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甘地与尼赫鲁的中国观及其影响

2018-02-01 11:40
关键词:尼赫鲁甘地泰戈尔

梁 忠 翠

(1.淮阴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旅游学院,江苏 淮安 223300;2.淮阴师范学院 欧美国家边界争端与化解研究中心,江苏 淮安 223300)

印度近代史上有三位非常重要的人物:诗人泰戈尔、“圣雄”甘地和政治家尼赫鲁。他们作为印度精英,对近邻中国十分关注,对中国文化、政治等亦有各自的思考,其对中国文化、政治、人民是如何认识的?这些认识在诗人、“圣雄”和政治家之间有何分别?他们的观念又对中国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值得探讨。

拉宾德拉纳特·泰戈尔(Rabindranath Tagore),1861年出生于印度婆罗门种姓家庭,其祖父和父亲均为社会活动家。泰戈尔自幼爱好文学,17岁时曾赴英国留学。1913年,凭借《吉檀迦利》泰戈尔成为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亚洲人,自此驰名世界文坛,1941年离世。莫罕达斯·卡拉姆昌德·甘地(Mohandas Karamchand Gandhi),被尊为印度“圣雄”,1869年出生于一个虔诚的印度教家庭,其父为土邦首相。甘地19岁时赴伦敦大学学习法律,1915年回到印度,从事非暴力斗争。盛名之下的“甘地去到哪里,哪里就成为印度的首都”[1]19。1947年印巴分治,甘地为维护印度统一殚精竭虑,但最终无回天之力。贾瓦哈拉尔·尼赫鲁(Jawaharlal Nehru),1889年出生于印度一个婆罗门贵族家庭,1905年进入英国著名贵族子弟学府哈罗公学学习,1907年提前考入剑桥大学,1912年获律师资格,同年回国,投身于印度独立事业。尼赫鲁曾多次当选为国大党主席,1946年9月印度临时政府成立,尼赫鲁任副总理。1947年8月15日印度作为自治领独立,尼赫鲁出任总理,直至1964年逝世。

这三位基本同时代的印度人,相互关系比较密切,泰戈尔最早将甘地称为“圣雄”[2]79,于尼赫鲁来说,甘地则是集传统的导师与革命英雄于一身的独特的人[3]305,甘地对泰戈尔非常欣赏,尼赫鲁则算得上是甘地最成功的学生。

在一个非常注重出身、种姓思想根深蒂固的印度传统社会里,这三人均出身于家资殷实、颇有名望的家庭,他们的父辈都有异于普通人的显赫的过去,这无疑使他们能够脱颖而出,在竞争中拔得头筹。他们都受过良好的西方教育,深浸西方文化,都曾极度崇拜西方的政治、文化、社会生活,兼具东、西方文化气质,对英式资本主义的理解比普通印度人要更为深刻,对印度作为殖民地的悲哀也有切肤之痛,他们都通过自己的方式争取印度独立,并最终成为影响印度历史发展的重要人物。另外,三人也都是热衷于著书立作的印度思想家,他们是印度的精英和骄傲。

一、三人的中国历史文化观

泰戈尔、甘地、尼赫鲁不止是印度的伟大诗人、圣雄与杰出政治家,同样也属于世界著名人物,他们均被写入了世界各国的中学历史教科书。在世界民族解放运动蓬勃发展的时代,这三位除了把脉印度的命运,也十分关注近邻中国,他们的中国观构成了印度人中国观的主要篇章。

这三人对中国历史文化的看法十分相似和默契:他们对中国历史文化非常感兴趣,对中国文化评价甚高。

有国人曾这样评论泰戈尔:“泰戈尔先生,真正可以说是我们中国文化的一个好友;也可以说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爱好者,赞赏者与宣扬者。”“能认识中国文化并爱好,拥护,赞赏,与表扬中国文化的第一人”[4]192。1881年,青年泰戈尔就愤然著述《在中国的死亡贸易》,强烈谴责英国在中国的鸦片贸易。

