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凡,陈功锡,唐宗湘
(1.吉首大学生物资源与环境科学学院,湖南 吉首 416000;2.南京中医药大学医学与生命科学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0;3.吉首大学植物资源保护与利用湖南省高校重点实验室,湖南 吉首 416000)
武陵山脉绵亘于湘、鄂、渝、黔四省市的交界地带,中药材资源约有4 200种[1],素有“华中药库”美誉.武陵山片区(简称片区)内少数民族人口约占全国少数民族总人口的1/8,以土家族、苗族、侗族、白族等为主,土家族人口最多.[2]土家族医药作为片区少数民族特色医药的典型代表,其药物历史悠久、医学体系独特.土家族医疗方法和用药习惯,具有鲜明的地域性、民族性和传统性,不仅是土家族的医药资源,更是我国传统医药的重要组成部分.
据文献[3]记载,土家族药萌芽于先秦时期.流传于民间的“药王昏死茶露醒”典故,反映了土家族先民从“尝草识药”到“治验疾病”的经验积累过程.唐宋时期,土家族药发展到一定的水平,有文献对其性状特征进行了描述并附物图记载.宋朝时期,土家族药的记载丰富了前代的内容,呈现2个主要特征:一是对药用植物品种的记载显著增多;二是对药用植物的采集、性状鉴别、性能、入药部位、加工、用法、治疗、配伍和用药禁忌等的记载更加详细.[4]元明时期,土司制度的逐渐形成,使土家族在政治、经济上享有特殊待遇,给土家族药的发展创造了条件,开始出现专门治病的“药匠”.土家族药匠根据临床应用特点,将药物分为清热泻火药、打伤药和败毒药等[5],并且对某些毒性药物进行特殊加工炮制,总结出特别的药物炮制方法.清朝时期,朝廷在土家族聚居区设立了府、县,革除“汉不入峒、蛮不出镜”等土司禁令和各种陋规,使土家族与外界加强了交流,加快了土家族地区的社会进步和经济繁荣,土家族药也得到了普及与发展.[6]土家族聚居地的各地方县志记载了多种具有民族特色的药用植物,民间也流传着许多手抄本,如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简称湘西州)的《各方药草》《急救药方》《南垣医抄》等.近代以来,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民族医药的发展愈加重视,给予政策支持,为土家族医药提供了空前的发展机遇.《土家族医药学》《医学萃精》《土家族医学史》《医方守约》《土家族医药研究》《中国民族药炮制集成》等著作,对土家族医药的传承与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
土家族医学不受传统中医学“阴阳平衡”“四气五味”理论的约束,形成了独特的“三元论”“三元性”体系.“三元论”,即将人体分为上、中、下三元,上元为脑、心、肺,中元为胃、肠、肝,下元为肾、膀胱、子宫或睾丸;“三元性”,即根据药物特性分为凉、温、平三性,凉药指苦、酸、涩味的药,温药指麻、辣、咸味的药,平药指甜、淡、滑味的药.[7]土家族文化受到多元崇拜的影响,将疾病主要分为2类,即自然疾病和象征疾病.对这些疾病的治疗分别采取不同的诊断方法.一种是治疗自然疾病的“九字诊断法”,即一看、二摸、三问、四综合:看,就是观察病人的肤色,判断其症状;摸,就是摸病人的手或者额头,判断心跳和体温;问,就是询问病人的疾病反应;综合,就是结合前3种诊断结果和临床经验来治疗疾病.另一种是治疗象征疾病的“九字断病法”,即一看、二问、三查、四对照:看,就是通过观察耳根了解病情;问,就是询问病人的生病日期;查,就是根据断病口诀查清致病原因;对照,就是查出结果后,与口诀上的疾病症状进行对照.[8]治疗手段分为内治法和外治法2大类.内治法有泻法、汗法、止法、温法、消法、补法等;外治法是土家族传统疗法的重要技法,概括为“五术一体”,即“刀、针、水、火、药”五术为一体,是土家族医学史上的经典疗法.[9]
直至清朝时期,土家族医药才开始有文字记载,以汪古珊著《医学萃精》和胡宪容著《医方守约》为代表.20世纪70年代末,全国第1次民族医药调查开启,土家族医药工作者开始对民间土家族医药知识进行搜集和整理,通过记录民间“口耳相传”的民间药方,搜集民间手抄本,查阅县志、古籍等多种途径开展土家族医药研究.文献[10-16]是近代以来土家族医药工作者对土家族医药的继承与丰富,为后人对土家族医药的研究奠定了理论基础.
土家族医药应用于临床医疗的病例很多,如土家药竹节人参干预前期糖尿病[17]、内服外敷治疗急性痛风关节炎[18]、紫灯汤治疗着凉病[19]、消臌丸治水臌症[20]等.永顺县中医院胡硕龙等[21]在临床研究土家族医药(自拟“四白血蜈蚣汤”)治疗支气管扩张咯血病中发现,土家族医药明显优于西医药疗效.肖一宾等[22]的临床研究结果表明,接骨草对变态反应性接触性皮炎有较好的疗效.禹云山等[23]在临床实验中用土家族医药(处方:地蜂子30 g,朱砂莲30 g,南天竹根30 g,炒内金30 g)治疗婴幼儿急性腹泻病,疗效优于西医药.湘西州民族中医院以水黄连(川东獐牙菜)为主制成龟龙丸,用于治疗慢性溃疡性结肠炎,具有攻补兼备、标本兼治的特点和健脾温肾、清肠除滞的功效.此外,土家族的外治法(如烧灯火法、放痧疗法、蛋滚疗法)在临床上有明显的止痛效果.
