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以来新发展观的成就及其世界意义
——以新自由主义发展观为参照

2018-02-12 00:09
江西社会科学 2018年10期
关键词:自由主义理念发展

2018年是我国改革开放40周年。40年来,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发展道路越来越清晰,发展理念越来越成熟。新发展理念作为对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和科学发展观相关思想的继承与发展,正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实践不断走向成熟的理论后果。颇有意味的是,中国改革开放的这40年也是世界在西方主导下整体步入新自由主义发展阶段的40年,新自由主义成为近40年来世界显性层面占主导地位的发展理念和发展方案。虽然这40年中,西方发达国家和其他发展中国家都一度获得快速发展,世界经济也日益走向全球化和一体化,但整体而言,这一时期世界的经济增长处于较低水平,经济危机频发、经济波动剧烈,世界范围内的贫富分化也日益扩大。[1](P177-179)今天,新自由主义的发展模式日益陷入某种困境,其理念也遭受越来越多的质疑。回看40年来,中国的改革开放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逐步融入以新自由主义为核心法则的全球市场体系的过程,而中国发展理念逐步走向成熟与西方新自由主义发展理念在世界范围内逐步陷入困境也是一个同步展开的过程,这一现象非常有意思。就此而言,在改革开放40周年之际,对这两种发展理念进行比较研究,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一、西方新自由主义发展观的困境和中国新发展理念的提出

1978—1980年,是世界经济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在此期间,社会主义中国打破“两个凡是”的教条,纠正了过去“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路线,走上了改革开放的伟大征途。而作为资本主义阵营核心的英国和美国,则以撒切尔夫人和里根先后上台为起点,通过执行货币主义、金融化、市场化、私有化、限制劳工力量等一系列政策手段,开启了世界多国新自由主义化的浪潮。后来的现实表明,这是一次深刻的剧变。世界的经济版图、政治秩序、阶级力量、意识形态等方面均得到了某种根本性的重塑。

(一)新自由主义的理论与实践

从理论上讲,新自由主义起源于由哈耶克1947年组织并成立的朝圣山学社。除哈耶克外,其代表人物还包括米塞斯、费里德曼等人。该学社将捍卫个人自由理想、复兴古典自由主义看成自己的理论任务。哈耶克明确把自己的思想放置于洛克、弗格森、斯密、伯克以及托克维尔等古典自由主义思想家的谱系之中,宣扬个人自由在政治、道德上的优先性和正当性,以及私有权和自由竞争市场在经济制度上的真理性,明确反对社会主义公有制以及凯恩斯主义经济政策,主张尽可能地减少国家对于经济的计划和干预。[2](P22-29)

然而,仅凭个人自由在政治、道德上的优先性和正当性,仅凭对私有权和自由竞争市场的捍卫,就能有效地保障人们的自由了吗?非也!就连自由主义者阿隆也不得不承认,“托克维尔衷心向往的个人自由或主观(政治)权利不足以使靠一份不稳定的工资过着悲惨生活的人产生一种自由感,更不足以使其获得实际的自由”[3](P30)。况且,如果所有的“计划与管制都被抨击为侵犯自由”,所有管制“所提供的公平、自由权与社会福利都被指控为奴役制的伪装品”的话,那么,自由主义者倡导的自由不过就是对自由企业尤其是对“大型托拉斯及垄断性财团”的企业自由的保护罢了。[4](P421-422)正如波兰尼、福柯、哈维等学者都看到的那样,古典自由主义的经济和政治理论不过是一种乌托邦,当他们在前门把政府、计划等因素赶出市场的同时,一定会在后门把它们重新请回来。

从实践上看,从20世纪70年代起,新自由主义在世界范围内获得推广并日益成为主流,对世界经济社会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回看西方现代发展史,自由主义发展观是主流,但也不断遭遇社会主义等其他思想的挑战。两次世界大战以及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促使资本主义对传统自由主义进行调整,国家力量由此深度参与市场和经济过程中,冠以“凯恩斯主义”之名的财政和货币政策被广泛用来调控经济周期、确保经济增长和就业,通过税收调节和福利国家建设,劳资关系也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妥协。这一通常被称为“镶嵌型自由主义”或者“组织化的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组织形式,一度使经济社会得到了高度发展。

