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耕仪式与文明对话:十八世纪中国耕制度在欧洲的传播

2018-02-09 20:32王洪兵张松梅
东岳论丛 2018年11期
关键词:皇帝欧洲

王洪兵,张松梅

(1.中国海洋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青岛266100;2.中共青岛市委党校经济学教研部,山东青岛266071)

由于中国在农业生产方面的技术、政策优势以及取得的巨大成就,对世界文明产生了深刻影响,“尤其是中国皇帝的亲耕仪式闻名于世”,并被世界许多国家借鉴、效仿①E.A.Armstrong,“The Ritual of the Plough”,Folklore,Vol.54,No.1(1943),pp.250 -257.。在古代东南亚,一些王国热衷于模仿中国的宫廷礼仪,以此建构本地化的国家权威与文明符号,1687年到暹罗游历的法国使臣拉鲁贝尔就指出:“中国古代皇帝举行的籍田仪式,如今依然为印度的某些国王所保留。”②西蒙·德·拉鲁贝尔:《暹罗王国》,孟德斯鸠:《孟德斯鸠论中国》,许明龙编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23页。时至今日,泰国每年都要隆重地举行社会各阶层都积极参与的春耕仪式,在统治者看来,这种公开的国家典礼有助于促进民族团结、巩固君主权威③Thak Chaloemtiarana,Thailand:The Politics of Despotic Paternalism,New York:Cornell Southeast Asia Program Publications,2007,p.212.。在柬埔寨,每年要举行“御耕节”或“春耕节”的农业仪式,“国王用一副华丽的金犁耕种,大臣们紧随其后协同耕作”④Vittorio Roveda and Sothon Yem,Buddhist Painting in Cambodia,Bangkok:River Books,2009,p.133.。在越南,前黎朝皇帝黎桓曾效仿中国皇帝行亲耕礼,据越南史料记载,“宋雍熙四年(987)春,帝初耕籍田于队山,得金一小甕,又耕蟠海山,得银一小甕,因名之曰金银田”⑤吴士连等编:《大越史记全书·本纪全书》卷1《黎纪·大行皇帝》,明治十七年埴山堂反刻本,第11页a。,越南后世帝王大都仿行耕耤典礼,甚至在当今越南的一些地区仍然保留着“籍田节”的风俗。在奈良时期的日本,向往中华礼仪的天皇也曾效仿中国皇帝,手持“子日手辛锄”举行亲耕仪式,皇后主持亲蚕仪式,用镶嵌珍珠的扫帚打扫蚕室⑥Herman Ooms,Imperial Politics and Symbolics in Ancient Japan:The Tenmu Dynasty,650 -800,Honolulu: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2009,p.120.。朝鲜高丽王朝以及李氏王朝深受中国重农文化影响,仿照中国制定了较为完整的耕耤礼仪,岁时举行耕耤仪式①参 见韓政洙:《高麗時代籍田儀禮》,《歷史敎育》,2002年第83卷,第139-173页;韩永愚:《朝鲜王朝仪轨》,金宰民等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30、170页。Robert Burton,The Anatomy of Melancholy,London:Printed for Peter Parker,1767,p.27.。

耕耤典礼同样引起了欧洲的关注,法国作家福楼拜曾列举世界上声名显赫的统治者的重农举措:“辛辛纳图斯掌犁,戴克里先种菜,中国皇帝立春播种”,以此呼吁法国社会重视农业②福 楼拜:《包法利夫人》,李健吾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27页。。在十八世纪欧洲经济、社会大变革的背景下,中国耕耤典礼对法国重农学派产生深刻影响,并在欧洲引起了“对‘重农’主义的流行性狂热”,各国君主纷纷效仿中国皇帝的耕耤典礼③H enry Higgs,The Physiocrats,London:Macmillan and Co.,1897,p.90.。耕耤典礼同时还吸引了欧洲艺术家们的广泛关注,他们以此为题材,创作了一系列与中国皇帝亲耕有关的版画和油画④T homas H.C.Lee,eds.,China and Europe:Images and Influences in Sixteenth to Eighteenth Centuries,Hong Kong:The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1991,pp.230 -231.。欧洲思想家们则将耕耤典礼视为中国文明中最值得重视的特征之一,他们把中国描绘成为田园牧歌式的理想国:“那里的农民是哲学家,哲学家也是农民,皇帝举行亲耕仪式,百姓世世代代生活在祖先留下的故土上,幸福和睦”⑤周 宁:《天朝遥远:西方的中国形象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上卷,第247页。。中国的文化传统在欧洲风靡一时,亲耕耤田的中国皇帝一度成为欧洲启蒙思想家推崇学习的典范,彭慕兰指出,十八世纪的欧洲与中国同样经历着“勤劳革命”,“欧洲启蒙运动的君主们模仿了中国皇帝每年亲自扶犁开耕的仪式”⑥K enneth Pomeranz,The Great Divergence:China,Europe,and the Making of the Modern World Economy,Princeton and Oxford: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0,p.99.。

