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生文+赵爽
由三毛作词、齐豫演唱的歌曲《橄榄树》,多年来传唱不衰——“不要问我从那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为什么流浪远方/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三毛说,她写的橄榄树,是她丈夫荷西的故乡西班牙的一种树。
油橄榄,拉丁语学名Olea europaea,英文名 Olive,木犀科木犀榄属植物,简称橄榄,果实含有丰富的优质食用油——橄榄油。在西班牙的安达卢西亚,意大利的罗马、西西里,希腊的雅典、克里特岛,小亚细亚,埃及,突尼斯,利比亚等国家和地区,灰绿色树叶、油绿色果实的油橄榄树,早在几千年前就被广泛种植。地中海沿岸地区,今天仍然是世界上生产橄榄油最多的地方。油橄榄的名字,在这些地方的神话传说、故事中随处可见,它对西方文明的影响一直持续到今天。正如杰克·丹顿斯科特在《漫话橄榄树》中所说:“它使人们获得食物、光明、力量、希望,甚至文明本身。”(《文化译丛》1990年第3期)因此,在地中海地区,油橄榄被称为“百树之王”。
橄榄“圣树”
希腊的首都和最大的城市雅典,已有3000多年的历史,它以希腊神话中的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名字命名。在那里,流传着雅典娜和海神波塞冬争做这座城市保护神的传说。万神之王宙斯和众神决定让二者进行比赛。雅典娜用长枪戳了一下雅典卫城的岩石,那里立即长出了一株青翠碧绿的橄榄树,密密麻麻的枝条上挂满了绿油油的橄榄果;波塞冬则用三叉戟插向一块巨石,坚硬的巨石顿时喷出波涛汹涌的海水来。结果,宙斯和众神认为,雅典娜种出的橄榄树能为雅典人带来食物和营养,更有价值,就判定雅典娜为雅典的保护神。
古希腊人认为,雅典娜种下的那棵橄榄树,是世界上的第一棵橄榄树,也就是“圣树”,其他地方的橄榄树都是从“圣树”上取种繁衍起来的。事实上,橄榄树的人工栽培时间,比这个传说要早得多。野生橄榄树起源于大约六百万年以前的地中海海岸中东部。大约在公元前六千年左右,叙利亚和以色列地区就开始种植橄榄,之后橄榄树一路向西,传到了地中海沿岸各地。这些地方冬季温暖漫长,夏季炎热干燥,日照充足,土壤多为沙地,正是油橄榄喜欢的环境。
油橄榄像中国的桃树一样,具有超强的繁殖能力,在气候土壤相宜的地方,只要随便砍下一根树枝,往地上一插,就能生根成活,长成树木;即使主干枯死,仍会有新的枝干从旁边长出、形成新的主干。西方文学作品中常有这样的描述:一支游牧民族或远征部队用橄榄枝临时建起一座畜栏或军营,数年后重返这里时,惊奇地发现他们插下的橄榄枝已经变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橄榄林。而在橄榄产区,还常有树龄超过一千年的橄榄树。1980年,地中海沿岸国家曾举行过一次橄榄树寿龄比赛,各国都以本国最古老的橄榄树参赛。结果,原南斯拉夫巴尔城附近一棵壽龄长达1042年的橄榄树获得了冠军。据说这棵橄榄树是当地的民族英雄打败拜占庭帝国侵略时,为纪念战争胜利而栽种的。生命力如此旺盛的橄榄树,被古代地中海居民奉为“圣树”加以崇拜和保护,也就不奇怪了。
在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约公元前480年─前425年)的著作中,曾谈到埃及人最惧怕的“七大天灾”之一,就是橄榄树遭受自然灾害生长不好或严重减产。因此,古埃及人每年都要为橄榄树的保护神——瓦伊什多斯和阿巴尼斯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祈求她们保护橄榄的丰收(东平《橄榄》,《世界农业》1981年第10期)。
