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青
对普通游客来说,到国外旅游,包括科学博物馆在内的博物馆去参观,通常是人们的首选。作为征集、典藏、陈列和研究代表自然和人类文化物质或非物质遗产的场所,博物馆中那些具有科学性、历史性或艺术价值的藏品,可让游客通过观览、品味、欣赏来获取知识、接受教育、得到启迪、提升素质,同时还可让游客比较直观、便捷、全面、科学、生动地了解这个国家的历史、文化、自然、习俗,等等。
《域外博物馆印象》是徐善衍教授的一本学术游记和随笔集,作者把参观、考察的聚焦点放在了科学博物馆上,认为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公共文化服务设施为其软实力的象征,“各类博物馆的建筑及其在城市里的位置就是这种形象的标志,也是每座城市递给游客或来访者的一张张名片”,通过考察东西方多个国家的各类博物馆,并与许多国内外同行建立良好的工作与学术方面的互动关系,期望实现彼此间共同的价值追求——如何为本国或各地区建设一座最好的科学博物馆而思考和努力[1]。读罢《域外博物馆印象》,我认为,书中的一篇篇纪实与感言的学术考察笔记,反映了徐善衍教授从四个不同维度参观、考察域外博物馆的收获与思考。
徐善衍曾任中国科协六届副主席、党组副书记、书记处书记,同时兼任全国政协十届教科文卫体委员会副主任。在任期间,他于21世纪初参与领导和组织制定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科学技术普及法》,使之成为我国乃至全世界第一部关于科普的法律;他还曾领导中国科学技术馆二期扩建工程,参与中国科学技术馆新馆的设计、建设等工作,组织制定了我国《科学技术馆建设标准》,在我国科技馆建设事业转折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为加强科学技术普及工作,提高公民科学文化素质,推动我国科技馆事业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科技馆是以科技展览教育为主要功能的公益性科普教育机构,它主要通过常设和短期展览,以参与、体验、互动性的展品及辅助性展示手段,以激发科学兴趣、启迪科学观念、提升科学素质为目的,对公众尤其是青少年进行科普教育。中国的科技馆事业起步较晚,如果从1988年9月22日中国科技馆一期工程建成开放算起,至今也只不过30年的历史。而这期间,作为中国科普事业的一名领导者,徐善衍不仅见证了这段发展历史,并将自己的智慧和汗水融入到了这段历史当中。在《域外博物馆印象》里,我们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是如何以中国科普事业领导者的视角,通过参观、考察域外博物馆,学习借鉴域外科学博物馆经验,对中国的科技馆事业建设发展予以指导的。
作为我国科技馆建设的参与者和领导者,在参观、考察域外博物馆时,徐善衍始终抱着这样一个目的:“如何为本国或各自地区建设一座最好的科学博物馆而思考和努力。”关于为什么要建科技馆这个问题,他在考察了日本的科学未来馆和琵琶湖博物馆后,感受到了这些科学博物馆都在营造一种情境,而这种情境或许就是建造一座科学博物馆的目的所在:“吸引公众到这里来,针对社会发展和大众自身生活关切的问题,形成一种‘众筹众创’的氛围,做到从建馆到运营的全过程与民众互动,为民众服务,这也是现代科学博物馆发展的一种境界!”(参见本书中“琵琶湖畔上的沉思”一文)为此,本世纪初,中国科技馆新馆自建设伊始就体现了这一理念——吸引公众到这里来。新馆选址在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园区,与鸟巢、水立方、奥林匹克塔、森林公园等著名景区比邻相望、彼此呼应、互为补充,不仅成为2008年北京奥运会“绿色奥运、人文奥运、科技奥运”中“科技奥运”的重要体现,而且之后还成为园区重要的旅游景点(国家5A级景区)、重要的教育场地(全国科普教育基地、全国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等),每年都吸引三四百万游客参观、游玩、学习。