一、耕耤制度传入欧洲的社会背景

耕耤制度不但为中华帝国的运转提供了表率和动力,还给十八世纪的欧洲带来了深刻的影响,耕耤制度中所蕴含的人文思想和理性精神引起了启蒙思想家们的广泛关注,从而成为中西文明对话的一个窗口。在十八世纪前后的欧洲,农业问题较为突出,欧洲农业的困境引发了严重的社会问题,布里吉斯称:“这是一个艰难和堕落的时代”,“欧洲当时的经济和社会体系被证实不能满足迅速增加人口的工作和吃穿问题”,民众的生活水准急剧恶化,社会矛盾尖锐⑦罗 宾·布里吉斯:《与巫为邻:欧洲巫术的社会和文化语境》,雷鹏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84-285页。。与此同时,小冰河期的极端气候加剧了社会危机,“在16至18世纪的欧洲,由于天气状况多变,如何获取充足的食物成为一个异常紧迫的问题”⑧B rian Fagan,The Little Ice Age:How Climate Made History,1300 -1850,New York:Basic Books,2000,p.103.。在十八世纪的法国,作为国民经济核心的农业残破不堪,民生凋敝,在巴黎街头,对社会现状不满的民众上演了一场仪式性的“屠猫狂欢”⑨罗 伯特·达恩顿:《屠猫狂欢:法国文化史钩沉》,吕健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95-128页。。在十七世纪的英国,“由于国王个人的不称职,财政危机的加剧,宫廷体制的结构性缺陷,宫廷和国民在道德标准、愿望及生活方式上差距的日益扩大”,从而引发了严重的社会危机⑩L awrence Stone,The Crisis of the Aristocracy,1558 -1641,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5,p.12.。十七世纪英国思想家罗伯特·伯顿对英国社会的弊病进行了细致的剖析:乡村贫穷、土地荒芜,城市堕落,慵懒、享乐主义之风盛行,整个社会呈现出一种忧郁的病态;与英国相比,中国是一个“远离忧郁的国度”:土地得到“精耕细作”,人民勤劳、理智,社会繁荣、和谐,中国为欧洲社会改革提供了一种理想模式①参 见韓政洙:《高麗時代籍田儀禮》,《歷史敎育》,2002年第83卷,第139-173页;韩永愚:《朝鲜王朝仪轨》,金宰民等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30、170页。Robert Burton,The Anatomy of Melancholy,London:Printed for Peter Parker,1767,p.27.。

如何解决十八世纪前后欧洲社会存在的问题呢?俄国思想家列夫·托尔斯泰歌颂劳动,尤其推崇农耕,他认为“土地上最好的劳动是农活”,欧洲以劳动为耻,但在中国人看来,“没有劳动就不可能有幸福”①列 夫·托尔斯泰:《生活之路》,王志耕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25-128页。。尼采认为中国人的勤劳美德和生活方式为欧洲带来了“一阵清新的空气”,“他们也许会有助于为这愤愤不平和躁动不安的欧洲注入某种亚洲式的平静和沉思以及——也许是最需要的——亚洲式的坚忍”②尼 采:《朝霞》,田立年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56页。。十八世纪的欧洲不仅是一个社会矛盾积聚的时代,也是一个追求理性与进步的时代,一个崇尚美德、充满批判精神的时代。在时代精神的指引下,伏尔泰、亚当·斯密、莱布尼茨等思想家致力于欧洲思想的解放、宗教的变革、社会的改良,推动人们在“思想、习俗和制度”等方面达到“完美的境界”③卡 尔·贝克尔:《18世纪哲学家的天城》,何兆武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42页。。在启蒙时代,人们对理性、道德的神本起源说普遍产生怀疑,强加于人的神的意志不再是完全可信和不言自明的选项,思想家们从各种形式的实证主义之中寻求答案,例如:“人类创造共同道德范畴的习性,君主的角色作用,或者求诸‘公正旁观者’的见解,作为跨文化道德一致性的例证”④T .J.Hochstrasser,Natural Law Theories in the Early Enlightenment,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0,pp.4-5.。启蒙思想家普遍怀有强烈的异国情调,他们崇敬异域文化,尤其对中国哲学、科举制度、中医文化等充满兴趣,并且在描述这些异己文化时,“夸大它们与自身文化之间的差异”⑤彼 得·伯克:《知识社会史(上卷):从古登堡到狄德罗》,陈志宏等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22页。。他们推崇中国文化的主要目的就是要通过高扬中国理性主义与人文主义的大旗,抨击欧洲的社会问题,为欧洲社会变革开道,因此,“他们不是在推崇他者,而是在批判自我,不是在描述现实,而是在勾画理想”⑥茨 维坦·托多罗夫:《我们与他人:关于人类多样性的法兰西思考》,袁莉、汪玲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40页。。启蒙哲人试图从异于欧洲文明的“他者”迂回,反观欧洲的思想与社会问题,将道德从宗教束缚之下解放出来,而中国文化的独特性为欧洲点燃了一盏明灯,用法国学者于连的话来说,“这一文化与我们不属于同一个语言圈,它没有经历任何宗教型启明”,却有着欧洲不具备的伟大道德传统⑦弗 朗索瓦·于连:《道德奠基:孟子与启蒙哲人的对话》,宋刚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3页。。在探索欧洲社会发展道路的过程中,启蒙哲人发现中国虽然没有西方上帝的观念,但却在许多方面超越欧洲,与欧洲君权神授的权力观念不同,中国人更相信权力源于德行,英国思想家洛克据此认为中国是“一个非常伟大和文明的民族”⑧J ohn Locke,Two Treatises of Government,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8,pp.243 -244.。启蒙思想家们被中国文化中的重农思想、伦理道德、治国理念所吸引,他们把中国看作是追求理性、崇尚自然、带有人文主义色彩的国度。

