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 晶
(中国教育报)
在美国威斯康星州麦迪逊市一城幼儿园,4岁的美籍非裔男孩麦克斯,在乐此不疲地搭建简单的木头。他把木头横竖相间,层层垒高,在上面架上两个轮毂,后部跨上横梁,正前方支起长木——1个多小时后,一座坦克跃然眼前。成功带来的喜悦,瞬间在麦克斯的面庞浮现,他腼腆地笑起来。母亲看到这一幕,紧步走过去,从后面环抱住蹲在坦克上的麦克斯,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个场景让程学琴感到意外,她看到过无数家长与孩子玩“安吉游戏”,眼前这位母亲的表现显得有些“夸张”。这位母亲说,“程老师,我衷心地感谢你给我的孩子带来这些玩具和快乐!事实上,在我丈夫车祸遇难后的这两年里,这是麦克斯的第一次微笑”。
“安吉游戏”,是浙江省安吉县教育局基础教育科副科长程学琴,基于安吉县的教育生态,改革探索出的全新的学前教育实践。15年的厚积薄发,“安吉游戏”不仅给中国国内学前教育的发展带来全新视角、深刻改革,引起无数国内幼教人士的膜拜取经;而且美国一城幼儿园的正式开园,标志着“安吉游戏” 正在影响世界学前教育的发展,给不同国家、不同种族的儿童带来欢乐。
“‘安吉游戏’实在是一个极其朴实的名字,那就是安吉的幼儿园正在开展的游戏,但是这种游戏却是幼儿最喜欢、最自主、最符合天性、最体现幼年生命本质的一种活动”,华东师范大学学前教育系教授华爱华如是说。
近50年来,华爱华一直在研究幼儿游戏。5年前,她第一次接触安吉游戏,“我欣喜地感到,这就是我多年来追求却未及的游戏状态。”
这是一种什么游戏状态?华爱华回忆了第一次观摩“安吉游戏”的场景。当时,她来到安吉县机关幼儿园和实验幼儿园观摩户外自主游戏,可是眼看时间就要到了,户外场地上仍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准备。谁知9点一到,孩子们冲出教学楼,飞快地从场地周围搬出了想要玩的游戏材料,大小梯子、木板木块、轮胎、箱子以及各种小玩具等。没有老师向孩子交代游戏玩法,没有孩子等待老师组织安排,孩子们自发地三五成群,进入了各种类别的游戏情境。游戏中,没有教师教导孩子应当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
“我很快被孩子们在游戏中的精彩表现所吸引,我用相机尽快地捕捉着他们的行动,事实上相机充的电根本不够用。”华教授感叹孩子们太会玩了,创造出许多意想不到的玩法,看到“久违的自然游戏中的玩性、野趣和童真”。游戏结束时,让华教授更加吃惊的是游戏场上四处散落的大大小小的材料,全都经由孩子的手,仅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就整整齐齐地归位成原来的样子,呈现一种训练有素的能力和自觉性。
近年来,“安吉游戏”带给中国学前教育工作的触动和热情非常疯狂。2005年以来,有无数的园长、教师、教育行政干部潮水般地涌向安吉,在观看了安吉幼儿园的活动后,他们热血沸腾、感慨万千。回到本地后,他们大面积地效仿学习“安吉游戏”。一时间,全国许许多多的幼儿园都有了安吉的影子,仿佛 “无安吉,不学前”。
切尔西·白丽曾任美国纽约大学学前教育系主任,她在美国从事学前教育事业20多年。2014年7月她首次来到安吉后,就深深地被“安吉游戏”迷住了。“这是真游戏,在游戏中能看到孩子们的天真,感受得到孩子们发自内心的快乐”。
卡斯·何曼是美国著名的设计学院——罗德岛设计学院工业设计系副教授,她设计的玩具在全球广泛销售和使用,她认为:“想象力和创造力是非常强大的工具。‘安吉游戏’容许孩子自己创作和发明游戏和故事,在没有成人指挥和说明的情况下,寻找运用这些材料的玩法。相比遵从指示,这样的孩子会有更多的创新和创造力。”
雷娜特·齐默尔博士是德国奥斯纳布吕克大学体育与教育学教授,运动感知、精神运动学研究中心主任,下萨克森州早期儿童教育与发展研究所所长。她多年致力于儿童运动研究,多部著作在中国发行。2008年她到中国考察了多个省市的幼儿园,走进安吉,她欣喜地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幼儿园!这么多孩子,每一个人都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老师就陪伴在那个最需要帮助的儿童旁边。”
