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套
(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海淀 100091)
近年来,关于马克思主义话语和话语权的研究,学界成果颇丰,学者们针对如何用马克思主义指导构建中国话语,加强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话语权等问题做了很多有价值的探讨。但现有研究基本都围绕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话语问题进行,而对于一些基本问题,如在马克思自己的思想演变中,他的话语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成熟的,他的话语演变有何特点,却鲜见有专门研究。众所周知,马克思并非天生的马克思主义者,他的思想有一个变化过程,伴随着思想的变化,他的话语也有一个变化过程。所以,从话语的产生形式来说,马克思的话语并非“自我规定着的概念”,话语革命也不是纯粹的“话语的革命”。对这一基本问题的考察,既有助于我们把握马克思所构建的话语体系,又能从这种话语的转向中去理解马克思哲学变革的本质。
伴随着哲学革命,在话语革命上,马克思主要是通过用新话语替代旧话语,和赋予旧话语新的内涵两种方式来实现的。具体来说,一方面,通过借用经济学的学术话语来扬弃传统思辨哲学的话语,另一方面,虽然使用传统思辨哲学的话语,但是进行创造性转化,使其具有新的含义。
早在《莱茵报》时期,马克思就已经意识到伴随着“真正的哲学”的实现,话语也会发生变化。因为既有的观点和话语已经不足以解释“物质利益难事”,所以马克思提出了思想和话语转型的必要性和可能性:“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的精神的精华,因此,必然会出现这样的时代:那时哲学不仅在内部通过自己的内容,而且在外部通过自己的表现,同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接触并相互作用”[1]。马克思在这里所说的哲学“在外部通过自己的表现”就是讲话语的转型。顺着这样的线索,马克思提出要用新的话语建构“真正的哲学”。在《德法年鉴》时期,马克思开始尝试着将这种想法付诸实施,他开始使用“政治解放”“人的解放”“社会解放”“人的世界”“现实幸福”“此岸世界”“实际需要”等话语以及“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革命需要被动因素,需要物质基础”“任何解放都是使人的世界即各种关系回归于人自身”“对思辨的法哲学的批判……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实践”等基于新话语的新观点。这一时期,马克思的哲学内容和哲学话语都朝着科学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前进了一步,这是马克思哲学革命和话语革命的起点。当然,马克思也仍然在使用“人的本质”“异化”“类本质”“类生活”“人是人的最高本质”等传统思辨哲学的话语和观点。对传统思辨哲学话语的借用反映了其思想的局限性。所以,这时还远远谈不上马克思话语的彻底转型,甚至连萌芽都很难说。但是他所开启的话语变革原则是正确的,伴随着新话语的新观点也体现着哲学变革的正确方向,因为“借用一系列相互具有有机联系的概念……就不是偶然的了,这表明了作者的立场”[2]。正是这些新话语和新观点的相继提出,马克思认识到话语要立足于“此岸世界”,要为“历史服务”,也只有建立在这样的话语基础上的哲学才是“对尘世的批判”的哲学、“对法的批判”的哲学、“对政治的批判”的哲学,才能成为“无产阶级的精神武器”,而立足于旧话语的旧哲学是应该被否定的对象。