然而,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资本主义积累危机不断加重,货币超发、布雷顿森林体系的逐步崩解,特别是1973年石油危机的爆发,引发了持续的经济滞胀,通胀上升,失业人数剧增,国有化工业也陷入经济泥潭,国家和工会之间的矛盾日益突出。镶嵌型自由主义的经济模式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面对这场危机,包括市场社会主义等一系列左翼方案都走向了失败,最符合资本积累需要的新自由主义方案成为唯一的胜利者。

自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英美等发达国家通过私有化、金融化、产业结构转型、拆除福利国家、培育中产阶级等方式,发展中国家少数依靠军事强力手段变革国家机器,多数则是在应对经济危机过程中主动或不得不借助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金融力量推动经济制度变革,逐次走上新自由主义道路。同时,在资本利益集团、教育研究机构及媒体的联合鼓吹下,新自由主义逐渐成为西方乃至世界的“常识”。特别是在文化上,“新自由主义修辞以其对个性自由的基本强调,有力地将自由至上主义、身份政治、多元主义、自恋的消费主义从想靠国家权力来追求社会正义的社会力量中分离出来”[1](P49)。

然而,新自由主义普遍化的后果并不如其创始人想象的那般美好。由于市场被视为一切人类行动最合适的指引,新自由主义的第一个后果就是加速了马克思揭露的“万物商品化”现象,性、文化、历史、遗产、自然都成为商品,特别是劳动力发展成为“人力资本”,更加灵活的雇佣制度得到推广,劳动者权益变得更加难以保障。新自由主义没有带来世界经济的普遍繁荣,相反,20世纪70年代以来,世界经济增长整体处于较低的水准上,特别是经济波动变得更加显著,金融危机在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此起彼伏地发生,其影响直到现在也没有被完全摆脱。新自由主义的第二个后果则是世界范围内贫富分化的加剧。有学者经测算认为,2010年以来,“最富的0.1%人群大约拥有全球财富总额的20%,最富的1%拥有约50%,而最富的10%则拥有总额的80%~90%”[5](P451)。如果将世界体系内的种种等级制和剥削置之不论的话,新自由主义化在经济上的唯一贡献可能是深化了经济全球化的趋势,世界市场的空间变得更加广阔,世界产业分工体系变得更加一体化。在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的发展正是得益于这一经济全球化的过程。然而,随着当前以英国脱欧、美国高举贸易保护主义大旗等为标志的逆全球化趋势日益加强,新自由主义的未来蒙上了一层深重的阴影。

(二)中国发展理念的成长与成熟

40年来,与世界经济整体惨淡相对应的,是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取得了巨大成就。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保持了年均9%以上的高速增长,今日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二经济大国、第一贸易大国、第二大对外直接投资国、最大外汇储备国、最大旅游市场,2017年,中国对世界经济增长贡献率超过30%,数字经济规模占GDP比重达32.9%,农村贫困发生率从1978年的97.5%大幅下降到2017年的4%左右。中国的发展成就如此巨大,以至于以特朗普政策顾问、白宫国家贸易委员会主席纳瓦罗为代表的西方部分鹰派人士认为,当初允许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是一个致命失误。当然,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经济发展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中国对外开放特别是加入世贸组织后,逐步融入以新自由主义为主流理念的世界经济贸易结构,不可避免地受到世界经济大势的冲击和影响。特别是,1997年和2008年,中国先后两次经历了比较严重的“输入型”经济危机,这两次危机与其他开放市场后的发展中国家遭遇的危机十分相似。[6](P154-155)同时,中国经济也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了金融化、区域分化、贫富分化等现象,这成为哈维等人对中国道路做出误判的重要原因。所幸,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就此一蹶不振不同,中国始终自觉走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发展之路,很好地从危机中走了出来,而且发展得越来越好。

