他认为他是堕落的，但是这种堕落又是幸福的。最终的结果是佟振保无法承受外部世界的看法和社会道德觀的束缚，心灵受到极大的痛苦，继而造成性格的变异和人性的扭曲。

（二）中西文化的冲突

佟振保是一个传统的中国男人。他从小接受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接受了较为完整的传统家庭教育。他孝敬老人，帮助兄弟，对家庭尽职尽责。他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出国的机会，接受了西方文化的影响。但佟振保也像当时的很多留学生一样，回国后对中国社会一知半解，常常被人称为“海外华人”。所以，面对国内的现实，表现出的只是无奈。此外，佟振保性格中的传统因素根深蒂固。他无法摆脱中国传统的道德约束，最终妥协于现实生活。他不爱孟烟鹂，但她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做妻子的最好人选，所以佟振保毅然决然地娶了她。他爱王娇蕊，她可以点燃他的情欲之火，使他暂时将道德抛之脑后，尽情享受作为自由人的情欲。但她又是在传统文化中被看做不可娶的放荡女人。佟振保的人生观和爱情观在这种中西方文化的相互交错、相互碰撞下逐渐走向了变形，甚至扭曲的境地。所以，佟振保的悲剧性格的形成原因离不开中西方文化的冲突。

三、佟振保性格形成的内在原因

（一）隐秘内心中的“真人”

佟振保的生活致力于打造一个理想的世界，致力于做自己世界的主人。尽管有卑微的出身，但他不仅在英国留学过，回国后还靠自己的真本事打出一片天地，成为上海某外资企业的高级员工。在他人的眼里，他既有体面的工作，又有幸福的家庭，是中国最理想的现代人之一。但他却给自己戴上了一副厚厚的人格面具。他穿好的衣服，展现好的风采，精致得看起来像一个绅士，克制自己并尊重礼数已经成为他性格的一个重要方面。佟振保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做到最好，成了一个“最合理想的现代人”。

对玫瑰的爱，使佟振保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惊讶并充满了敬佩之心的，但心里还是留下了永久的遗憾。这是佟振保隐秘内心里作为“真人”的真实想法。当他和娇蕊见面时，放弃自己的外在名声，却让自己后悔违背了伦理和道德。他和所有的传统中国人一样渴望的是在社会被认同的需要。尽管佟振保在社会和工作中被认为是好男人，但爱情或婚姻，所有与他有关系的女人，她们所带来的激情或是情爱，在佟振保的社会地位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这也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这种矛盾的内心，使他面对家庭、名望、地位、事业，不知道该如何去爱、如何去选择。于是在矛盾与纠结中，在前途面前，他宁愿抛弃爱。至此，佟振保所认为的对的世界，事实上已经走向畸形。

佟振保也很难逃避人类的本性——“真实”。他是一个具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他对妻子孟烟鹂有着不可消除的厌烦后理所当然地找妓女;孟烟鹂犯错时，他却会在众人面前对烟鹂进行呵责。佟振保自信甚至自负，然而，王娇蕊的再次出现，使佟振保的生活开始改变。她似乎又是佟振保心中对的世界的毁灭的开端，他嫉妒王娇蕊的苍老，“他看着他的妻，结了婚八年，还是像什么事都没经过似的，空洞白净，永远如此”[3]。在重重压力下，佟振保开始自暴自弃，他认为自己的世界已经无法挽回，就只能将它摧毁。

（二）现实生活中的“好人”

在小说的开头，作者就介绍佟振保是一个完美的现代化的人。他通过去西方留学，成为理想中的人，他努力学习需要的技能，回国后白手起家，成为人人羡慕的外资企业高级职员。他对家庭尽职尽责，比如为九岁的女儿已经准备好了她在大学的学费。然而，在英国他接受了西方文化的洗礼，他渴望成为感情上的正直的主人。作为一个在众人面前享有很高人气的人，佟振保的内里生活是非常糟糕的，甚至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外部和内里生活的不同，是佟振保思想中传统与现代矛盾的体现，这使得佟振保整个人格不断分裂、不断变形。他将自己塑造为好男人，他人眼中的自由人。然而这自由人的形象却导致他伪善的一面暴露出来，成为一个具有双重人格的人。比如，当艾许太太向他母亲问候时，他对娇蕊说：“我总是说像我们这样的母亲真难得！”[4]但佟振保的心里却是：“每当他赞扬他守寡的母亲总不免有点咬牙切齿的，虽然微笑着，心却变成一块大石头，硬硬地‘称胸襟。”[5]佟振保表面上是一个专门为母亲的孝顺儿子，但心里之所以恨他的母亲，是因为大家对他孝顺的名声的怀疑，而不是因为怕母亲感到内心不悦。他为了得到众人的夸奖，达到自我实现的满足感，才会做出孝顺母亲的事。他希望从别人的称赞中享受快乐，这也是他的一种自我满足感。由此可见，佟振保是一个外在与内在的矛盾体，是外在的完美形象与内心的怨恨情绪的矛盾，是外在的热情生活与内心的冷酷心境的矛盾。这导致他内心极度不平静与不安分。尽管起初这对于振保是一件困难的事，但时间久了，经过反反复复的人格分裂，佟振保开始变得麻木，这种人格上的不和谐使得佟振保愈发畸形，最终人格分裂导致他成为一个典型的双重人格的人。佟振保对于孟烟鹂是极不公平的，在结婚后不久他就找了一个妓女，这是一种报复，对之前玫瑰和娇蕊的报复。但矛盾的是，他自己并不这么想，一旦这么想，他的内心又会对自己产生谴责，因为他时常幻想自己是一个正直高尚且行为端正的人，这个矛盾的思想恰恰反映了佟振保内心中人格分裂的特点。

注释：

[1][2][3][4][5]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5：51，86，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