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咏梅
周太玄是我国著名生物学家、教育家、翻译家、政论家、社会活动家和诗人,对我国新闻事业也有相当贡献。他长期是《大公报》社评撰稿人,与胡政之的关系很深。①1946年9月16日,胡政之希望周太玄“在大公报则处于最高客卿地位,指导思想言论”,据周太玄理解,即“大公报之言论由我作主,无人可以干涉。”②过去一般认为,在新记《大公报》的转向过程中,王芸生和杨刚、李纯青等地下党员发挥了巨大作用。但实际上,周太玄也在其中发挥了相当作用。1952年周太玄自述其主要社会关系时说:“与《大公报》关系甚深,曾任其顾问、社评委等,并策动其参加革命。”③那么周太玄在《大公报》转向过程中是如何发挥推动作用的呢?本文尝试梳理。
1946年10月,《大公报》上海版复刊“现代思潮”栏目,由周太玄担任主编。④此时他从早期社会救国的提倡者⑤转变为一位“红色教授”⑥,因此不仅在上面发表自己撰写的关于教育、科学的多篇文章,还安排发表了一些明显具有马克思主义倾向的论文。
1.为民众的利益鼓与呼
在《时代病态的检讨》中,周太玄分析了政治、经济、社会方面的时代病。他首先指出的时代病就是政治的病态:“在我们这个时代中,反动的力量却还是非常之顽强。它自然不是新生的,但却每每以新的姿态玩梗的存在着。政治是大众的事,而这反动的力量却只维护少数人的利益,而以大多数人为牺牲品。它承袭过去专制独裁的作风,而运用之以现代化的技巧。有着美巧口号,利用着无孔不入的宣传,积非成是,指鹿为马,以为其行动作辩护。而到图穷匕见时,又无不以争取生存,维护权利,作其最后的理由,过去的暴君奸相恶霸贼酋的一切恶德,在近代的世界中都因了物质和心理的机巧进步的原故,曾为集体的表现。两次大战只是剪伐了其枝叶,并未尝抉去其根株。就在现时代中,我们还可以看出有公然拥据独裁不恤人言不计恶果的,有貌为和善形似民主而其实是穷夺民意以少部分人把持盘据的,有以政治为手段而作变相侵略鱼肉他人以邻国为壑的。所以真正健全不染过去恶德,确乎为了大众而为大众所有的政治,在现世代中,确实稀罕。所以从事实上说,现在的政治还大多数都是因袭的,为少数人或第一阶层的,只知自己利益而侵夺他人的强权政治,还在跋扈的时代。这一个政治的病象的存在,充分的说明了为什么为人类的普遍利益而设,为世界人所共同享有的世界政治机构,只粗具形式而缺乏精神。这种世界政治机构之为人所匿笑为理想过高,不切实际,也真是事实。”一言以蔽之,周太玄所说的政治病,其特点就是“只知自身利益,无视广大群众”。他并指出:“我们这一世代的愈来愈密集的战争的恐怖,这种政治病实为其最大的原因之一。”在谈及社会病时,他说:“简朴而劳苦的大众,本是政治和经济的基础,但因政府经济都带着病态的原故,他们也间接受了不正常的影响,而为被牺牲者。又因散布在广大的‘面’的上面,因了空间的间隔,同时也不易于领受时代的好的动向,未能被新的因素所陶冶。这也是在政治民主经济平等的上一个重大的阻碍。”⑦
1946年12月25日,国民党单方面召开的国民大会通过了民国史上的最后一部宪法。与国民党一党制定的“五五宪草”(1936年5月5日公布)进行比较,会发现:1946年《中华民国宪法》和“五五宪草”不同,它多多少少还带有一些民主性质或色彩。这些民主性质和色彩是中共、民盟以及全国人民和国民党斗争的结果。⑧在宪法颁布之前,周太玄发表了《国民的基本权利——人民宪法的主要基础》,认为:“我们要看,这一步踏上了综合性的道路的宪法,是否已经出现,便必需去检讨它是否已经建立在真正的合理的基础上。”“我们应该认清这决不是为了统治者的方便而设立,也不只维护某一些既得利益而设立,而是为了人民大众的真正利益而设立的。它应该是在‘一切为了人民’的大原则之下而调整社会国家的一切行动。”他提出:“在这其中我们所特别应当注视的是这个宪法中对于人民权利的规定与保障,是否能反映人民的真正需要,而不是装点门面,聊备一格的作敷衍的规定。”什么是人民大众的迫切而普遍的要求呢?周太玄一语道破:“是要求生存,要求发展。”为此,国民必须享有四种基本的权利,即:生存权、受教育权、工作权和政治权利。他总结道:“这四种国民的基本权利,是我们的人民宪法的基础。我们要看见它们在那上面不折不扣的,明确而有力的规定出来。要这样我们才能真正踏进人民世纪的大道。人民才能得着真正的解放;国家才能有一切的合理建设。中华民族也要由此才能真正摆脱贫与愚的痼疾,而与世界进步的民族国家共同担负建设世界的责任。”在文中他还提醒说:“个体的生存和发展,在国家是负有最大的连续的责任,国家未尽其对于人民所应尽的职责,而只责任人民以应尽的义务,这是不合理,且不能得着彼此间的协调与安宁的。人民会视其基本权利的维护的效率或有无,而接受或拒绝这种义务。革命便是其拒绝的最后的手段。”⑨这些对宪法的种种设想,反映了周太玄对国家民族未来走向的深切关注和殷切期望。
2.积极宣传马克思主义
