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联合大学 应用文理学院, 北京 海淀 100191)
传统媒体的数字化以及新兴数字媒介的崛起使人类社会步入“全媒体”时代,这成为国家话语体系建构的重要语境。
根据相关文献,关于“全媒体”的概念,有从媒体运营视角界定的,有从传播形式方面阐释的,众说纷纭〔1〕。本文则将全媒体视为语境,从宏观和微观两个方面解析其内涵。
宏观方面,全媒体是一种媒介生态。根据“境内—境外”和“传统—新兴”两组维度,全媒体生态可以划分为境内传统媒体、境内新兴媒体、境外传统媒体和境外新兴媒体,四者既相互交融又彼此竞争,共同构成了全媒体生态〔2〕。
微观方面,全媒体是一种传播形态,是在信息平权背景下,所有人对所有人随时随地的集成传播。具体而言,我们可以从八个向度来理解微观层面的全媒体内涵:主体方面人人皆媒体,每个公民都拥有了一定的话语权;客体方面,每位“地球村”公民都是潜在传播对象,数量和规模庞大;内容方面,家事国事天下事,应有尽有;符号方面,文字、图片、声音和影像集成为“富文本”,更加直观、形象、立体和生动;渠道方面,基于网络平台形成的各种新兴媒介不断涌现,传播渠道更加丰富;形态方面,基于虚拟界面的人际传播、小群体传播、组织传播、无组织的组织传播、大众传播和跨文化传播叠加为“全形态”传播;时间方面,实现了全天候即时同步传播,传播速度快且没有时间中断;空间方面,地理障碍和空间阻隔被克服,实现了无缝衔接的全球传播。
综上所述,无论是宏观的全媒体生态还是微观的集成传播形态,全媒体语境在信息和权力方面产生了双重效应:前者是外显的,在信息生产、分配、流通和消费环节革新了人类传播方式,境内话语全球传播,境外话语境内渗透;后者是内隐的,在赋权和平权的驱动下,境内传统媒体话语、境内新兴媒体话语、境外传统媒体话语和境外新兴媒体话语相互交融和动态博弈。话语权越来越弥散化、多元化、开放化和竞争化。
梳理相关文献,关于国家话语和国家话语体系的提法出现在2001年前后,但当时并没有全面清晰的阐释与界定。到2011年,赵启正在长期对外传播实践的基础上提出了国家话语的相关概念:国家话语是指国家在自身发展和处理国际关系过程中所使用的话语;国家关键话语是指那些描写一国政治、经济、文化特点的不可或缺的核心话语,它能体现国家的核心价值观、展现国家的政治特色、传播国家形象〔3〕。后来,他又提出国家话语体系由官方主导的政治话语和民间传播的非政治话语构成〔4〕。同年,陈汝东将国家话语界定为“以传播国家信息、塑造国家形象、提升国家软实力、解决国际国内问题为目的的国家传播行为”〔5〕。后来,他进一步界定和阐释了国家话语体系的概念:国家话语体系是国家综合实力的媒介表达形态,是国家意志、价值观和梦想的综合展示形式,是国家文化与文明的载体和表达方式系统〔6〕。
赵启正和陈汝东两人都将国家话语体系的主体视为“国家”以及国家化的个体与组织,国家话语体系的内容都要反映国家综合实力、彰显一国文化和价值追求。在此基础上,本文将国家话语体系界定为“全媒体语境下,不同国家话语主体立足国家视角,自觉地学习、建构和理解国家话语,进而开展国家话语传播实践所形成的协同表达系统”。以“政治—非政治”和“国内—国际”为维度,国家话语体系可以划分为国内政治话语、国内非政治话语、国际政治话语、国际非政治话语四个部分。国内政治话语是指以政府为主导,针对国内公众传播的政治性话语,以境内传统媒体为主要传播渠道;国内非政治话语是以民间为主导,针对国内公众传播的民间话语,以境内新兴媒体为主要传播平台;国际政治话语是以国家领导人和政府官员等为主导,针对国际政治公众传播的政治性话语,以境外传统媒体为主要传播媒介;国际非政治话语是以民间主体为主导,针对国际普通民众传播的民间话语。四者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国家话语体系。