在思想上开始否定旧哲学是马克思哲学革命的重要转折点,伴随着对旧哲学的否定必然出现的就是对传统思辨哲学话语的否定。在同一时期,马克思开始接触政治经济学,随着政治经济学知识的丰富,马克思意识到,如果哲学话语与经济学完全脱离,其结果只能是就哲学论哲学,所以,他开始使用经济学的术语和研究成果来表达哲学的内涵。这一研究风格集中体现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在《手稿》中,马克思使用“劳动”“分工”“私有财产的事实”“现实生活”“世界历史”“货币”“资本”“真正人的和社会的财产的关系”“人类发展进程”等包含哲学意蕴的经济学话语。除了借用经济学话语,马克思还通过将经济学话语与哲学话语融合在一起来改造传统哲学话语,如创造“异化劳动”“劳动本质的异化”“劳动的对象化”“劳动的现实化”等话语。马克思还将“异化劳动”作为自己的分析工具,力图用这一工具去阐明工人生存状态异化的缘由和解决办法。当然,虽然已经从“异化”走向“异化劳动”,从单纯的哲学话语走向了哲学话语和经济学话语的结合。但是这一时期,马克思哲学革命和话语革命的转向仍是不彻底的。一方面,马克思在否定思辨哲学的内容和话语,另一方面,他仍然没有离开费尔巴哈的哲学,仍然用“人的完全丧失”,“人与人的本质的背离”等范式去考察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问题与问题解决之道。在话语上,仍然大量使用“类存在物”“类生活”“类本质”“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这些费尔巴哈哲学话语。马克思甚至认为这些费尔巴哈式的话语已经颠覆和超越了传统思辨哲学话语,他说,“费尔巴哈是唯一对黑格尔辩证法采取严肃的、批判的态度的人;只有他在这个领域内作出了真正的发现,总之,他真正克服了旧哲学”[3-1],这自然也意味着在话语上的真正超越。如果说这些话语就已经完成了对旧哲学话语的超越,那么马克思后来为什么还要批判费尔巴哈旧唯物主义话语?当然,对这一话语本质的揭露并不简单。
事实上,费尔巴哈的旧唯物主义哲学话语在妨碍马克思新哲学的建立以及与之相适应的话语建构方面,危害性比唯心主义的哲学话语更大,对其哲学话语思辨性的揭露也更加困难。因为唯心主义哲学话语的思辨性是一目了然的,而费尔巴哈旧唯物主义哲学话语的思辨性却不好辨别。而且,费尔巴哈除了使用“类本质”“类生活”等这些思辨话语以外,也使用“实践”“感性”“感性对象”“自然界”“唯物主义”“人本学”“现实性”这些新哲学话语,单从字面意义上,看不出这些话语的思辨性。其实,看话语的性质关键是看话语背后哲学观点的性质,这就需要揭示出费尔巴哈哲学话语所依托哲学观点的思辨性,并通过揭示其哲学观点的思辨性来证明其哲学话语的思辨性,揭示出费尔巴哈实际上是用新话语表达了思辨哲学的内涵,他没有离开过旧哲学的基地。虽然他也提到实践,但在费尔巴哈哲学中,“他把人只看做‘感性对象’,而不是‘感性活动’”[3-2],这是其哲学观错误的源泉,也是其哲学话语具有思辨性的根源。所以,用什么样的话语本身并不是主要的,关键是用这些话语要表达什么样的意思,表达什么样的观点,费尔巴哈用了“实践”话语,但是这也掩盖不了其哲学的思辨性。
只有彻底清除费尔巴哈哲学观及其话语的影响,才可能在此基础上完成对传统思辨哲学及其话语的超越,从而实现哲学革命和话语革命。马克思主要是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中完成这一任务的。恩格斯认为《提纲》是包含着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可以说,这也是包含着马克思新话语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在这一文献中,“实践”“感性的人的活动”“真正人的活动”成为主导话语。在《形态》中,马克思进一步丰富了《提纲》中的哲学思想和哲学话语,大量使用“现实的个人”“物质生活条件”“生产”“生产力”“交往形式”“分工”“实践”“感性活动”“社会关系”“现实的生产过程”“物质实践”“现实的生活生产”等话语。并在这些话语的基础上,提出“一切历史冲突都根源于生产力和交往形式的矛盾”[3-3]这一新哲学的基本原理。这标志着马克思开始从客观内在矛盾的视角去思考历史发展进程了。在此过程中,他也认识到了费尔巴哈哲学话语的本质,费尔巴哈“还是用哲学词句来表达的,所以那里所见到的一些习惯用的哲学术语,如‘人的本质’‘类’等等,给了德国理论家们以可乘之机去不正确地理解真实的思想过程并以为这里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们的穿旧了的理论外衣的翻新”[4-1]。在《形态》中,马克思通过话语的创新,抛弃了旧哲学和旧话语,从而“阐明了我们的见解与德国哲学的意识形态的见解的对立”[5]。