在周太玄主编的这个栏目中,还发表了一些明显具有马克思主义倾向的论文。如李成蹊的《人类的历史趋势》说:“今天的国际经济政策,产生了两个不同的局面,一方面是代表资本家利益的资本主义国家,一方面是代表劳苦大众利益的社会主义国家,后者是不断的在求进步,企图跨过以经济为人类历史趋势的第一阶段的门槛,而前者却仍幻梦于以往的繁荣,企图保持既得的利益,不惜退步的在阻止人类历史的前进。……现在资本主义国家与社会主义国家的对立,与其说是政治的斗争,毋宁说是经济的斗争,也就是经济政策的竞赛。社会主义的经济政策,在世界各国,除苏联外,所有国家中,都给种下了一个革命种子。无论已在发动或未发动,革命的形式如何出现,资本主义经济政策,本质上却已经发生动摇。”又说:“在政治关系中,人民是主人,不是奴隶。治者不以自己的目的为目的,而以人民的目的为目的。治者不过是为人民谋利益的工具,他是人民的公仆。”比较各国民智,作者以赞赏的口吻写道:“在苏联的沙皇时代以前,民智问题较德国为尤甚,可是在十月革命以后,人民的政治智识,却比较素有政治培养的英国尤有进步。”这说明:“人民在没有政治培养的国度里,只要有合理的经济生活,民智问题的缺点,是可以用教育方法补救的。……政治生活必须建筑在经济生活之上,有了足够的平等的经济生活,才能平等的普遍的受教育,才能有判断有主张的去参加政治。所以,争取经济平等,即是争取政治自由。……人民有选举与被选举之权,人民有言论信仰各项的自由,人民是国家的主人,一切由人民来决定,才是真正民主自由的国家。”⑩李成蹊在该栏目发表的系列文章还有《人类的社会趋势》《人类的经济趋势》《人类的文化趋势》《人类的政治趋势》等。
林寒松的《政治民主与经济民主》写道:“经济民主的出发点,是平等。凡人都有生存的权利,也都有劳动的义务。生产手段是社会进化的结晶,不应为个人私有,应为社会公有。生产品,是社会劳力的果实,不应为个人独占,应为社会共享。经济对于政治文化,犹如树根对于枝和叶一样。国家的机构,建筑在经济平等的基础上,她的政治文化,自然都反映着社会平等化,这样立国的意识形态,便是社会主义。她对于人类的影响,最重要的有下列三点:(1)社会主义对于国内的影响。因生产手段为社会公有,生产品为社会共享,所以社会上,既没有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对立,也没有失业的恐慌。(2)社会主义对于国外的影响。因为生产品分配合理,没有过剩现象,所以不但不会走上帝国主义的路线,而且引起弱小民族的自觉,去反抗帝国主义。(3)社会主义对于人类的贡献。数千年来,人剥削人的残酷现象,都由社会私有制度所形成,所以社会主义,主张生产手段是社会进化的产物,应为社会公有,生产品是社会劳动的成果,应为社会共享。她这正对现实的社会改革,把人类从黑暗的深渊中救了出来,重见天日,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大家都度着自由平等的生活,这是她对于人类划时代的大贡献。”“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异点:就历史言,前者是因,后者是果,前者野蛮,后者文明。就本质言,前者资产者有自由,后者一般人有自由,前者反平等,后者平等。就出发点言,前者由个人,后者由社会。就影响言,前者自利害人,后者自利利他。就贡献言,前者在文化革命,后者在经济革命。从上面各种观点来看,社会主义的继承资本主义,自有其相成相反的作用,这是时代进化的必然要求。”
蔡尚思30年代初就开始研究马克思主义。1947年8月,他分3次发表在“现代思潮”栏目的鸿篇《民主的种类与重新估价》,介绍了资本主义民主和社会主义民主的区别,分析了社会主义民主的优越性。从性别方面来看民主,蔡尚思以美国为例说明:“资本主义的民主,在表面上虽说男女平等;但在实际上女子参政的为数很少,几等于零。……可见资本主义社会的民主,始终是男人包办的。妇女占人类半数,而竟被摒于政治舞台之外,这种民主实在未免太滑稽了!”“至于苏联,可就不同了:社会革命虽还不满三十年,但妇女在政治上社会上以至任何方面的地位,无一不在美国之上。”蔡尚思在“现代思潮”栏目发表的文章还有《吃饭投票两种民主比较》《真理的标准——大众实益论》等。
3.赞同走社会主义道路
周太玄认为:“各时代各民族,都自有其特殊的文化,而不是每个民族皆必须经过相同的文化与其中的相同的各个阶级。……我们是完全可以运用我们的意识意志,构成一种思想,并选择达到的方法,而自定前途的命运。”他在此栏目发表的一些文章中,表达了对推翻现有统治者,实现“人民世纪”,走社会主义道路的赞同。
一开始,他含蓄地指出:“在世界之上,已有不少的地区,以小规模的计划而实现了俊伟的成绩。人类受着这种鼓励,已不自觉的渐渐踏入计划的时代了。在计划之中,首先重要的是须有若干的理想以为前驱,以作参考,以理想修正理想,极精殚思,务求现实的确能为其控制。这无疑的显然是人们所应遵循的道路。所以我们期待着理想来领导现实,领导现实达到理想所指示的境域。”在《明日的文明》中,他说:“我们也可以想象得到,未来的世界,将会自然的走上另外一种文化的境域,而引导着人们过着崭新的生活。所以我们已经在现在可以期望有一个较为综合而合理的明日文化的产生。”他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所最特出的事实即为俄国革命的成功,使得西方文化中产生了一条新的道路。随着形势的发展,他渐渐明确地提出中国应走社会主义道路。
1947年2月14日,《大公报》上海版发表社评《军事形势鸟瞰》,称“国军不可能于数个月内消灭中共,中共也不可能在短期内拖倒国民党”,并警告“这个战事已不可再打,军事不能解决问题。若必要继续打下去,只有荼毒人民,祸害国家”。3月,在《生活革新之路》中,周太玄写道:真实感觉迫切需要进行生活革新的是“最大多数饥寒困顿的广大的群众。他们中间的最大部分,都已先天的被迫生活在闲与钱两皆缺乏的境遇中,终日勤苦惶迫,劳心焦思,不过是为了衣食至低度的资补。”他断言:“科学、民主、社会主义。这是建立未来人民世纪中合理的以大众福利为依归的社会的三个重要的因素。”