古希腊城邦对“圣树”的保护管理、果实征收等方面都立下了严厉的法规,随便挖掘或者砍伐“圣树”,甚至会被判处死刑。据亚里士多德《雅典政制》记载:“……任何人掘出或砍断一株橄榄圣树,就要受到阿勒俄琶菊斯议会审讯,如有罪,则处以死刑。”后来,死刑虽然废除,但破坏圣树的人还是要被处以流放或财产充公的处罚(姚旭《古希腊橄榄文化探析》)。
到了古罗马时期,橄榄树依旧是神圣的。古罗马人用橄榄木制造神坛,但绝对禁止用它作燃料。古代以色列公元前十世纪的国王大卫和所罗门,都非常重视橄榄树的栽培。他们甚至还设置专门的警卫,日夜看守橄榄园和储藏橄榄果的仓库,确保圣树和圣果的安全。信奉犹太教的古希伯来人有一条法律,禁止毁灭任何结果实的橄榄树,即使是敌人栽种的也不例外。
在地中海地区,橄榄树既是最神圣的树,也是最常见的风景,成片成片的橄榄林,灰绿色的树冠在地中海的阳光中熠熠生辉,蔚为壮观。橄榄果成熟的季节,更是美不胜收。从远古时代到今天,从物质到精神,它们都是地中海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许多哲人诗人,都深情地歌咏过它们。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文学家但丁在《神曲》中描写他的爱人贝雅特丽齐,“戴着橄榄枝的花冠,遮着白面纱”;名著《堂吉诃德》的作者、西班牙文学巨匠塞万提斯曾说:“当橄榄展现翠绿、油金、黑亮的果实时,那将是你一生中见过最和谐的景致之一”;获得1975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意大利诗人蒙塔莱则说,自己迷恋橄榄树的飒飒声,“犹如蝴蝶被蛛网缠住”。
从“和平使者”到“王者荣耀”
作为“圣树”上的枝条,橄榄枝在古代地中海文化中有多重含义。众所周知,橄榄枝是和平的象征,这一说法最早出现在《圣经·创世纪》的“诺亚方舟”故事中。著名画家毕加索创作了多幅和平鸽口衔橄榄枝的简笔画,为大众所熟悉。在国际上的许多重大场合,为了表达和平友好的愿望,总有摇橄榄枝或放飞和平鸽的场面出现。endprint
橄榄枝也是胜利的象征,这与古希腊的奥林匹克运动会有关。奥林匹克运动会传说是由英雄珀罗普斯首创,后来由大英雄赫拉克勒斯恢复。在运动会上,得了冠军的人戴上用橄榄枝编成的冠冕(第二名是芹属枝,第三名是云杉枝),被认为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也有人认为冠军们的冠冕是用月桂树枝编成的。月桂树相传是太阳神阿波罗爱恋的仙女达芙妮所化,它和橄榄树一样,也是地中海地区比较常见的树,不过二者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橄榄叶细长,对生——每一节上只有2片对着生的叶子;而月桂叶片较宽,环生——指每一节上生着3片及3片以上的叶子,环绕茎的节部,呈轮状排列。从古代流传下来的实物和图形来判断,冠军头上戴的应该是橄榄枝而非月桂树枝。
现代奥运会的圣火取火仪式也与橄榄枝有关。雅典最高女祭司采完奥运圣火之后,一个男童会在女祭司的带领下来到一棵橄榄树下,将树干上的一枝橄榄取下来。男童手拿橄榄枝引领众祭司走向古竞技场。女祭司大声朗诵:“阿波罗,太阳之王,光之化身,你的万丈光芒点燃了这神圣的火炬,为盛情的雅典之城。伟大的宙斯神,将和平降临给所有的人民,将橄榄枝戴在神圣竞赛的胜利者头上。”接着,男祭司表演奥林匹克传统的体育项目,并用橄榄枝组成五环标志。比赛的胜利者头戴橄榄枝,被众人簇拥着离场。然后,最高女祭司点燃火炬,男孩把橄榄枝递给她。最后,女祭司点燃第一名火炬手手中的火炬,同时把橄榄枝也传给这名火炬手(根据规定,如果最高女祭司没将橄榄枝交给火炬手,火炬则不能传递,橄榄枝是绝对神圣的)。2004年(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在它的起源地雅典举办时,这一届奥运会的标志就是环绕的橄榄枝。雅典奥运会的冠军,除了获得金牌外,同时还戴上了橄榄枝。据说这些橄榄枝是由一名双亲健在的12岁儿童用纯金刀子从“圣树”橄榄树上割下来的,希腊人认为只有这样的橄榄枝才是最尊贵、最神圣的。