伴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中国的发展思想不断走向成熟完善。改革开放早期,我们确认了贫穷不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但我们的发展更多是以“摸着石头过河”的方式前行的,在摸索中我们逐步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市场经济体制、土地制度、财税政策、金融政策、外汇政策、城市和农村发展道路等。伴随着发展过程中遇到的粗放式发展、“见物不见人”等问题,我们党在21世纪初提出了科学发展观,强调要“坚持以人为本,树立全面、协调、可持续的发展观,促进经济社会和人的全面发展”。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在经济社会取得全面进步的同时,也面临国外经济持续低迷和国内经济增长速度换档期、结构调整阵痛期和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三期”叠加的复杂形势,在科学研判国内外形势后,党中央果断做出我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的重大判断,并提出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以及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发展理念。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强调人民是发展的根本出发点、推动力和落脚点,这一思想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观的“根”与“魂”,舍此一义,无论怎样先进的发展理念都不再是社会主义的了。创新发展理念适应21世纪科技发展的最新动态,强调“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要把创新摆在国家发展全局的核心位置,通过科技创新,为生产力进步、为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内在动力。协调发展强调要聚焦发展过程中的各项短板,集中解决区域、城乡、产业等各方面发展的不平衡状况,从而不断增强发展的整体性和协调性。绿色发展注重解决的是解决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问题,通过加强生态文明建设,解决过去发展遗留下的资源约束、环境污染、生态退化等问题,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态环境的需求,为全球生态安全做出新贡献。开放发展“注重的是解决发展内外联动问题”,过去40年的对外开放,中国通过主动加入全球化经济浪潮,提升了产业水平,人民生活水平也得到大幅提升,新时期要进一步扩大开放,发展更高层次的开放型经济,从而带动创新、推动改革、促进发展。共享发展“注重的是解决社会公平正义问题”,通过更有效的制度安排,让广大人民群众共享改革发展成果,“使全体人民朝着共同富裕方向稳步前进”。新发展理念的提出,“集中反映了我们党对经济社会发展规律认识的深化”[7](P197-200),是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理论的重大创新,必将对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全局产生深刻影响。

二、新发展理念与新自由主义发展观的核心差异

哈维在《新自由主义简史》中曾用“‘有中国特色的’新自由主义”来形容1978年后的中国,并称“中国已确定无疑地迈向新自由主义化和阶级力量的重建”[1](P174)。这显然是一个误判。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过程中逐步成熟起来的新发展理念,清晰展示了社会主义的本质属性,与新自由主义发展观有质的差别。当然,发展理念本身并不具有抽象的独立性,它只有在具体的发展现实中才能有实质性的展开。因此,对两种发展观的比较也不能局限在理念之间的抽象比较,而必须在发展理念与发展现实的辩证关系中展开才有意义。

(一)以人民为中心还是以资本为中心?

新发展理念和新自由主义发展观的第一个核心差别在于发展的根本出发点和落脚点不同。以人民为中心是新发展理念的精神实质和价值内核,这一思想始终蕴藏于马克思主义和共产党人的价值理念中,在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上正式提出来,强调“要坚持人民主体地位,顺应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断实现好、维护好、发展好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做到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7](P214)。而新自由主义则以经济自由化、市场化、私有化为名,从根本上服务于资本特别是金融资本、垄断资本、跨国资本等大的资本集团的利益。比如,哈维就主张新自由主义是西方资本特别是金融资本实现其“剥夺性积累”的理论和政策手段。[8](P52-56)

两种发展理念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根本性差别,原因有很多,最核心的原因在于社会性质特别是生产资料所有制基础的差别。中国的发展之所以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其根由在于我们的国家性质,即我国是由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而社会主义国家性质最根基性的保证又在于,我国始终坚持公有制的主体地位。走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之后,我国逐步形成了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公有制的主体地位并没有因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而动摇。与之相比,新自由主义发展观坚决反对国有经济,主张彻底的私有化,认为这是保持市场公正的前提。在这个意义上,新自由主义化往往是私有化,这在英国、智利、墨西哥等多个国家都表现得十分明显。然而,私有化的必然后果不过是大型资本集团控制了更多的资源,获得了更充分的盈利机会,而劳工大众的福利却遭到了较大的削弱。

社会性质特别是所有制形式的差别,带来了社会重大矛盾的区别。在社会主义中国,我们对社会主要矛盾的判断基本来自于生产力发展的状况与人民群众的需要之间的矛盾。比如,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发生变化,已经转变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无论转变前,还是转变后,判断主要矛盾的标准都围绕生产力状况与人民群众的需要得到满足的程度。而在资本主义社会,一个无法克服的基本矛盾则是生产社会化同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私有制之间的矛盾,这一矛盾又表现在资本积累、阶级斗争、日常生活等各个方面。