4月4日,他发表《人民世纪中的第一课题——战争饥饿贫困与生存权》说:“人民世纪,不是统治者侵略者的世纪,是因了战争的蹂躏与威胁,和饥饿与贫困的压迫而逼着要实现出来的。人们不能生活在人民的世纪中,生存是无法保证的。要人们的生存权利都真确的得到保证,其他的一切,才能说得上。争取生存,争取不为战争所蹂躏,不为饥饿贫困所迫的压真正生存权利,是建设人民世纪的第一个课题!”4月11日,他又在《答蒋翀先生》中明确写道:“广大的群众的饥寒困顿的处境是谁造成的?我们可以明白指出是统治者造成的,政治经济,乃至于各方面的统治和侵据者所造成的。还有是政治经济的帝国主义的侵略所造成的。再还有便是过着糜烂生活的消费者从而为之加工。这样的矛盾要图改善,自然首先便是推翻这些与大众利益对立的统治者与侵略者。这是一种必然的关系”。
4.“现代思潮”的社会影响
“现代思潮”栏目每周出版1次,作者有经济学家谷春帆、伍启元,历史学家蔡尚思,经济史学家秦佩珩,天文学家李晓舫,哲学家苗力田等知识精英,还有沈立人、周孟璞等一些知识青年。所发表的文章内容涉及当时政治、经济、文化、科学、教育、历史、哲学等各方面新思潮新观点,表达了知识分子对国家前途和民族命运的热切关怀,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
读者蒋翀来信说:“现代思潮是我幽闭在现实苦闷中,最亲切的导师,带来无限的温暖与教训。这使我在崎岖的世道摸索的时候,恍然望见一道新世界的曙光,渐渐地扩大、迫近。尤其是周太玄先生广学卓识的言论,更使我衷心的诚服与欣幸。”读者张清华来信说:拜读了周太玄1947年4月18日在该栏目发表的《社会的进步与平衡》一文后,“感到无限欣慰与崇敬”。读者唐茂槐来信说:“在上海大公报‘现代思潮’第15期拜读了蔡尚思先生底《全民教育与全民经济》一篇大作之后,我觉得这真知灼见的启示,无异为我们从事民生教育者予以极大的鼓励。因为我们认定改造中国的最大对象就是农民,农民经济不解决,一切改造都谈不到。正和蔡先生底‘经济平等的教育平等’以及归根结底的‘由全民经济到达全民教育’底理论是殊法同归的。”“现代思潮”栏目发表的文章,不仅引起了共鸣,还激起了讨论。如张清华就周太玄发表在“现代思潮”栏目第26期上的《社会的进步与平衡》一文,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而周太玄就此又做了回应。读者黄英士针对秦佩珩的文章《经济正义与人类前途》写信给栏目,提出诸多疑问,秦佩珩一一作了解答。唐茂槐读了蔡尚思的《全民教育与全民经济》后,写出《从全民经济中看民生教育》想纠正于蔡尚思,周太玄收到后转给蔡尚思,蔡尚思很快给予了答复。
“现代思潮”栏目从1946年10月创刊,到1948年底停刊,一共存在了2年多时间。作为主编的周太玄,在其主持的栏目中组织、刊载了多篇传播马克思主义学说的文章。可以说,复刊后的《大公报》上海版,为传播马克思主义思想发挥了作用。1947年4月11日,读者黄英士写信评价当日秦佩珩在“现代思潮”栏目发表的《经济正义与人类前途》时说:“先生为人类简绘出一副光明幸福的理想,指出当前世界局势扰攘不安的症结,确认人类经济生活合理的途径,唤醒愚昧经济学者的迷梦,断言社会主义发展的历史定则,这些给我个人以无尽的启示。我曾经设想学经济的人其最终与最大的鹄的是否为对于创造人类幸福的经济理想的探索与追求。由于先生提出的‘经济正义’的问题,才觉得所憧憬的理想尚不大谬。”
“现代思潮”栏目的创刊是周太玄与胡政之、王芸生等共同策划的结果。在创刊前他与王芸生对此栏目以及时局和《大公报》未来走向经常交换意见,创刊后王芸生还曾在该栏目发表过文章,因而王芸生对这个栏目的宗旨、稿源、内容有着相当的了解,由此我们可以说“现代思潮”栏目不仅是周太玄思想转变的结果,也成为周太玄影响王芸生、推动《大公报》转向的前奏。
1948年,王芸生看到《大公报》的活动空间越来越狭小了。5月30日,他在《大公报》上发表了题为《论宣传休战》的社评:“说来可怜,《大公报》一非‘国特’,二不‘尾巴’,在这天下滔滔,不归于杨则归于墨的情形之下,《大公报》实在落于一条极狭的夹缝当中。我们咒骂内战,愤恨内战,要安定,要进步。这同一立场,两面受攻。一面飞来红帽子,使我们苦笑,另一面又骂你是‘帮闲’,骂你是‘法西斯帮凶’,更使我们莫名其妙。”
1948年6月26日周太玄写了一封长信给王芸生,内容主要讨论《大公报》对时局应该采取的态度,并详述了他当时无法按照胡政之原定计划担任《大公报》海外文化宣扬工作的原因。正值时局转换的紧要关头,该文关于《大公报》的讨论,十分重要,笔者部分引述如下:
芸生吾兄:
