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的生态应用:莱易斯的“节约型社会”

2018-02-12 00:09
江西社会科学 2018年10期
关键词:节约型资本主义

当今世界,各种环境污染问题引起广泛关注。有环保主义者说:“在一种将所有东西都分解成某种商品形式的体制控制下,地球受到了侵犯。随着土地变成房地产、森林变成木材、海洋变成渔场和污水池,活生生的地球被肢解得七零八落。”[1](P176)马克思以降,很少有人简单地将生态危机直接归咎于技术,因为“马克思是‘现代性-资本主义-技术’这个问题集的首倡者,他从生产力(人与自然之间关系)与生产关系(人与人之间关系)之间的关系出发,揭示了技术与其后果之间的社会制度决定作用,从而摆脱在仇恨机器(卢德主义者)和技术崇拜(技术决定论和经济决定论者)两极之间的游移,从历史变迁而非预设的技术本质出发,为现代性技术反思打开了革命性视野。在此意义上,他是现代性技术反思的第一人,并且仍然是现代性技术观察不可超越的视野”[2]。

当代西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威廉·莱易斯(William Leiss)秉承马克思的技术批判主旨,他认为,技术虽然与人类的实践活动密切相关,但作为人类改造自然的工具,技术本身是中立的,将当前面临的生态危机归咎于技术,有失公允。实际上,环境问题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社会出现的一种意识形态——技术控制自然,人类用技术征服自然,只不过是为制造尽可能多的产品,最大限度地满足自身的欲望,因此,当今生态危机的根源还是在人。莱易斯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全球的生态危机和环境问题,只有从根本上变革社会关系,建立社会主义社会,才能在人与自然之间建立公平、平等的关系,实现“人—自然—人类社会”全面协调的发展。

一、技术对自然的控制与自然的反抗

莱易斯的技术观深受马克思的影响。马克思既不认为技术属于脱离人的自然领域,也不认为技术是脱离社会历史总体变迁过程的独立现象,而是从技术与社会互动的角度来理解二者的变迁及其现实后果。[2]他认为,技术的发展与人类的生存斗争密切相关,人与自然的关系,某种意义上也反映着人与人的关系,因为“为了进行生产,人们相互之间便发生一定的联系和关系;只有在这些社会联系和社会关系的范围内,才会有他们对自然界的影响”[3](P724)。以马克思的技术观为基础,莱易斯认为,技术是人改造自然的中介,其作用在直接的生产过程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人类使用技术的能力同他们满足自身的需要密切相关,这些需要与任何形式的科学知识无关,是人类历史的恒久特征[4](P130),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会随着技术的变化而变化。[5](P240)

(一)技术控制自然

在农业文明时代,技术发展水平相对较低,人类控制自然的能力也较为薄弱,统治集团只能局限于原有的领地范围,社会内部的政治统治以及社会之间的政治统治的范围也都受限,交通方式、交往途径的不便也直接影响着中央权力的实施。由于劳动生产力低下,多余的劳动产品较少,人与人之间的物质依赖性很小,生存斗争的激烈程度只会在一定范围内波动。在领导范围之外的区域,统治者只能间断、间接地实施权力,争夺实际的、潜在的领地是当时为了生活而展开的主要斗争形式,导致统治者和被统治者都受制于自然,就连帝王的意图都受到钳制。

到了工业社会,人类文明史上第一次出现“控制自然”的观念,其积极作用是激励人们批判中世纪的宗教信条,提醒人们关注现实世界,并让人们相信,有可能通过技术“征服”自然,进而改变自身的生存条件。技术作为一种非常重要的改造力量,在现代科学的推动下,深入社会发展的各个方面,迅速取得极大的成效,所以,马克思说:“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时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6](P28)但是,现代技术的应用,导致社会劳动生产力的水平显著提高,但也带来了极为严重的后果。