或许因为橄榄枝的神圣意义,到了古罗马时期,它又成为“王者荣耀”的象征物。考古工作者在地中海地区发掘出古罗马时期的橄榄枝金冠,可能就是曾经戴在某位“王者”头上的。当然,所谓“王者”不一定是皇帝,在古罗马共和时期,只有执政官,没有皇帝。有一块制作于17世纪的金怀表,图案上头戴橄榄枝的就是古罗马“后三巨头”之一的安东尼,他正向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求婚。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橄榄冠的“王者”意义开始彰显。这一习俗,至少延续到拿破仑当皇帝的时期(1804-1815年)。
无处不在的橄榄油
1900年,位于愛琴海上的小岛克里特在世界考古界引起了轰动,英国考古学家亚瑟·伊文思(1851-1941)发掘出了位于克里特岛赫拉克里昂港口以南五公里的克诺索斯遗址,也就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忒修斯斗杀牛头怪的“米诺斯迷宫”。规模宏大的“迷宫”、绚丽精美的壁画、丰富多彩的陶器,展示着距今4000年以上的米诺文明。在“迷宫”的壁画、陶器上,人们发现了丰富的橄榄树和橄榄枝叶的图形,而在出土文物中,还有榨制橄榄油时用于油、水分离的器皿。考古学家经过研究发现,米诺人已经广泛地种植橄榄,并掌握了压榨橄榄油的方法:“每逢秋季,米诺人用棍子将树上的橄榄果打下,用热水浸透,捣碎,然后将果浆倒入一个沉淀缸里,油浮上表面,水分从缸底部的喷嘴流出”(王以欣《寻找迷宫——神话·考古与米诺文明》)。
4000多年前米诺人压榨橄榄油的方法,居然与今天的压榨法几乎相同。实际上,橄榄油是世界上唯一一种用鲜果榨出的油,而其它油料作物,如花生、大豆、茶籽等都需要晒干去壳后才可压榨。人们很早就发现,橄榄的果实直接食用会非常苦涩,通过压榨、又过滤了残渣得到的油脂,不但闪着金子般的光泽,气味也香醇怡人,可食可用。“米诺斯迷宫”出土的大量陶制瓶、罐,有相当一部分是用来盛橄榄油的。这些橄榄油,米诺人除了自用,还通过海船大量地出口,以换取岛上不出产的各种奢侈品如黄金、天青石、象牙、金刚砂等奢侈品,将王宫装饰得富丽堂皇。
古希腊人认为,谷物、葡萄酒和橄榄油是众神赐给人类的三大礼物,(保罗·弗里德曼《食物的味道》)而在地中海对岸的埃及,则流传着守护生命与健康的女神伊西斯教人们提取橄榄油的故事。传说中的这位女神生活在公元前3000年,也就是距今5000年前,埃及人就会使用橄榄油。据说,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每天都要用橄榄油保养皮肤和头发,这是她保持美貌与魅力的重要方法之一。
从古埃及到古希腊、古罗马,地中海地区橄榄油的生产量和消费量一直都是巨大的。在今天罗马城郊台伯河边的泰塔罗乔小镇,有一座著名的“瓦山”,是由古罗马时代盛橄榄油的陶罐碎片堆积而成的。有人计算过,以每个瓦罐大约能装70公升的橄榄油,那么整个瓦山的陶罐,当年装下的橄榄油相当于17.5亿公升。而每一个罗马人,每年消费的橄榄油会达到5公升左右。古罗马所需要的橄榄油,一开始主要来自西班牙的瓦伦西亚,后来则扩展到北非的突尼斯、利比亚等地。可以这么说,罗马帝国扩张到哪里,油橄榄树就种到哪里。endprint