二、欧洲问题的中国礼仪解决方案

不难发现,中国与欧洲在其文明发展的进程中都曾致力于实现道德上的超越,但是正如德国哲学家赫尔曼·凯瑟琳所说,欧洲的道德准则建立在宗教或世俗权威等“外在法则”的基础上,而在中国,道德融入日常生活,成为人们自觉的行为规范,“中国人的政治文化依赖于个人内在的自我发展,因此拥有数千年历史的伟大的中华帝国的统治并不比现代欧洲更为糟糕”⑨H ermann Keyserling,The Travel Diary of a Philosopher,Vol.II.trans.J.Holroyd Reece,New York:Harcourt,Brace &Co.,1925,p.52.。无怪乎蒙田也被中国文明的这种特性深深吸引,他指出,中国虽然在社会发展的某些方面逊于欧洲,“但是在国家治理及其技艺的诸多方面超越我们的样板”⑩Michel de Montaigne,Essays of Montaigne,Vol.III,trans.Charles Cotton,London:Printed for Daniel Brown,1711,p.400.。中国文明给启蒙时期的欧洲带来诸多启示,思想家们满怀深情地关注中国文明,并积极倡导在本国实践中国经验,“他们确信良善的中国人已经为他们构建理想社会提供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模式”①W illiam H.McNeill,A World Histor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400. 伏 尔泰:《风俗论》上册,梁守锵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255页。。人们普遍认为十八世纪的中国与欧洲不相上下,“十八世纪的清王朝真正代表了中国历史上所有政治传统的巅峰,它将儒家的社会、信仰和政治传统融于一体,达到了人们所能期望的理想境界”,处于“黄金世纪”的中国对欧洲有着巨大的吸引力②S .E.Finer,The History of Government from the Earliest Times III:Empires,Monarchies,and the Modern Stat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7,p.1131.余英时:《论天人之际:中国古代思想起源试探》,台北: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14年版,第91页。。中西文明在启蒙运动中的碰撞无疑是一次“伟大的相遇”,欧洲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且在诸多方面超越自己的文明,在中国自然宗教理性的推动下,“启蒙运动的先哲们试图用儒家思想取代基督教的神话”③D .E.Mungello,The Great Encounter of China and the West,1500 -1800,Lanham: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2009,p.9.。启蒙思想家们尤其推崇中国的礼制理性,他们惊奇地发现国家的治理可以绕开上帝的意愿,只要遵循礼制,通过自然神论或“天之法则”就可以实现,在十八世纪的时代背景下,“中国将政治与伦理道德相结合的治国方法被当时的启蒙思想家们视为欧洲各国的一面镜子,理想的善治坐标,欧洲未来的参照系”④金 丝燕:《文化转场:中国与他者》,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6年版,第127页。。