近年来,土家族药用资源的调查成果丰富.湘西州先后收集标本近1 000种,其中矮地茶、大疙瘩七、观音莲、猫奶奶、铁马鞭、蛇不过、铺地柏、千里马等8种植物药作为土家族药被载入《中国民族药志》第1卷中,253种载入《湖南民族药名录》中.桑植县发现了尖叶菝葜、心叶石蚕、爬行卫矛等土家族新药.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简称恩施州)编印的《鄂西药物志》收录了土家族药100种,在近年的中草药资源普查工作中还发现了一批珍贵的中草药,如在全国其他地区从未发现过的土家族民间药物山麻黄.印江土家族苗族自治县以梵净山为主开展中草药调查,在收录的624种药物中,土家族药有川八角莲、扑地猫、铁活夹、麻钻子等20种.陈功锡等[24]对张家界市永定区的土家族药进行调查和整理,发现土家族药用植物110种,其中野生的有92种.陈雁等[25]对恩施州土家族常用15种药物的资源分布、化学成分、药理作用及国内外研究进展进行了概述.中国民族医药学会土家族医药专家委员会审定通过了第1批具有土家族传统特色的药物,包括白三七(竹节参)、鸡爪黄连(黄连)、水黄连等21种.
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人们对土家族药的研究深入到化学成分和作用机制层面.研究发现,土家族药白头婆中含较丰富的总黄酮和生物碱等,具较强生物活性的有效成分[26],羊蹄甲醇提取物(黄酮类物质)具较强的体外抗氧化作用[27].湖南省中医药研究院在对矮地茶的研究中发现,矮地茶素具止咳功效,进一步找到3种矮地茶素含量较高的虎耳草科落新妇属植物,成为生产矮地茶素的理想药源.湘西州民族医药研究所在开展木瓜抗菌痢和肝炎等的研究中发现,木瓜对于肝炎有较好的疗效.刘子后等[28]用黄瓜香的水提取物对小鼠进行实验发现,黄瓜香在红细胞自氧氧化过程中能抗氧自由基引发的膜脂质氧化,保护细胞膜,对红细胞自氧氧化损伤有保护作用.
新中国成立以来,国家一直重视民族医药的价值.改革开放后,发展现代医药和我国传统医药被写入宪法.民族区域自治相关法律也高度重视民族医药的发展.1984年11月23日,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卫生部、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关于加强全国民族医药工作的几点意见》的通知中指出:“民族医药是祖国医药学宝库的重要组成部分.发展民族医药事业,不仅是各族人民健康的需要,而且对增进民族团结,促进民族地区经济、文化事业的发展,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医疗卫生事业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随后,几任国家领导人对民族医药的发展成果给予充分肯定,鼓励民族医药的研究和发展.
2003年10月1日起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医药条例》附则中规定:“民族医药有自己独立的地位,民族医药享受与中医药同等的待遇,在不违反本条例规定的前提下,民族医药可以有特殊的待遇.”2007年10月25日发布的《关于切实加强民族医药事业发展的指导意见》中指出:要基本原则和工作目标,推进民族医药服务能力建设,加强民族医药人才队伍建设,加强民族医药挖掘继承和科研工作,加强民族医药知识产权保护和药用资源保护利用,完善发展民族医药事业的政策措施,加强对民族医药工作的领导.这些扶持民族医药事业的重要的规定和指导意见,有利于切实促进民族医药事业的发展.在国家大力支持民族医药发展的背景下,湘西州出台了《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土家医药苗医药保护条例》,成立了民族医药研究所,并给予基层民族医药工作者财政、制度保障.
土家族医药,无论是药物命名、药方命名还是配伍禁忌,都与土家族传统文化密切相关.研究土家族医药,有助于深入了解片区少数民族的地域文化.然而,大部分土家族医药迄今仍未被医学界所认知,还有许多医学宝藏亟待开发,如“九龙水”治疗骨刺卡喉病人,“佩戴法”“烧灯火法”“推拿疗法”治疗小儿“走胎”[29]等无文字记载、几乎失传的民间单方或独特疗法.
土家族民间单方、验方和秘方是土家族医药的经典研究成果,这些成果对于交通不便、经济欠发达的片区的医疗卫生事业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目前,人们对具民族特色的药用植物如“头顶一颗珠”“文王一支笔”“江边一碗水”等的盲目采摘,加速了药用资源的减少.因此,研究片区土家族医药资源,有利于濒危药用动植物和生态环境的保护,对经济发展也有积极推动作用.
武陵山片区生态环境优美,植被覆盖率高,药用资源丰富,是土家族主要的聚居地.土家人依托片区的自然资源,在生活中总结和发现了系列土家族药,并以此与疾病进行斗争.经过长期的实践与摸索,逐渐形成了具有土家族特色的医药体系.土家族医药作为少数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开发得到国家政策的大力支持和社会的广泛关注.积极响应发展生物医药的号召,开展土家族医药的研究,不仅可以系统地整理土家族医药的资料,促进土家族医药的发展,为民族医药添砖加瓦,还可以充分开发和利用土家族医药资源,为片区的经济发展服务.开发和利用土家族医药,必须加强对珍稀土家族药用植物的保护,培养土家族医药专业技术人才和民族医药文化传承人,保护土家医药工作者的利益,完善土家族医药知识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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