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永强
2018年1月,魏新、陈忠合著的《济南往事》由济南出版社出版。这本书,被称为“一份关于济南的城市变迁回忆录,市井文化白描图”,是二人对渐行渐远的童年、少年、青年的回望和献供,为我们打开济南的文化脉络提供了两个视角。那些逝去的历史,在二人的讲述中不断挑动我们的心灵共鸣。
老济南人与新济南人的年代对接
1960年,一个小男孩出生于济南南券门巷,7岁时搬到南凤凰街。随着童年记忆不断延伸,老城陪伴他一起成长。陈忠,用文字打开记忆的闸门,属于他的“济南往事”,有小画书里隐藏的童年,百货大楼里的水果罐头,能吃的冰凌子,千佛山上的野韭菜,新婚时抢喜糖,夏天的历下亭,国货商场的记忆,少年时代的小白鞋,呼啸的弹弓,排着长长的队伍去扫墓、拾麦穗的学生……
陈忠说:“每一个人的童年记忆,都是独一无二的。因而,每个人的童年,都是一本别具一格的书。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生活是贫瘠的,精神也是贫瘠的,但我们的心灵依然还是向往着,或者说寻求着美好。所以我说,童年,是文学创作的故乡。”
男孩长成了少年、青年,第一次读到茨维塔耶娃的诗,第一次发表了诗歌,高中毕业进了工厂,经历恋爱的忧伤。一个雪夜,在父亲的见证下,他拜著名诗人塞风为师,“双手捧着茶杯,小心翼翼地走到塞风老师的面前,又恭恭敬敬地将茶杯端上去”。1978年夏天,他骑着自行车,飞奔在赶往吴家堡知青点的路上,目的是为了见女孩一面。经历了多次月台送别,参军的女友消逝于白血病。
一个人的记忆,展示出那个年代济南人的集体记忆。童年的老城已难寻踪迹,唯有流逝的时间,记录着那些难忘的瞬间。
1995年,17岁的艺考生魏新告别曹县老家,第一次来到济南。接下来的许多年,这座城市融入了他的生命,成为不折不扣的“第二故乡”。魏新以不断变换的身份与这座城市发生关系:媒体人、诗人、作家、文化学者,不同时期的不同身份,展示出他的多重文化性格。在这里,他做过小剧场话剧的实验,开启过“文化乐旅”。对历史的偏好,使他成为《百家讲坛》的主讲人,对东汉、水浒的重新定义,为他带来了持续的文化影响力。
他还沿着陈忠笔下的年龄顺序,将自己的生命历程融入到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济南城市变迁中,以一个新济南人的视角,观察这个不断变化的城市:“出租车从‘面的到滴滴;马路从二环到高架;房价从一千多到一两万;这座城市最高的楼,最宽的路,最大的广场,我目睹了它们从无到有;这座城市最火的烧烤,最热闹的书市,最大的酒吧,我经历了它们从有至无。这二十二年,这座城市飞速变幻,超过很多历史时期的二百二十年。”
魏新的“济南往事”,以这座城市的春夏秋冬开篇,济南的雨、济南的霾依次进入文字世界。洪家楼、城顶街、山师东路、英雄山、银座、泉、郎茂山,不同的地理名词代表了这座城市不同的性格,也给一个个外地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永远的“灰姑娘”,曾是这座城市潮流风尚的前沿阵地。可以说,魏新看到的济南,是大多数新济南人的心灵共鸣,一座包容的城市,应该建立一种足够的文化自信。
魏新说:“二十二年,在济南的我,从鲜衣怒马,到早生华发,如白驹过隙。从留着长发、穿着烂牛仔裤的叛逆少年,到秋裤加身、保温杯不离手的文雅‘大叔,也就是弹指一挥间。还好,二十二年前想要得到的,大多都已得到;未曾想要的,也纷至沓来。最让我感恩的是:自己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无需催眉折腰事权贵,不为五斗米折腰,照樣养家糊口,酒足饭饱。”