中国与欧洲两大文明发展过程中的上述差异引发了启蒙哲人的深入思考:“既然君主政体的准则在欧洲仅取得某些微不足道的或令人沮丧的成绩,那么它又怎能在中国产生神奇的效果呢?”⑤维 吉尔·毕诺:《中国对法国哲学思想形成的影响》,耿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第426页。启蒙运动致力于创造一套理性的道德体系,在康德看来,启蒙运动的目标就是人们运用自己的理智或者理性摆脱不成熟的状态,君主应当是理智的、道德的、开明的或者是启蒙了的,他要致力于“公共的安宁和共同体的团结”,并在艺术、科学等社会领域“向他的臣民尽监护之责”⑥康 德:《历史理性批判文集》,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年版,第29-30页。。在欧洲文明的进程中,人们追寻着一种完美的政府形态,其基本特征是:“赢得理解,博取民心,纯粹靠理智的方法行事”,而非使用高压手段,“这个政府的职责是检查、布道和讲授宗教的美德”⑦基 佐:《欧洲文明史》,程洪逵、沅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95-96页。。随着启蒙运动的开展,思想家们最终从中国找到了寻觅已久的文化理想,这一发现对他们来说是无与伦比的,“因为在这里,自从远远早于基督教的孔夫子时代以来,就存在着一种清晰的和朴素的理性宗教和高度发达的道德体系,它以完备的法律和温文尔雅的行为方式和风俗习惯为特征”⑧弗 里德里希·梅尼克:《历史主义的兴起》,陆月宏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76页。。在启蒙哲人看来,中国由受过高等教育的官员治理,这是一个高效、有序、理性的国度,“皇帝关心人民的福祉,最为突出的事例就是举行亲耕仪式,亲自翻耕土地”⑨A rthur Cotterell,The Imperial Capitals of China:An Inside View of the Celestial Empire,London:Pimlico,2007,“Preface”.p.xi.。中国皇帝勤勉的美德深深打动了英国思想家兰陀,在兰陀眼中,“中国皇帝既是诗人也是哲学家,他们公正勤勉,像东方明珠,井然有序的治理着一个文明古国,同时也照耀着西方世界”⑩姜 智芹:《文学想象与文化利用:英国文学中的中国形象》,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46页。。

在十八世纪,虽然中国与欧洲之间的交流因为“礼仪之争”而蒙上了一层阴影,但是并没有影响耕耤典礼在欧洲的传播与接受,人们将中国皇帝的亲耕礼仪看作是开明政治的榜样。伏尔泰认为“礼”是有中国特色的一种优良风俗,与欧洲的宗教信仰迥异,他指出:“对中国的礼仪的极大误会,产生于我们以我们的习俗为标准来评判他们的习俗”①W illiam H.McNeill,A World Histor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400. 伏 尔泰:《风俗论》上册,梁守锵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255页。。应当看到,中国礼仪的概念远远超出了西方宗教的范畴,在漫长的历史演变过程中,“礼乐逐渐从‘天’‘人’之际的领域扩展到人际关系的一切方面,终于形成了一整套的宗教——政治——伦理秩序”,礼的内涵由重视“天道”转而更加重视“人道”②S .E.Finer,The History of Government from the Earliest Times III:Empires,Monarchies,and the Modern Stat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7,p.1131.余英时:《论天人之际:中国古代思想起源试探》,台北: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14年版,第91页。。耕耤典礼即是中国传统思想中从重天命向重民事转变的集中反映,通过翻译介绍儒家经典,或者通过来华游历者传递的文化信息,启蒙思想家们在中国发现了一种异于欧洲的社会模式。德国哲学家沃尔夫颂扬儒家的实践哲学,他在1721年的一次演讲中宣称中国人无需基督教的神圣启示,凭借自然理性就可以实现德性,沃尔夫的言论冲击了基督教的传统观念,在欧洲引起了强烈的反响①沃 尔夫:《中国人实践哲学演讲》,李娟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3页。。沃尔夫以中国皇帝为例,把中国视为柏拉图式的由“哲人王”治理的理想国,他指出:“中国古代的帝王具有哲学家的天赋”,这些帝王治下的政体最卓越、人民最幸福,“古往今来,中国的治国艺术无人能及”②C hristian Wolff,The Real Happiness of a People Under a Philosophical King,London:Printed for M.Cooper,1750,p.1.。

应当看到,在十八世纪的中国与欧洲,人们在探索道德实践的过程中有着类似的追求,启蒙哲人认同中国的道德哲学传统,在他们看来,中国统治者为政以德,无疑就是边沁所期望的那种致力于追求普遍幸福的政府的典型,整个社会的运转都遵循着这样的道德原则:“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是正确与错误的衡量标准”③边 沁:《政府片论》,沈叔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第92页。。因此,一个理想的君主应当致力于维护整个社会的福利,激励人们以积极的、勤劳的态度追寻现世的幸福,在霍尔巴赫看来,“君主只有有能力使大多数人幸福,他自身才是最幸福的”④B aron d’Holbach,The System of Nature:Or,Laws of the Moral and Physical World,Vol.I,trans.H.D.Robinson,Boston:J.P.Mendum,1889,p.150.。为了最大限度地“促进公众幸福”,启蒙思想家们从中国经验出发,努力探索“哲人王”的治国之术,为欧洲的“开明专制”开辟道路,受上述思想影响,中国文明从“习俗、艺术、礼仪、文学以及哲学”等方面对欧洲都产生了深刻的启示,欧洲的一些君主甚至效仿中国皇帝举行“亲耕仪式”⑤W ill and Ariel Durant,The Age of Voltaire,New York:Simon and Schuster,1965,p.504.。耕耤典礼尤其吸引了大批热衷于社会改革的思想家的关注,在欧洲文明的进程中激起阵阵涟漪。