一方面,技术在改变人们生活条件的同时,也在刺激人的欲望不断膨胀,而无止境的欲望导致对产品的无止境需求,病态的消费行为(主要是过量消费)不仅造成资源的极大浪费,更是环境污染的罪魁祸首。人口急剧增长、人的物质欲望无限膨胀,要求将自然资源转化为大宗的商品,对自然的控制和利用变得毫无节制,当新技术本身与不合理的使用方式之间的断裂扩张到一定阈值时,所有的控制目标都难以实现。莱易斯提醒道:“科技控制了自然,但是每一次控制都预示着可能的巨大现实灾难。”[3](P142)

另一方面,每个国家都担心其他国家出于不断征服自然的目的,掠夺本国资源,导致人与环境、人与人为了满足自身需要而展开的斗争慢慢从区域范围扩散到世界范围,资本主义的发展史实际上是一部侵略史。如今,任何一个地方的小事件都有可能波及全球,地球俨然成为人类比拼武力的竞技场,国际社会冲突的背后其实是控制自然的技术水平高低不一。各国为了在控制自然的斗争中赢得主动权,纷纷研制新武器、搞军备竞赛,日益升级的局势冲突直接导致人们更加狂热地追求新技术,如此恶性循环,国际关系愈发紧张。莱易斯指出,两次世界大战就是典型代表,资本主义国家为了争夺资源,迫使技术为政治目标服务,给全人类带来了空前的灾难。有些资本主义国家利用自身先进的技术,疯狂掠夺地球资源,甚至觊觎其他星球上可能存在的资源。[7](P46)可以说,进入20世纪后,多种因素——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高消费、高浪费,第三世界国家为了生存和发展而承担的重大压力,社会主义国家内部关于前进道路的斗争,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国家之间的军备竞赛,导致技术甚至变成一种意识形态。

(二)技术控制人

17世纪的人们相信,“科学的技术理性可以塑造一个和谐社会”[4](P140)。但是,自培根提出“知识就是力量”以后,控制自然已然成为技术应用的重要目标。莱易斯指出,“控制自然”与“控制人”其实有内在的必然性。上文述及,控制自然的能力等同于保障人们获得充足物质资料的能力,用技术控制自然就可以控制人。所以,莱易斯说,控制自然只是表象,是控制的初级阶段,利用优越的技术能力控制物质生活资料,进而对人的控制,才是控制的高级阶段。[4](P128-140)

在莱易斯看来,控制自然的动力源于追求某些具体的目标,在技术发达国家,人们也有可能在环境和权力的逼迫下服从某些私利,因此,控制外部自然的程度决定了对人的劳动的剥削强度,一部分人变成为控制自然而制造工具的仆人,人与人为了满足自身需要而展开的斗争势必造成社会冲突。但是,技术发明的速度在任何社会都难以控制,对自然的技术控制而加剧的冲突,导致整个社会陷入新的技术追求,进而加剧人与人之间的政治控制。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再先进的政治控制策略,也只能在短时间内抑制一些社会冲突,而不能彻底消除它们,因为“控制的实质不是被技术控制的力量消解的”[4](P141)。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决定了它要通过技术对自然的控制来操纵人的需求,进而实现对人内心生活的控制。[4](P12)由于身陷社会冲突之网,技术成为联系控制自然与控制人的手段。

(三)自然的反抗

人们支配外部自然,最初是为了获得安全感,但是,在技术开发自然资源的各个阶段,都会渗入技术以外的各种因素,到了现代社会,资产阶级为了追逐更大的利润不断更新技术,技术也以飞快的速度进步,当技术造成一定的恶果时,人们首先不是反思技术的应用方式是否合理,而是妄图用更新的技术化解或弥补这些恶果,如此恶性循环。我们都知道,自然的承受力有一个临界点,越过这一临界值,就会对环境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恩格斯早就警告说:“人类不应该过分陶醉于征服自然的喜悦之中,对于每一次这样的征服,自然界都予以人类报复。”[8](P384)自然界对人类的报复,霍克海默称之为“自然的反抗”(the resistance of nature),他认为,自然的反抗意味着人性的反抗,它是以长久被压抑的本能欲望的暴力反抗形式而发生的。