自接来示,本应早覆,因心境不佳,行止难定,故迟至今,如以弟与政之先生之原约为询,去年本有今秋到沪之计,以替吾兄出国。但弟自去年政之先生以如此伟大艰巨之责任——海外文化宣扬相属后,即努力于学术思想具体研究之工作,而弟数年以来即认为,如科学思想与佛法能得真正之连合,则实为人类社会一新曙光。……故弟意去年与政之先生所商之原定计划虽不变,但弟之加入于计划中,则乞推缓一年,极相信此一年之推缓对于未来之共同目标却是有益而无损,至私心有觉抱歉者,则恐因此而致吾兄有缓日出国之虞也。然弟意以为,吾兄此时亦非能出国进修之时,此意弟半年来会而未以,今当为吾兄一畅论之。《大公报》此时处境虽艰,但最近之将来更为困难而微妙。或不出半年一年之内,即有非常紧要而急迫之局势要《大公报》表示态度。以《大公报》到现时止所执持之中庸态度,到彼时必掇襟见肘。况现时一般人民对统治者之无信心、多嫉视、不怀希望已是愈来愈甚,而《大公报》却尚天然的为其代言人,不觉为其掩护,始终无法自解“小骂大帮忙”之嘲,于是一般对统治者之绝望因而对《大公报》亦怀绝望之感矣。两年前与《文汇报》竞争之情形,向时已堪令人颇忧,今后之演变,其势当更有加厉者矣。今后之言论界,如积极的不能真正站在最大多数人民的立场,消极不能不为自私无救之统治者分谤,实无法能真起领导作用也。要须如此方能自立,而吾人精神上所常存之隐痛及压迫感,方能因此而解除。不以此为升官发财之敲门砖之人,而考受此精神上之隐痛,果何为哉?《大公报》在读者心中已渐轻减,信心已渐转移,此为一极可惧之事。而馆中上进有为之士,其精神上之不得寄托,因而常怀不安,已渐不以为《大公报》之一员为殊荣,已是在逐渐增长之势。弟为渝版拉文而得,极不如意,想想结果,此虽有其它原因在,但不能谓非大趋势之影响使然。因此种种,弟极感《大公报》有为自身前途从根本打算之必要,吾兄则为此种转变中之枢纽人物。以吾兄情感之丰富热烈,遇事之能烛及于先,更益之以特别动人的文笔,如果不多所迁就而能放笔直言,定能使《大公报》从渐衰中振奋而起,亦即使人心因之而振奋。此种工作,艰伟无畏之工作,惟吾兄可作,亦为吾兄之责任。以弟言,不但无兄之长处,且有为兄所无之短处,就个人与馆内外之人事环境,亦为其中之重要条件邪。故弟意《大公报》不可不以“变”的方式,自尽早谋出路,但此则惟有在兄主持之下可以行,以弟言则不能行之,亦不可行之。此极微妙之关系,惟兄与弟可以心领而神悟之也。如因兄须出国而由弟来看摊子,在平静之时自无不可,然此未来之一二年中,却是整个国家重大转变之一年,固不容《大公报》说二分思三分能偷闯过也。弟一再思考,在此一时间中兄无暂卸仔肩之可能,弟亦未具有替兄过渡之必要条件也。在吾兄主持之下,无论有如何艰巨之重要设计,弟均可从旁尽力协助,此系力量之增加非力量之削弱。如竟由弟暂代,则真为力量之削弱矣。去秋在蓉,政之先生提及此点,弟因无违其意,曾漫应之,然半年以来,则无不从各方面作客观而详慎之考虑。半年以前曾函吾兄,谓一时将不拟写文者,即对于方向大定时集中使用。扼要言之,弟所愿日夜审思努力以赴者,为轮廓较大之文化思想问题,而兄所面对者,乃短兵相接之现实政治社会经济等问题,而《大公报》却需要先从此等现实中立定脚跟,不在生存上遭遇失败,方能留此坛坫来容弟试作表演。此其先后,不可错乱。如以弟应付现实,则恐不出一月毛病百出,因人与事之不相宜而遭受不可挽救之失败,则政之先生之挽弟本欲有益于《大公报》,而其结果乃适得其反也。况原定之步骤计划,因香港版之未如理想,恐一时尚未能放心前去邪。弟虽主审慎做去,但此一伟大之计划固仍完整存在,并非放弃,弟之反覆述此,固畏吾兄失望,更惧政之先生以为曩日之约已经反悔也。因政老亟须静养以待完全之康复,故不敢直接函彼放情言之,恐有以增其忧闷也。祈兄在熟加考虑后,如以弟言为然,请得当与政之先生委婉言之,由渐而入,期其有效,使《大公报》能因此以新姿态应变,以振奋人心,实为至要。
这封信对理解《大公报》当时的真实处境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1.关于“与文汇报竞争之情形”
所谓“两年前与文汇报竞争之情形”,指的是徐铸成离开《大公报》,创办《文汇报》的事。
1946年2月,胡政之找主持《大公报》上海版的徐铸成谈话,认为他的言论态度“太激烈”,担心一旦把当局逼急了,报馆被封后三百多名职工的生活问题。3月,徐铸成写信辞职,胡政之恳切挽留,徐铸成反问:“五年以后,《大公报》将如何立足?以何为依据,先生想过这根本问题没有?”胡政之默然。就这样,徐铸成离开了呆了十八年的《大公报》。
胡政之一向反对记者旁鹜,但对徐铸成这样的骨干却以宽容相待。早在1941年底,胡政之怕徐铸成抗战后仍回《文汇报》,一再劝他勿“另起炉灶”,并说,想把张季鸾的股票由报馆收买下来,大部分分赠给徐铸成,但被其拒绝。后又多次找徐铸成谈话,但都没能挽留住徐。当看徐铸成决心难以动摇,他还对徐说:“这样罢,我准你请假半年,前去一试,《大公报》是你的老家,随时欢迎你回来。”1946年5月1日《文汇报》改组出版后,胡政之的秘书梅焕藻向徐铸成透露,胡政之每天到报馆,必先索《文汇报》,从头至尾细看,然后读《大公报》及其他各报。徐铸成评价说:“《文汇报》不仅立场公正,态度鲜明,而且版版扎实,内容充实,朝气蓬勃。宜乎对此报坛多年宿将有如此吸引力也。”
周太玄援引《文汇报》之例,说明:“今后之言论界如积极的不能真正站在最大多数人民的立场,消极不能不为自私无救之统治者分谤,实无法能真起领导作用”。这也道明了《文汇报》成功的原因。
2.关于“小骂大帮忙之嘲”
所谓“始终无法自解小骂大帮忙之嘲”,其实是有事实根据的。
抗战胜利后,在蒋介石的逼迫下,《大公报》谨言慎行。1946年底,胡政之开除了地下党员杜文思。1947年1月10日《大公报》重庆分社社长王文彬召开编采会议,传达总社方面指示:“(一)大公报日刊,大体上应替政府说话。小处应毫不客气攻击政府,暴露政府弱点,使读者认为我们中立。(二)言论方面,同情政府。对中共民盟,不在必要时,不得有所抨击。(三)大公晚报可以较左之手法出现,力求争取中共及民盟之同情。(四)编采人员,不得参加任何党派及小集团,尤不能自由参加任何签名及宣言等,决以无党无派姿态出现。”这种在读者面前呈现出中立无派的姿态、替政府说话、同时争取中共及民盟的同情的态度,难道不是“小骂大帮忙”吗?难怪周太玄指出:大公报表面中庸,但实际上却为统治者代言和掩护。
