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取兵
一个人,无论漂泊何方,无论年岁多大,只要他的味蕾不退化,他便永远与故乡同在!
——题 记
藜 蒿
深夜,我听见初春的雨洒在无边的洞庭湖草洲上。
我最喜欢这样的初春之夜,听细小而绵密的雨落在屋顶上,身子陷在松软的沙发里抑或温暖的床上,心绪却在雨中游走,想象不远处的洞庭湖上发生的那些事,想象迷迷蒙蒙的雨在夜湖和草洲之间来回走动的情景,想象藜蒿和其他植物喝饱了春雨一扭一扭地挣脱泥土束缚的样子。藜蒿正是几场由冷至暖的春雨中一点一点地挤进春天的门庭。尽管青草率先抢得头春的阳光雨露浓密翠绿地铺在湖滩的沃土上,似乎占据了每一寸土地,但藜蒿总能一丛一丛地在草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空间,并且勇立草头,环视那些草们。原来被淫雨浸泡也是件很温暖很有美感的事。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丘迟《与陈伯之书》)之际,正是藜蒿最肥最嫩的时节。藜蒿原本是遍生湖乡的野生植物,细微质朴,却有着普通的植物不同特质的芬芳。正是这种独特的味道,让藜蒿变成了一种怀乡植物,它柔柔的根系,扎根在游子心中深处,再久远也无法拔除,永远绿油油的,一大片一大片,独具情怀。
藜蒿,别名芦蒿、蒌蒿、小艾、水艾、水蒿、柳蒿、皤蒿、艾蒿,為菊科蒿属野生草本植物,性喜温湿,“生于阪隰,而以沼泽尤佳”(清光绪年《汉阳县志》),在洞庭湖湿地沼泽遍地皆是。
初春,阳光正好,帅气,养眼。此时,洞庭湖水绿如蓝。湖水绿如蓝时江南总是要吃藜蒿的。
去旧城,旧时光的街巷尚在,渔巷子、茶巷子、桃花井,随意找一条百年老街,陈旧的青石板,还保留了那么一点诗情画意。寻一家小酒馆,“吱呀”的木门,两三张乌黑的木桌子,古意十足,店子的一侧砖墙上一定悬挂着一块招牌上有用粉笔新写的几个字:清炒藜蒿。字不工整,完全没有字帖的规矩,歪歪唧唧的如藜蒿的那种野气。藜蒿,凌乱地摆在竹篮里,水气洇洇,鲜溜溜地泛着绿绿的波光,活色生香。临窗而坐,阳光铺洒,柔媚,窗外是一湖春水,溶溶漾溢,大地一片温润。我感到一股春味与水气阵阵涌来。好久没尝到新鲜的藜蒿了。清鲜,脆嫩,素净,鲜香水腥扑鼻。和其他菜蔬不同,藜蒿生时和熟时的样子都是很好看的。生时绿盈盈的满含着洇洇水气,做熟后不仅姿色依旧,还显得更加润泽透明了,这哪里是菜啊?简直是一碟碧玉簪。只有这时才可体味文学大师汪曾祺笔下的藜蒿:食时如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的气味。
民间采集野生藜蒿为食的习俗,历史弥久。《神农本草经》中,藜蒿被列为野蔬上品。宋代“老饕”苏东坡诗云:“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把吃藜蒿和韭黄当为“尝春”的首位。“竹外挑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北宋苏轼的《惠崇<春江晚景>》诗中则飘出一股浓烈得不可抵挡的藜蒿香气。虽然哲学家赞美“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深蕴哲理,但美食家则更钟情于把藜蒿(亦名蒌蒿)和河豚并列为人间美食的高见。陆游《戏咏山家食品》写到:“牛乳抨酥瀹茗芽,蜂房分蜜渍棕花。旧知石芥真尤物,晚得蒌蒿又一家。”把大诗人对田园生活的恬静舒适的渴求表露得得体而不失天真。正所谓“农家别有农家语,不在诗书礼乐中。”《红楼梦》第六十一回燕儿吩咐柳家的“晴雯姐姐要吃芦蒿。荤的因不好才另叫你炒个面筋的,少搁油才好”,足以看出曹公是个美食大师。难怪元诗人耶律楚材在垂垂老矣的时候,依旧忘不了那“细煎蒌蒿点韭黄”的日子。“登盘香脆嫩,风味冠春蔬”,可见对藜蒿的评价之极致。