芬兰的多位幼教专家,了解安吉的情况后表示:“芬兰的教育虽然很开放,但不像安吉有这么丰富的玩具材料,特别是那种移动的、可以驾驭、可以搬动的玩具,以及那种挑战性极高的滚筒、梯子、户外的大型积木。”
与有机会来到安吉的人相比,其他许多国家的学者通过脸书、推特等社交网络,了解到“安吉游戏”,并多方周折联系程学琴。就比如,前不久在韩国召开的世界学前教育大会上,多位加拿大的大学教师早早地找到程学琴发言的会场,听完报告后她们迫不及待地提出想到安吉考察研究的请求。除上述国家外,还有来自英国、澳大利亚、巴西、印度尼西亚、印度、尼日利亚、韩国等国的专家、幼儿园已经引入或正在联系引入安吉模式。
安吉,是浙江省北部一个小县城。2014年全县财政收入首次突破50亿元大关,在浙江省的县(县级市)区财政收入排名中等。然而这里的学前教育发展却走在经济发展的前面。这里,没有机场,没有高铁站。从距离最近的杭州萧山机场到安吉县需要坐两个小时的汽车,穿越六座山;从最近的湖州市高铁站到安吉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汽车路程。崇山峻岭,也没有阻挡住安吉在国际上声名远播。这几年,全世界多个国家的教育人士、儿童心理研究者来到这个县城,探寻安吉的学前教育秘密。那么,“安吉游戏”缘何成了国际学前教育的样本?
高杰,“安吉游戏”海外的策划、组织、筹备实行人,他认为,在美国,日益增长的贫富差异和几百年历史积累的种族歧视,给处境不利的儿童带来了一些负面影响。“低收入、受到代际创伤的孩子,生活在种族隔离环境里,被逼着安静地学知识。因为有决定权的人认为,这样会解决教育成果差距的问题。”高杰的分析,与华爱华所观察到的美国学前教育的发展,似乎是一种相互印证。“2005年,我在美国看到的情形是,富人孩子上的幼儿园在‘玩’,穷人孩子上的幼儿园在‘教’。”为此,美国许多教育研究者、政客和家长在寻找“高质量”的幼儿教育理念,以解决当前美国存在的教育不平等问题。
当切尔西等专家来到安吉,看到安吉游戏中孩子的发展水平,大为感叹,他们走遍安吉县各个乡镇幼儿园、村教学点,观察与研究安吉游戏是如何促进孩子的学习和发展的。他们惊奇地发现,在这个经济并不发达的中国农村幼儿园,没有高学历的幼教老师;大部分孩子,是留守儿童——父母外出打工,孩子在家乡由祖辈抚养。然而,这里的幼儿园,仅仅以游戏就赢得了孩子高水平的发展,这引起外国专家极大的兴趣,考虑学习并引进安吉游戏。
华爱华教授认为,“中国农村幼儿园的小学化不就类似于美国的学前补偿教育吗?中国多年的小学化并没有改变农村孩子的生存状态,相反安吉幼儿园的去小学化倒促使了农村孩子的发展。既然安吉可以,那美国中下阶层的幼儿园也应该可以尝试,毕竟孩子有着共同的成长规律”。
“安吉游戏”负责人程学琴说,“面对农村大量的流动儿童、留守儿童,让每一个孩子都享受到公平、普惠、优质的学前教育”,这就是“安吉游戏”产生的根本原因。今年初,在美国西部教育30年庆典大会上,会方邀请程学琴与享誉世界的瑞吉欧儿童主席、瑞吉欧儿童基金会马拉古齐中心主席卡拉·里纳尔迪教授同台对话,并与美国幼教人士交流,“安吉游戏”解决处境不利儿童的现实难题、尊重和发展儿童的理念引起了强烈反响。
一城幼儿园,作为“安吉游戏”在美国的第一个试点幼儿园,是麦迪逊市首次投入200万美元的幼儿园,该园占地1243平方米,设计规模可接纳110名低收入家庭的子女。一城幼儿园的董事长卡里米·卡瑞介绍,未来5年计划在当地开办12所安吉课程的幼儿园,目标是招收1100名低收入家庭孩子。
2001年,教育部颁发的《幼儿园教育指导纲要(试行)》明确指出:“幼儿园教育应尊重幼儿的人格和权利,尊重幼儿身心发展的规律和学习特点,以游戏为基本活动。”然而,当前,幼儿园仍然屡屡触碰这一红线,大面积地牺牲游戏,以“教”作为主要内容。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李季湄一语道破中国学前教育发展的痛点,“谁都知道孩子爱玩,但放手让孩子玩却一直是我国幼儿教育迈不过去的坎儿。尽管以游戏为幼儿园的基本活动喊了若干年,但在今天中国的大多数地区,且不说县城、乡村,即使在城市幼儿园里,推行‘以游戏为基本活动’也是阻力重重”。
在“安吉游戏”成为改革的成功典范,并首次代表中国幼教落户外国之时,我们是否该思考一下,到底应向“安吉游戏”学什么?