3.关于《大公报》在人们心中地位的降低
信中所谈到《大公报》“在读者心中已渐轻减,信心已渐转移”;“而馆中上进有为之士,其精神上之不得寄托,因而常怀不安已渐不以为《大公报》之一员为殊荣,已是在逐渐增长之势”,也是一种事实。
1947年3月,复旦大学新闻系学生张啸虎在《观察》发表《我对〈大公报〉的看法》,批评《大公报》“对几个具有爆发性的时代的来临,与各种富有革命性的运动底酝酿,该报却只有沉默的期待,与‘平凡的努力’;没有作过积极有力的推动,更不论轰轰烈烈的领导。往往以‘穷则变,变则通’自慰慰人,缺乏一种‘舍我其谁,匪异人任’的魄力和信心。在暴风雨袭击摧残之下,妥协退让,委曲求全,不敢出以激烈强硬的斗争。即就对罪恶与黑暗而言,大都在小处与枝节上加以揭发与指摘,言词含蓄,满纸慈悲;很少能从大处与根本上下手。态度趋于过度的稳健,隐恶扬善,操心虑患;保守代替了谨慎,沉潜代替了活泼。加以版面固定,没有弹性;标题朴素,难以动人;副刊专门性太浓,如‘文史’‘游艺’等尤嫌琐碎。其结果,报纸杂志化,分量太重,水准太高,知识不够的读者,根本消化不下。青年学生,感觉该报老气横秋,缺乏蓬勃奋发的活力。保守的读者,觉其有不少辛辣之味,不合胃口。激进的读者,又以其平淡中和,不够刺激。四十五年以来,稳扎稳打,不疾不徐;沉着有余,创造不足。其今后的成就决定于此,其今后的发展亦拘泥于此”。不管身为共产党员的张啸虎发表这篇文章的动机是什么,其揭示的《大公报》不融于社会各派却极为明显。在这封信里,周太玄指出了《大公报》由于替政府说话,导致一般读者由于对统治者绝望因而对《大公报》也怀绝望之感。
4.关于推迟到上海《大公报》代替王芸生的原因
关于推迟到上海《大公报》代替王芸生的原因,周太玄在信中予以了明确的说明。
首先,他在佛法方面“近半年来进境更多,因自己略具跟底,更得名师指导,自觉颇有日新月异之感,当此重要思想已在结胎之时,如若中断,即永无成,亦若炊米成饭需一起完成之也。”他以为自己“再有一年则可离师自修,不致停顿或入歧途”。因此希望假以时日,修成正果。
其次,他感到“大公报此时处境艰难但最近之将来更为困难而微妙”,估计“或不出半年一年之内,即有非常紧要而急迫之局势要大公报表示态度”。在整个国家即将发生重大转变之际,他认为《大公报》有为自身前途从根本打算之必要。那么,谁能担当在变局中引领《大公报》的重任?在周太玄看来,王芸生情感丰富热烈,文笔犀利动人,因此“如果不多所迁就而能放笔直言,定能使大公报从渐衰中振奋而起,亦即使人心因之而振奋。”从现实需要来看,周太玄认为自己“所愿日夜审思努力以赴者为轮廓较大之文化思想问题”,而王芸生所面对者“乃短兵相接之现实政治社会经济等问题”,而《大公报》却需要先从此等现实中立定脚跟,不在生存上遭遇失败。另外,“就个人与馆内外之人事环境亦为其中之重要条件。”通过客观而详慎的考虑,周太玄感到自己不具有使《大公报》平稳过渡之必要条件,认为王芸生“为此种转变中之枢纽人物”,表示自己将起到协助作用。
由于害怕病重的胡政之以为旧日之约已经反悔,周太玄不敢直接写信给胡政之,告诉他自己的真实想法,只能希望王芸生深思熟虑,如果同意自己的看法,请其找适当的机会委婉告诉胡政之。凭借多年来对胡政之的深刻了解,周太玄认为告诉了胡政之真相,会使视《大公报》事业为其生命的胡政之“增其忧闷”。
王芸生明白,中间路线走不通了,于是《大公报》开始同情和支持学生运动,明确反对美国扶持日本军国主义。国民党政府不满于日渐和自己疏远的《大公报》,在7月发表的《王芸生之第三查》等社论中,《中央日报》责骂王芸生是“新华社广播的应声虫”,说他“效忠共产国际”,认为王芸生主持下的《大公报》是“以仇美亲苏为宗旨”。王芸生感慨:“这是国民党硬要把我推到共产党那边去。看来恐怕是在给我指明出路啊!”在中共的争取下,11月10日王芸生在香港版《大公报》发表社评《和平无望》,标志着他本人和《大公报》立场的转变。1949年4月14日,胡政之在上海病逝。6月17日,王芸生在上海《大公报》上发表《大公报新生宣言》,宣布《大公报》走向新生。
1.主持香港《大公报》,进行统战工作
新中国成立前后,中共对《大公报》的基本态度是,保留上海和重庆《大公报》,天津《大公报》改名出版,香港《大公报》由于当地尚属英国方面管辖,不予干预。《大公报》记者、史学家唐振常说:“香港《大公报》之完全转变,原因是多方面的,就报社上层决策言,太玄、东莼两先生的功绩,是一因素。”1949年1月周太玄前往香港,主持香港《大公报》的工作。