吃藜蒿要趁早,不能误了大好春光。湖区有“一月藜,二月蒿,三月四月当柴烧”的谚语。过时的藜蒿,入口如嚼草根。“听说河豚新入市,蒌蒿荻笋急需拈”( 清朱彝尊《鸳鸯湖棹歌之十五》),就是咏叹藜蒿青春年华之不容耽搁。
腊肉炒藜蒿是一道味道最为浓郁纯正的农家土菜,最能代表洞庭湖湖乡的民俗民风菜。
湖区人做藜蒿是很讲究的。事实上要做出上品乃至极品的藜蒿炒腊肉,对原料的要求很高。对于藜蒿这样清新脱俗的菜,必须是采自于湖洲的野生嫩茎,绿叶红蔓,气味芳香。挑选的藜蒿要毛衣针粗细的,绝对不能用菜刀切,怕粘上铁腥气,一定要用手折掐成寸许长的段。藜蒿的叶子是不用的,蒿茎最好也只留竿尖部分,摘叶子要顺着捏住藜蒿上部,从嫩尖往根部倒着捋,小心翼翼地摘,别伤了嫩尖。似乎特别难得的菜蔬,都需要这样的“特殊待遇”,比如江南的草头,其实就是苜蓿/紫云英,四川的豌豆尖,还有葵菜,又叫冬苋菜,从采摘清洗,到下锅,都是倍加呵护的。腊肉必须是农家自己腌制的土猪腊肉。北风起,腊月至,农家杀猪过年,腌制腊肉,新鲜猪肉分割成巴掌宽的条,再把盐均匀地洒在肉条上,反复搓揉,然后,肉皮向下,放在大缸里,腌上十天半月后,用青翠的棕叶把肉穿起来,选择有太阳的日子晒几个大日头,再一块块挂在火塘上方慢慢熏烤,熏得越久,腊肉越香。即使用作配料的红辣椒,也必须是农家自己晒的,这样炒出来的菜,方能香辣到位,让你酣畅淋漓。原材料选好了,要做出一盘让客人大快朵颐的藜蒿炒腊肉,也就不难了。先把洗好的藜蒿嫩茎掐成小段,再把腊肉切成丝或片装盘,锅烧热,不用放油,把腊肉煎到金黄,将藜蒿倒进油锅,加红辣椒,爆炒稍许。菜尚未起锅,满屋溢香,直将人勾引得涎水直流。待得端上桌来,但见藜蒿清爽鲜嫩,腊肉醇美柔润,黄绿相映,于浓鲜中透出一抹清香,真是绝妙的搭配。其色夺目,其香盈鼻,其味爽口,真乃玉盘珍馐!
在洞庭湖水乡泽国,“藜蒿炒腊肉”这道菜做成了一种美味佳肴中的极品,吃成了一种境界、一种情怀、甚至是一种文化、一种乡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藜蒿炒腊肉”作为一种打上了浓郁乡土印记的食谱,已进入洞庭湖区人民的血脉之中,特别是那些漂泊在外的游子们的精神图腾。
当然,藜蒿的吃法不少,比如和香干同炒也是一道家常名菜,一个白如玉,一个翠似翡,珠联璧合;一个香得飘逸,一个香的醇厚,相得益彰;一个来自山野,一个出自坊间,门当户对。藜蒿浓厚的香味和香干浓郁的豆青味在牙齿的撮合后还能混合出一种只可意会的清香。藜蒿和香干的搭配,我觉得最早把他们结合在一起的一定是位散尽诗书归隐田园的高士。另如“藜蒿炒肉丝”, 藜蒿经过冬天厚味滋补以后,更觉清鲜不腻,脆嫩味美。还有“冷拌藜蒿”,将藜蒿放在沸水里烫上数分钟,捞起后用盐、味精、香油等拌之即可。也可用藜蒿烧汤,荤、素皆宜,成汤后,飘起根根青绿的藜蒿,色、香、味俱佳。无论哪种做法,都是绝好的美味,都是地地道道的农家精品菜,充满浓郁的农家风味。不过听说有人喜欢拿藜蒿和臭干子同烹。藜蒿和臭干子炒在一起是否好吃,我没尝过,但我是不喜欢,这等于是把曼妙少女嫁了个俗物,虽花容不改,但青春暗投,和现今的花季妹傍老大款一样让人难以接受。藜蒿本是那种“一身清淡百味香”的妙物哩,其实是我心中还久存着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审美古训。
尽管藜蒿的吃法颇多,凉拌、炒食,甚至可以作汤。我最喜清炒,旺火急就,除了少量油、盐外,不放任何佐料,翠色可掬,味虽寡,却是最本真的。一盘鲜绿油亮的藜蒿端上餐桌,我想整个江南的春色已经尽入我的胸臆。每次吃藜蒿时都有了把春天含在口中的感觉。若寻春归何处,偕来藜蒿同嚼,那桃花春雨的江南便永久地留在肚腹中,永远地留在记忆里。