1.把游戏的权利还给孩子
在北京一家知名幼儿园里,笔者因工作采访时观看了幼儿园特别安排的集体教学活动。可以想象,这应该是最能代表幼儿园教育水平的一个活动。这个活动主要是教孩子们认识钟表,课长半小时。大班的30余个孩子,分组围坐在四张桌子旁,桌子上放着石英钟表。老师面对全体孩子站立,手持钟表,分别教孩子认识时针、分针、秒针。
起初,孩子看到桌上的钟表,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不停地摆弄。老师反复高声强调:“一二三,眼睛看老师;四五六,小手放两边。”孩子听到老师的口令,赶紧放下钟表,整整齐齐坐好。老师表扬了其中一位坐得笔直笔直的小男孩, 孩子们朝这个男孩露出羡慕的眼神。 随后老师教孩子认读指针的顺序,又随机调整表盘上的时间,让孩子辨认时间。这期间,为了引起孩子的注意,让孩子聚精会神地学习,老师多次大声规范孩子的行为,并走到孩子中间维持纪律。
高控下的幼儿教育,要么抛弃游戏,把儿童关在教室开展集体教学;要么在设计、布置好的区域里开展有限的主题角色活动;更有甚者以游戏为幌子行灌输知识之实。中国传统观念注重知识的教育,家庭对于升学压力的教育功利态度,学前教育工作者对于儿童、游戏和课程认知存在的局限性,共同导致了当前中国的学前教育以学习知识为导向的现实。
那么,儿童与游戏是什么样的关系才科学?如何战胜这一板结化的教育惰性?
在安吉,有另一番风景:这里的孩子,玩真的竹子、木块、木板、砖头、超大油桶、PVC管道、滑道绳索、沙土、锅碗瓢盆、轮胎、废旧汽车……那种购买的精致的大型玩具器材往往无人问津;这里的孩子,玩法也与众不同,他们站在大油桶上用脚滚动着油桶向前、向后,他们在三米高的软梯上爬上爬下,他们拉住手环从高空索道上冲下来,他们用造型简单的大型积木搭建各种造型,他们穿着雨鞋玩真的沙、真的水。
安吉幼儿园的墙面,与其他地方的幼儿园有所不同,这里的墙面均由幼儿做主,有的地方挂着孩子画的游戏故事;有的地方挂着孩子的各种记录,喝水记录、植物观察记录、阅读笔记、一日生活记录、游戏和生活中的发现和探究记录等;有的地方张贴着孩子心目中最得意的作品;有的地方他们做了大量留白,等待进一步地探究和补充。墙面成为孩子最爱的地方,他们经常三五成群地聚到墙边,相互讨论、介绍、交流、分享。
“对于儿童来讲,游戏等于学习,游戏就是学习。没有游戏就没有童年,没有游戏就没有完整健全的儿童。”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学前教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王振宇分析说:“‘安吉游戏’最重要的地方是把游戏的权利还给了儿童,让儿童自由、自主、自觉地开展游戏。它实际上体现着游戏课程化的方向,实现着‘游戏是儿童的基本活动’和‘游戏=学习’的科学理念,可以与国外的许多课程模式交相辉映。”
把游戏的权利还给孩子,是“安吉游戏”的第一个重大革命。
2.充分信任儿童、解放儿童
在安吉,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这里的教师都是“不说话的”。他们在儿童的游戏活动中,只是无声无息地拿着手机、照相机,悄悄地追着孩子拍摄,他们的表情时而惊喜、时而紧张、时而期待、时而喜悦。