泰戈尔曾于1924年、1929年两次到访中国,引得中国文化界阵阵躁动,泰戈尔在中国“提倡东洋思想,亚细亚固有文化之复活,与亚洲民族之一致团结”[4]256-257。他还曾多次与中国友人谈及印度的国际大学[注]泰戈尔目睹一战之后欧洲的惨状,痛感世界和平的急迫性,便于1921年捐出诺贝尔奖金在印度创建国际大学,反对英国奴化教育,倡导印度传统教育,在印度引起轩然大波。国际大学最后成功成为一百多年来唯一一所印度人自己创办的大学。,力邀国人前往印度学习交流。1934年5月,印中学会首先在印度成立,次年5月,中印学会在南京成立。1937年4月14日,印度国际大学中国学院举行典礼,这一天也是孟加拉新年的第一天,泰戈尔在开幕式上发表演讲:“今天对我来说确是一个伟大的日子,我久盼着这个日子的来临,为我们的人民偿还从古已许下的宿愿,就是要维护我们印度人民与中国人民之间的文化交往和友谊,……中国和印度接壤数千里,通道不计其数。这些通道不是战骑和机枪开发出来的,而是和平的使者,往来不绝,一步一步踏出来的。两国人民,现在要把这些通道,开阔平整起来,使之畅通无阻,以便更密切地交往。而这开阔平整的任务,我们已经开始,有赖我们和我们的后人,继续努力,以期迅速完成。”[5]133-134泰戈尔还曾说过:“今日开幕的这所学院,将为中印两国日益增长的更广泛的了解的中心与象征。将有许多中国学者与学生来到此地,做我们中间的一份子,和我们彼此共同生活并为共同的目标而献出他们的劳力以协助慢慢重建那已经断绝了一千年的中印间伟大而丰富的交谊。”[4]229泰戈尔的“中国情结”可见一斑。

与泰戈尔一样,尼赫鲁也曾于1939年、1954年到访中国,他对中国的文化一度评价甚高。

尼赫鲁十分熟悉中印文化交流的光荣历史,他曾在狱中写道:“在千年以上的中印两国的交往中,彼此相互学习了不少知识,这不仅在思想上和哲学上,并且在艺术上和实用科学上。”[6]172他还如此评价道:“中国受到印度的影响也许比印度受到中国的影响为多。这是很可惜的事,因为印度若是得了中国人的健全常识,用之来制止自己过分的幻想,是对自己很有益的。中国曾向印度学到了许多东西,可是由于中国人经常有充分的坚强性格和自信心,能以自己的方式吸取所学,并把他运用到自己的生活体系中去。甚至佛教和佛教的高深哲学在中国也染有孔子和老子的色彩。佛教哲学的消极看法未能改变或是抑制中国人对于人生的爱好和愉快的情怀。”[6]172这番表述,充分显现了尼赫鲁理智与敏锐的洞察力。

圣雄甘地虽然没有来过中国,但他对中国文化同样充满了崇敬之情,比如他推崇中国人吃苦耐劳、团结奋斗的精神,主张印度人要向中国人学习优长。

毫无疑问,这三人对中国历史文化充满了浓厚的兴趣,也对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表达了尊重与敬佩,也都对中印之间的交流给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的评价。这些都反映了他们的世界眼光。在一个弱小国家备受欺零的时代,他们能够认识到这一点,也是两个危难国家能够相互同情的重要心理因素。

值得注意的是他们也都认为在古代历史上,印度文化对于中国文化的影响要远大于中国文化对印度文化的影响,中国的哲学、文学、医学、音乐、数学、天文、雕刻等方面均受到印度的启发,特别是佛教,对中国影响甚巨。他们的这些看法也与中印两国历史学家的定论相一致,印度历史学家辛加尔这样写道:“印度文明的古老性本身或许是值得怀疑的长处,但是它继续存在的事实意味着它具有非同一般的活力和自身永久存在的特质,除中国文明可以大概与之相提并论之外,其他文明均望尘莫及……没有哪一种文明在古代能像印度文明那样在国外广泛传播。印度因此在世界各文化中占有中心地位,对人类文明作出了巨大贡献。”[7]12

不过这三位印度历史伟人对中国历史文化的一致看法是否助长了之后印度人文化自信优越于中国,以至于是否影响到之后印度民族主义情绪的高涨,就非常值得关注和思考了。与对中国历史文化的看法相左的是他们的现实中国政治观,三人的这方面观点更为复杂。