当时《大公报》办公条件极差,只有一间屋子,白天供经理部及编辑部日班人员办公,夜间作编辑部之用,要举行一个会议也很困难,有些会议便在周太玄的寓所六国饭店召开。他每天晚上2点睡觉,早上8点起床,又要面临各种工作。但面对即将到来的新社会,他感到心情愉快,精神很好,体重增加。1949年底,成都物价上涨,周太玄得知孩子节省用功,感到满意,说:“你们都要这样的努力下去,吃苦勤劳不但对智识技能有益而且对身体、金钱也是有很大的好处的,要练习这样才能适应将来的新社会。”1950年2月1日,在给孩子的信中,他写道:“你们遇着新生活,在新社会一切都当然是兴奋的。”并鼓励他们如果可能的话可开始学习俄文。3月22日,他写信鼓励孩子们“统一心理准备,大家吃苦奋斗为革命,为国家努力。”还说,在“脱胎换骨的时代,自己不经过彻底的改造,无法建立起新生活。你们要彻底的勇敢的随时自我检讨,要时时都有进步,搞通思想是当前的急务。”3月31日,他在信中说自己的俄文已可写信,写日记和阅读普通文章。“我日夕都在努力自学,时有进步,你们要与我看齐!”4月4日,他写道:“为人民服务这是一端,要实事求是努力去做。”“你们都应努力从实际生活,对人对事中去搞通思想,一般人太缺乏革命改造的认识,你们要当仁不让的负起示范作用。”4月9日,他说:“我对你们存着莫大的希望,望好好努力,发挥自己的特长,并努力站在革命建国的前线上,我是随时都有兴奋的消息与材料寄与你们的。”5月9日又写道:“我们一家大家都奋力发挥长处,猛勇精进,这可说是不辜负自己不辜负时代!”可见周太玄自己也感到兴奋,并积极努力搞通思想,适应新社会,为国家为人民而奋斗。
作为编辑主任和社评主任,周太玄的主要任务之一当然就是撰写社评。据统计,仅1949年,他就在香港《大公报》上发表了社论五十余篇,专栏文章六十余篇。1950年5、6月,由于在北京参加人民政协全国委员会,一时不能返港,也无人顶替,他就“加强拉稿,为港多准备社评”,不几天就准备了3篇社评,寄往港版。这些社论和专栏文章表达了周太玄对当时国家局势、尤其西南地区形势的关注,向人民透露革命胜利的曙光,同时向海外人士宣传、解说共产党的政策。在周太玄的主持下,香港《大公报》的社评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引领该报言论的作用。据解放初期负责该报重庆版经营管理工作的王文彬说,他“晚间兼代大公报的编辑主任,尽可能配合当日重要新闻,连续写过若干社评。有一个时期,坚持每天都发表社评。关于国际问题的社评常常利用香港、上海大公报已发表的社评作些必要的修正”。
另外,周太玄还与夏衍、杨东莼等辅导同仁学习。夏衍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那时代表中共地下党负责同港版《大公报》联系;杨东莼192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时任广西大学校长,是香港《大公报》的顾问。当时与周太玄共事的唐振常回忆道:“记得三位讲学之风度与方法绝然不同,夏公是深入浅出,切中实际;杨东老则轶闻掌故不绝,引古证今,妙趣横生;太玄先生则多作理性探讨,不失哲人风度”。
在香港,除了主持《大公报》港版外,周太玄的另一个主要任务就是借助香港《大公报》进行统战工作。1950年1月25日,他在给成都家人的信中谈到:“我内心决定无论早迟终须回到川大……但为客观环境实在需要,我也只好听其自然。……我可能再来香港,这不是只为一个报纸而是有统战工作继续要做。香港《大公报》之所以重要而为北京特别重视,是因为借这个机构来作统战工作。过去一年从华东、华南、西南它都尽了不少的功劳也有不少收获,此后还剩海南、台湾。另外更重要的还有华侨、英美等国际统战工作都是很重要的,所以再来住半年自有其有价值的意义。”回顾过去,他说:“这一年来我可说为了报效国家人民做了不少的事,其中大半都有了很好的收获,有的还在继续发生作用。这中间的曲折经过是一言难尽的,也遇了一个危险紧张时期,而以杨杰遇刺、《大公报》手榴弹案为最高峰。看见新中国这样灿烂的前途,我也略尽了些力量,这是我感到安慰的。”当时周太玄还是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他解释自己有时并不到重庆开会原因时说:“是因为这里的工作更重要:是全国性和世界性的,是周恩来、李维汉、叶剑英他们需要的,而且也得到刘伯承、王维周他们的谅解的,所以他们并不来催我开会。”8月13日,他写道:“这里工作与神经都紧张,所有宣传、情报、反谣、统战等工作都到了紧张阶段,蒋的特务头子、美帝的特务情报组织都在这里大肆活动。国内北京,更重视香港与香港《大公报》,常说这是在前线作战,最近对我们有各种的帮助与鼓励,我们的阵容也加强了,不久还要办晚报与英文报。”8月20日写到:“因为南朝鲜战事,美英帝国主义彷徨,国际政治非常微妙,而蒋匪帮用尽种种挑拨离间造谣的方法要想挑动中美战争,所以这里我们工作很紧张,港政府对言论,一天天在加紧压迫,工作也很艰难,我在9月底无论如何是要离开。”9月初,在家信中他又说:“我在这里是非常紧张的,对国际对特别有关的各方面配合政策从事于:策反、宣传、统战,情报等工作。这是一个无休止的作战地方,我的用意是要把基础打好,系统弄好,我虽走了,也不致生问题。”这时香港《大公报》“已销到地球上许多想不到的角落(如马达加斯加,及太平洋上几个小岛)”,周太玄准备到北京为筹备英文报“吸添人才”。国庆节后,周太玄在给子女的信中说:“这里是一个最敏感的国际政治市场,又是统战工作的中心。”“过国庆在香港是个斗争,这是你们所无法想象的,但在这天我们不但胜利而且也未出什么事,只出了一件英国撕毁国旗的事。”在他协助下,香港大公晚报以《新晚报》之名于10月5日创刊,目的是以灰色态度打进香港南洋华侨里面去。《新晚报》办至1997年停刊。
周太玄在香港《大公报》的工作,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认可。1950年6月,他在人民政协全国委员会上见到了毛泽东。在6月11日写给家人的长信中,周太玄激动地写道:“我们二时正到达,看见了毛主席。他亲热的与我握手说:‘你在香港办报?很好!好!’”