在本书的“游学中的思考”一文中,徐善衍重点探讨了“何谓一流的博物馆”“什么是科技馆的理念”“我们该如何打造各具特色的中国科技馆”“科学博物馆可续发展的管理体制与运行机制是什么”“如何加强我国科学博物馆发展的学术建设”等问题,而这些问题都是当今中国科学博物馆发展所面临的重要理论问题和实践问题。以科学博物馆如何展示未来的理念为例,徐善衍通过参观日本科学未来馆,对中国科技馆展厅的设计方案进行了认真反思。他在本书的“关于展示未来的理念”一文中写道:“进入21世纪以后,中国科技馆内容设计方案,明确提出了五大板块的内容:华夏之光(展示中国古代的科技文明)、探索与发现(展示基础科学)、科技与生活、挑战与未来、科学乐园。方案得到了较多人的赞同,认为国家级科技馆的展示就应该从历史到当代并面向未来,体现内容自洽的逻辑,创建一个具有无限张力的展示空间,特别是‘挑战与未来’展厅很有时代性,应当成为全馆最能吸引人们驻足关注与思考的部分。但开馆以后的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挑战与未来’展厅没能激发参观者的兴趣,并成为这座新馆开馆以后,馆方最先提出要进行改造的展厅之一。”
通过中外比较,徐善衍清醒地看到了我国科技馆事业发展与发达国家之间存在的明显差距。他在本书的“博物馆是自身创新发展的主体”一文中指出:“近20年来,我国科技馆事业的发展基本还处于边建设边培养队伍的状况。科技馆的建设模式多是业主提出概念化的建馆理念和基本要求,然后通过邀标或竞标的方式,由选定的公司提出概念设计、初步设计和深化设计方案,并由公司进行展品的制造和展厅的布局。这种甲乙双方的委托关系,业主实际上未能站在科技馆建设的主导地位上。实践证明,这种做法也建设不出一流的科技馆。”对造成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就是“我国科技馆还普遍存在未能形成一支具有自主研发创新能力的队伍。”
徐善衍1968年从北京邮电学院(现北京邮电大学)有线通信工程系报话专业毕业时,已是“文革”开始后的第三年,他被分配到县城里的一个小小电话机制造厂工作,先后做过钳工、电焊工、电话机设计员、秘书等工作。不管在什么岗位,他都喜欢动脑筋,精益求精,力求把工作做到极致,干得最好;走上领导岗位后,更是注重理论联系实际,勇于开拓创新。改革开放初期,还在担任大连市邮电局长、辽宁省邮电管理局副局长时,他就在全国率先领导实现了大连通信网络的改造建设和程控交换设备引进,领导完成了全省通信网络规划建设的前期工作。在中国科协任职期间,他运用科学传播理论对我国科学博物馆建设发展做出了理性思考和探索性实践。退休后,自2005年始,他受聘清华大学兼职教授,在中国科协—清华大学科技传播与普及研究中心担任理事长至今,开始向学者观察和思考问题的立场转变。
科学博物馆的历史已有300余年。有学者认为,科学博物馆的发展大体经历了从自然博物馆→科学工业博物馆→科学中心的三个发展阶段[2]。作为一名专事科学传播理论研究的学者,徐善衍对科学博物馆的发展规律进行了有益的探索,他并不接受国内外一些专家把不同类别的科学博物馆简单地定义为第几代的观点。在他看来,所谓的三个阶段,只不过是在不同历史时期出现了不同形态的科学博物馆,它们彼此间并不是后者否定前者、实现颠覆式的更新换代。与此同时,他还认为,当前已迎来科学博物馆的第四次创新,正在出现出与前三种形态不同的第四种形态,新形态的科学博物馆呈现出以下三个方面的特征:一是传统的三类自然科学博物馆的界线逐渐模糊,日益呈现高度分化与融合并存的特征;二是内容建设与创新与时俱进,呈现出强烈的时代性;三是越来越显现一种体系的存在与发展,分散、多元成为科学博物馆发展的必然。*引自2018年3月8日徐善衍教授在《域外博物馆印象》新书发布座谈会上的讲话。
这些研究成果也呈现在《域外博物馆印象》的多篇文章里。他在本书的“与时俱进是科技博物馆的生命”一文中认为,“各类科技馆都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其中,科技博物馆的时代性最为突出,与时俱进是科技博物馆的生命。”就科学博物馆而言,这种“与时俱进”更多地是反映在“变化”上——展览内容的变化、展示形式的变化以及展教理念的变化等等。而变化,“已成为科技馆区别于其他类型博物馆最重要的特征,也是其发展的活力所在。”(参见本书“值得关注的现代科技馆之变化”一文)他还把这种变化趋势归纳为:追求科学探索与自然演化的融合,公共科学文化服务设施的功能性及其内容与形式的多元化、灵活性,以及科学博物馆建筑越来越表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追求科学、人文与自然的和谐之美[1]。