老师总是不相信幼儿自己能行,总是不放心幼儿自己能学到什么,是当前中国幼儿老师的普遍心态,他们总是希望用自己精心设计的课程,带给孩子肉眼可见的知识与规范。
“安吉游戏”的创造者程学琴说:“孩子的发展是一个连续的过程,他必然是在昨天的基础上,获得今天的进步,并成为明天的基础。然而,许多时候,教师精心准备的、片段化的、零散的、所谓的课程,实际上干扰破坏了儿童发展的秩序。”
所以,安吉在改革教育中,第一步就是让教师“管住你的手,闭上你的嘴,睁开你的眼,竖起你的耳,发现儿童”。程学琴坦言,15年前,她总结的这句话受到许许多多的批判和非议,质疑者纷纷议论,“安吉的学前教育全乱套了,孩子不学习,老师不能上课”。亲历这一过程的安吉县机关幼儿园的园长盛奕说,“教师们管住了手和嘴后,他们的眼睛里终于看到了儿童,并为儿童惊人的能力所欣喜。”
通过随机选择跟踪观察一个男童的游戏发展过程,笔者亲眼见到了盛奕口中“惊人的能力”。在活动开展将要接近尾声时,朱凌宇慢慢悠悠地骑着三轮车闯进了笔者的视野。由于程学琴站的位置挡住了他运输木块的路,他坐在三轮车上,喏喏地不愿出声,等着程学琴看到他给他让路。盛园长向笔者悄悄介绍,这个孩子的家长非常溺爱和包办代替,所以孩子表现得比较娇气和独来独往。程学琴其实早就发现了这些,只是故意装作没有看见,等待着孩子主动交往。朱凌宇扭扭捏捏半天,终于在嗓子眼里咕噜出一句话,“老师你能让一下吗?”程学琴蹲下身来,抚摸他的后背说:“孩子,你说什么,老师没有听清楚。”朱凌宇获得了鼓励大声地说:“老师,你能给我让一下路吗?我在运输木块。”程学琴说:“好呀!没有问题的!你好有力气,运这么多的积木!”听到赞扬,他骑车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边骑车还不忘回头照看成堆的木块有没有掉落。把木块运到玩具收纳区,朱凌宇与其他的孩子进行了语言的沟通,其他的孩子卸下了他运来的玩具。至此,由平行游戏中孩子各玩各的,过渡到了有商议有分工的合作性游戏。愉快的合作,让朱凌宇感到非常有成就感,他的两只小脚上下欢快地踏着脚蹬,继续满操场寻找需要整理的木块。盛满后,他小心翼翼地骑着三轮车,不过明显可以看到他比之前更娴熟了,车速和稳定性都有了很大提升。路过我们旁边,他看了看我们,程学琴又一次回应了他,表扬他骑车又快又稳。
活动结束的音乐响起时,孩子们自觉地开始收拾玩具,放回原位后走向教室。原来满满都是玩具材料的操场,瞬间被收拾归纳整齐。朱凌宇把三轮车骑回铁架焊成的“车位”。他发现,旁边有一辆车没有归位,于是两手举起那辆三轮车,“咣当”一声送进了车位。由于三轮车的重量超过他的能力,他仿佛是举重运动员,不禁大喊一声“啊”。几位在场的老师看到他巨大的进步,激动地走过去夸奖他太有责任心了。孩子的胳膊仍然在颤抖,但他故作从容,自信满满地向教室走去。
在这个过程中,老师从始至终没有规定游戏的规则、游戏的材料、游戏的玩法;老师没有规定孩子们的分工与角色,没有扶一下朱凌宇车上摇摇晃晃的木块,没有伸手去收拾孩子玩完的玩具材料。他们只是观察儿童的活动,并适时地鼓励孩子。