2.指导并协助《大公报》渝馆的工作
1950年2月26日周太玄从香港出发,3月15日到重庆,3月17日接沪大公报总管理处电要他指导并协助《大公报》渝馆工作。
3月22日,他在家信中写道:“我到了刚好在开与新华书店立约合办印刷厂的事,每日上午下午夜间都开会。”重庆《大公报》负责人王文彬后来回忆说,当时渝馆由于业务收入减少,职工人数过多,重庆市委领导决定将工人调走一部分。不久,根据重庆新华印刷厂的需要,从渝馆调走职工80多人;继因市邮局兼办报纸发行业务,又调走熟悉发行业务的工人近20人。“两次共减少大公报职工约100人,加上当时自愿转业或回家的,从而减轻了职工工资福利等负担,解决了维持业务的困难。”《周太玄日记》比较详细地记载了渝馆第一次减员的过程。3月17日,他写道:“晚间报馆宴新华书店负责人六位,尽系中共同志。席间所谈主要问题是大公报拟丢去八十人的包袱,将印刷机等联同赠与新华。饭后均到我房中继续谈判至十时半方散。我对他们的印象都好,讨论事情也颇合理合情,我对此事尚未深切考虑。”3月18日,他记道:“与渝馆经理部主脑四人详商与新华书店合作事,渐觉太不合算,我主张作罢而与市府合作。结论都不忍因此断送李子坝产权,于是商定进行挽回手续,约定先由杜家去与曾雨晴作初步接触以争取其同意,因曾系军管会派来协助大公报者,也是中共党员。”3月20日记载:下午“四时往大公报开馆务座谈会(名临管会)直至七时方结束。最要者为与新华立约事。已知困难情形甚多,临管会亦不能决,即议定由小组会负责于明晚制定方案办法,后日再开临时会,晚饭后即回寓。”“王(文彬)、顾(建平)、段、杜、李、郭(根)在我房内开小组会至十时半方散,广泛的谈到大公报一般的问题,甚为有用。”3月21日,他写道:“一时在我房中开始开临馆会小组会议,直至五时余略有结果,我即往赴江宴。……归寓后他们还在我房中继续开会。至九时半将小组会开毕,我又与王、顾交谈多时。”3月22日,他写道:“四时半到馆,晚餐后开临时临管会将昨日讨论结果报告决议,无什增改。会后与王、顾等谈馆务。”3月27日,“下午到报馆开临时馆务座谈会,因明日新华书店有答复故对合办厂事只大体交换意见,但杂工问题则颇麻烦。晚饭后继续开会……纠缠至九时方归”。3月28日,下午“得电话馆中约开会,因新华书店负责人已在候。到馆双方详细谈判,主要困难均得协议,并约定进行办法且于三数日内即签草约”,周太玄感到“心中甚为愉快”。3月31日,日记记载:下午“三时到报馆开会,商量的还是那些问题,但已大有进步了”。4月3日,日记记载:“二时余到报馆参加报馆临管会例会,仍谈与新华合作之各种准备问题。”这表明:调报馆职工到新华印刷厂一事实际上并不如王文彬所说的那么简单和顺利。
早在1948年11月8日,中共中央就做出了《关于在新解放城市中中外报刊通讯社处理办法的决定》。对于像《大公报》这样的私营报纸,“不得没收,亦不禁止其依靠自己力量继续出版,在出版时应令其登记”;对报社人员“一般采取争取、团结与改造的方针,应以我们党员及进步分子为领导组织新闻团体,进行学习,改进工作与生活等方式,加强对他们的领导”。在重庆,周太玄也曾向渝馆同人谈话,他略谈报馆一般情形后接着就谈学习。先谈为什么要学习,从革命意义与责任、建国、改造自己三个方面谈起;次谈如何学习,从学会认错、尊重研究并了解客观现实与对象、深入群众中去改善自己这三个方面谈。整个过程历时二小时余。体现了周太玄对于形势的把握和期望报社同人积极融入新社会的心态。
重庆《大公报》向重庆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文化接管委员会申请登记,于1950年4月4日正式取得报纸杂志登记证,报社同人甚为兴奋,因为这表明人民政府承认其为合法的民营报纸。其后,重庆市政府新闻出版处对市内各报一视同仁,无论是党报还是民营报纸,均提供采访便利。4月9日,周太玄在给家人的信中说:“大公报基础已大体巩固”;3天后他又写信告诉家人:“大公报自登记之后已经大不同了,诸事方便,所以我也是就可以走了。”
3.为《大公报》前途而与各方交流
1950年4月12日周太玄离开重庆,5月4日抵达北京,住长安饭店,第二天搬到《大公报》办事处。
这期间,他时常与李纯青、徐盈、萧乾、高集等长谈,有时直至深夜,话题多与《大公报》相关。其中与时任《大公报》副总编辑的李纯青谈得最多。李这一次是作为对日问题专家被外交部邀请来参加人民政协全国委员会的。作为1934年就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老党员,李对中共的历史和政策比较熟悉,对周太玄帮助很大。1950年5月16日,周太玄在日记记载:“我们又泛谈中共对人的问题以及芸生及民主人士往事,对于中共对我的观感以及为喻(培厚)想前进的办法,谈至十一时半。”5月23日,周太玄与李纯青谈话从九时至十二时,“专谈中共革命的经过,其中重要人物的性质地位以及其特点特性”,周太玄在日记中写道:“有许多都是我不知道的,感觉这二小时的时间非常有用。”一旦有空,他就去逛书店,还为香港《大公报》购置书籍。