三、耕耤典礼在欧洲的传播及实践

在十八世纪前后,耕耤典礼在欧洲得到广泛传播,康熙年间来华的葡萄牙人安文思将耕耤典礼看作是中国政治文明的良好风俗,他指出:“当皇帝登基,在掌控整个帝国之际,他要先祭祀土地之神。随后皇帝以农夫的装扮登场,用两头双角镀金的牛牵引一具漆成朱红间以金色条纹的犁,在先农坛的耤田中亲耕”,安文思认为仪式的目的就是要让统治者体察民情、节约开支,理性治国⑥G abriel Magalhaens,A New History of China,London:Printed for Thomas Newborough,1688,p.331.。中国耕耤典礼所体现的理性精神和人本思想对欧洲思想家有巨大的吸引力,霍尔巴赫赞叹道:“这里行使的法律是如此英明,连最野蛮的侵略者也恭恭敬敬地效法他们”,“中国人享受的幸福和安宁”是值得欧洲各民族“羡慕的”⑦霍 尔巴赫:《健全的思想》,王荫庭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6年版,第133-134页。。霍尔巴赫认为,与欧洲社会不同,中国将道德上升到宗教信仰的高度,政治与道德密切结合的理性对清代皇帝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满洲虽然征服了中国,却最终被中国征服”⑧B aron d’Holbach,Système Social:Ou Principes Naturels de La Morale Et de La Politique,Vol.II,Paris:Chez Niogret,1822,p.58.。以儒学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所折射出的生态意识、宗教伦理、治国理念对启蒙时期的欧洲有着强大的吸引力,中国文化所具有的“涵盖性的人文精神”,为文明对话提供了“丰富的人文资源”⑨杜 维明:《儒家传统与文明对话》,彭国祥编译,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8页。。在十八世纪的欧洲,启蒙运动风生水起,在理性主义的指引下,思想家们希望从中国经验出发,寻找适合欧洲社会变革的路径。

耕耤制度对法国的影响最为深远,在十八世纪的法国,“农业革命”逐渐兴起,“农业沙龙”“重农主义”流行一时,“从内阁到地方总督的政府机构中,赞成农业改革的人越来越多”⑩马克·布洛赫:《法国农村史》,余中先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241页。。法国思想家们极力褒扬中国的治国之道,例如雍正年间来华的传教士龚当信赞誉中国的重农政策,他在信中写道:“中国人的治国箴言是,皇帝应该耕田,皇后应该织布……新皇帝雍正服丧期满,就宣布他每年春天要亲自开耕”①杜 赫德编:《耶稣会士中国书简集》(第3卷),朱静译,郑州:大象出版社,2001年版,第264页。。耕耤典礼给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留下深刻印象,他在抨击中国专制主义的同时,把皇帝的亲耕仪式视为“善政”,他指出中国是一个以礼治国的国度,礼仪规范着中国人的各种行为,历代帝王都要举行亲耕之礼:“时节既至,有司奏仪,帝躬执耒而三推之。其所为隆重若此者,示食为民天,谷为食主,所以勖通国男子知力田也”②孟 德斯鸠:《论法的精神》,严复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9年版,第211页。。伏尔泰则借助耕耤典礼赞誉中国的政体和宗教信仰比欧洲更具理性,他指出:“中国皇帝每年两次用亲手播种、收获的最早的果实祭祀神灵,这种习俗维持了四千多年,并没有因为动乱或者恐怖的灾难而中断”③M .De Voltaire,The Philosophy of History,trans.Henry Wood Gandell,London:Thomas North,1829,pp.110 -111.。耕耤制度作为一项遵循自然秩序的“良俗美德”,还引起了重农学派代表人物魁奈的关注,他赞叹道:“在中国,农业总是受到尊重,而以农为业者总是获得皇帝的特别关注,……他自己通过亲自犁田和播种五谷,来提供一个耕作的榜样”④弗 朗斯瓦·魁奈:《中华帝国的专制制度》,谈敏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67页。。中国皇帝的重农举措让魁奈坚信中国是开明君主专制的典范,是文明进程中的曙光,值得欧洲各国效仿,魁奈从中国经验出发,告诫法国社会:“君主和人民绝不能忘记土地是财富的唯一源泉,只有农业能够增加财富”⑤弗 朗斯瓦·魁奈:《魁奈经济著作选集》,吴斐丹、张草纫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第333页。。热情歌颂中国文明的魁奈被他的追随者奉为“欧洲的孔子”。