中国科学博物馆事业在短短的几十年里,已经出现了一个蓬勃发展的局面,这是世界的奇迹。对于这样一种发展成就,徐善衍在本书的“博物馆的‘生态’”一文中认为,“我们只是刚刚走过‘西学东渐’、彼此模仿的路子。”在“三地科学博物馆间的思考”一文中,他更是表达了这样一种清醒:“中国自然科学博物馆的发展,以往经过的引进与模仿的道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单纯引入北美模式、欧洲模式或是日本模式,都不符合中国的历史、文化与实际。只有把握国情,适应需求,并在已有30年实践经验基础上拥有世界眼光,坚持走出一条‘内生式’的创新发展之路,才是我国自然科学博物馆的前途所在。”
当今中国,“争创一流”已成为各行各业、各个领域迫不及待的奋斗目标,其中难免会参杂一些急功近利的思想和急躁浮躁的情绪。那么,中国的科学博物馆建设如何“争创一流”?徐善衍在本书的“游学中的思考”一文中指出,在这方面我们的一些新馆建设从开始就走入了一个误区:“要建一流的科技馆,就去被别人指点的‘一流馆’考察,然后把那些‘一流的展品’记录下来,然后进行仿制和拼凑。”对这种“走捷径”的偷懒做法,徐善衍很不以为然,他尖锐地批评道,“实际上,靠模仿别人建馆的做法,从一开始就使自己陷入了‘二流’的行列。而且,这是一种不可持续发展的模式。”他认为,“真正的一流科技馆应该从一开始就植根在自己所在的社会环境和大众需求之中,汲取国内外同类场馆的经验,走出一条自我发展与探索创新的道路。”
至于中国科学博物馆的未来道路如何走,他在本书的“走入博物馆之门(自序)”中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认为,中国的科学博物馆发展经过一个彼此学习模仿的阶段后,必须走上自主创新发展的道路,也只有到那个时候,属于中国科学博物馆的时代才真正开始。”
教育功能是科学博物馆的最重要功能之一,并首先反映在每个博物馆的设计理念上。随着党和政府对科普工作的日益重视,中国自然科学博物馆协会在科学博物馆建设发展工作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徐善衍凭着自己丰富的科普工作经验和深厚的科普理论底蕴,退休后曾担任中国自然科学博物馆协会理事长,至今仍任名誉理事长,历史把他推到了中国科技博物馆行业引领者的位置。在他看来,每一个科技馆在创建时,都应该理性地思考和回答“为什么要建这座科技馆”问题。他认为,“理念是行为主体要树起一面世界观、价值观的旗帜”,“确立了理念也就确立了科技馆的发展方向”(参见书中“游学中的思考”一文)。
以科学博物馆的发展历程为例,他进一步阐明了科学博物馆的发展历程就是其理念不断提升和更新的过程。早期所有的自然科学博物馆,都是通过展示自然和人造实物向大众传播科学知识;巴黎发现宫则在传承场馆普及科学知识的同时,开创了启迪人们智慧、注重传播科学思想和方法的新型科学博物馆发展的先河;随着“STS(Science, Technology, Society)”哲学思想的出现以及“公众理解科学”理念的提出,各国科学博物馆越来越重视展示科技进步与社会文明之间的关系[1]。
参观苏格兰国家博物馆,徐善衍发现,该馆的设计“有着面向人类社会生活的视角和在内容上纵横交错的大手笔,也无不体现深刻细致地揭示各类文化内涵的功夫。”他认为,“这是博物馆对人类社会本真的回归,并引导人们从大自然和世界多元文化的实际出发,去认识人类文明的现实和未来,实现了在一个博物馆中自然、科学、人文、艺术的融合”(参见本书“苏格兰国家博物馆”一文)。
近年来,中国的冰川在不断缩小,大小湖泊不断消失,海平面也在上升,海水酸碱度正在改变,水生自然生物群体和单体数量随之在不断减少。面对这种严峻的局面,2012年5月8日,徐善衍在参加亚洲最大水族馆——青岛水族馆80周年庆典活动时,呼吁人们要充分认识当前自然环境存在的危机,增强保护生态的意识。他希望水族馆承担起更大的社会责任,不仅要让人们感知水族生物的奇妙,更应该让人类感受到大海、湖泊与人相依相存的关系,更好发挥地发挥好展教功能[3]。
那么,科技馆的设计理念又如何体现在其教育功能上呢?或者说,这种理念通过什么样的途径去实现它的教育功能呢?徐善衍在“关于展示未来的理念”一文中认为,科技馆的核心理念是吸引公众参与互动,“互动不只是在兴趣中拉动开关或按下电钮的操作,而是吸引公众能够参与到科技与社会发展以及每个人命运攸关的思考和讨论中来,这不仅应当成为现代科技馆面向未来进行展示教育的一种重要理念,也是传播科学、实现公众理解科学的必由之路。”