二、三人的中国政治观

三人中最先引起世人瞩目的是泰戈尔,泰戈尔成名于191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当然有人说他的成名是西方人价值观的选择,有西方学者评价泰戈尔:我每日读泰戈尔诗,读他的一行,便把世界上的一切烦恼都忘去了。又说:我们可以称今日的时代,为泰戈尔时代。但毫无疑问,泰戈尔获诺奖的意义远超出一般的文学成就范畴,他的成功被认为是亚洲的和东方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被压迫民族,他被当时的中国人誉为“天竺哲人”[注]参见1924年5月13日的《佛化新青年》(第2卷第2期)杨毓芬《桑梓甘棠之塔果尔氏》文,称“今也,天竺哲人塔果尔氏,远自西来,吾辈见其威仪,亲观其色相,能不神池往古耶”。、“宣传佛音的一个大爱的大菩萨”[4]155。泰戈尔获奖吸引了大批中国人的追逐,特别是在处于文化思想领域各种思想激烈碰撞时代的中国。1924年,受梁启超等人邀请,泰戈尔首次到中国访问,历时一个半月,回国后他将在华期间发表的演说编辑成册。1929年又有两次到访中国。三次访华,泰戈尔结识了众多的中国文化界名流并成功“圈粉”,比如徐志摩称其为干爹。

不过也有人认为泰戈尔作为一个亡国诗人,是没有资格给尚未亡国的中国人上文化课的,甚至有人说他是政客,是帝国主义政策的间谍,其哲学无法使东方民族起死回生。还有人认为他暗杀、革命、宪法改革都干不了,或不想干,于是采取最无聊的精神安慰法。有人反对泰戈尔要东方人对侵略者施以“慈爱宽恕”,认为泰戈尔“应当鼓励奴隶和平民的积极、勇进、反抗、兴奋的精神,使他们亲密友爱的团结起来,颠覆资本主义的国家制度”[4]262。泰戈尔在中国宣传以爱对抗暴力,很少谈到爱国主义和民主主义的主张,不少中国人就认为泰戈尔是崇古复古,是以抽象的人性论腐蚀人们的革命斗志,就连徐志摩也觉得泰戈尔的主张“差不多是虚设的”[4]288。

首任印度国际大学中国学院院长的“现代玄奘”谭云山曾说:“他老人家对于中国文化近来的缺失,尤其是于中国国内战争与纷乱等,是表示非常的惋惜。他常常带着感叹而又希望的语气说:‘如果中国军人不内战,则不但中国人民蒙其福利,而世界亦必会有新的发展的。’当我去年离印度回国,向他老合掌告别的时候,他老人家还握着我的手,反复叮咛地说:‘回去劝告你们的国人呀!切不可以忘记了你们自己的文化与自己的责任。你知道,我是极表同情于苏俄的,可是我劝你们中国不好学苏俄,因为你们中国要学苏俄,恐怕苏俄的好处没有学到,反而把自己的好处都丧失了。你们原来有你们自己的很好的共产主义与共产制度,苏俄的共产主义与共产制度,在你们中国是行不通的。’”[4]196除此之外,泰戈尔对于日本的发展评价甚高:“他老要替东方文化出气争气,要为世界和平出力尽力,所以对于日本人民近几十年来之发愤图强,努力振作,也特别表示欣慰称许与期望。”[4]352

当然,泰戈尔也知道“印度是被殖民的,中国是半殖民的,日本是去殖民人家的”,他看到日本侵略中国的野蛮行径时,也非常惋惜,1937年9月21日泰戈尔曾致电蔡元培和戴季陶,说“余之同情及余国人之同情,实完全寄与贵国。愿正义与人道,由阁下等之凯旋,得以护持,以余日本友人之多,对于彼勇敢之日本人民为其统治者所误导,以自陷于背弃东方至善理想之途,致令吾人应爱护彼等者,今日不得不祈望彼等之失败,使彼等或可觉悟其非,实益加感觉有无限之伤痛”[4]354。印度各报纸上也发表了此电报,如此世界文豪声援中国抗战的言论,旋即被广播到全世界。为支持中国抗战,泰戈尔以五百卢比发起捐款活动,中国《中央日报》还在1938年5月20日发文《印度反日空气浓厚——诗圣泰戈尔等为我声援》进行报道。1940年戴季陶率领代表团访印时泰戈尔曾对戴说:在不久的将来,中国将光荣胜利地度过当前的困难,中国将以精神战胜侵略的事迹,昭示于现代[8]136。