十八世纪的法国重农学派为何对中国文明情有独钟?推其原因,重农学派认为中国在治国理政方面值得借鉴,法国重农主义是一场包括经济、社会、政治、宗教等因素在内的改革运动,其理想是建立一个理性的文明社会,这就要求统治者遵从自然法则,以理性治国。为了应对社会改革的需求,法国重农主义者从广泛的哲学视角来审视社会建构的原则及其目的,并由此确立了自然秩序学说以及相关经济理论,他们认为:“社会的目的就是社会成员获得世俗的幸福,这也是政府的唯一目的”⑥约 翰·伯瑞:《进步的观念》,范祥涛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121页。。以此对照,中国在重农主义者的笔下最具理性化,在他们看来,“中国是简约治国的典范,政府实行自由放任政策,扮演了‘守夜人’的角色”⑦S .A.M.Adshead,China in World History,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1988,p.299.。礼仪融入中国社会的经济生活并发挥着主导作用,就国家治理的层面而言,君主只要循礼治国就可以维持社会的稳定繁荣。法国的重农主义围绕宫廷社会而产生,中国皇帝的亲耕事迹由伏尔泰、魁奈等人传入宫廷,他们试图以此来影响国王,推动法国社会的变革。法国的重农思想并非全部来源于中国,但是魁奈等人对农业的痴迷无疑是吸收了中国经验,在他们看来:“这个民族完全依赖于收成,因此其宗教以祭农仪式的形式而形成,皇帝亲自以御手扶犁柄主持这种仪式”⑧艾 田蒲:《中国之欧洲:西方对中国的仰慕到排斥》(下卷),许钧、钱林森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46页。。从中国经验出发,重农学派认为重农政策在推动经济增长与社会稳定方面成效突出,在他们看来,“农业的优势地位在促进富有活力的经济增长中所起到的作用是不容置疑的”⑨马 克·戈尔迪,罗伯特·沃克勒主编:《剑桥十八世纪政治思想史》,刘北成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424页。。在重农思想的推动之下,中国皇帝亲耕的事迹在法国广为流传,对法国社会产生了深刻影响,“1756年,路易十五采纳了魁奈通过蓬帕杜夫人传递的建议,仿照中国皇帝亲自扶犁,庄严地举行春耕仪式”⑩Adolf Reichwein,China and Europe:Intellectual and Artistic Contacts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trans.J.C.Powell,London:Kegan Paul,Trench,Trubner & Co.,1925,p.106.。

对于十八世纪的西欧而言,中国是一个理想典范,法国的重农主义者被中国的治国经验所吸引,并将受中国文化影响的经济思想应用于法国社会经济改革的实践,“他们喜欢将路易十五视为中国皇帝,把自己看做是儒家士子。在他们的推动下,中国文化对法国产生了深远影响,法国的中央集权化以及政治经济的理性化改革都遵循了中国模式”①M artin Bernal,Black Athena:The Afroasiatic Roots of Classical Civilization,Vol.I:The Fabrication of Ancient Greece,1785-1985,London:Free Association Books,1987,pp.172 -173.。在当时的法国,讴歌农耕成为时代的潮流,国王设立由他亲自颁奖的皇家农业奖,“懒惰的路易十五自己花钱进行干燥谷物实验。像中国皇帝一样,未来的路易十六亲自扶犁下地;成为国王后,他用饰有马铃薯花的纽扣”②G ·勒纳尔,G·乌勒西:《近代欧洲的生活与劳作(从15—18世纪)》,杨军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2年版,第184页。,在重农学派的推动下,重农之风吹遍法国大地。虽然以魁奈为代表的重农学派有将中国过度理想化之嫌,并且引发了大量的质疑,但是在开明专制时期的欧洲君主看来,“似乎在农耕技艺与政治的道德哲学范畴上仍然需要中国的典范”③于 尔根·奥斯特哈默:《亚洲的去魔化:18世纪的欧洲与亚洲帝国》,刘兴华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版,第409页。。十八世纪活跃的法国思想文化引领着欧洲思想界审视东方,中国的重农思想通过法国向欧洲各国传播,法国的重农学说深刻地影响了十八世纪欧洲的政治和经济思想,在欧洲掀起了一股以中国为蓝本的“重农主义”热潮,各国君主纷纷效仿中国的治国经验,“在重农学派的启发下,开明专制成为时尚,甚至引导那些敏感的欧洲君主们模仿中国皇帝的礼仪”,其中最为突出的事例就是,以开明专制著称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约瑟夫二世于1769年亲自扶犁开耕④David Martin Jones,The Image of China in Western Social and Political Thought,New York:Palgrave,2001,p.28.。十八世纪的欧洲是一个思想异常活跃的开放的时代,“人们能够进行国际的思想领域探险旅行,把新的和有启发的思想带回国内”,随着中国与欧洲、欧洲各国之间交流的日益密切,重农思想在欧洲思想家之间不断产生共鸣⑤约翰·西奥多·梅尔茨:《十九世纪欧洲思想史》(第1卷),周昌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17页。。