从1960到2018,从老济南人到新济南人,两代人的共同家园,融进文字便成就了一本足够温暖的书。正如为本书提供素描的杨鹁所说:“每个人的记忆都是会跑偏的,但是与所有的教科书相比,我坚信,自己模糊的记忆更值得信赖,因为它关乎情感。城市日趋异化,变得没有了自己的模样。陆陆续续写下这些文字画出这些画,完全是我们哥几个对这座城的自言自语,是对我们的青春与年少的——回访。”
书的每页最下方都有一句话“大事记”,从1960年1月31日开始——那天,济南市举行业余教育大会考,近百万文盲和业余高小学员参加了文化考试。结束于1999年12月19日、31日,槐荫区闫千户村舞龙队参加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举行的庆澳门回归和迎新千年“中华世纪坛”落成联合晚会。
个人记忆和城市集体记忆融为一体,所有发生过的小事,已成为我们心中永远的大事,照耀着早已进入新千年的我们,在这座城里继续命运的不断更新。
安适之城的文化性格
《齐鲁周刊》:这本书显然不同于市面上流行的几本介绍济南文化的书,个人视角使得全书能够从一个个民间记忆中梳理出城市发展的独特脉络。你们的故事的独特性在哪里?
陈忠:这本书里的故事跨度从20世纪60年代一直到21世纪初,其中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部分由我执笔,记录的不仅仅是一个老济南人懵懂而温暖的过往,还是一代人难以释怀或者说是深入骨髓的集体回忆。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部分则由魏新执笔,讲述他作为一个“新济南人”,从一个求学济南的学子,到毕业工作再到成长为一位作家、学者。我们笔下的济南,可能是读者曾经历的“老济南”,也可能是未曾经历的“新济南”,都是事关心灵故乡的讲述。
《齐鲁周刊》:相对于别的城市,你所理解的济南有何特性?
陈忠:济南是座很有包容性和兼容性的古城,它的生活节奏似乎是缓慢的、悠闲的,就像众多泉水安然地在阳光下涌动着,似乎先天就滋养着这片丰富的文化土壤和山山水水。济南人对文化的尊重是真挚的,对文学的热爱是深入骨髓的,这源自于济南自古重视文化教育、对文人墨客的敬重。所以说,济南这座城市是温润的,蓬勃的,有味道的,是让人难以割舍的安适之城。
《齐鲁周刊》:如何在钢筋水泥中寻找到你的故乡?
陈忠:当水和泥这两个看上去很柔软的字组合成水泥这个词,我们感受到的坚硬就覆盖了土地,与此同时,城市越来越加速地拆除记忆中“故乡”的老房子、老建筑,就像面对残余的旧势力,势如破竹地消灭着旧时代的痕迹,鸟语花香和森林山河被高楼大厦遮蔽。我们难以抵挡挖掘机的轰鸣声,并且,推土机也将以摧古拉朽的气势,破旧立新的勇气,轻而易举地斩断了那些藤蔓似的古老记忆。即使在残垣断壁中偶然发现一点故乡的影子,过不了多久,也不会幸存。所以,我们只能加速记录这座城市的记忆,以备将来在纸上寻找文字组合的故乡。
《齐鲁周刊》:在你看来,挖掘城市记忆的必要性是什么?
陈忠:美国社会哲学家芒福德说:“在城市发展的大部分历史阶段中,它作为容器的功能都较其作为磁体的功能更重要:因为城市主要是一个贮藏库,一个保管者和积攒者。”我觉得,每一座城市的“城市记忆”都应该是各具其文化特色的,既有地理上的风貌,也有人文上的符号。城市是在绵绵不断的记忆中存在和发展的。个体的记忆汇集在一起,就会成为人类共同的记忆。所以说,一座城市的记忆是不能“断代”的,也不能被遗忘的,这就需要很多个体的城市人去续写和补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