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炙
摘要:《巴比伦》通过伊丽莎白(Elisabeth)和让·里诺·马诺斯基维(Jean-Lino Manoscrivi)两位主要人物着力展现老年存在孤独。这种孤独源自个体与自我、他者以及社会的疏离,使人产生无意义感。本文提出适度接受一部分孤独,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一定程度上与现代文化相妥协的化解之法。
关键词:《巴比伦》;存在孤独;个体;他者;关系
《巴比伦》是法国作家雅思米娜·雷扎(Yasmina Reza)的作品,2016年获法国勒诺多文学奖。小说人物是六十岁左右的老年人,描述了一个普通聚会引发里诺犯下谋杀妻子罪行,邻居伊丽莎白帮助他掩盖真相,最终他向警局自首的故事,展现了人到老年的一种存在孤独。伊丽莎白作为故事叙述者,其孤独心理可窥见老年群体晚年普遍孤独现状。
一、存在孤独内涵及文本呈现
存在主义心理学家认为,人的存在难以用语言描绘。个体的存在纯属个人之事,谁都无法了解他人是怎样存在[1]。个体拥有自我意识,是个体存在的抒写者,他人无法参与其中,同样个体也无法认识以及干预他人存在。人与人之间存在一种隔离,必然产生存在孤独。欧文·D.亚隆(Irvin D.Yalom)这样定义存在孤独,存在孤独是个体和任何其他生命之间存在着的无法跨越的鸿沟。它也指一种更基本的隔绝,个体和世界的隔绝[2]373。
个体与其他生命构成人际世界。人际关系是维系个体和他人存在的途径,也是化解存在孤独的可能手段。小说中老年人的代表里诺和伊丽莎白,都是焦虑的孤独个体,迫切地希望通过人际关系的构建寻求救赎。里诺在掐死妻子后惊慌失措向邻居伊丽莎白求救,她在帮助里诺的过程中自我救赎,从帮助关系中深刻感受到自己和他人之间的联系及个体存在的意义,从而缓和了存在孤独。但这种关系并未建立在坦诚之上,各自都有所保留,人为导致与他人之间的隔离。通过聚会等活动建立的人际关系也仍然局限于他们的小圈子内,实质上还未摆脱老年群体的边缘困境,被排除于主体社会之外,无法实现个体对社会的存在意义。
个体与世界的隔绝比个体与他人的隔绝更令人绝望。自我意识拥有独立性,使个体区别于他者。物质层面上,个体以躯干为依托,自我意识存在于头颅之中,世界是包围着个体与他者的生存环境。个体与世界的隔绝意味着生存环境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虚无。个体从诞生到死亡都处于“屏障”之中。出生前婴儿与母亲一体,母亲的子宫是一层屏障,为婴儿建出一方世界。婴儿诞生后与母亲分离为独立个体,自我意识被物质化的身体包围起来,区别于他人思想,产生了个体与他者的二元概念。世界是更大的“屏障”,无数个体都受到它的“庇护”。个人与世界的隔绝意味着社会关系的消失,包括家庭关系和人际关系。里诺和伊丽莎白都是多重角色的扮演者,通过给自己套上不同的身份来确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身份给予他们一种心理上的归属感和安全感。里诺在家庭中首先是丈夫的身份,其次他还想要成为雷米(Rémi)的“爷爷”,尽管这一身份还在努力构建之中。在聚会上,他努力构建的身份是一个风趣的人,为此他极力取悦众人,不惜不合时宜地让妻子丢脸以达到目的。伊丽莎白的身份是妻子、举办聚会的女主人,作为里诺的朋友,是帮助他掩盖事实、转移尸体的帮手,在里诺自首后,又是将凶杀案挂在嘴边作为谈资的冷漠路人。他们极力用各类身份确定自己是被需要的,自身存在与他人存在、世界是紧密关联的。对身份的追寻实际是对社会关系的一种追寻。
身份的消失使个体产生无意义感。伊丽莎白在回忆过往时多次体现:我们是谁,在想什么,将会变成怎样,有什么意义?到我们不再存在的那天,我们只是风景中的一部分(笔者译)[3]1。她的存在孤独实际是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或者说是生命的意义。亚隆曾提到生命的意义这一概念并将其分为两层含义,普遍意义(即生命总的来说是否有意义)及世俗意义(即“我”的生命是否有意义)[2]447-448。作者的写作意图是探寻生命作为总体是否有意义,即老年群体的生命意义。因为老年人对死亡有独特的发言权,无论出身、成就如何,每个人的最终归宿都是死亡,生命有何意义?老年群体作为社会的边缘群体无法再为社会创造生产价值,需要社会保障他们的生活,老年人有何社会意义?小说人物追寻的是世俗意義,相信个体在总体生命中总承担着特殊角色。但这只是一种理想,现实中很多人无法实现这一意义。存在主义的观点是生命本身就是无意义的,世界是荒诞的,主张多以自我为中心。正如海德格尔所说,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每个人都必须自己去完成死亡这一过程。既然都是殊途同归,生与死也就没有意义,但人的存在又需要意义的支撑,这就形成了一种矛盾。
二、成因:疏离的催化作用
孤独是个体与他人分离时产生的精神体验。在哲学上,孤独并非消极地无所依傍,而是指人的彻底自由——没有什么决定论[4]。个体与他人之间终究是无法认识、互相干预的,每个人都是完全自由的个体,他人最终只是陌生人。彻底的自由和他人的陌生化使个体与他人产生隔离,导致产生存在孤独。伊丽莎白与里诺本交情不深,只是里诺的求助让她瞬间感受到了意义感,才想办法帮助他。但求助实际是为了寻求一种“庇护感”,最终还是自己做出选择。自由意味着需要做出选择并对选择负责,他人无法决定,这就加深了孤独。