人们很早就有了给橄榄油分级的观念,最上品的是涂在皮肤上的,其次用于食用,质量不好的则用于照明,被称为“灯油”。希罗多德曾记述,当时地中海沿岸的许多城邦在举行重大的宗教仪式时,都把橄榄油作为重要的照明用油。在装饰雄伟、青烟缭绕的祭坛前,点燃着三盏巨大的油灯,分别装的是芝麻油、蓖麻油和橄榄油。祭司或国王在举行宗教仪式时,还要行“涂油礼”,即用橄榄油涂抹全身以示庄重,就如中国人举行祭典前需要沐浴、更衣、熏香一样。在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英雄们在向雅典娜献祭之前,要细细沐浴,“沐浴后把周身浓浓地涂上一层橄榄油”。而如果英雄战死,处理英雄遗体的方式是先用热水将遗体洗净,抹上橄榄油,再给各处伤口填上九年陈膏,然后抬上殡床,从头到脚盖上柔软的麻布,再盖上光洁的罩单,因为人们相信,橄榄象征着重生。這种古老的传统,到了现代则演变成用橄榄油制作各种美肤、护发用品,受到女性的青睐。
橄榄油是地中海地区人们最主要的食用油。提倡素食的古希腊智者苏格拉底(公元前469年-公元前399年)认为所谓奢华的食物享受,就是“盐、橄榄油、奶酪和不同蔬菜烹制的农家菜。”而生活于公元2世纪的作家阿忒纳乌斯的《智者之宴》中则提到,希腊人喜欢用裸麦面包和粥做主食,再辅以橄榄油、鹅肉、蔬菜,并以香草、香料或蜂蜜调味。在今天的意式、法式、西班牙式菜肴中,橄榄油也都是最基础的食材。现代研究表明,橄榄油有益于健康,凡是以橄榄油为主要食用油的地区,心血管病的发病率都很低。古希腊人早就用它来治病。距今2400年前的西方“医学之父”——古希腊药王希波克拉底(公元前460—公元前370年)就总结出用橄榄油可以治疗60多种不同病症,包括皮肤创伤和烧伤、耳部感染等。
油橄榄在中国
早在唐朝,中国人对油橄榄就已经略有所知。唐大中十四年(860年)成书的段成式《酉阳杂俎》记载:“齐暾树出波斯国,亦出拂林国。拂林呼为齐虚。树高二三丈,皮青白,花似柚,极芬芳。子似杨桃,五月熟,西域人压为油,以煮饼果,如中国之用巨胜(胡麻别名)也”。据专家考证,这里所说的齐暾树,就是油橄榄树(也叫“洋橄榄”),“齐暾”是阿拉伯语Zeitun(油橄榄树)的音译。
油橄榄和原产我国南方的橄榄不同。橄榄(拉丁文Canarium album,英文 Chinese olive),别名青果,橄榄科橄榄属,不能榨油,因为具有“其味苦涩,久之方回甘味”的特点,古人“比之忠言逆耳,世乱乃思之”,也叫“谏果”或“忠果”。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果部》中说:“橄榄树高,将熟时以木钉钉之,或纳盐少许于皮内,其实一夕自落,亦物理之妙也。其子生食甚佳,蜜渍、盐藏皆可致远……又有绿榄,色绿。乌榄,色青黑,肉烂而甘。取肉捶碎干放,自有霜如白盐,谓之榄酱。青榄核内仁干小。惟乌榄仁最肥大,有文层叠如海螵蛸状而味甘美,谓之榄仁。又有一种方榄,出广西两江峒中,似橄榄而有三角或四角,即是波斯橄榄之类也。”由此可见,在李时珍时代,人们已经能够明确地把油橄榄和中国橄榄区分开来,并且已经在广西等地有零星的种植,不过一直不成规模。20世纪40年代,曾经引进了一批油橄榄,但是成活率很低,目前只在重庆和云南蒙自草坝蚕场各保存一株,而且只开花,不结果。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经从一些欧洲国家引进过油橄榄苗试种,但没有大面积推广。1960年,有关人士向国家提交了中国引种油橄榄的议案。此议案得到了国务院的认可和批准,时任中国科学院植物遗传育种研究所所长的徐纬英担任项目组长,赴阿尔巴尼亚学习种植技术。
1963年底1964年初,周恩来总理访问阿尔巴尼亚。阿尔巴尼亚部长会议主席穆罕默德·谢胡送了1万株油橄榄苗给中国,分配到湖北、湖南、广东、广西、四川、云南等十几个省市试种,并专门派了一名农业专家到中国来指导工作。1964年3月3日,周恩来和那位阿尔巴尼亚专家一同在云南昆明海口林场宽地坝林区种下了一株油橄榄树,所以当时油橄榄树又被称为“中阿友谊树”。上世纪90年代开始,作为西部大开发的重点项目之一,油橄榄的种植及加工利用得到了大面积的推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