在全媒体语境下,中国国内政治话语、国内非政治话语、国际政治话语和国际非政治话语彼此交叠和拉扯,既有协同效应,亦会彼此竞争和消解。当前,中国国家话语体系存在四大冲突,“国内话语体系与全球话语体系的冲突、传统话语体系与现代话语体系的冲突、传统媒体话语体系与数字媒体话语体系的冲突、政府话语体系与民间话语体系的冲突。”〔6〕这表明,中国国家话语体系各个组成部分之间还存在一些冲突,话语资源转化为国内外公众认同的效力被削弱,协同性有待进一步提升。
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除了“西强东弱”的国际传播秩序和格局并未发生根本性改变外,更为重要的原因在于国家话语体系建构“重资源导向,轻价值统摄”。在传统话语权视域下,国家话语体系建构实践的核心指导思想是“加大话语资源投入”,其突出表现是加强国内媒体资源的整合与拓展,不断走向海外,但这种资源投入并未充分且有效地转化为话语认同。从国内看,政府对话语资源的占有和支配处于主导地位,话语权依然强大,但国内公众对政府传播话语的关注度和认同度有限,他们或通过“翻墙”浏览国外相关资讯,或借助网络新兴媒介对政府话语进行戏谑与解构。从国际看,中国国家综合实力的提升与中国话语在国际话语体系中的地位和影响力不匹配。中国不断强化媒体“走出去”,或在原有基础上增设站点、频道与分支机构等,话语资源也在不断增加,但是这些话语资源并未获得良好的国际认同。
总之,在资源主导的思路下,价值统摄处于被忽略或缺失状态。“国民信仰多元、国家价值摇摆不定,民众无所适从,无所愿从。一会儿是传统的,一会儿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左右摇摆。古典价值体系被破坏了,想放弃现代的叙事范式,但是,又找不到系统的、具有广泛认同度的价值体系,对未来缺乏信心,或者说,虽然提出了一套价值体系,但是,缺乏存在基础和国民集体认同。”〔7〕这导致各种话语弥散,有时还会相互抵触和矛盾,无法持续有效地传递一致的声音。
根据上述分析,中国国家话语体系建构需从观念和实践上实现双重转向:观念上从话语权转向话语力,实践上从资源投入转向价值统摄。
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认为,话语即权力,这成为“话语权”一词的重要来源。具体而言,我们可以从两个维度理解话语权的内涵:话语的权利和话语的权力。前者是从应然视角强调接近和使用话语的资格和权益;后者则是从实然视角突出话语资源的实际分配格局以及各个主体对话语的支配能力和支配程度。从本质上看,话语权是一种社会资源和社会力量,是二者的结合,具有资源效应和支配效力〔8〕。由此不难看出,话语权概念的核心是言说者对话语资源的占有、掌控与支配。
与话语权强调支配不同,话语力更侧重话语实践的结果。话语力不仅关乎是否发出了声音,更关注发出去的声音能否被目标对象听进去,即鉴于话语的重要性,目标对象需要重视该话语并思考其对自己的影响〔3〕。以此为基础,本文将“话语力”界定为通过话语实践所实现的话语资源的转换力,即引发言说对象的注意程度、理解程度和认同程度,认同是其核心。
综上所述,话语权强调话语主体,注重对话语资源的占有、掌控和支配的过程;话语力侧重话语客体,强调话语实践在言说对象身上的结果,核心是认同程度〔9〕。在此背景下,中国国家话语体系建构需要在观念上实现从话语权到话语力的转向,即“从能力到效力”〔10〕的转向,将国家话语体系建构落到获取国内外公众的有效关注、理解和认同上。
从观念上将话语权转向话语力的同时,中国国家话语体系建构在实践层面需从资源导向转向价值导向,即从“外在的话语资源投入”转向“内在的价值认同”。这需要提炼国家话语体系“主题词”,并将其作为价值内核注入国家话语之中,最终内化为国民的生活话语。
1.提炼国家话语体系“主题词”
从两次世界大战到现在,美国国家话语体系建构始终围绕着“民主与自由”这一价值内核展开,其外壳则是“美国梦”,将美国描述为“无限可能与机遇的应许之地”〔11〕。中国亦应萃取和提炼国家话语体系“主题词”,构建价值内核,使其统摄国家话语体系,反映国家核心主张与价值追求。