走在科学博物馆发展的道路上,徐善衍深刻地认识到,“进入博物馆之门如同进入一所大学。在这个让人人都可以终身学习的地方,从科学的视角认知神秘的大自然,理解熟悉而又陌生的当代社会生活,不断追随科学与社会的进步,也畅想着未来。”(参见本书“走入博物馆之门”一文)参观、考察了东西方多个国家的各类博物馆之后,他对科学博物馆的教育功能有了更深入的思考,并在“三地科学博物馆间的思考”一文中把这个严肃的问题留给了广大读者:“现代科学博物馆是否正在引导公众成为国家科技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并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在《域外博物馆印象》“自序”里,徐善衍教授自称是一名科学博物馆忠诚的粉丝。据有关资料介绍,全世界共有各类博物馆5万余座,他就去过其中的千分之三四,也就是近200座博物馆。尽管徐善衍认为“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量”,但在我看来,在一个人有限的生命里,能参观、考察这么多的博物馆,不仅是一件幸事,而且也十分难能可贵。这就好比一个热爱文学创作的青年,他只有首先已拥有相当大的阅读量后,才能创作出优秀的文学作品;正是已经有了对这么大样本量的各类博物馆的感性认识,徐善衍关于科学博物馆理性思考的价值才显得如此珍贵。
科学博物馆的文化与展品创新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在本书的“科技馆的创新需要文化支撑”一文中,徐善衍引用美国旧金山探索馆馆长丹尼斯的观点回答了这个问题。在丹尼斯看来,“科技馆的文化不是单纯为诠释科学知识去创新展品,而是如何让我们的展品能够启发人们的思考和创新,分析工具要比答案好得多。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创新文化不是计划,不是强迫,要提供自由发展的空间,要让更多的人能够大胆去做,尽情地尝试,激发独一无二的创造性。”
考察美国的科学博物馆,徐善衍还得出一个结论,“创新就要敢于承担风险”。以科技馆新展品研发的成功率为例,中国的创新投入通常必须要求有95%以上的成功率,而旧金山探索馆的成功率只有10%左右。在美国人看来,没有很高的失败率也就没有最好的成功。因此,我国科技馆事业的发展,不仅要与时俱进、开拓创新,而且要包容失败、允许失败。
科学博物馆的文化同时体现在博物馆的特色上。徐善衍认为,各个国家的各类博物馆都不同程度地反映了自己国家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方面的不同历史与特色,这是所在国家综合文化素质影响的结果,这种影响赋予了每个博物馆不同的文化特征和价值追求,这些恰恰构成了博物馆文化的灵魂。他在“特色不是刻意追求和制造”一文中举了美国的博物馆例子,并提出了“为什么美国的博物馆能够在世界上保持强大的优势”这样一个问题。考察得出的结论是,“除了有经济实力的支持和灵活的管理体制外,重要的是其相对欧洲的传统而言,有继承、也有批判和创新,不背历史包袱,适应了现代社会发展和大众需要。”因此,他强调,“博物馆的特色不是刻意的追求和创造,而是一个国家某种历史文化的自然流淌与呈现。”同时,他也尖锐地发问:“在中国特有的历史文化基础上,我国科技馆建设的主要问题是缺少特色,还是未能确立各自明确的功能定位和应有的价值目标?”这些问题无疑都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重大问题。
科学博物馆的文化还体现在服务上。徐善衍在“优质服务的存在与温暖”一文中指出,“博物馆的服务功能与展教功能相依相存,同等重要。加强博物馆的服务功能,也是当代各类博物馆必须坚持的发展方向,而且这种趋势已不只是一般意义上的思想认识和工作改进,而是由时代推动的一场变革与创新。”参观、考察欧美博物馆,徐善衍强烈感受到了我国与发达国家的明显差距,这种差距不只是体现在环境和条件方面,更多地是反映在服务意识和实际工作当中。
考察发达国家科学博物馆,联想到东西方科学博物馆的变迁,徐善衍看到了“当代科技博物馆正在朝着融入社会并与大众互动的方向发展。”他认为,“本质上这就是一种文化进步的力量。”党的十九大报告在原有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基础上,又增加了“文化自信”,徐善衍教授关于科学博物馆文化属性的理性思考,无疑是他学习贯彻十九大报告在理论研究成果上的一个最好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