在5月22日的家信中,周太玄告诉子女们:“我这几天忙于为大公报决定大计。”他所说的大计,就是关于《大公报》前途的问题,为此他曾多次与中共高层商谈。5月7日,周太玄与时任新闻出版署署长的胡乔木“长谈二小时,解决了许多事情:1.大庆事答应了。2.大公文汇应涨价。3.大庆事可否同时照顾文汇。4.私营报有前途。5.港大公可有十年命运。6.应向南洋发展。7.把圈子放大些,多容反动者投稿。8.大公文汇将来是否有一报到台湾。9.大公可总解,进步大公可合流。10.公私合办非不可能。11.解决了袁右铭工作问题。”5月13日中共中央统战部部长李维汉约周太玄会谈。关于《大公报》问题,李维汉认为“公私合营问题可再同乔木谈,香港大公应面对南洋”,他建议“对南洋各地培植专家,多收集资料与情报,不必发表可供给与统战部。”由于对港馆前途重视,李维汉说“政府一定要帮助的”。
《大公报》未来怎么办?对此报社内外意见分歧,周太玄努力与各方讨论。5月15日周太玄日记记载:“回寓后即开会,有(李)纯(青)、(高)集、(李子)宽、(袁右)铭及郭(根)等,尽谈报馆问题,上海方面困难多,有二拟议:一迁津与进步合,二上海新闻报停刊即合解放日报,后者可能性大。另谈及工作联系,加强京办事处联合为四馆服务,后又谈许多采访写作等问题,直至一时半方毕会。”5月21日上午,周太玄约徐盈、杨刚一起到胡乔木那里,“先就私营报纸的情况及上海《大公报》的出版谈了许久,曾就私营报纸各方向去看,谈到12点。”下午3点至4点,加上夏衍与《新闻日报》总编辑刘思慕,就上海《大公报》与《新闻日报》合作合并的问题又进行了商谈。5月23日他与范长江、乔冠华、夏衍、徐盈、李纯青集中谈了三小时的《大公报》问题。日记记载:“我与长江、纯青三人交谈很久,问题仍未能解决,因长江意见以乔木为转移,便先说要看大公与新闻日报合并问题的发展如何。”
对于《大公报》各版的改组,周太玄十分关心。1950年9月初,他在家信中写道:“我到北京去走一趟,还是一半为报馆。我还要带一两个人(已决定的是副经理马廷栋)回去给他们把关系更弄好些,而大公报各馆的统一改组,我也是要尽力的。”他曾就《大公报》问题与周恩来多次交谈。1950年5月14日,周恩来与周太玄谈及《大公报》。1951年8月4日下午,周恩来会见周太玄,曾“专谈大公报问题”,结果是“一一的都解决了!”9月4日下午,再次会见。据周太玄记载:晚饭后“谈香港大公报的许多问题。很重要的问题,都由他当面解决了”。
1952年1月12日周太玄就任四川大学校务委员会主任委员(即川大最高负责人),回到他最为钟爱的教育事业。同年,重庆《大公报》停刊,改组为《重庆日报》。12月31日,天津《进步日报》停刊。1953年元旦,上海《大公报》奉命迁津与《进步日报》合并,以《大公报》原名出版,升格为中央一级全国性报纸(原《进步日报》和《大公报》分别是天津市和上海市的地方报纸),分工负责财经工作和国际方面的宣传。1956年天津《大公报》迁至北京出版,逐步成为一张全国性财经报纸,摆脱了发行和广告少的困境。1966年9月15日《大公报》在“文革”中被封停,更名为《前进报》出版,但只办了45期,12月29日再次被红卫兵封停。作为胡政之事业的“最后开创”,香港《大公报》出版至今。
过去一般认为,在《大公报》的转向过程中,王芸生和杨刚、李纯青等地下党员发挥了巨大作用。但实际上,周太玄也在其中发挥了相当作用:他在上海《大公报》上主编“现代思潮”,积极传播马克思主义思想;在整个国家即将发生重大转变之际,他写信鼓励王芸生承担报纸在时局转变中之枢纽人物;在主持香港《大公报》期间,他撰写社评和专栏文章,教育报社成员,借助报纸进行统战工作;在重庆,他指导并协助《大公报》渝馆与新华书店立约合办印刷厂;在北京,他为《大公报》前途而与各方交流。可以说,周太玄在《大公报》的转向过程中起到了推动作用。《大公报》的转向是包括每个成员在内的各种力量合力所致。
注释:
①周太玄:《悼念胡政之先生》,香港《大公报》,1949年4月21日,第1版。
②周太玄:《周太玄日记》第1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5年版,第124、125页。
③《(周太玄)干部履历表》(1952年),“科学出版社人事档案”。
④周雨:《大公报史》,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278页。
⑤周太玄:《日常生活与思想学术》,《少年中国》,1923年7月15日,第4卷第5期。周太玄:《我国教育之集中﹑统一与独立》,《少年中国》,1924年1月,第4卷第9期。
⑥杨正苞、刘恩义:《科学家周太玄其人其事》,《文史杂志》,2003年第6期。
⑦周太玄:《时代病态的检讨》,上海《大公报》,1946年11月1日,第10版。
⑧郑大华:《重评1946年〈中华民国宪法〉》,《史学月刊》,2003年第2期。
⑨周太玄:《国民的基本权利》,上海《大公报》,1946年11月22日,第10版。
⑩李成蹊:《人类的历史趋势》,上海《大公报》,1946年11月1日,第10版。
(作者系山东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