两种发展理念对发展目标的认知也并不相同。新自由主义表面上主张的发展目标是实现“被鼓吹为惟一合理、公正、民主的商品和服务的配置者的自由市场的运作”[9](导言P2),但究其实质,却不过是“旨在重建资本积累的条件并恢复经济精英的权力”[1](P22)。按照哈耶克的观点,以正义的名义,通过累进税制等方式重新分配产品以便消除不平等现象是不合理的,它将“损害经济活动上的进取心”,从而伤害整个经济,因此必须保持完全自由、充分竞争的市场。然而,新自由主义对于“市场中所有行为者都有掌握相同信息的渠道”的假定,是一种纯粹的乌托邦,“市场中拥有更多信息和力量的一方可以轻易借此良机获得更多信息和相对更大的权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对称的权利关系会越来越多而不是相反”[1](P78)。以资本为中心,最后必定是涸泽而渔,必然是陷入两极分化、积重难返。应当说,今天世界范围内不断两极化的贫富差距正是新自由主义经济模式下的必然结果。而社会主义中国则将经济社会的发展与人的全面发展的辩证统一,把共同富裕作为发展的目标,当前中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战略目标正是这一发展目标的阶段性体现。共享发展是这一发展目标在发展理念上的最好呈现。社会主义中国绝不能像新自由主义那样让少数人攫取成果,而是主张通过“调整收入分配格局,完善以税收、社会保障、转移支付等为主要手段的再分配调节机制,维护社会公平正义,解决好收入差距问题,使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体人民”[7](P214)。可以想见,类似于精准扶贫、精准脱贫这类政策举动在坚持新自由主义理念的国家是难以发生的。

(二)市场至上还是市场与政府的有机结合?

如何认识、设置市场和政府的关系,是现代经济社会发展理论中的一个核心命题。出于维护所谓“终极价值”之自由理念的考量,新自由主义给予市场相对于政府的绝对优先性。市场在哈耶克、米塞斯、弗里德曼等人的自由理论中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构成了整个自由理想实现的经济体系基础。一方面,市场经济以私有制为前提,私有制“将生产工具的控制分散给许多独立行动的人,如是,则无人拥有完整的权力凌驾我们”[10](P134),自由由此得到了根本保障。另一方面,在继承斯密经典理论的基础上,新自由主义以竞争代替交换作为市场的内核,同时强调市场是无数个别成员在从事的无数目的的经济活动时共同形成的自发秩序,这种自发秩序在符合自发秩序一般规则的法律保障下,会最大限度地保证所有社会成员的自由,同时最大限度地调动经济发展的积极性,因而对所有成员都有利。

受纳粹主义的影响,新自由主义理论家和实践家纷纷感染了某种“政府恐惧症”。在他们看来,市场是自由经济的自发秩序,也是自由的保证,而国家抑或政府“自身所特有的活力机制使其永远不能停止其扩张和对整个市民社会的控制”[11](P168),因此,所有出现的问题和缺陷都应当归因于国家或政府。当然,哈耶克等人并不是反对政府,而是主张严格限制政府的权力,特别是严禁政府行使某种超出最基本需要之外的强制性权力。比如,哈耶克认为,除了征税等维系政府运转需要的、依照法治原则开展的基本强制性功能之外,政府最重要的功能还是在于“提供一稳定有效之货币体系,建立度量衡的标准,以及经由调查、土地登记、统计等提供人民足够的信息,并支持某些教育事业”等一系列“纯粹服务性的活动”。[10](P117-118)也就是说,哈耶克对政府的服务性功能是肯定的,但是,一旦政府过度行使强制性权力手段,那就触犯了自由原则。与把竞争视为市场的核心原则相应,新自由主义对政府权力的最大担忧来自于对计划的恐惧。一方面,新自由主义认为计划是不可能的;另一方面,计划将会削弱竞争,“更可怕”的是“以集体主义为基础的计划经济,将造成奴役”[10](P126)。