霍克海默第一次提出这一概念以后,人们意识到,“自然的反抗”也适用于讨论生态环境的破坏。莱易斯认为,在对外部自然本身的不合理开发中也存在着固有的界限,因为在当今条件下,各种生物生态系统的自然功能受到威胁。对全球生态系统某些永久的和不可逆转的破坏可能已经发生,如果自然环境无法承受技术滥用的恶果,支配它的自我更新循环的机制就会遭到破坏,那么,我们就有理由谈论伴随人性反抗而发生的外部自然的反抗。然而,20世纪与以往历史阶段的不同之处在于,20世纪自然的反抗范围超过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

莱易斯认为,自然的反抗意味着人性的反抗,反抗的激烈程度同人对自然的控制程度成正比。现代社会对自然的控制力量的加强,使自然的反抗程度也在增大。随着控制自然环境的新技术的发展,对人的控制也在增强,在这一过程中,新技术也日益遭到抵制。人性的反抗程度与控制本身的程度成正比,压力越大反抗越激烈。在工业发达国家,人的许多本能欲望受到了压抑,如抑制愉快、要求工作程序、生存斗争,等等。以前人们认为新技术可以部分地补偿资源的滥用、浪费和破坏,但这个过程不可能无限制持续下去。在某些时期,这种反抗被一些社会统治力量篡改为政治统治的因素之一。原因在于,发展的水平越高,劳动与工具的合理组织与技术的不合理使用之间的冲突越强烈,资源的浪费和滥用愈发严重,整个生态系统受到威胁,自然的自我更新循环机制遭到破坏,必然会做出反抗。

二、资本主义制度是技术不合理应用的根源

由上文可知,技术的应用以及自然的反抗不是现代历史独有的,而是人类文明的一种循环特征。“历史上第一个伟大机器是由被迫建造埃及金字塔的劳动大军组成的,与此同时也建立起计划和管理他们工作的国家机关。”[3](P174)技术与社会制度密切相关,资本主义社会的技术应用导致的破坏广度和力度如此之大,根源还是在于资本主义的制度。资本生产不仅产生了科学的需要,而且为其发展创造了条件,科学与技术是作为资本积累的工艺条件而存在的。[2]

(一)商品社会化大生产背景下的技术不合理使用

自然反抗的观念表明,技术控制的过程有内在的界限。当然,在技术发展的每一个阶段,社会关系结构中的非理性因素都会阻碍开发自然资源的工具(包括人的劳动)获得全部利益。这些资源在每一阶段的滥用、浪费和破坏,至少部分地由继续不断地追求新技术的能力来负责,好像具有更精致的技术就会补偿现有技术的误用。由于利益集团通过持久的制度体系控制人的行为,新技术迟早会用来为统治服务。但是,当技术的应用威胁到整个人类的未来时,即使技术本身再合理,滥用它的制度也毫无正当性理由可言。

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商品生产的规模逐渐扩大,小的生产单位要继续生存,就要听命于大公司、大企业。这样,生产的合理性就由庞大的逐利机构来体现,个人和小企业只能服从于这种合理性,也就是说,生产的集体化并不能保证社会决策顺利实施,商品的社会化大生产破坏了个人合理性的基础,资本主义早期的自由市场法则慢慢被取消,个人的合理性慢慢随之转变为技术合理性,此时个人的批判反思已难实现。在工业发达国家,压抑本能欲望的传统根据虽然已经失效,但欲望本身还在,对愉快的压抑、工作程序的要求以及生存斗争几乎都保持不变,尽管通过合理地组织现有的生产力这一方法可以逐渐减轻这些压抑,可以改善生存条件。通行于整个历史的实际原则虽然已经失去了它的合理根据,但没有失去它的力量,这就把非理性的因素引入了人的活动的核心:“由于对人的内部和外部自然的征服是没有意义的动机而进行的,因此自然不是真正被超越或者顺从,而只是被压制。”[9](P94)