藜蒿不仅仅是美食,正因为有着冰清玉洁的气质和香甚远兮的品质,古往今来引无数文人竞折腰。藜蒿作为一种文化符号,频频出现在我国古代典籍中,素幽的清香一直氤氲在已然泛黄的诗卷里。春秋时期,藜蒿作为一种君子之草和献祭之草,享有崇高的地位。《诗经·鹿鸣》有诗:“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诗中的“蒿”,即皤蒿(白蒿),也就是藜蒿,是与君子的交游和德音相匹伍的。藜蒿又别称“蘩”,最早人们是把它用作祭祀神灵的祭品,如 《诗经·采蘩》:“于以采蘩,于沼于淽。于以用之,公侯事之。于以采蘩?于涧之中。于以用之?公侯之宫。”“采蘩”就是采藜蒿。在哪儿采呢?在沼泽地、在山涧中;采來做什么用呢?献给公侯们祭祀祖宗和神庙。藜蒿更有着诗意的浪漫,“……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诗经·召南·采蘩》,那清扬婉兮的采藜蒿姑娘就要出嫁了,那个在岸边观望的小伙失望了……汉江滔滔又宽又广,把他们的爱情割断了。藜蒿这个春天的使者成了凄美的爱情故事中必不可少的映衬。
从《诗经》中穿越而来,藜蒿在中国博大精深的历史进程中,不仅仅是一种草本植物,而且成为一道文化名蔬和乡愁名蔬,以其馥郁芳烈的香气,氤氲出弥漫在心房的一片静夜思。而每一个坚守土地上的生民,以及那些在异乡的月光中辗转反侧的游子们,又任由这青翠柔韧的藤蔓,爬满心壁,将一颗思乡的心,蒙络摇缀成一口幽深的古井。可以说,在洞庭湖区的食物谱系、话语谱系和情感谱系中,藜蒿,已同春天、亲情、友谊、乡愁等词语紧密联系在一起,一直萦绕在民间的烟火里,那样的真实,那样的洁净。
藜蒿仿佛是人间烟火的诗意画,不仅是乡下人招待客人和犒劳自己的上好食材,也是他们走亲访友、联络感情的佳品,出差串亲会友,往往会捎上几把码扎得整整齐齐的鲜嫩藜蒿送给对方,让亲友们在分享家乡风味时,慰藉心头的故乡之思。每个漂泊的游子更是刻骨铭心地记着家乡的“神草”,每逢过年过节,那些返乡的游子们,总要带几把藜蒿回客居地。即使不能回家的,也要托回家的人给自己捎回几把,聊解嘴里的馋涎和心中的思乡之情。藜蒿成了加深感情的精神纽带,在每一个人心中,不仅是一份思之馋涎欲滴的美味菜蔬,更是一种令人无法割舍的家乡情结、一盘香气缭绕的浩渺乡愁。
“厥蒿二月生,细白美盈寸(清人马曰琯《咏春蔬组诗·蒌蒿》诗)”。早春二月,藜蒿应市,正是绵绵春雨柔情又缠绵,把江南的原野润染得如诗如画。想起丰子恺有幅漫画,“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桃花。”此时,正是初春,二三好友围桌而坐,一盘碧绿的藜蒿冒着热气透着香味,江南的春天便永久地留在人生的记忆里了。
一盘清炒藜蒿吃完了。洞庭湖的春,正在藜蒿的浓香里越来越深,越来越鲜明。
青 蒿
原本是中国荒野的一株草木,只因为一个女人的轻轻一握,走上全球医学论坛的顶端,就让世界看到了它的神奇力量——青蒿素是传统中医药送给世界人民的礼物。人类应该永远记住这个不平凡的女人——屠呦呦——二○一五年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这是中国科学家在中国本土进行的科学研究而首次获诺贝尔科学奖,是中国医学界迄今为止获得的最高奖项,也是中医药成果获得的最高奖项。石破天惊。
这个至高无上的荣耀来自于这株简单而质朴的草木——青蒿。一种叶子细小、开黄花、带有清香味的蒿尾植物。而正是简单的背后深藏着厚实的内涵,让人类在病痛面前多了一份坚韧不屈,温暖了这个世界。屠呦呦正是从这株小草中萃取了一种名叫青蒿素的物质——用于治疗疟疾的神药,挽救了非洲,改变了世界,拯救了人类。现代医学的昌明极大地促进了人类的福祉,彻底改变了人类的生命轨迹。