在安吉,看似孩子放羊般的“野玩”,实则是在教师充分信任儿童、解放儿童的过程中让儿童实现自我发展。教师把孩子们在游戏中遇到的问题、获得的发展,自然生成为他们的课程,适时在背后推一把孩子。
“无游戏的学前教育,教师自愧、专业缺乏;假游戏下的学前教育,教师疲惫、职业倦怠;真游戏下的学前教育,教师幸福、专业自觉。”程学琴说。
“安吉游戏”承认教师有研究和建设课程的能力,将教师的角色定位于课程的开发者,并率先抛弃了统一的教材,让教师通过研究,建设、开发、生成自主的课程和综合活动。“因为教师成为儿童的研究者和终身学习者,他们才会在教育的实施、教育的改革中拥有更多的进步、更多的职业幸福感。”程学琴说。
“安吉游戏”的第二个重大革命,是对教师角色的变革。
3.家园合作共建良好教育生态
孩子是幼儿园的,更是家庭的,让孩子在游戏中学会对自己负责。在爬跳梯子时,笔者看到一个个孩子爬上两米高的梯子,然后,扑通跳下,形态各异地趴在地垫上。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过程,孩子们乐此不疲地反复玩,并多次放声大笑。
笔者与程学琴打赌,“如果地上这个厚垫子,挪开,孩子还会不会往下跳?”程学琴说肯定不跳。于是,我们假装不经意地用脚踢走了垫子。爬到梯子上准备往下跳的男孩,一看垫子没了,便默默地爬下来,把垫子挪到梯子正前方,再重新爬上去跳下来。
“今天不敢从梯子最高端跳下,那从第一个梯凳上往下跳,一次次,一天天,他才能不断地发展拓展自己的能力与勇气。”程学琴对笔者说,他们也经历过家长对“安吉游戏”的担忧和集体抵抗。
教师经常用视频和照片与家长分享孩子们的游戏故事,并让家长亲自观察孩子们的游戏,同时向家长解释游戏中孩子的表现和发展。家长目睹了教师对孩子的欣赏和尊重,不仅理解了游戏对幼儿发展的价值,也看到了幼教的专业性所在,反过来促使家长对教师更加尊重和支持。“最终,家长们认可‘一点点小擦伤防大伤’,我们的游戏是要让孩子学会对自己负责。”程学琴说。
不用成人制造真空保护层,孩子在一天天的尝试冒险中,自发地打开了安全自护机制,也只有这样的安全机制才能真正地保护孩子,才让家长放心。
孩子是幼儿园的,更是家庭的,安吉抓住这一根本,营造了良好的教育生态圈。“在一个全社会都理解和支持儿童游戏的地方,‘安吉游戏’就已经大大超越了游戏本身的价值。”王振宇说。
“安吉游戏”的第三个重大革命,是成功地解决了教育与家长之间的关系。
今天的“安吉游戏”,就像我们看到的竹林,只是地上的结果。它涉及的自然生态环境、政治文化传统、教育行政管理方式等,恰恰是它生长所依的“竹鞭”。在改革探路的15年中,安吉解决了生存问题,才获得发展的可能。而在中国,大部分幼儿园正在面临生存问题、小部分幼儿园在探索发展问题的当下,不论是学习、借鉴“安吉游戏”,还是研究、发展“安吉游戏”,如果不了解它背后的教育生态环境,便不能理解,所有的效仿只是断章取义,所有的发展也只能是无本之木。
1.“安吉游戏”的教材来自孩子的生活
“课程创设是最艰难的事,当开展预设主题活动时,我的心忐忑不安,担心自己组织不好,怕孩子们的学习和发展不够。失去了教材、教学参考,我就像无头苍蝇。”这是安吉高禹幼儿园教师郑梅曾经的难题。笔者在实地调研中看到了郑梅写的一则教育笔记:
今天,自然角投放了3只小乌龟,孩子们发现后弯着腰,将小脸凑近观察,开心地说:“好可爱啊!”