如果说,泰戈尔是一位明星的话,那么被泰戈尔尊为“圣人与英雄”的甘地,政治思想成分中则更具有神秘诡异的气息,比如他竭力反对印度分裂,竟然拒绝出席为之奋斗一生的印度的独立盛典。他心目中独立的印度是一个以广泛分权为特征,一切差异分歧都可能被接受并获得尊重的乡村社会的联邦。他的这些“天真”思想最终也使他沦为了印度教别斗争的牺牲品。至于甘地的对华言论则更充满矛盾和更具有争议性。

甘地主张中国以非暴力对抗日本。1936年8月,甘地会见戴季陶,发表了令人咋舌的言论。甘地认为中国正在进行的抗日战争违背了非暴力主张。“不管怎么说,中国不是在实行非暴力。它能英勇对日抗战,说明中国从来没有非暴力意愿。……中国人可以告诉日本人,‘带着你们的毁灭手段来吧,我们以两亿人给你,可是剩下的两亿人我们是不会屈服的。’假如中国人真的这样做了,日本人就会变成中国人的奴隶”[9]79。这种思想显然是十分幼稚的。

1942年2月,蒋介石访问印度,目的之一是调和英国殖民地当局和印度独立势力的对立情绪,以便英国整合印度人力物力全力对抗法西斯,而获取本土最有威望的独立势力领袖甘地的支持则成为首要之事。

不过,甘地见到蒋介石后就热情地向其重点阐明了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的真谛,并希望蒋介石用非暴力对付日本帝国主义,这令蒋介石颇为尴尬。

张令澳在《侍从室回梦录》中提到蒋介石认为“不合作的方式用在印度或许是正确的,对此我并无异议。我也不想要先生改变自己的信仰。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动员印度国民参战,站在同盟一边,一起打败日本、德国法西斯,这样,在战后和平会议上,中国就可提出让印度出席会议,并共同为争取印度的独立自由而努力。若同盟有异议,我保证中国以退出和会表示抗议,并与印度一起采取进一步的一致行动。如果今天你们对这场战争再袖手旁观,或采取中立态度,那将成为印度解放史乃至人类解放史中的最大缺憾”[10]140。蒋介石希望甘地能动员印度国民站在同盟国一边,一起打败法西斯。但令人震惊的是,蒋介石的请求直接被甘地拒绝了。甘地始终认为,无论是印度还是中国,只有通过非暴力抵抗的方式才能最终化解一切矛盾,最终蒋介石和甘地的会面不欢而散。

于蒋介石来说,似乎更喜欢和尼赫鲁打交道。这个也好理解,尼赫鲁虽然早期受甘地的提携,甘地是其精神导师,不过二人间分歧也很明显:尼赫鲁憎恶宗教的无神论;甘地对神灵不可动摇的信仰是其生存的根本支撑;尼赫鲁的火爆脾气使他从根本上难以成为一名理想的非暴力战士,尼赫鲁崇尚文学和绘画,科学和技术,而这些正是甘地所轻视甚至厌恶的,甘地把它们看做是制造人间许多苦难的万恶之源[1]86。

圣雄甘地是各种无法理喻的矛盾在印度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的典型代表,甘地内心深处是同情中国的,但是却狂热地力主中国人以非暴力不合作的形式去应对日本帝国主义,然而中国终究不是印度,日本帝国主义也终究不是英帝国主义,以印度人对付英国人的方式去套到中国人对付日本人上,不但不明智而且因为要去反抗英国而不去积极支持世界反法西斯同盟,从这一点上来说,甘地也是非常狭隘的。当然对于一个另类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被称之为圣雄的人来说,能有如此言论也算是在常理之中,毕竟有不少印度人也难以理解和接受甘地指引给他们的未来之路。