关于新自由主义市场和政府关系的理解,福柯曾有十分精辟的分析。他认为,作为20世纪下半叶全新的治理术,新自由主义对传统自由主义最为深刻的倒转在于,不再是市场受政府的监督,或者让政府来防止市场失灵,而是政府反受市场的监督,一切政治和社会生活应当服从市场竞争原则。因此,关于政府,新自由主义的核心问题是“弄明白如何以市场经济原则为模式来调控政治权力的总体运作”[11](P116)。新自由主义的社会政策同样如此,它反对社会规划以及过多的社会福利,强调“新自由主义政府要对社会进行干预以使得竞争机制在每一时刻以及社会深度的每个点上都能发挥调节作用”[11](P128)。然而,尽管新自由主义表面上强调要限制政府权力,防止出现政府对自由经济的干预,但实际上,新自由主义的政策带来了更多、更深的干预。市场竞争具有形式上的正当性和逻辑上的优先性,然而其“历史的和现实的存在却是不稳固的”,因此新自由主义的任务便是“从事实上安排出一种可容纳竞争形式结构运转的具体的和现实的空间”,也因为如此,“新自由主义将并不处于放任自由的影响之下,相反它是处于警惕性、能动性和永久干预的影响之下”[11](P117),那些不符合市场竞争原则的经济要素、社会要素将被干预和排除,这种干预和排除工作由谁来完成呢?只能是政府。正如哈维指出的那样,新自由主义对政府力量的不信任,与其“要求一个强大且在必要时具有强制性的政府”以“保护私人财产、个人自由和企业自由”的诉求之间是矛盾的。[1](P25)事实上,一个纯粹按照新自由主义理念而组建的经济体或者政府是不存在的,新自由主义是一种市场乌托邦。

与新自由主义一味肯定市场和竞争、反对计划和限制政府不同,改革开放以来,我们所走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道路,一方面主张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充分尊重市场经济的一般规律,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效率,从而更好地激发经济活力,另一方面主张更好发挥政府作用,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那样,“更好发挥政府作用,不是要更多发挥政府作用,而是要在保证市场发挥决定性作用的前提下,管好那些市场管不了或管不好的事情”[12](P147)。政府在提高宏观调控和科学管理水平的基础上,在保持宏观经济稳定、加强和优化公共服务、保障公平竞争、维护市场秩序、科技和产业创新政策、生态环境保护、促进协调发展共同富裕等方面都大有可为。

我们国家的政府之所以能够更好发挥作用,有诸多原因,最重要的在于两个方面:一方面,我国政府是在党的领导下人民当家作主的政府,这能有力防范和保证政府在整体上不至于沦为脱离人民群众的官僚利益集团;另一方面,公有制在我国国民经济中的根基性地位,以及国家对金融、财政等核心部门的有力控制,使得政府能够有效地发挥作用。这两个方面在主张私有制和弱政府的新自由主义经济体制中是不可能的。辩证处理好市场和政府的关系,既是新时代发展思想的重要原则,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重大优越性所在。在这一点上,中国经济的持续健康稳定快速发展是最有力的证明。

(三)不平衡的等级制空间抑或平衡协调的新空间?

资本主义本质上是一种不平衡发展的、等级制的空间结构,这恐怕已是当代左翼思想的一个常识性判断。有学者甚至认为:“不平衡发展是资本所主导的世界历史的核心逻辑”,无论是空间扩张、空间转移和空间重组,都离不开“不平衡空间发展”。[13](P107)不平衡的等级制空间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伴生物,随着新自由主义的到来,全球空间结构的不平衡性和剥削性尽管更加隐蔽,但程度却大大加深。世界体系论、依附论、新帝国主义论、不平衡发展理论等,无不是对新自由主义时代资本主义空间结构的理论反应。因此,尽管冠以自由市场和竞争之名,新自由主义贩卖的却是一种抽象的“市场经济”和发展主义的意识形态,其实质是对依附性关系和剥夺性积累关系的合理化,其实际后果在地理上表现为中心与边缘的不平衡结构,在政治经济上表现为发达与不发达的两相对比,在思想上表现为边缘地区对中心地区发展理念的信奉。