青蒿,一种南方很常见的植物,郁郁葱葱地生长在荒山野外,外表朴实无华,却内蕴治病救人的非凡魔力。我时常感慨先人的睿智,华佗、李时珍、张仲景、扁鹊、葛洪、孙思邈……还有更多不为人知、隐匿民间的普通医者,是他们的不懈努力,悬壶济世、悬丝号脉,把草木的光芒从隐藏的背后挖掘出来,顽强地穿透历史的隧道,温暖世界,让后人享受了大自然的力量。侧耳根、车前草、何首乌、当归、黃芪……一株草木就是一味良药,一株草木就是一束光亮,驱病逐魔,济世救人。这就是大自然神奇的地方!中医是一个古老的传奇,博大精深,源远流长。青蒿也是其中的杰出代表。青蒿古名“菣”,意为“治疗疟疾之草”。 在古代医者中,青蒿具有清热退蒸,清暑截疟,除湿杀虫的功效,其茎,其叶,其花,浓香、淡苦,蕴含丰富的艾蒿碱、苦味素,是大自然送给人类的一种廉价的抗疟疾药。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介绍,蒿为草之高者,“常蒿色淡青,此蒿深青,如松桧之色。至深秋,余蒿并黄,此蒿犹青,其气芬芳”,因而得名。青蒿入药,始见于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帛书《五十二病方》——中国先秦医方书,公元前一六八年就有“煮青蒿”疗病的记载。《神农本草经》曰:“草蒿,味苦寒,生川泽”。《本草新编》对青蒿的注解,更是详尽,“专解骨蒸劳热,尤能泄暑热之火,泄火热而不耗气血,用之以佐气血之药,大建奇功,可君可臣”。公元三四○年,东晋名医、炼丹术家葛洪在《肘后备急方》留下了十五字:“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就是一幅治疗疟疾寒热的方剂。而正是这“一握”,启发了屠呦呦,这是一个科学家超凡的智慧和襟怀呀。屠呦呦正是凭借对中药的不懈研究,努力挖掘青蒿深藏的秘密。心静自有成,坚持才成事。从英姿焕发的青年才女,到白花沧桑的老人,屠呦呦坚守了几十年光阴,终成正果。青蒿又成就了她。
初见屠呦呦的名字,觉得这个名字奇特。“呦呦”二字出自《诗经》:“呦呦鹿鸣,食野之蒿。”宋代朱熹注称,“蒿即青蒿也。”名字是父亲起的,古色古香,寓意深遠。也不知道屠爸的初衷是什么,但却把屠呦呦与青蒿结下了不解之缘。当时并没人预料到诗句中的那株野草会改变这个女孩的一生。她的名字与事业就这样巧合,也许是命运的安排,或许是冥冥中早已注定。如今,吟诵着《诗经》,想象着一个被诗意环绕的科学家的名字载誉全世界,民族自豪感、成就感、自信心等情愫就一股脑地奔涌在心田!隐约的书香里,有“呦呦”鹿鸣在历史深处荡气回肠。透过两千多年岁月,那只可爱的鹿呦呦叫着,闲适地吃着青蒿……
蒿的种类众多,艾蒿、藜蒿、茼蒿、白蒿、绿绒蒿,虽同为蒿类,又各自不同寻常。蒿的生命力顽强而旺盛,在很多地方都能窥见他们的身影。蒿其实是一类很普通又很文艺的植物。它是端午时节悬挂的香草,是早春时节的牧草,是法式大餐的关键调味料,也是苦艾酒的核心成分,更是山野路旁、房前屋后的杂草,尤其是撂荒地,大片大片的蒿,聚集成群,浩浩荡荡。野蒿千名——菣、苹、萧、藾、萩、蘩、蔏、蒌、蔚……它以许多名称,活跃在古典诗词中。“彼采萧兮,一日之见,如三秋兮”“于以采蘩?于沼于沚” ……这些名目繁多的植物,都是蒿属植物。
青蒿同样有它的故事。
青蒿本是普通植物,民间又称臭蒿、苦蒿、黄花蒿,属菊科一年生草本植物。青蒿和菖蒲、薄荷一样,弥漫着苦涩的味道,丰富、内敛,灵性,充满着让人心安的意味。在乡下,它们质朴而不事张扬,淡定生长在荒野间,贫瘠也罢,丰沃也罢,一掌泥土,砾石尚在,一丛丛、一簇簇肆意生长,冒出葱翠欲滴的绿意,摇曳在轻软的风中,发出窸窣的天籁之音,笛声一样悠远。青蒿呀,如邻家娇羞的村姑,静居一隅,细细低语心事。
青蒿是一种凄苦的植物。苦涩的滋味,如同童年时代贫瘠而艰难的日子,浸润进我们的骨髓和血脉。青蒿和苦楝、苦藤、苦瓜一样,冠名苦字,凝聚了乡村所有的苦难和清贫。青蒿香味浓烈,却恬适安详,如同一个人丰富而干净的内心。普通野草从民间走进古籍,又从古籍走向世界,皆因其独特的芳香