赵启正主张将“和主义”作为中国国家话语体系的内核。“中国的‘和’包含着‘和平’、‘和谐’、‘和善’、‘和解’、‘和为贵’、‘求同存异’、‘和而不同’、‘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等多种意思,是处理国家之间、个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至高的理想标准……如果要把‘和’字原汁原味地传播出去,最好能以其读音进入西方语言,为避免一个音节‘he’在西方语言中难以流行,不妨译作‘Hehism’(和主义)。这个词简单明了,非常富有传播力。”〔12〕
这为我们建构中国国家话语体系的核心话语指明了方向:以“和”价值为内核,统摄国内政治话语、国内非政治话语、国际政治话语和国际非政治话语。
第一,“和”简洁凝练,容易传播和记忆,但内涵却非常丰富。其内涵包括:个体心性平和,身心和谐;家庭和睦相处,家和万事兴;社会氛围“和气”,人际关系和谐;国家和平相处,世界和平;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五者由内而外,共同构成了“和”价值,协调着个体身心、人与人、国家与国家、人与自然的关系。
第二,“和”彰显中国气质。从古代的“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君子和而不同”与“协和万邦”,到现代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和谐社会”、“和谐世界”与“和主义”、“和”价值贯穿古今。它上承传统下启现代,内蕴中国文化,外彰中国气质,是中国国家话语体系的特质所在。
第三,“和”具有价值普适性。“和”虽具有中国特性,但并不妨碍其价值普适性。“‘和’是宇宙存在和发展的根本,是地球存在与发展的根本。是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处理国际关系、处理人际关系的根本。”〔13〕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王义桅教授认为,中国对世界发展和人类文明的贡献应该实现从器物到精神层面的递进与飞跃,不仅生产产品,而且要提供思想〔14〕。在他看来,“和”价值是一个重要选项,因为它可以弥补西方“和平观”与“安全观”的缺陷,用“天地人合一”以及“中和”的理念调和与化解基督教与伊斯兰教等不同文明之间的冲突,为世界提供一个可持续的安全理念,进而共建更有包容性的、更有幸福感和安全感的世界①。
总之,“和”贯穿古今,融通中外,非常适宜成为中国国家话语体系的主题词。一方面,“和”价值可以统摄各种话语体系,传递一致声音;另一方面,“和”价值具有跨越意识形态和文化差异的穿透力和传播张力,有效协调个人身心、人与人、组织与组织、国家和国家、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
2.为国家话语体系注入“和”价值
在提炼出国家话语体系主题词的基础上,我们以“和”价值统摄国内政治话语、国内非政治话语、国际政治话语和国际非政治话语,同时辅以“中国梦”建构国家话语体系,使其具有灵魂和张力。
具体而言,国内政治话语方面侧重营造“祥和的社会氛围”,塑造“安静与平和”的社会气质,以此为基础实现中华民族的复兴梦;国内非政治话语倡导个人的身心和谐,人际间的关系和谐以及家庭的和睦等。“中国梦”则具象为每个中国人的梦想,比如“找个好工作”、“养老金多一些”和“收成好些”等②;国际政治话语则突出“和平发展”与“和谐共生”等观点,“中国梦”不仅属于中国,而且属于世界,能够造福世界各国;国际非政治话语则聚焦于“天地人合一”与“中和”的理念,“中国梦”则具象为国际组织与个体在中国的理想。
这样看似纷乱,但形散而神聚,这个“神”就是“和”。正是有了“和”的价值统摄,对内有助于统一认识,保证核心话语的一致性和稳定性;对外则可以跨越话语体系、意识形态和文化差异,增强传播张力,赢得公众认同。
3培育“和”故事的讲述者