首先,新自由主义在空间结构上的不平衡和等级制表现为行业产业之间的分化与剥削关系,这主要表现在金融业以及高科技产业对其他产业的盘剥上。哈维指出,新自由主义化的重要表现就是将一切都金融化,“随着金融活力日益挣脱那些迄今对其进行限制的管理束缚和壁垒,这种活力便能迅速发展,最终无远弗及。金融服务领域的创新浪潮不仅生产出高度复杂的全球互联网络,还生产出各种建立在证券化、衍生品和形形色色期货交易基础上的金融市场”,金融“从此不仅掌控其他一切经济领域,而且掌握国家机器和日常生活”。[1](P38)此外,苹果、英特尔等大型跨国公司在电子产品产业链中的垄断和支配性地位,也是新自由主义行业间不平衡和剥削关系的最好说明。这种剥削关系的负面影响并不只是针对发展中国家,同样也对发达国家产生了反噬作用。2011年美国爆发的占领华尔街运动、美国经济的空心化等问题都体现了这一点。

其次,新自由主义在空间结构上的不平衡和等级制表现为区域间的不平衡与等级制关系。依赖于发达国家在经济、政治以及意识形态领域的强势地位,同时,归功于世贸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以及欧美科研教育机构的推动,新自由主义成为当前世界经济运行的主导意识形态。从正面来看,这在世界范围内形成了标准化的贸易协议、良好的商业环境,其结果显然是有利于资本在全球范围内的自由流动。这种自由流动的便利性带来了世界空间地理景观上的巨大变化,同一区域的经济社会的动荡色彩日益增强,区域间的不平衡变得更加明显。正如哈维所言:“新自由主义的发展,必须视为一个去中心且不稳定的演变过程,其特征是不均地理发展。”[14](P36)这种区域间的不平衡和剥削关系表现在从世界、国家、城市、村镇等各种空间尺度之上,比如,欧美日等金融科技国与其他代工类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关系,欧盟内部德国等发达地区与南欧东欧之间的关系,美国东西部的华尔街、硅谷与铁锈州之间的关系,大型城市内部繁华的商业中心与贫民窟之间的关系,等等。区域间的不平衡与剥削关系与前述行业、产业之间的不平衡和剥削关系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联,不同区域之间空间地理景观的差异,在很大程度上源自于其在全球产业分工体系中的地位。可见,新自由主义花言巧语鼓吹的自由、解放、选择、权利等一系列理念,并不能掩饰产业、区域之间血淋淋的剥削现实。

必须看到的是,自我国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特别是加入WTO以来,介入世界分工体系的程度越来越深,但在取得巨大发展成就的同时,贫富差距、区域发展失衡失调的负面状况也同时伴生。正是在对这样一些现实状况的反思之下,十九大报告提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平衡、协调等理念已经深深融入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思想之中,成为新发展理念的“自我意识”。

针对目前我国发展不协调、不平衡的问题,党中央提出协调发展理念,并将其置于很高的位置。协调发展就是要在保持既有发展优势的基础上,在补齐短板上多用力,从而在增强发展后劲的同时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协调发展是一个整体性的发展理念,包含国家发展建设的诸多方面,但区域和城乡关系的协调发展无疑是其重点任务。无论是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还是“一带一路”建设、京津冀协同发展、长江经济带发展三大战略的推进,归根结底,都是新时代协调发展理念的体现。这些重大战略安排显然依赖于党的领导、社会主义道路以及政府有力的宏观调控,也从根本上区别于新自由主义的发展理念和实践安排。[15]

三、新发展理念对新自由主义发展观的超越及其世界意义

以新发展理念为核心内容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思想,是在改革开放以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进程中一步步形成和发展的。尽管新发展理念形成的国际背景是世界经济的普遍新自由主义化,尽管中国经济也由于加入世界分工体系而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新自由主义的潜在影响,但是,新发展理念与新自由主义发展观之间还是存在着根本性的差别。新自由主义发展观从根本上讲无法解决寡头垄断、市场失灵、区域发展失衡、贫富差距悬殊等一系列难题。而中国因为始终坚持党的领导、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坚持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形成不一样的发展理念,走出了不一样的发展道路。正如刘怀玉所言,中国的发展“既是空间重构创新过程,也是突破西方自由主义空间控制的过程;中国的发展道路不仅为中国新发展空间构建创设了新的历史机遇,而且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打造了新的可能的文明发展空间”[16],因而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对新自由主义的超越,具有十分重要的世界意义。