一缕蒿香包裹了我们清贫而快乐的童年。儿时乡间的田边、地角、路旁,青幽幽、绿油油的,到处都是青蒿,如稻子一样分蘖、扬花、抽穗、灌浆,在风中自由地成长……青蒿把乡村里流动的善良、隐忍和坚韧注入我们的筋骨和血脉里。记得小时候,家家户户都挂有用青蒿编成的草绳,是驱蚊蝇最佳的物品。随手扯随手点燃,满场药香惠及众人。在穷苦年代,夏秋的晚上,农忙之余的乡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晒谷坪上,聊天讲古。说者,津津有味;听者,聚精会神。顽童劣子,执一柄小小的蒲扇扑打飞舞的萤火,或是坐在有菖蒲编织的草垫上,看满天的星光,听母亲讲牛郎织女、嫦娥奔月的故事。听着听着,在蒿香中进入梦乡。到了秋天割一堆青蒿,晒干,放在厨房的角落里做引火柴,特别好使,一点火星就能燃烧起篷篷大火,烧水、煮饭、炒菜,香气四溢,温暖着乡间的每一个日子。青蒿,成为田园生活的一种标识。
在我的记忆里,侧耳根、车前草、何首乌……这些山间植物,寻来、洗净、晾干,都可以卖钱。青蒿亦然。犹记少年釆割青蒿的日子。少时家贫,农人的孩子大都在暑假期间赚好自己的学费。六七十年没有暑期工,更不可能外出打工赚钱,釆草药是一条最佳途径。割青蒿就是其中的主要来源。又到春归去,青蒿遍地生。青蒿春天发芽,夏天长得枝繁叶茂,泛滥得牛都不吃,正是收割的绝佳时节。青蒿即将开花的时刻是最佳的采摘期。到了秋天,药用价值变差,就只能当柴烧了。记忆中的日子格外清新。阳春三月,就留心青蒿的生长点,只待暑期一到,选择在清晨,手执父辈收割稻谷的镰刀,将近人高的青蒿在太阳下放倒。青蒿扑地而伏,在阳光下曝晒两三天,打捆送到供销社药材站,学费就在青蒿的芬芳中聚集。初中、高中的学业在青蒿弥漫中走过,那段芬芳的日子永存。
其实在民间,青蒿早就在我们的乡间生活里关照着民生。那时乡里缺医少药,一些病痛总会寻求草木弥漫的慰藉。譬如,年少时喜欢打赤脚、光着脑袋淋雨,满山疯跑嬉戏,难免长疖子生疮,母亲就把青蒿捣烂,滗出汁水,在身上患处涂搽,不消时日得以痊愈。再譬如,在田野里掏鸟窝却挨了马蜂蜇,立马薅些蒿叶的嫩尖,揉碎,捏出汁水,擦在患处,瘙痒顿消。清晰地记得有一个叫三鸡婆的小伙伴,天生的沙鼻子,动不动流鼻血,洇红一片,有些吓人,后来他母亲打听到了一个小偏方,就是采几片青蒿叶,揉碎,塞在鼻孔里,立竿见影,鼻血止住,效果不错。如今不知人到中年的小伙伴,是否安康依然。如此星星点点的记忆,遍野的青蒿,浸染了童年时光。“万家年后炊烟起,白米青蒿社饭香”是对土家人“过社”的真实写照,他们将田园、溪边、山坡上的鲜嫩青蒿采撷回家,洗净剁碎,揉尽苦水,焙干,与野蒜、地米菜、腊豆干、腊肉等辅料掺和糯米蒸或焖制而成,其味鲜美,芳香扑鼻。是土家人传统药膳中的一个常用品种。可惜我没有尝过,但一直在我的内心中寻觅。
年年泥暖生青时,青蒿,散漫肆意地生长着,用它们朴实无华的生命点缀着山野的四季。而今昌明的时代,看似卑微的,迎来了更美好的春天,但它们依旧朴实无华地摇曳着。花开千年的青蒿,还将继续馨香温暖着百姓寻常的日子。
“一岁一枯荣的青蒿,生,就是生出希望;死,就死出价值。”这是屠呦呦在卡洛斯卡学院演讲《感谢青蒿,感谢四个人》里面的一段话。也是一个伟大的医学家对生命真切而又深邃的理解。
草有药性,更有灵性。草与人类共生共荣,共命运。一枝青蒿,走向了世界;无数不知名的草,有待更多的人们去善待、发现,挖掘。
耄耋之年的屠呦呦对于蒿草的钟情、酷爱,有她诗一般的语言为证:
我喜欢宁静,蒿叶一样的宁静。
我追求淡泊,蒿花一样的淡泊。
我向往正直,蒿茎一样的正直。
茼 蒿
一场大自然的繁花盛事,从随风潜入夜的细雨开始,草芽陆续拱出土壤,在四月来临之前,各色花们粉墨登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初春的大自然,真的是慷慨得叫人感动!
