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玉荣
《湖心亭看雪》中的人物共计五人。舟子和童子在作者笔下都是芸芸众生,可以略去不谈。需要推敲的就剩下作者和亭中两人。我们先尝试还原当时的对话场景,简述如下:
两人:(大喜)哎呀,湖中焉得更有此人?
余:(并不说话,径直走过去。)
两人:公子,你我有缘,坐下来聊聊。
余:(微笑,摇摇手。)
两人:(一人起身伸手拉我坐在毛毡上。)我等先共饮一杯?
余:(微笑,摇摇手。)余素不饮酒。
两人:公子或是看不起在下?
余:(伸手端起酒杯,犹豫了一下,一仰脖子喝了下去,一下子喝了三杯。)
两人:(两人拍掌叫好)公子,海量,爽快!
余:(拱手做告辞状)
两人:公子且慢!我等一同饮酒赏雪,岂不更好?
余:二位何许人也?
两人:说来话长,我等两人原是金陵人,怎奈清军攻陷金陵,我等只好客居此处……
余:(未等说完,拱手告辞)
两人:(相觑无言)
不少老师认为两人是作者知己,理由是双方有语言和动作交流,并且有饮酒环节,“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作者夜游西湖既得看雪之趣,又有遇知己之乐。殊不知此观点谬矣,理由有三:
理由一:两人携童子和酒具,慢慢饮酒,慢慢赏雪,享受悠然惬意的生活。作者独往湖心亭看雪,乘兴而行,兴尽而返,追求自由率性生活。两人心思主要落在在美丽雪景中喝酒取乐,而作者心思主要落在独自欣赏空旷、完美的雪景。双方虽爱好一致,但双方境界不同。可以这样理解,亭中两人眼见大雪连下三天,想到西湖中雪景定然绝美,所以两人相约同去西湖,单独赏雪略嫌寂寞,加之天气寒冷,所以让一个童子背着酒具、黄酒、点心跟随。作者平日隐居山野,看书、著书自娱,眼见大雪纷纷,想起许久未去的西湖,一时兴起,穿上毛衣,带着火炉,独自前往西湖看雪。这里有两个关键词:“看雪”“赏雪”。作者是“看雪”,题目可以看出。亭中两人是“赏雪”,喝酒和带童子可以看出。据此可以得出结论,作者的境界要高出亭中两人甚多。
理由二:从碰面的情形上来分析,双方初次见面,彼此陌生,见面寒暄问候差不多,谈不上知己之交。从细节来看,两人很主动、很热情,“大喜”“拉余同饮”。而作者很被动、冷淡,甚至很勉强,“余强饮三大白而别”,唯一说的一句话是“问其姓氏”。大家利用生活经验来判断一下,一方主动热情,另一方被动敷衍,能成为知己之交吗?
单就饮酒而论,作者自述文章表明自己向来不喝酒。余家自太仆公称豪饮,后竟失传,余父余叔不能饮一蠡壳,食糟茄,面即发赤者,家常宴会,但留心烹饪,庖厨之精,遂甲江左。一簋进,兄弟争啖之立尽,饱即自去,终席未尝举杯。有客在,不待客辞,亦即自去。山人张东谷,酒徒也,每悒悒不自得。一日起谓家君曰“:尔兄弟奇矣!肉只是吃,不管好吃不好吃;酒只是不吃,不知会吃不会吃。(张岱《张东谷好饮》)。从本篇引文中可以看出,作者及家人素不饮酒、率性而为、不拘客套显露无疑。作者眼见眼前两人,心里觉得有点惺惺相惜,所以破天荒地一口气喝了三大杯,否则“亦即自去”。
理由三:作者喜爱西湖雪景,“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这是一幅很写意的雪景水墨画。两人喝酒赏雪,在他们看来好不惬意。作者初更来西湖就是为看这写意的雪景水墨画,是不沾染世俗之气的、洁净无瑕的雪景,美景突显喝酒场景可谓是伤美的败笔,心里颇不自在,故而表现出被动、敷衍的姿态。从作者生平志趣来看,“张岱(1597-1679),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又号蝶庵居士,明末清初山阴(浙江绍兴)人。原居杭州。出身仕宦世家,少时为富贵公子,爱繁华,好山水,晓音乐、戏曲,明亡后不仕,入山著书以终。著有《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作者摒弃与外人来往,到西湖赏雪可能是在寻找一个完美的、远离世俗的梦(从他的书名可以看出),这二人怎能搅人清梦呢?
在本文中我们可以将人物归为三类:一、像作者一样的极少数雅士。作者眼中的知己应该是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隐居南阳的诸葛亮,“采菊东篱下”的陶渊明,写作《答谢中书书》的陶弘景,他们共同点在于过着孤独、清静、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这也是作者所追求的生活(入山著书以终)。二、像舟子、童子一样的芸芸众生。三、介于两者之间少量的中间层。晚上初更时分能够到西湖赏雪说明他们毕竟不同于舟子、童子等芸芸众生。他们此行目的就是饮酒作乐,赏雪只是增加酒兴而已,他们追求享乐、不甘于平庸生活。如果给这一中间层一个称谓,“客”字恰到好处。“客”的理解有三:他们客居杭州;初次见面,以客之礼相待;虽同是“痴人”,但对作者来说只是未入雅士之道的外“客”。
双方“非知己也,仅客而已”,这是时时眷念故国、为人处世孤傲不群的作者必然选择,也是对“独往湖心亭看雪”的有力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