在《形态》中,马克思提出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这就是对社会发展客观矛盾的科学认识。但是还不能说马克思对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些基本话语也达到了完全科学的认识。比如说,“生产关系”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核心话语,在《形态》中,他首次使用这一话语,“封建时代的所有制的主要形式,一方面是土地所有制和束缚于土地所有制的农奴劳动,另一方面是拥有少量资本并支配着帮工劳动的自身劳动。这两种所有制的结构都是由狭隘的生产关系——小规模的粗陋的土地耕作和手工业式的工业——决定的”[3-4]。但这时的马克思还不能区分生产关系和交往形式的区别,他混杂着使用生产关系和交往形式、交换关系、社会关系等话语。早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就提出了“物质生产”这个概念,并提出粗糙的物质生产是历史的发源地这样的观点,但是他对于物质生产所包括的内容还没有精致分析,在当时道德评价优先于历史评价的学术视野下,也不可能实现哲学革命和话语革命,不可能意识到物质生产包括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两个层面。到了写作《形态》时,虽然已开始使用“生产关系”这一概念,但是对这一话语内涵的理解还是不成熟的。生产关系这个概念的核心意思包括生产资料的所有制关系,人们在生产中的地位和关系,产品的分配三层。但是在《形态》中,马克思仅仅从交换关系、交换形式的角度去理解生产关系,这就缩小了生产关系的内涵。一直到《〈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马克思才比较完整地论述了生产和分配、交换、消费的关系,而不仅仅是从交换一个角度去认识“生产关系”的内涵。由此可见,马克思话语革命的完成比他哲学革命的完成更迟一些,因为哲学革命的完成主要是基于用新的思维方式、新的视角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而旧的话语也可以表达新的思维方式、新的视角。所以,在哲学革命完成后,对新话语内涵的阐释仍需要深化。
从话语革命与哲学革命的关系来说,话语是思想的显性存在形态,新的哲学、新的思想需要新的话语来阐释,话语革命源于思想革命、哲学革命,而哲学革命也伴随着话语革命。所以,话语并不具有独立性,话语的变化依托于思想的变化,随着思想的变化,会出现新话语,或者赋予旧话语新的内涵。当然思想本身也不具有独立性,话语和思想都依托于现实,随着现实的变化而变化。
首先,话语的转型反映思想的转型。从马克思话语革命的演变历程可以看出,话语并不具有独立性,马克思也反对话语的独立化倾向。哲学是用一般的、普遍的概念、范畴(如存在、本质、虚无等)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学科,所使用的话语必然是抽象的、概括的。由于哲学话语远离经验生活,具有高度抽象性,给人的感觉就是哲学话语具有独立性,“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正像哲学家们把思维变成一种独立的力量那样,他们也一定要把语言变成某种独立的特殊的王国。这就是哲学语言的秘密。”[3-2]因此,对于哲学家来说,要将话语还原为思想和现实生活,“哲学家们只要把自己的语言还原为它从中抽象出来的普通语言,就可以认清他们的语言是被歪曲了的现实世界的语言,就可以懂得,无论思想或语言都不可能组成特殊的王国,它们只是现实生活的表现”[4-2]。思辨哲学在话语上的表现就是将话语从现实生活过程中抽取出来,并使之具有独立的外表,并用这种看似独立的话语来解读现实。马克思颠覆了思辨哲学,建立了从现实生活过程出发解读话语的实践哲学。马克思的这一哲学革命是通过批判青年黑格尔派唯心主义、费尔巴哈旧唯物主义来实现的,青年黑格尔派唯心主义和费尔巴哈旧唯物主义看似对立,其实本质是一致的,它们都主张话语和思想的独立性,脱离实践去看待社会历史发展。只不过,费尔巴哈哲学更具有迷惑性,因为它也使用“实践”概念,但其实它是在思辨哲学的话语体系中去理解“实践”的,他所讲的“实践”和柏拉图的理念、黑格尔的绝对精神、青年黑格尔派的自我意识没有区别。马克思哲学革命的本质就在于主张哲学是面向“实践”的。马克思的哲学是实践的、生成的、时代的,其哲学话语也是实践的、生成的、时代的。