而到了立夏,春天的背影渐行渐远,似乎所有花的影子弥散在春光的尾声里,留几点落红,作为一种记忆的影痕,抑或转换成果子,如草木的眼睛躲在枝节间张望即将到来的夏日,热烈,甚至粗犷。但此刻,却有一种花正在乡下铺天盖地开放。
我是在老家的菜园里与她对面相遇——茼蒿花开了,璀璨,奔放。周日回乡,在小河对岸的菜地里,一脉花香入鼻,一大片黄灿灿的茼蒿花在阳光中开放,别样的美丽。甚至有微小的露珠,轻轻地躺在茼蒿花或白或黄的花瓣上,盈盈地躲在花蕊中央,体味着乡村一丝的宁静和温情。青春的时光已走远, 茼蒿在迷梦中醒来,每一个叶片中努力地生长出一根根翠绿如玉的细茎,茎上或是顶着一个蓓蕾,或是开着一朵圆形的花,开着的花像把撑开的小伞,中间是一圈密密麻麻的花柱头紧紧地挤在一起,像极了冬天玩游戏挤暖的小孩。外面围着一圈或白色或淡黄展开着的花瓣,宛如少女舞动的裙裾。开花,对于茼蒿来说,不是生命的开始,而是意味着终结——它的种子即将孕育成熟。从播种到发芽,再到花开,期间,才是茼蒿最美丽的时光,开花了——却是老去,为了新一代生命的轮回。我蹲在篱笆边,细细地看花,像面对自己即将老去的恋人。阳光下,茼蒿花短暂地保留着上帝赋予它的美好、朴实和纯真,生命悄然凋零,但优雅尚在。
茼蒿——农家菜园常见的绿叶蔬菜。印象中,乡村家家户户的菜园里随处可见,矮短的身姿蹲在一畦畦的菜地里,一簇簇蓬勃伸展着身姿。原本是大自然的一种简简单单的野生植物,穿过岁月的春秋夏冬,成为一碗人间烟火,虽然曾入宫廷内府,居庙堂之高,深得达官贵人所喜,最终扎根民间,入居平常百姓陋室,与一介布衣相伴,作古正经地生长在农家菜园里,摇曳多姿。
茼蒿,茼蒿,这样的名字听着就让人喜欢,俨然是在乡下一个风一样的女子,质朴又开朗,戴着小碎花的头巾,肩上背着小竹篓,穿梭在田间地头,安静时,一定会想着内心的小秘密——对爱情美好的遐想,迷人温暖。
我喜欢茼蒿。如果回到很多年前,我想娶个名叫茼蒿的女子。“情姐下河洗茼蒿,洗起茼蒿满河漂。下河莫吃茼蒿水,上河莫吃水茼蒿。茼蒿水,水茼蒿,不成相思也难熬。”这是一首情歌,爱,真的是无往而不在,而不能的。
茼蒿与艾蒿、青蒿、藜蒿同为蒿类植物,但茼蒿似乎更多了一种亲近与熟稔。虽然有着同样独特的气味,只是茼蒿经過岁月的驯化,曾经的躁动沉静安放了许多,远没有野外的浓郁与奔放,多的是那份市井生活的气味和温情,让人欢喜踏实。一个人的气息,其实是一个人的精气神。而一株植物的气息,同样是它的精气神。正是因为她独特的气味,茼蒿远没有白菜、菠菜、苋菜、空心菜等叶子菜那样受人青睐,正如芫荽(香菜),都是一种多么特别的蔬菜,有人恨之入骨,不喜欢的连气味也不愿意闻,不说下筷子,自然上不了餐桌,进不了他家的厨房。有人爱之心切,喜欢得不得了,觉得这是人间一种不可多得的美味。苏东坡说:“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我觉得茼蒿就是一种清味,看、闻、吃,都是春天的情怀。
这是一个朋友的小故事,与茼蒿有关。有一年冬天,朋友请我吃火锅,自然得点一些配菜,白菜、菠菜、金针菇,朋友对我说,来点茼蒿如何?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可以呀。话未落,朋友的妻子接上话来,这茼蒿臭死人,有什么好吃,你硬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习惯。那一副表情,恰如踩到了一砣绿茵茵的浓鼻涕。自然茼蒿被拒之于眼皮底下,不得入内。朋友的脸上闪过一丝遗憾。幸好,朋友的妻子被电话约去搓麻将,提前撤了,她的身影刚闪出包厢门,朋友就在喊服务员,来一盘茼蒿,一盘茼蒿。言之急切,势如破竹。热气袅袅的水雾中,一份简朴的茼蒿让朋友吃得格外幸福温暖。其实温暖是心底的东西,自然生存的气象,没有掩饰的痕迹。只要喜欢,再朴素的一株小小的茼蒿,往往也能创造出不华美但从容的生活,简单却不简约。