中国与欧洲两大文明之间虽然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但是在道德与理想社会的追求上却存在着一致性,正如休谟所言:“无论在英国还是在中国,人们对于同样的道德品质都会给予同样的赞赏”⑥David Hume,A Treatise of Human Nature,Oxford:The Clarendon Press,1960,p.581.。中国人的勤劳观念与启蒙时期的勤业精神不谋而合,从而引起欧洲社会的共鸣,在启蒙哲人的推动下,人们赞美劳动、推崇务实,整个社会充盈着一种理性的信念:“天道酬勤”⑦彼得·盖伊:《启蒙时代(下):自由的科学》,王皖强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3页。。在十七、十八世纪的欧洲正经历着一场“勤劳革命”,农业劳动被视为解决社会危机的良方,在人们看来,劳动可以塑造德行、克制欲望、培育理性、展现自由个性。在此背景下,以勤劳闻名于世的中国无疑成为欧洲的榜样,在十八世纪初的伦敦,农耕成为一种社会风气,“公民们在伦敦忙上五天,余下的两天干农活”,不同社会职业的伦敦市民又有了一个农民的共同身份⑧J ames Edwin Thorold Rogers,Six Centuries of Work and Wages:The History of English Labour,Kitchener:Batoche Books,2001,p.469.。中国文化中自律、勤劳的美德深刻影响着英国社会,十八世纪末来华的约翰·巴罗对耕耤典礼充满兴趣,他赞叹道:“在中国,皇帝每年春天都要举行亲耕仪式,作为帝国的一项政治惯例,其目的是为下层民众树立榜样,激励他们将农业看做国家最重要的行业,特别注意的是,皇帝的这种屈尊亲民行为,与他们的为政准则格格不入,那些准则要求他与他的臣民要保持严格的距离”⑨John Barrow,Travels in China,London:Printed by A.Strahan,1804,p.477.。耕耤典礼给十八世纪的欧洲社会留下了深刻印象,欧洲也因此加深了对中国的了解。

在十八世纪初的欧洲,各种思想激烈交锋,人们推崇理性的自然神论,重视社会道德,追寻现世的幸福,致力于重建一种全新的人类社会模式,探索“人类问题的理性解决之道”成为哲学家们的共同呼声①E rnst Cassirer,An Essay on Man,New York:Doubleday & Company,1954,p.34.Niall Ferguson,Civilization:The West and the Rest,New York:the Penguin Press,2011,pp.27 -28.。在此过程中,中国哲学对欧洲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在德国柏林、汉诺威等各大城市,“人们热情洋溢地讨论中国的哲学思想,政府体制和技艺”②B ettina Brandt and Daniel Leonhard Purdy,eds.,China in the German Enlightenment,Toronto: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2016,p.1.。甚至普鲁士国王菲特烈大帝也亲自撰文,他以中国皇帝使臣菲希胡的语气颂扬中国的宗教、政治、习俗,抨击欧洲的教权,以此为自己的开明专制开道,他指出中国皇帝只对上天负责,远离欧洲教皇的影响,从而形成了良好的社会风尚,“欧洲人则完全沉浸在他们视为理性的那种想象之中,而有幸作为您的仆人的我们则对人类健全的理智和智慧的准则坚守不渝”③F riedrich der GroBe,Relation de Phihihu,missaire de l’Empereur de la Chine en Europe,Cologne:Chez Pierre Marteau,1760,p.20.。