如果说甘地如此的言论源于其理念与信仰的话,那么对中国的看法最为复杂的、对中印关系影响最大的当属尼赫鲁。因为尼赫鲁既不是一位有着浪漫气息、以拯救世界为己任的诗人与哲人,也不是另类的带着神性光环和传奇色彩的圣人和英雄,他是一个纯粹的现实主义者。他对印度的现实影响要高于前两位。尼赫鲁的中国观更能代表当今印度普遍看法,尼赫鲁使中印两国关系经历了有史以来最好的和最坏的时代。

印度独立前尼赫鲁非常同情中国抗日战争,1936年2月尼赫鲁曾公开评论日本侵略中国,认为:征服中国并非易事。……并不认为每一个熟悉中国历史或了解中国和世界现状的人会相信日本能够巩固它在整个中国的统治。对日本来说,中国是一个背不起的巨大包袱。即使日本征服了中国,这个包袱仍然存在,它会耗尽日本的精力,导致其崩溃[11]231。这个论断类似印度版的“论持久战”,不仅十分大胆而且非常准确,充分显示了尼赫鲁非同一般的战略远见。

1937年9月26日和1938年1月9日,尼赫鲁两次在印度倡导“中国日”,号召各地群众举行游行集会,支持中国抗战。他在演讲中说:“中国人民自古以来就与印度有着千丝万缕的友好联系,我们要像同志一样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对他们的危难和痛苦,我们感同身受。未来的命运把我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我们要与他们荣辱与共。”[12]66曾有论者指出,中国“在亚洲,最有力的支持来自印度国大党和印度人民”[13]257。1939年8月23日,尼赫鲁开始访问当时中国战事非常紧张的陪都重庆,值得一提的是,按照他的计划,除在重庆各地参观访问外,还准备转往西北各地考察中共及其领导下的各抗日根据地的斗争情况。然而因为欧洲爆发战争,印度催促他回国,才未能成行。尽管抗战时期尼赫鲁错失了与毛泽东谋面的良机,不过二人常有书信往来,尼赫鲁还在1946年后的中国内战中采取一种中立的不表态姿态。

新中国成立后,尼赫鲁采取了更加务实的态度,于1949年12月30日宣布承认新中国,印度成为社会主义国家之外第二个承认新中国的国家,1950年4月印度与中国建交;1954年尼赫鲁访问中国,受到了极其热烈的欢迎。在联合国,印度也是较早积极主张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席位的国家之一。1954年6月,尼赫鲁与应邀访印的周恩来总理一同发表声明,公开提出“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成为世界外交史一段佳话。中印两国关系在20世纪50年代达到了两国数千年来交往史上最好的时期,然而令人十分惋惜的是,这个蜜月期非常短暂。

尼赫鲁是一个有着强烈大国梦的现实主义战略外交家,名噪国际的不结盟运动和万隆会议,均有印度在世界舞台上扮演积极角色的影子,关于尼赫鲁对印度的定位,也正如尼赫鲁在其名著《印度的发现》中表述的那样:“印度以它现在所处的地位,是不能在世界上扮演二等角色的。要么就做一个有声有色的大国,要么就销声匿迹。中间地位不能引动我。我也不相信任何中间地位是可能的。”[6]40作为独立后印度一国的领袖,尼赫鲁所思考的印度绝非仅仅追求在南亚地区的霸主地位,而是不断开疆辟土,震慑周边,他已蜕变成一个标准的民族主义者。即便中印关系最密切的时期,他为外交部门确定的对中国的方针也是“谨慎友好”的方针,因为他感觉到中国的发展潜力是无限的,他不希望看到中国政治影响的扩大。最明显的莫过于在对有关西藏的问题上,印度原封不动地把英国驻藏办事处和原英国人在西藏享有的特权继承下来。印度宗教封建势力还支持西藏分裂主义者的活动,至于中印边界问题,尼赫鲁更是妄顾历史事实,误判中国定力,轻视中国战力,执意采取最极端的解决方式——战争。战争持续时间虽然不长,但它却是中印两大文明古国间的第一次正式军事冲突,也是地球上两个超级人口大国间的第一次交锋,战争结果严重出乎尼赫鲁的想象:印军惨败。这不仅给气焰正盛、不断北进的印度政府当头棒喝,更是严重影响了中印关系,特别是印度对中国的看法,印度的战略发展方向自此更改。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尼赫鲁在印度国内的威望也受到了严重挑战,其印度一代伟人的形象受到重创,甚至将其生命带进了深渊,尼赫鲁为其骄傲自大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三、三人中国观之影响

