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惊涛
近代中国的“留学”概念是从19世纪晚期才行成的,人们很容易想到被誉为“中国留学生之父”的容闳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海外留学生的标志性符号。但考察历史,容闳并不能作为留学生概念的源头。早在隋朝和开放而强盛的唐朝,随着日本遣隋使和遣唐使到帝国来学习文化、科学技术的日本学生,被认为是留学生史上的第一代留学生,因此,准确地说,“留学生”这个概念是日本人创造的。
根据《日本书纪》记载,公元607年(一说公元600年),日本圣德太子开始向当时的隋朝派出使节,有组织有系统地到中国学习文化,唐朝建立后,这些使节又称为遣唐使。当然,隋朝历史很短暂,遣隋使不如遣唐使在历史上有名,但这并不能否定日本因此而成为最早派人到中国留学的国家,否定隋朝为中国首次大批接收外国留学生的朝代。
和“留学生”被日本帝国一起创造的,还有“还学生”这个概念。那些短暂学习之后随遣唐使一起回国的学生,被冠以“还学生”的概念,以区别于遣唐使回国后仍然留在中国学习的学生。当然,还学生被日本帝国重视的程度,远远不及“留学生”,原因自然是他们短暂的学习,并不能形成完整系统的文化知识,不足以垂教国人。
经济空前发达、文化空前繁荣的贞观朝,是今天我们看到日本留学生到唐朝学习的一个历史高峰。有历史记录的日本遣唐使派遣達到了13次之多,而留下来学习的“留学生”最多的时候达到了600人。唐帝国给予留学生的礼遇之高,反映着天朝上国的自豪感,几代帝王在对留学生的各种投入,几乎做到了倾其所能,最为隆重的,当然是唐玄宗向留学生开放国子监六学,即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这已经是帝国太学的最高标准,等于是让日本留学生免试入学。
在教授的选择上,唐帝国也是就高不就低。主持帝国礼仪的鸿胪寺官员,经常要承担日本留学生的教学和辅导工作,系统地教授留学生天朝上国的文化知识和典礼仪式。当然,这些日本留学生也并没有限定学习时间,几年学成回国的有,学习几十年的也有,当然,最后留在唐朝任职当官的也有,比如有名的阿倍仲麻吕,一度当到唐帝国的左散骑常侍这个从三品的官职,这是很多唐帝国的大臣们也难以企及的,由此也足见唐帝国对优秀留学生的重视和荐拔。
除了留学生外,还有一个发音相近、但概念不一的留学群体,那就是日本的“留学僧”。他们的身份是僧人,主要系统学习唐帝国和宗教相关的文化知识,但由于宗教文化的广泛发散性,与宗教相关的书法、建筑、雕刻、绘画工艺等,也是留学僧学习的重点。这些“留学僧”学成回国后,一样会受到日本天皇的重视,地位和留学生一样。
唐以后,这样的留学生高峰在中国古代历史上出现了持续的断代,以至于“留学”以及“留学生”这个概念完全淡出,至于“留学僧”,自然成为了唐朝文化交流史上一个特定的现象,不复出现。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历史上由官方派遣的留学生,并没有在唐朝出现,尽管唐朝也派出了使者到日本,但并没有安排“留学生”去日本学习,这大概和当时的天朝上国心态以及“撮尔岛国不值一学”的观念有关。
这段历史到公元1847年才被改写,这和鸦片战争之后,清帝国的闭关锁国政策带来的困顿局面有关,一部分有开放意识的官员,认识到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必要性。容闳的赴美求学,虽然有个人的海外求知的主动性,但一定程度上也和官方的推动不无关系。
容闳的成就不仅仅止步于他最终在23、24岁的年纪取得美国耶鲁大学学士学位,并成为中国近代以来第一个留学生这个层面。此后他大力推动并组织四批共120名幼童赴美留学,开创了中国官费留学的先河。当然,在他的背后,还站着曾国藩、李鸿章这些洋务运动主导者坚定支持的身影,但历史给予了容闳,而不是这些大佬们“中国近代史上出国留学的开拓者和奠基人”的定位,正在于他推动和组织的“留美幼童”对近代中国的影响深著。
从年龄结构上来看,这些留美幼童当然不是今天标准意义上的“留学生”。他们普遍都是12、13岁的年纪,这个年纪留学的好处在于可以在基础阶段学到很多知识,并慢慢上升到更高级的学问体系,因此,官方在留学时间设定上也颇费心思:15年制,以保证他们能在27、28岁青年时能学到系统的知识,虽然清政府最终在第九年的时候强制中断了留美幼童的留学计划,但这仍然不影响当时官费留学在学制设计上希望学到更多知识的初衷。
这个15年留学制,在今天的因私留学生看来,是很少见的。但这个低年龄的留学也存在一个巨大的问题,就是因为年幼童不及成年人有较强的生活适应能力,当年,留美幼童中就有20多名幼童病故而魂断海外,这自然也是低年龄留学的风险之一。
1909年启动的庚子赔款留学生,先后有三批共183人赴美留学,此后,英法荷比四国效仿,其中,中国政府共九次向英国派出了193位留学生。到1925年,仅留美学生即达2500人。这是近代中国官办留学生的高峰期。
100多年过去,如今中国每年公私留学的总人数在几十万以上,中国已成世界上留学生的最大输出国。但随着大量因私留学生的增多,海外留学生的安全问题也越来越突出。据媒体报道,去年至今公开报道的中国留学生遇害事件已多达30多起,而赴美留学生章莹颖和赴日留学生江歌的遇害,让海外留学生群体的安全问题再次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
从公元607年的留学生源点开始,到今天,留学生的历史已经跨过了1411年,制度的完善和成熟并不意味着一定能全方面保障留学生个体的周全。蜂拥的海外留学人群和频发的留学生遇害事件之间,带给我们的警示是留学生自身安全教育并不应当置于比知识学习教育更低的位置,相反,这是一切成长的基础所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