小时候,老家有一块小菜园,一分地大小,父亲用木槿做篱笆。母亲像疼爱她的儿女一样,精心呵护着园里的蔬菜。一年四季,菜园如一段年龄,自有风韵,演绎着不同的风景。春天,乍暖还寒,菜园里的大蒜茎粗叶茂,精神抖擞;绿绿的小葱,格外可爱;肥硕的莴苣,圆滚滚的包菜,生机盎然;夏天的菜园最热闹,红彤彤的西红柿、细长的豇豆、光滑细嫩的茄子、又尖又小的辣椒、顶花儿带刺的黄瓜……让人看着就高兴。秋天是丰硕的日子,菜园子也不例外,细长的丝瓜、表面疙疙瘩瘩的苦瓜、肥美的南瓜、冬瓜,即使在冬天,田野一片萧瑟景象,但菜园子也是绿意盎然。此刻天寒地冻,菜园子成了白菜的主角,自然茼蒿只能占据窄窄的一畸小菜地,在气势磅礴的白菜旁边,难免有一份低人一等的落寞。但是茼蒿自有它的活法,谦卑地生长着。农历九月秋风萧瑟、万物凋零之时,茼蒿初生,才几片细叶,饱蘸翠绿,像是玉雕美人,一簇簇相互依偎在一起,守着绿色的承诺。这时茼蒿便向人们奉献着它们的鲜美,经采摘后,不久又是葳蕤一片,仿佛有无尽的生命力。严寒来了,茼蒿的每一叶片上覆盖着一层细细的绒毛,以坚强的生命力抵抗着风刀霜剑,拼命的向上,它们所有的骄傲都储藏在冬天的绿色里。春天是茼蒿最灿烂的时刻,一朵朵小小的花蕾,在春风中摇曳,几乎是一夜过来,茼蒿花便怒放了,那一片耀眼的金黄,展现着最后的美丽。
确实,茼蒿是一种很不错的蔬菜。茼蒿也有它的辉煌岁月。在中国古代,茼蒿一度成为宫廷佳肴,堂而皇之冠上皇帝菜。据说,皇帝菜是专门献给皇帝食用的贡品,所以又叫贡菜。此外,皇帝菜还有许多不同的名称,像是“角菜”“珍珠菜”“香甜菜”等,其实指的都是同一种菜。茼蒿在古代受到帝王将相的宠爱,因而“烹茼蒿羹”“炙茼蒿鱼”“拌茼蒿菜”和“烧茼蒿元”都是当时流行的菜式。但随着时代的变迁,现今的菜谱中已难觅其迹,如今的茼蒿,多以简单朴实的烹饪方法进入寻常百姓家的餐桌,主要的方式便是清炒或凉拌,也可作火锅的配菜,还可作馅,亦可煮出风味清汤。在所有的蔬菜中,茼蒿最为水嫩。似乎它的叶子,是用极薄的膜,包了一汪水,抚摸叶片,就有柔柔的感觉。就是清洗,只能在水里捞几把,不能揉搓,否则叶子碎裂,零碎成泥。茼蒿娇贵,矜持,不随俗,不通融,经不起折腾,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样子。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在我看来,茼蒿也是水做的骨肉,离了水就没命。所以苘蒿多是现掐现吃,超过半天就蔫了,一副暮气沉沉的样子。清晨,你挎个小篾篮,来到小菜园,只见茼蒿绿莹莹、嫩生生、恬静静,争先恐后地向上伸展着葱翠欲滴的叶片。这时,你望着亭亭玉立在晨风中的茼蒿,口中会滋生出一种淡淡的菜蔬清香。
苘蒿质地柔嫰,入锅即熟,清炒,放油加盐,一气呵成,入口细腻柔软,满嘴都是新鲜。而在寒冷的冬天,正是苘蒿生长旺季,青翠,鲜嫩,给萧杀的冬增添了一分春意。室外北风呼啸,室内正是涮火锅的绝佳时节——既暖胃,又可增加汤底的鲜美,别有一番风味。把鲜嫩的茼蒿往锅里一涮,烫几秒钟出锅,每一根叶子上都有辣椒的香味,还有茼蒿独特的蔬菜清香。你拈一根蒿叶,仿佛捏着春天,总让人想起衣食丰足,想起人间烟火的温暖。在湖区常喝的鱼丸汤中,也包含些茼蒿,目的即是令汤味更香浓。有的地方喜欢熬米汤时放点茼蒿,有句俗语:“三月三,茼蒿下米汤。”