心理学上,作为主体与对象相疏离而导致的一种深度心理体验,孤独意识正体现为人类需要关系的淡化或脱落[5]。需要关系的淡薄使情感逐渐褪色。伊丽莎白对亲情都十分冷漠,面对母亲的去世,她无动于衷,仿佛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这并没有使我的生活发生改变,只是地下的某处有我的母亲长眠罢了(笔者译)”[3]10。现代社会最为亲密的亲情也变得疏离。个体独立能力越强,对他人的依赖就越少,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交流带有强烈的目的性,真诚的关系难以建立。老年群体是社会的边缘群体,保留着过去的生活交际方式,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有限,无法适应这种需要关系的断裂,老年人的存在孤独更为普遍。
孤独的成因还深受成长环境的影响。伊丽莎白早已认清孤独将伴其一生的现实,“当孤独伴随着我们长大,我们很难再折返。即使有人拉住你的手、关心你也无法挽回(笔者译)[3]66。”里诺儿时没有玩伴,但仍在努力摆脱孤独,只有他人的关爱才能带来一种可靠的存在感。人本主义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Abraham H.Maslow)提出人的基本动机有两种指向,一种指向“匮乏”,一种指向“成长”。他认为神經症是一种匮乏的疾病,源自始于生命早期的缺乏对某种心理需要的满足,这些需要包括安全感、归属感、认同感、爱、尊重、重视[6]。以成长为动机的人依赖性较低,更加偏好独处,享受孤独;以匮乏为动机的人从有用性的角度与他人建立关系,不是完全放下自我,毫无目的地进行人际交往,对人际需求比较强烈,比较迫切需要得到他人的认同[2]389。伊丽莎白幼年对母亲的误解深刻,因此对她的去世持冷漠态度。里诺童年缺少家庭关也没有玩伴,成家后希望被家人接受,积极融入朋友的圈子渴望得到他人的认同和重视。相似的童年经历使他们被孤独包围,尽管一直努力缩短与他人之间的距离,但以有用性为目的的人际关系也掩盖真实的自我,拉开自我与他人的距离。
三、化解:关系的缓和作用
孤独不总是消极的,适度的孤独是培育思想的温床。伊丽莎白和丈夫从让案发现场回到家后已夜深,丈夫沉沉睡去,伊丽莎白毫无睡意便坐了起来,屋里窗外静寂无声,享受着孤独带来的宁静平和,没有外界干扰思维活动更加频繁。孤独是可以被接纳,用内心世界去感受;可以通过进入与他人的关系中去化解,他人可能是和自己相似的人[2]382。
存在孤独无法彻底摆脱,但孤独感可以共享,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可以舒缓存在孤独;同时积极融入社会,一定程度与社会文化妥协,认识到自己的不完美并进行一些改变[7]。马丁·布伯的关系本体论主张确立“我-你”关系,实现自我超越[8],证明建立在纯粹、真心的基础上的关系能够冲破孤独的禁锢。伊丽莎白和里诺不算真正的朋友,他们的交际是各取所需。里诺是为了获得帮助,伊丽莎白通过提供帮助获得一种存在感。不纯粹的关系注定失败,因为双方都有所保留。里诺入狱后关系中止,伊丽莎白重新陷入存在孤独深渊,牵强地证明自己和里诺的“朋友”关系,例如她“自作主张”去养老院看望里诺的阿姨,在邻居家安装水管,从邻居家的方向给里诺家的植物浇水。
存在孤独的产物是无意义感,为了消除这种无意义感,应该意识到必须创造并实现自我的意义,而不是执着于寻找存在的意义。个体与他者、个体与社会本就是对立的存在,通过对立面能更好地证明自我。伊丽莎白提供帮助的目的就是实现自我价值。本质上帮助他人、奉献社会就是实现个人意义的最高境界,是个人、他人、社会三者建立亲密关系的有效途径。
四、结语
《巴比伦》中体现的存在孤独是孤独与老年的结合,使老年人产生无意义感,丧失了对未来的展望,被忧郁、黑暗所包围,甚至影响了他们的生死观。其成因源自个体与他人、社会关系的疏离,通过与他人、社会建立亲密联系能缓解这种孤独。同时也要认清自我,与自我和解,化解自我孤独。孤独也有积极作用,能创造自我沉思的安静环境,可以尝试接受一部分孤独,享受孤独。老年存在孤独已成为一类社会问题,本文提出缓和存在孤独的可能性方法,以引导老年群体消除无意义感,自我创造存在的意义。
参考文献:
[1]叶浩生.存在主义心理学的理论及其特征[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1 (1):62-67.
[2](美)欧文·D.亚隆.存在主义心理治疗[M].黄峥,张怡玲,沈东郁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
[3]Yasmina Reza.Babylone[M].Paris:Flammarion,2016.
[4] 安希孟 . 孤独的哲学 [J]. 江苏社会科学,2004 (4):36-39.
[5]田晓明.孤独:人类自我意识的暗点——孤独意识的哲学理解及其成因、功能分析[J].江海学刊,2005 (4):223-229.
[6]A.Maslow.Toward A Psychology of Being[M].New York:D.Van Nostrand,1968:21-22.
[7]端丹.克服存在孤独的可能性[D].华中师范大学,2011:ii-iii.
[8](德)马丁·布伯.我和你[M].陈维纲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