对中国文明最为推崇的当属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他将中国与欧洲视为各具特色的人类最伟大的两大文明,他认为中西之间需要平等交流,中国在“实践哲学”以及治国经验方面“远胜于文明的欧洲”,统治者以理性治国,皇帝用亲耕收获的粮食祭祀神灵,中国的道德观念、哲学学说、自然神论值得欧洲借鉴④莱 布尼茨著:《致德雷蒙先生的信:论中国哲学》,庞景仁译,《中国哲学史研究》,1981年第3期。。莱布尼茨尤其推崇中国的民本思想、礼仪制度,在他看来,“中国在追求民本哲学方面是卓越的,恰是因为这点,中华‘文明’奠定了远远超过欧洲的准绳”⑤安 乐哲:《儒家角色伦理学——一套特色伦理学词汇》,孟巍隆译,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7页。。在中西“礼仪之争”的过程中,莱布尼茨批驳了罗马教廷关于中国礼仪的认识,他认为儒家礼仪并非是偶像崇拜,而是一种培育德行、建立秩序的道德实践,因此呼吁:“在罗马的人们不要对一个最伟大的民族未经了解就想加以谴责是更有道理的”⑥莱 布尼茨:《人类理智新论》(下册),陈修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625页。。在莱布尼茨看来,儒家礼仪是一种合乎实践理性的风俗习惯,“儒家的皇帝能够展现的自然理性,要比以基督徒为名的、受神启示的君王,更完整地表现出一个皇帝应有的风范”⑦沈 清松:《从利玛窦到海德格尔》,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41页。。“依据那些曾经访问过中国的人的经验”,莱布尼茨相信中国是“信仰与理性一致”的典范,人们无需借助于“信仰之光”就能获得真理⑧莱 布尼茨:《神正论》,段德智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94-95页。。通过对中国文明的深入了解,莱布尼茨感叹道:“昔日有谁会相信,地球上还有这样一个民族存在着,它比我们这个自以为在各方面都有教养的民族过着更具有道德的公民生活呢?”⑨莱 布尼茨:《中国近事:为了照亮我们这个时代的历史》,梅谦立等译,郑州:大象出版社,2005年版,“莱布尼茨致读者”,第2页。耕耤制度还引起了德国作家席勒的注意,在歌剧《图兰朵—中国公主》中,席勒将铁犁、耕耤典礼视为认识中国文化的切入点,在剧中他借助图兰朵之口赞扬道:“这个很少有人器重的铁器,中国皇帝每年元旦亲自拿在手里,向上天表示敬意,这个工具比刀剑无害,为虔诚辛勤的人征服大地”⑩席 勒:《图兰朵——中国公主》,《席勒文集IV·戏剧》,张玉书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93-495页。。在十八世纪前后,中国铁犁伴随着皇帝亲耕的故事传入欧洲,并被改造成效率更高的“罗瑟拉姆犁”,从而对欧洲农业革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①。

四、结 论

耕耤制度作为一项人文主义色彩浓厚的传统礼仪,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理性化发展趋势,即更加关注现实社会的文化和价值,这与启蒙运动的宗旨不谋而合,因此得到启蒙哲人以及后世思想家们的极力褒扬。对中国文化有着浓厚兴趣的美国诗人埃兹拉·庞德在他的作品中曾经多次提及中国的耕耤典礼,尤其将雍正皇帝的耕耤典礼加以诗化:“雍正亲耕半小时,三王九卿各司职,农夫歌咏以相伴”,一幅君民同耕共乐的和谐、和平景象,反映了身处动荡战乱年代的诗人对理想社会的憧憬①Ezra Pound,The Cantos of Ezra Pound,London:Faber and Faber,1975,p.336.。二十世纪初,英国思想家狄更生从一个虚拟的中国人的角度将中国看成道德和理性的符号化身,高度评价钟情于中国文化的西方思想家,他指出:“你们十八世纪的观察家们,对我们皇帝每年的亲耕仪式非常关注,他们比后来许多缺乏同情心的调查者更加接近我们文明的核心”②G.Lowes Dickinson,Letters from John Chinaman,London:R.Brimley Johnson,1901,pp.43 -44.。不难发现,中西历史的发展都有其各自的主线,如果以大历史的眼光观察中国,“我们就会发现,呈现在眼前的并不是一个踏步不前、惰性十足的传统秩序”,“而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历史景象,此时的中国虽然充满了紧张和问题,但是人们正尝试寻求各种解决方案”③Paul A.Cohen,Discovering History in China,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4,p.196.。十八世纪的中国并非停滞不前,而是一个讲求实践、充满变动、富有活力的社会,此时的东西方“都面临着相似的社会变革”,双方交往日益频繁,在此背景下,“这两个世界的精英自然会对相关问题产生共鸣”④William T.Rowe,Saving the World:Chen Hongmou and Elite Consciousness in Eighteenth - Century China,p.456.。在莱布尼茨看来,中国与欧洲是对等的、可以相互借鉴的两大文明,他在给来华传教士闵明我的信中写道:“他们在观察方面强于我们,我们在抽象思维方面略胜一筹。何不让我们互相交换,用一盏灯点亮另一盏”⑤莱布尼茨著:《莱布尼茨致闵明我的两封信》,李文潮译,《中国科技史料》,2002年第4期。。在中西文明对话的过程中,欧洲思想家将中国视为一面镜子,自我反省,以此寻找文明的多样性与秩序的统一,探索欧洲社会发展的出路,法国学者魏明德指出:“欧洲爱慕中国文化,随之而来的,是欧洲对自身的文化遗产,有了相对的看法。对中国的探索,是构成欧洲启蒙时代知识分子革命的因素:诸如多元、相对的观点,各文化有各自的‘生成’演进,撒下跨文化对话的种子……这多来自对中国的探索”⑥魏明德:《全球化与中国——一位法国学者谈当代文化交流》,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第19页。。中国的耕耤制度及其治国理念令欧洲思想家心驰神往,他们甚至将其付诸社会改革的实践,从而在人类文明发展的进程中留下浓重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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