其次,话语的基础是思想,而思想的转型反映现实的变化。人是有思想的存在物,人的实践活动总是在一定的目的指导下实施的,而目的、蓝图无不凝聚着人的思想,给人的感觉就是思想统治着世界,这也是传统思辨哲学的错误所在,“德国唯心主义和其他一切民族的意识形态没有任何特殊的区别。后者也同样认为世界是受观念支配的,思想和概念是决定性的本原”[3-5]。黑格尔哲学是传统思辨哲学的典型,马克思在《手稿》中,就将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视为对整个哲学的批判,这从他批判黑格尔哲学的标题“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批评”即可看出。而“思辨哲学,特别是黑格尔哲学认为:一切问题,要能够给以回答,就必须把它们从正常的人类理智的形式变成思辨理性的形式,并把现实的问题变成思辨的问题”[6]。按照这样的逻辑,既然思想统治着世界,那么对旧世界的改造就只需要批判旧思想就可以了,旧思想被改造了,旧世界就会被改造。马克思嘲讽这一观点:“有一个好汉忽然想到,人们之所以溺死,是因为他们被重力思想迷住了。如果他们从头脑中抛掉这个观念,比方说,宣称它是迷信观念,是宗教观念,他们就会避免任何溺死的危险。他一生都在同重力的幻想作斗争,各种统计给他提供大量有关这种幻想的有害后果的新证据。这位好汉就是现代德国哲学家们的标本。”[3-5]马克思认为,“意识的一切形式和产物不是可以通过精神的批判来消灭的,不是可以通过把他们消融在‘自我意识’中或化为‘怪影’‘幽灵’‘怪想’等来消灭的,而只有通过实际地推翻这一切唯心主义谬论所由产生的现实的社会关系,才能把它们消灭;历史的动力以及宗教、哲学和任何其他的动力是革命,而不是批判”[3-6]。应当说,现实的变化是需要新思想、新观念指引的,但是观念的变化并不等于现实的变化。从逻辑在先的角度来说,思想、观念都不是原初性的,只有实践活动以及在实践中生成的现实世界才具有原初性。
那么,思辨哲学是如何将思想与现实独立开来,而让思想有了独立性的外表呢?马克思分析说:“在考察历史进程时,如果把统治阶级的思想和统治阶级本身分割开来,使这些思想独立化,如果不顾生产这些思想的条件和他们的生产者而硬说该时代占统治地位的是这些或那些思想,也就是说,如果完全不考虑这些思想的基础——个人和历史环境,那就可以这么说:例如,在贵族统治时期占统治地位的概念是荣誉、忠诚,等等,而在资产阶级统治时期占统治地位的概念则是自由、平等,等等……必然会碰到这样一种现象:占统治地位的将是越来越抽象的思想,即越来越具有普遍性形式的思想。”[3-7]
话语和思想都以现实为基础,所以,话语创新要立足于现实。传统思辨哲学脱离现实去建构话语和思想,他们试图“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3-8]。这说明,一个国家的强盛不能单靠强大的话语,更要依靠经济社会发展的成绩,并将话语建立在成绩的基础上。话语只是经济社会发展现实的外表和形式,脱离经济社会发展实际而空喊口号,就走向了马克思所批判的青年黑格尔派,表面上看起来“这是一次世界斗争,狄亚多希的斗争在它面前简直微不足道”[3-9],“尽管满口讲的都是所谓‘震撼世界的’词句,却是最大的保守派。如果说,他们之中最年轻的人宣称只为反对‘词句’而斗争,那就确切地表达了他们的活动”[3-10]。
话语和思想依托于现实,所以,建构中国话语要从“处在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发展过程中的人”这种“现实的前提出发”,要研究“每个时代的个人的现实生活过程”。对于当下中国而言,在话语问题上坚持从“每个时代的个人的现实生活过程”出发,就要立足于现时代中国人的现实生活过程,让话语与个人的日常生活体验吻合。这就既要反对“西方中心主义”话语,也要反对“中国中心主义”话语,因为这两种话语看似对立,但其话语本质是一致的,都是思辨哲学话语,都是不从“每个时代的个人的现实生活过程”出发的话语。