莱易斯指出,技术导致的种种问题,根源并不在技术本身,而在于使用技术的人和使用技术的社会制度。技术不是孤立的,而是与经济、政治、文化等其他人类社会生活要素密切联系在一起的现代社会要素。技术问题,不只是自然问题,也是社会问题。[2]因此,环境问题表面上看是人对自然的控制,实际上是人对人的控制。可以说,用更先进的技术解决技术带来的灾难,只会导致技术崇拜,结果只能是死路一条。在莱易斯看来,环境问题实际上源于人类贪婪的本性,因为控制的真正对象是人,我们应该把对自然的控制理解为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控制。因此,解决环境危机的根源在于,建立一种能在人与自然之间保持平等关系的社会制度,指导技术的正确使用,这就是莱易斯所谓的“技术合理性”:“生产技术能够实现有目的的组织和结合,这种组织和结合需要私人或者公共的权威加以指导。”[3](P174)

在莱易斯看来,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技术已然陷入社会冲突之网,技术成为把控制人与控制自然关联起来的中介手段。他明确指出,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控制是“控制自然”的新解释,是负责任地使用科学和技术。莱易斯将这个问题归结为伦理和道德方面的问题,具有抽象性,因为他没有将它同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前途联系在一起。总之,莱易斯认为,不应该认为技术的本质是统治自然的能力,而应该将其视为对自然和人类关系的控制。他力图阐明,只要人的欲望无限膨胀,征服自然就没有尽头。因此,要把控制自然转变为控制人,人应该是真正的被控制的对象。

(二)“异化消费”前提下的技术不合理应用

自由市场是资本主义社会自由竞争的产物,它的出现具有历史必然性。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把市场比作一只“看不见的手”:生意人“为使产出价值最大化而引导……其工业的发展……他原本只图一己私利,可在此情况下,恰如其他许多情形中,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着他去实现一个本不属于其动机的目的……他在追求个人利益的过程中屡屡促进着社会的利益,而且做得比有意促进社会利益时还要卓有成效”[10](P39)。

虽然市场经济确实促进了资本主义机械化大生产的发展,但是,由此带来的弊端也遭到诸多诟病。一方面,自由竞争的市场使资本主义生产的唯一和最高目的是“只图一己私利”,导致“异化”的价值观和消费观,使生命和生态都统统让位于利润。利润成为公司企业衡量得失的重要指标,个人只要追求自我利益就可以自然而然地保障整个社会获得最大利益,其他一切社会价值和伦理价值都变得无足轻重。另一方面,对于从事日益程序化、强制协调的异化劳动的人们而言,闲暇时间成为他们最大的期盼,只有这时才能摆脱高度集中和紧张的生产过程,消费商品成为他们从事单调而紧张的异化劳动的唯一补偿,他们劳动的动力和期望就是消费。因此,工业革命产生的经济主义已经转化为一种人生价值观,并表现为消费主义,即想方设法鼓励大众消费,拉动经济增长,对个人而言,追求高消费则成为人生的意义所在。

莱易斯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用消费数量衡量人的幸福指数,这种消费就是异化消费,它的前提是无止境的工业生产。因此高生产、高消费引发的生态危机,也是由经济活动引发的,虽然生态危机不同于表现为工人失业、经济大萧条的经济危机,但其根源仍在于资本主义的生产和分配制度,说生态危机是经济危机的表现形式之一,也许更确切。

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们已经习惯于用丰裕的物质消费补偿令人生厌的劳动,如果为应对生态危机而减缓工业生产,就会打碎人们的这一期望。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不可能实施生态保护,因为实施生态保护,首先要形成正确、合理的消费观念,控制消费的前提是公平、合理地分配产品。目前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框架和消费模式建立在贫富不均和以利润最大化为目标的基础上,实施生态保护即意味着经济零增长甚至负增长,这必然会导致失业、贫富差距进一步扩大。例如,20世纪五六十年代,整个西方流行“增长热”,经济增长成为西方经济学界的优先议题。当时,西方各国政府多是采用凯恩斯主义的赤字财政政策以刺激经济,“虽然各国的工农业生产都有所增加,但由于资本家盲目追求利润最大化,于是对生产中产生的三废不予处理,环境污染严重,野生生物大量死亡,生态失衡,公害病症损害公民健康;工农业的发展导致不可再生资源消耗迅速,物资短缺”[11](Piii)。在目前的资本主义体制中,无法平均分配许多稀缺的产品。因此,莱易斯认为,在建立集体且能合理地控制技术的体系之前,人类都只能是目前困境的牺牲品。要解决生态危机,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突破目前的社会生产方式,建立由自由个人组成、集体控制的,以公平分配为原则的全球社会发展制度。