看着孩子们对乌龟这么感兴趣,于是我和孩子们开展了“乌龟的秘密”谈话活动。“老师,我想知道乌龟壳上为什么有花纹”“我想知道乌龟的壳为什么这么硬”“我想知道乌龟喜欢吃什么”……问题一经提出,大家便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乌龟喜欢吃肉”“乌龟喜欢吃小鱼”“我刚刚看见那只小乌龟的肚子下面有花纹,我家里有只乌龟好像是没有花纹的”“我知道‘女乌龟’背上是白色的”……
听完孩子们的交流,我发现他们已经对乌龟的外形、种类、生活习性有所了解了。接下来带着孩子的问题,我们一起进入乌龟的世界, 第一个生成的活动是“乌龟家族”。国庆假期里,我给孩子们的任务是搜集“乌龟家族”的资料,期待孩子们能够有所收获……
在这次教育活动中,郑梅及时发现了孩子们的兴趣,追随孩子们的脚步随即创设出课程。“重新认识‘安吉游戏’背景下的课程建设时,我发现孩子是课程的发起者,只要把孩子们感兴趣的点串联起来,支持和陪伴孩子们一起发现和认知周围生活中的一切。其实课程就在身边,既看得见又摸得到。”如今的郑梅,已然变成了一个研究者。
游戏,是儿童的生活经验,是个体生活履历经验的重组。“我们的改革,不用远离孩子的教材而教,而是自觉地利用儿童原生态的生活经验,甚至部分保留儿童原生态的生活,由此衍生出游戏课程。”“安吉游戏”的创造者程学琴介绍说。
在这种教育自觉、游戏信念指导下的课程,教师的“教”便不再局限于系统化的书本知识,而是注重儿童个体的生活经验。所以,“安吉游戏”的整个教育过程,儿童看似“信马由缰”,实则在教师的掌控之中,这其实已经远远高于儿童的原生态生活。
“尽管由于条件限制,有些老师未必能够深刻地理解,但他们都坚定地尝试并落实这一观念,这本身需要勇气来战胜传统观念和教育的保守性与惰性。”程学琴补充说。
2.“安吉游戏”的玩具取自孩子的生长环境
每一种教育模式的诞生与发展,都有其必然的生态环境。在这一点上,“安吉游戏”体现得更为深刻。
发端于黄浦江源头的西苕溪,是安吉的母亲河,她送给子女最好的礼物,便是溪旁茂盛的竹林。一根根竹子关乎安吉的衣食住行用:竹笋可即食、可以晒干储食,竹的竿可制地板、凉席、坐垫、脚手架,竹的梢可以做工艺品、文体用品, 就连废料竹粉也可做成竹炭、 竹板,被广泛应用在家纺、服装等领域。
丰富的自然环境,让安吉的学前教育在面临投入不足的困境时,想到了取法自然——给孩子们提供真实的、低结构的、丰富多彩的自然之物,作为游戏材料。他们利用遍地的竹子制成梯子、秋千、桌椅,搭建茅屋、瞭望台;利用丰富的木材,切割、打磨成造型简单的大型建构积木、原生态的跷跷板、平衡木;利用丰富的沙土资源、水利资源,建成沙池、水池、泥池。
美国罗德岛设计学院副教授、著名玩具设计师卡斯·何曼来到安吉后十分赞叹:“他们所运用的材料,并不花哨华丽,能在幼儿园之外的任何地方找到。孩子可以运用这些材料去做任何想象的东西,如从搭建一座堡垒到摆出一条龙。”
在竹林中长大的安吉孩子,从小便知道生活中处处都有游戏、充满挑战,而决定如何获取、使用、改造这些自然宝物的人是自己。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李季湄也说:“‘安吉游戏’罕见的规模、丰富的内容、鲜活的场面、既乡土又现代的实践形态,其每一个园、哪怕是小小的村园都无一例外地拥有充满乡土情趣、各具特色、生态环保的游戏环境。”
“安吉游戏”的产生,是我国学前教育发展的必然,因为它顺应了学前教育回归儿童身心发展规律的必然;同时不容置疑的是,它又具有区域发展的偶然性,谁能想到在一个经济并不富足的中国农村,学前教育的改革做得如此深刻且深得民心,淋漓尽致地释放了儿童和教师的潜能?
我们不得不向安吉幼教工作者们致以敬意,因为他们心中装着幼儿,所以满怀教育情怀,勇于身先示范。也许,他们对其所依赖的中国厚重的乡土文化、自然生态系统、人文风俗环境并不具有文化自觉,但是不容置疑的是,这一丰富的给养,共同造就了今天的“安吉游戏”,造就了其对世界学前教育发展的影响。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在一个全社会都理解和支持儿童游戏的地方,“安吉游戏”其实已经超越了教育本身的价值。
(本文选自《中国儿童参与状况报告(2017》儿童蓝皮书系列的第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