综上所述,囿于国情国势、政治立场、思想成分、眼界见识,泰戈尔、甘地、尼赫鲁对中国特别是现实中国政治的认知和把握,存在着既熟悉又陌生,既同情又嫉忌,既理解又悸动的矛盾心理。他们的中国观不仅是他们本人对中国的思考,也代表了印度民众对中国的典型看法,充分折射了现代印度人对中国的直观感受,更深刻影响了中印关系走向。三人的中国观又以尼赫鲁的中国观最具一般性。

近代以来,作为有着悠久灿烂古代文明的中印两国均遭受了侵略者的凌辱,命运多舛,两国间曾一度相顾怜悯,互相扶持,但时至今日,印度政府却依然因循英国人离去时惯用的离间伎俩,印度执意坚持地区霸权的倾向依然存在,印度独立后在北部边境半个多世纪的各种行动证明:印度人沿用了英属印度政府很多的对华政策,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使得目前两国间呈现出来的共同的利益与存有的分歧似乎都很多。也许正如深陷英国人囹圄之际尼赫鲁所思考的那样:“尽管我敌视英帝国主义和所有帝国主义,我还是深爱英国。”[7]258尼赫鲁及其家族时代之后的历任印度领导人对华关系上依然承袭最具现实色彩和利己主义的方略,他们始终对中印边界问题、“西藏问题”等心存芥蒂,20世纪60年代的中印边界冲突印军的失败也更是印度政府心理上过不去的坎儿,两国关系仍呈现出阴晴不定、波谲云诡的状态,可以预见的是中印两国间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依然会成为两国未来关系龃龉的根源。

历史证明,印度找到了适合自己国情的发展道路,社会经济得到了长足发展,与中国一样已经成长为前景看好的新兴市场国家。外交方面,如果论及印度人之于印中关系未来的构想哪一种观点更具生命力、前瞻性和长远性,恐怕就要回溯到泰戈尔的中国观了,有“真正世界公民”之称的泰戈尔主张东西方思想和谐一致,号召重视国际文化交流,推崇并深信东方人解决问题的哲学和智慧。

“自开化以来,数千年至今,国家民族未尝绝断,且日日在滋长发扬之中者,只有吾中国与印度两个国家民族而已。吾中国民族何以独能与印度民族生存如是之悠久且其发扬滋长将无穷期?是必有其独能悠久生存与发扬滋长之特殊要素在。此独能悠久生存与发扬滋长之特殊要素非他,即其含有殊胜特性之‘文化’是。这种含有殊胜特性之‘文化’,实在是令吾人可以喜慰的,可以欢欣的,又可以兴奋的”[4]191。文化的才是长久的。也正如尼赫鲁在1944年所言:“中印两国在隔绝了若干世纪以后,又被一种新奇的厄运所支配。因为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影响,印度曾经在长期中,不得不含辛茹苦,而中国与东印度公司的接触虽然不多,但也带来了鸦片和战争。世运巨轮,周而复始,印度与中国彼此瞻望着,引起满怀的忆旧心情。新的香客正越过或飞过两国分界的高山,带着欢欣友好的使命,正在创造着新的持久友谊。”[6]172

印度还是要学着回到欣赏、理解和支持两国关系的曾拥有的美好阶段,不忘两国关系涅槃重生初期提出“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时的初心,以宽大的胸襟、博大的智慧,破除传统冷战的思维,和平解决所谓的“主权争端”和“地缘竞争”问题,屏蔽西方世界渲染的“势力范围”之争,摒除恶性的猜疑的竞争关系,以战略理解和文化沟通为基础,聚焦发展合作,相互提携。只有这样,两国崛起之路才会少有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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