(一)为科学社会主义发展思想的构建做出了原创性贡献

党的十九大郑重宣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意味着科学社会主义在21世纪的中国焕发出强大的生机和活力。具体到发展问题,可以说新发展理念在很大程度上发展了科学社会主义的发展思想。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世界社会主义运动一度遭遇严重挫折,“历史终结论”“社会主义失败论”一度甚嚣尘上,不绝于耳。苏联解体、东欧剧变的原因非常复杂,但其中一个重要因素便是没有找到一套科学的发展理论和一条科学的发展道路,以致到20世纪80年代后期,苏联出现了财政危机、体制机制僵化、区域阶层分化等一系列重大问题。相比苏联,中国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在坚守和捍卫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则的同时,走上了改革开放的伟大征程,形成了社会主义本质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市场和政府关系理论、科学发展观、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新发展理念等一系列科学的发展观念,从而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巨大成功奠定了理论基础。这些发展理念是中国共产党排除新自由主义的干扰、扎根中国大地,使马克思主义的发展理论本土化、具体化、时代化的结果,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为科学社会主义发展思想的构建做出了原创性贡献。

(二)为发展中国家走自主的现代化发展道路提供借鉴

哈维曾经指认,世界的新自由主义转向是中国得以作为全球经济大国醒目出场的重要背景,然而它却是作为一个“意外”而存在的。事实上,包括墨西哥、智利、阿根廷等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在沿着新自由主义路线进行私有化、市场化、汇市自由化等改革之后,并没有取得真正的经济成功,而是无一例外遭遇了被金融利益集团绑架或收割、货币主权丧失风险加剧、社会不平等急剧增长等一系列问题。加入WTO后,中国尽管也遭遇了社会分化等新自由主义式的某些后果,但因为始终坚持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在公有制经济的主导地位、货币主权、金融安全、政府作用等方面保持了自己的独立性和个性,因而才有幸成为“意外”。虽然站在世界产业分工的角度讲,中国经济尚未攀登至顶端,比如最近的“中兴事件”就是一个最好的警示,但是,中国在世界产业分工体系以及世界经济贸易中的地位无疑是难以撼动和取代的。诚然,发展中国家不可避免会遭遇资本短缺、技术落后以及劳动力素养低等问题,因此其现代化之路必然是极为艰难的,但是,中国在现代化过程中探索出来的一系列不同于新自由主义的发展理论,比如在独立自主的前提下进行改革开放、坚定不移地走自主的工业化和信息化之路、合理设置市场与政府的关系等,客观上打破了发展中国家对西方国家现代化的“路径依赖”,能够为发展中国家走自主的现代化发展道路提供许多有益借鉴。

(三)为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理论指引

新自由主义以捍卫普遍自由的名义,成为近40年来世界经济发展的意识形态,从而帮助资本主义建立起了一个更为隐秘的等级制世界体系。然而,伴随着英国脱欧成功以及特朗普“美国优先”政策以来对既有国际经济贸易秩序的任意践踏,新自由主义在其中心处亦受到严峻挑战,既有的国际关系理念、国际治理格局也难以为继。面对世界历史的大发展大变革大调整,习近平总书记着眼于人类发展和世界前途,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战略思想。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包括经济、政治、安全、文化、生态、全球治理等诸多议题,但破解人类发展难题无疑是其最为重要的内容之一。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坚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则,主张通过积极参与全球治理体系改革与建设,“推动建设相互尊重、公平正义、合作共赢的新型国际关系”,进而建设一个“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12](P289-292)。这些思想在很大程度上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理念在国际交往和人类发展议题上的延伸。总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过程中逐步发展和成熟起来的一系列新发展理念,构成了新时期重塑世界发展理念和实践的重要理论指引,必将为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强大的思想力量。

四、结 语

当前,新自由主义的发展理念仍然占据世界主流,但其客观的实践效应已经使其遭到广泛质疑,隐藏于自由市场理念背后的不平衡的等级制结构也日益为人们所认知。改革开放40年的伟大进程中内生出来的新发展理念,在发展目的、市场与政府关系、空间结构等多方面都根本区别于西方新自由主义发展观,它意味着中国找到了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正确发展道路,为后发国家实现自主的现代化提供了借鉴,也为新时期重绘人类发展图景提供了理论指引。站在新的历史方位上,我们应当自觉排除新自由主义发展观的干扰,坚定对新发展理念的理论自信,自觉用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和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发展理念指导我国发展实践,推动党和国家事业取得新的更大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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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公共治理的理念推进医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