1500年以来,随着地理大发现和工业革命的进行,西方社会率先进入到一个政治民主化、经济自由化、思想多元化、思维理性化、生产工业化的时代。在经济、文化和社会等方面,西方社会相对东方社会获得了比较优势,这种优势反映在话语领域就会形成西方话语的优越感,进而将西方社会的政治制度、思想、文化观念和发展道路及其基础上形成的话语理解为人类社会发展普遍的、唯一的模式,并将这种模式一般化、永恒化、固定化,以之裁剪、衡量和判断东方社会的发展模式,这就是“西方中心主义”话语模式和思维模式将西方特殊概念化、理论化、普遍化,并用之理解非西方的特殊。这种话语模式,也蕴含着西方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偏见。比如“市场经济”作为一个经济学话语,理应是世界各国和地区市场经济实践的一种抽象和概括。它不等于西方国家的“市场经济”,西方国家的“市场经济”也只是“市场经济特殊”,是市场经济的一种,而不是市场经济的“一般”和“唯一”。中国追求的“市场经济”是适合中国国情的另一种“市场经济特殊”。将西方国家的“市场经济特殊”理解为“市场经济一般”,并用之度量中国的市场经济发展进程,这种思维模式反映了西方的话语霸权,其哲学实质就是马克思所批判的“从‘果品’这个非现实的理智本质中造出了现实的自然的实物”[3-11]。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西方社会自工业革命以来一直保持着一定的发展优势,世界范围内的政治、经济发展不平衡、不充分以及由此决定的不平等的、有利于西方的状况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将持续存在。在经贸等领域的交流中,发展中国家的弱势地位一时难以改变,话语上的弱势地位也将相应存在。尤其是,近代以来,中国的整个人文社会科学基本处在对西方理论和西方话语的追随、引进、模仿和借鉴中,至今未能完全从整体上超越西方理论和西方话语。中国理论和中国话语对西方理论和话语的超越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这种超越过程是一个自然历史过程,不会因为我们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而能马上跨越,因为意识到了问题存在和解决问题的条件已经成熟是两码事。在研究范式上,中国学界仍处于并在未来一段时间内都将处于借用西方理论和学术话语来开展学术研究的阶段。在这种情况下,在借鉴西方话语的时候必须要意识到西方话语背后所蕴含的“西方中心主义”思维模式及其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偏见,要认识到对话语的借用不是对其思维模式、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偏见的认同。
我们反对直接用“西方中心主义”话语看中国问题,但也不能用中国问题拒斥西方话语。中国问题具有特殊性,但是也不能将特殊性夸大,催生出“中国中心主义”。和“西方中心主义”一样,“中国中心主义”也是一种极端的、狭隘的、封闭的、排外的民族主义思潮。这种思潮认为中国历史上是世界上的大国、强国,五千年中华文明无所不包,无所不有,中国不用向西方学习也一定能复兴为大国、强国。在话语上,这种思潮表现为:否定西方,拒斥向西方学习,甚至认为西方一无是处,西方话语毫无借鉴之处。事实上,突破“西方中心主义”话语与向西方话语学习并不矛盾,建构中国话语是建立在客观、冷静地看待西方社会发展成就之上的,而非刻意甚至臆造西方社会发展的问题,通过主观建构出一个腐朽、没落的西方来抬高自己。
建构中国话语是为了提升中国话语权,中国话语权不是强权和霸权,是在客观分析西方成就,借鉴西方优势,同时,准确发现西方不足的基础上提出来的,是以理服人的话语权。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中国的也是世界的,“中国问题”不是孤立的、隔绝的,“中国特色”本身就具有世界历史性[7]。我们必须睁眼看世界,学习借鉴人类文明的一切有益成果。1881年,马克思就说应该占有资本主义“一切积极的成果”。习近平总书记也指出:“对一切有益的知识体系和研究方法,我们都要研究借鉴,不能采取不加分析、一概排斥的态度”[8],当然,我们学习西方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发展我们自己,更好地用中国话语讲述中国故事,而不是在学习中迷失自我、否定自我,失去自身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