三、“节约型社会”中的技术使用

莱易斯不主张对技术持否定消极的态度,他认为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放弃技术的进步。一部人类发展史就是一部发明并运用技术,适应和改造自然环境的历史,正确地掌握和使用技术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认识和改造自然,进而建立更美好的人类社会。莱易斯同意马尔库塞的观点:技术本身没有对错,错在利用技术成就来维护人与人之间的不公正关系的社会制度。正是把技术作为剥削手段的社会制度,才使技术具有非人化的破坏特征,可以说,是社会制度决定技术进步与否。只有以社会变革、以基本的经济制度和关系的变革为前提,才能真正解放技术。

(一)“节约型社会”的“绿色”价值观和消费观

19世纪的社会主义思想家已经开始强调技术发展对于人类解放的意义,尤其主张建立合适的物质基础,以使用最少量的劳动来满足需要。20世纪诞生的社会主义已经表明,这一制度可以将人们的社会关系以及人与大自然之间的关系置于合理的控制之下,社会主义的生产方式能够而且必然与生态理性联系在一起。[12]生态马克思主义认为,解决环境危机、保护环境的最佳选择是生产力高度发达的社会主义,因为只有在社会主义制度中,物质生产才不是以利润,而是以保护环境为动机。“逻辑上,以马尔库塞为代表的法兰克福学派在技术批判上达及了顶点。然而,它亦没有为人类解决‘技术’问题提供出路。”[13](P649)不过,莱易斯在重视生态社会主义模式,对政治、经济、文化、意识形态等方面提出具体要求的同时,也为人类解决技术问题提供了解决办法:建立一种“节约型社会”(the conserver society),即“把工业发达的各个国家的社会政策综合在一起的社会,其目标就是减低商品作为满足人的需要的因素,与此同时把人均使用能源及其他物质的数量降到最低限度。将来技术的发明基本上都要用于这一目标的实现,用于同环境中累积的残存工业废物作斗争”[13](P649)。

伦理观是技术观的前提,要改变技术控制自然的观念,必须先改变价值观和消费观。莱易斯认为,商品与市场交换本身没有过错,也无须彻底根除,只有当商品交换倾向于成为满足需要的唯一方式时,才令人担忧。莱易斯继承并发扬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指出人的自我价值的实现,不在于消费了多少商品,而在于创造了多少产品,人的幸福感不应该由消费来确定,而是应该体现在为社会创造的价值上。简言之,人的幸福感应该体现在生产活动而不是消费活动中。而且,进步的社会变革不会出现在消费过程,因为人的天赋和能力是体现在直接的生产活动 (诸如修建房屋、烹饪食物、裁制衣服等)中,而不是在市场导向的行为中。因此,“节约型社会”将极力鼓励人们最大限度地参加直接的生产活动。

在“节约型社会”中,人们注重的是社会产品和生活的质量。莱易斯认为,“节约型社会”降低工业生产,并不意味着回到物资匮乏的状态,更不是意味着退回到前工业化时代,因为工业生产至今为止已经积累了很多财富。他指出,英国哲学家穆勒(John Stuart Mill)的“稳态”(stable)思想有助于消费的衡量标准由量转向质。“稳态”就是经济和人口都保持稳定增长,“意味着更多的‘休闲’或更多的可以用于分给消费时间、个人和日常家务时间、文化娱乐和休闲的非工作时间。稳态意味着恒定的物质财富(资本)系统和恒定的人口的系统。稳态隐含的经济和社会意义不仅丰富而且具有革命性。稳态经济的核心概念是不能增长的财富,而非收入与消费”[14](P23)。稳态经济虽然比较模糊,难以细化和量化,但是,作为“增长第一”的资本主义价值观的替代,稳态经济不仅考虑人的价值,也不忽视其他物种和环境的内在价值,不失为一种有益的探索。