无论是“和”价值的弘扬还是在其统摄下的国家话语体系协同传播,最终都要具象化和人格化到每位国民,因为他们是“和”价值与“中国梦”的承载者、体现者、践行者和传播者。
首先,若想成为合格的故事讲述者,公众个体需要实现身心和谐。正如南怀瑾先生所言,世界能否和平主要在于每个人的“此心”是否平和。佛教非常看重人自身的和谐,注重“心灵环保”〔15〕。在这方面,“六和敬”是个不错的选择:身和同住,口和无诤,意和同悦,戒和同修,见和同解,利和同均〔16〕。通俗而言,“身和”是指在行为上不攻击他人;“口和”是指说话谦和礼貌,不做无益的辩论;“意和”是指用意善良,与人为乐,表里如一,胸怀坦荡,发自内心的心意和悦;“戒和”是指遵守法律、规章、制度与契约,在规范之下自我修行和与他人融洽相处;“见和”是指尊重差异和多元意见,在此基础上求同存异,达成有限共识,在这个共识的基础上研修;“利和”中的“利”既包括有形的物质财利,又包括无形的知识法利。无论是财利还是法利,都不能独占,要均衡,要分享,也就是现代意义上的共赢。由“六和敬”的具体内涵看,“和”是外同他善,“敬”是内自谦卑。“六和敬”是之于自己和他人两个方面而言的:个人层面,从内心发愿,从“身口意”做起;他者层面,由内而外,从“身口意”自我修行到“戒见利”他者共处。总之“六和敬”既是自我修行的规范要求,又是人际关系处理的基本原则,对现代世俗社会中的个人身心和谐与处理好人际关系具有重要现实意义和价值。如果每位国民都能够以“六和敬”要求和规范自己,践行心灵环保,那么个体便可能做到身心和谐、心性平和。在此基础上,在与他人相处时遵循“六和敬”亦能够做到和平、和睦与和谐,进而拉近距离、求同存异、达成有限共识。以此为基础,社会的暴戾之气会减弱,“平和”的社会气质将不断增强。这样,和谐社会便不再是空中楼阁。以此类推和扩展,最终可以实现“天下大同”与和谐世界之理想。
其次,对国民进行再启蒙,提升其对“和”价值的学习、理解和认同,并内化到其生活世界和生活话语中。符号承载的意义是在人们的互动中创造出来的,它产生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和约定,只有人们在互动中分享符号的共同解释时意义才产生,理解才得以达成。“和”价值的内涵和外延正是千百年来中国人在互动中形成和积淀下来的意义,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普通人可能常讲“家和万事兴”,生意人则注重“和气生财”,专家学者可能更关注“和而不同”,环保主义者倡导人与自然的和谐,外交专家则呼吁世界和平……若想让每一位国民准确和系统理解“和”价值,并内化到自己的工作与生活中,需要再启蒙和公民训练,让每一位国民成为“和”故事的合格讲述者。
在全媒体语境下,动态竞争的多元话语生态得以形成,角逐公众认同成为中国国家话语体系建构的核心,“重资源投入轻价值统摄”的建构导向与此相矛盾。因此,中国国家话语体系建构需实现观念和实践的双重转向:观念上,从话语权转向话语力,即从重视资源占有和支配转向赢得公众关注、理解和认同;实践上,从资源投入转向价值统摄。这需要提炼国家话语体系的“主题词”——“和”;以“和”价值为主题统摄国内政治话语、国内非政治话语、国际政治话语和国际非政治话语,增强国家话语体系的传播张力;通过再启蒙,培育身心和谐且深谙“和”价值与“和”故事的国民。如果将中国国家话语体系建构的过程比作国家话语树木生长的过程,那么“和”价值是国家话语体系建构之“根”,起到价值统摄作用;国内政治话语、国内非政治话语、国际政治话语和国际非政治话语立足于“和”价值之根,构成国家话语体系之“干”,实现协同传播;公众个体生活话语则是国家话语体系建构之“枝叶”,他们在生活世界中体现、践行与传播“和”价值。
注释:
①参考中国人民大学王义桅教授在“‘和主义’与中国价值观外交”圆桌论坛上的发言。
②参见复兴路上工作室拍摄的《中国共产党与你一起在路上》短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