小时吃过茼蒿饼,即把茼蒿和面粉和着炸,外黄里绿、外脆里嫩。在台湾还流行一种汤圆吃法——在汤圆中加入茼蒿一起煮,一番水乳交融后,汤圆散发出茼蒿的异香,与甜腻的口感搭配,成为绝佳美食,只是我没有吃过,只能对着遥远的宝岛想象。最具特色的吃法应该是粉蒸茼蒿,美味至极。茼蒿摘洗干净,撒裹上专为蒸炊用的米粉(以糯米最佳),以及适度的盐及色拉油,码匀后放进竹蒸笼。等锅中水沸,上蒸笼蒸个三五分钟,就可以端上餐桌。掀开蒸笼盖,菜香随着热气飘扬,晶莹衬透翠绿,给你的美感是:原香、原色、原形、原汁、原味。它的精彩在于用最简单的食材赋予丰富的内涵给予跳动的生命。
英国着名历史学家菲利普·F·阿梅斯托认为,食物的历史就是人类文明的历史。对于茼蒿的产地说法不一,一说是外来植物,一说是原产我国,是典型的土著植物。无须去刨根问底,也无从去深究。《本草纲目》说:“此菜自古有之,孙思邈载在千金方蔬菜类,至宋嘉祐中始补入本草,今人常食之。”当代学者聂风乔先生在《蔬食斋随笔》一书中认为“茼蒿由野草驯化而成为蔬菜,当在汉唐之间三四百年间,具体何时就不易确定了”。唐时,茼蒿与著名诗人杜甫结识。杜甫一生流离颠沛,疾病相袭,五十六岁时抱病离开夔州,到湖北公安,当地人用茼蒿、菠菜、腊肉、糯米粉等做了一道菜,送给心力交瘁的杜甫食用。杜甫食后赞不绝口,身心修复。为纪念这位伟大诗人,后人便称此食为“杜甫菜”。宋代曾敏行《独醒杂志》上记述了北宋时开封流行的一首童谣:“杀了茼蒿割了菜,吃了羔儿荷叶在。”可见北宋时期茼蒿已经作为蔬菜了。茼蒿作菜,古来对它的评价都不错。元代《王祯农书》指出茼蒿:“可为常食……其叶又可汤泡,以配茶茗,实菜中之有异味者”。这个异味并非贬义,正是褒其菊香,这一特殊的香气,一些人不爱吃,但另有一些人却偏偏觉得这是一种不可多得的香味。所以,明代太医院集体编撰的《本草品汇精要》说茼蒿“入菜食之更香美”。明代高濂《饮撰服食笺》说茼蒿:“采嫩头二三月中方盛取来,洗净加盐少腌。和粉作饼,油煤,香美可食。”茼蒿在清代还是一种很有身份的菜。清代乾隆时的阮葵生在所撰《茶余客话》的《太庙荐新》一节记载:“三月王瓜、柳蒿菜、水萝卜、芸苔、茼蒿菜……”能进太庙,即非等闲。《红楼梦》也提到过茼蒿,在六十一回上有“晴雯姊姊要吃蒿子杆儿。”蒿子杆,即为明清北京人对茼蒿的称呼。
茼蒿的另一个名字叫蓬蒿,蓬蒿就是芸芸众生。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大詩人陆游一生笔耕不辍,诗词文俱有很高成就,其撰写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成为广泛流传的名句,尤其是《钗头凤·红酥手》一词,荡气回肠,凄婉动人。他热爱生活,善于从各种生活情景中发现诗材,“凡一草、一木、一鱼、一鸟,无不裁剪入诗。”在其《初归杂咏》中咏道“小园五亩翦蓬蒿,便觉人迹间可逃”。他视采摘茼蒿为仿佛置身人间仙境,可见他也对茼蒿喜爱有加,其实就是对田园生活充满欢喜。陆游曾经有一段时间仕途失意,就在杜甫草堂附近浣花溪畔开辟了一块菜园,躬耕于蜀州。在他的菜园子里,有满园鲜绿的茼蒿。
我想,抑或在我年老时,去陆游的园子里摘茼蒿,感受他的超然无处不清真的闲情逸致。也学陆翁种上一畦茼蒿菜,嫩时掐其茎叶做菜,能一饱口福,等它老了就赏花,能一饱眼福。到那时,独坐春风里,品一杯香茗,赏一垄花草,惬意便会堆满心间。
我喜欢茼蒿,因为我就是一棵从故乡移植到他乡的茼蒿……
责任编辑:易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