莱易斯还借鉴穆勒的思想,强调用公平正义的机制,控制自然资源的分配,限制财富悬殊。莱易斯认为,要严格执行社会正义的公正标准,只有推出一系列相关政策,才有可能过渡到“节约型社会”,否则,对生活地位低下的人来说,这种社会“显然只是贫困的另一种形式”[13](P649)。

(二)“节约型社会”中的技术

伦理观的转变必然带来技术观的更新。消费观念一旦转变,人们就会重新思考人的需求与商品之间的关系,就会对生活产生新的期望,把消费作为唯一的满足手段的现象就会逐渐消失。技术的目标不再是利润,而是控制自然资源的分配,保证环境问题在可控的范围内,切实改变人们的工作和生活条件,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需要。

在“节约型社会”中,人均资源消耗量被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所有政策的制定以及技术的发明和使用都以“节约资源、减少环境污染”为目标。这就要求缩减个人消费,扩大国家对经济的干预和调节作用,通过税收制度重新分配财富,进而控制自然资源的消耗速度。这样,技术不再是控制自然与人的工具,而是调节自然与人关系的良好中介,实现伦理与技术的共同进步。自然与人类之间也不再是一种剑拔弩张的关系,而是和谐共存。只要能形成这种消费观念,就可以保证技术应用于正确的方向和领域,成为提高生活品质的重要工具。莱易斯指出,每一个社会成员都具有这样的能力,并构建能够培养和保护这种能力的社会制度。

技术应用目标的改变,也会导致技术应用方式的改变。技术控制自然的观念在历史上是一种意识形态,反技术的观念也是一种意识形态。资本主义社会依赖能源密集型的大型工业技术,生产资源也集中在大都市,这不仅压抑了个人的自治精神、创造性和责任感,而且降低了大都市以外的生产活力。“节约型社会”不再像资本主义社会那样高度集中和垄断地使用技术,而是小规模、分散地使用,规避技术可能带来的生态危害,把技术从资本主义价值观和伦理观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力争让技术的使用更加人性化,用技术发展促进人的解放,建立丰富的物质基础,用最少的劳动满足人的需要,并可以让人们选择不同的需要和满足模式。

莱易斯指出,建议“节约型社会”不是让大批人口重新回到穷乡僻壤的艰苦环境中去,而是尽可能利用现代科技的优势,减少“集中生产”模式。为最大限度地减少人均能耗和物质需要,减少工业废品,“节约型社会”不仅要降低物质商品在满足人类需要中的重要性,还要培养人们的审美情趣。莱易斯甚至指出,“节约型社会”应当适当保留一些自然的荒野地,让人们在原生态的自然中体验审美、优雅的情感。只要人们切身感受到自然之美,就会强化自己的环保意识。

四、结 语

总之,在“节约型社会”中,即使技术不再是控制自然的主导力量,对人类社会的发展仍然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节约型社会”的目的不是取消技术的应用,而是改变社会政策,引导人们把幸福的评判标准由“量”转向“质”。换言之,在“节约型社会”中,最重要的是改变社会政策,利用技术重新配置资源和产品,从而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

猜你喜欢
节约型资本主义
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是垄断资本主义的最新发展,是新型帝国主义
对资本主义及其发展趋势辛勤探索的力作
——《资本主义及其发展趋势的比较研究——基于国际理论家的视角》评述
基于节约型视角下绿色财政税收政策分析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剥削的两重批判——基于《资本论》第一卷的思考
我的黑帮祖父对美国资本主义的认识 精读
建设节约型园林绿化 实现城市可持续发展
节约型生态园林景观设计与植物配置探讨
节约型园林绿地设计案例分析
实施节约型园林绿化 促进城市可持续发展
生态节约型园林抚育存在的问题及相关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