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作家迁徙与七月派的聚散

2018-02-01 09:03祝学剑
关键词:胡风流派武汉

祝学剑

(深圳信息职业技术学院,应用外语学院,广东 深圳 518172)

1937年7月7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随后,北京、上海等华北及东南沿海诸多城市沦陷。战争不仅影响了中国现代社会的历史发展,而且影响了四十年代作家的文学创作。在战争影响下,四十年代作家开始大规模颠沛流离的迁徙。他们或离开家园,或离开都市,在中华大地上辗转迁徙。京派作家废名从北京历尽艰辛迁徙回故乡黄梅。朱自清等高校学者型作家随校迁徙到遥远的边疆昆明。茅盾、萧红、胡风等作家在战火纷飞中迁徙辗转。各种迁徙形式,不一而足。四十年代作家在迁徙流亡中,依然坚持写文章,办刊办报,宣传抗战,打击敌人,用文艺为抗战服务。作家迁徙无疑全面地影响了四十年代文学。在宏观上,作家迁徙不仅促进新的文学中心的形成,而且对四十年代文学流派也产生深入影响,影响着文学流派的聚散、瓦解及再生。七月派是四十年代最有影响的文学流派,作家迁徙影响着七月派的聚散。七月派在迁徙中形成,因此,七月派始终比较松散。通过分析四十年代作家迁徙对七月派聚散的影响,以剖析作家迁徙与四十年代文学流派的深层关系。

有学者指出,七月派“是一群战乱年代的流浪者用文学构筑的文化家园”。[1]162此论确当,道出了作家迁徙与七月派形成的内在联系。胡风是七月派的主将和旗帜,四十年代胡风在中华大地焦土上四处迁徙,在迁徙流亡中得以与诸多青年作家相聚相识,聚集成七月派。随着四十年代末期时局变化,新的形势使七月派作家们更多地从事各种实际革命的工作,胡风与七月派作家迁徙散居各地,七月派再也布不成阵,影响力不断减弱。

七月派的聚散与作家迁徙有着内在联系,作家迁徙影响了七月派的形成与流散。而这,迥异于诸多中国现代文学流派。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文学流派的产生大多是已经成名的作家或暂露头角的文坛新秀,在同一城市,在相同的时空,秉承着共同的文学理念与思想,集聚在一起从事文艺活动,有着明确的文学主张与共同的文学倾向。相同的城市时空是形成中国现代文学流派的充要条件,如文学研究会的形成是因为当时诸多志趣相同的文学名家,如沈雁冰、郑振铎、王统照、叶绍钧、许地山等在北京聚在一起,以《小说月报》为阵地,从事新文学活动。其它文学流派又如创造社、新月派、语丝派及三十年代的京派的形成等也是如此。因为,作家在同一城市时空,容易联系聚会,更有利于结成文学流派。七月派则与之不同。七月派不具备相同的城市时空条件,受制于四十年代特殊的时局及战争影响,七月派作家散落各地,不在同一城市,甚至之前从未谋面也不曾相识,迁徙是联结七月派作家的唯一纽带。正因为此,七月派的一个显著特征是从诞生之初就没有聚会,也没有宣言,七月派作家身处异地,松散的结合在一起。七月派成员绿原认也为七月派“只是一种松散的思想上的结合,决没有什么组织纲领之类,……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流派,也没有存心结成一个流派”。[2]6因此,迁徙是七月派作家聚合起来的必要条件。由于战争,胡风在中华大地上四处迁徙,与青年作家相识相聚,将青年作家凝结在一起,聚集在《七月》旗帜下。在迁徙流亡途中,青年作家由于机缘与胡风相识,在胡风的提携与帮助下,从事文学工作,并逐步登上文坛。迁徙将七月派不同地域的作家联结起来,作家迁徙促使七月派的聚集形成。

因此,作家迁徙对七月派作家创作及作家思想产生深远影响,形成了一些属于七月派作家创作及七月派作家思想所特有的东西。首先,作家迁徙影响了七月派作家的创作。七月派作家的创作是一种体验现实主义,尤其是对迁徙流亡体验的直接表现。因此,七月派作家笔下的流浪者形象、旷野意象就是作家迁徙流亡生涯的真实写照。七月派主将路翎笔下出现了众多颠沛流离的下层人物形象:漂泊者、矿工、农民、士兵、知识分子、流浪者。路翎在四十年代的迁徙流浪经历,倾注在这些漂泊者、矿工、农民、士兵、知识分子、流浪者等人物身上。路翎小说中的人物常常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在人生的际遇中,被逼到生活的绝境,在鲜血淋漓的绝境中挣扎着,咆哮着,带有浓厚的悲剧意识。他们无以为家,不仅肉体在迁徙,也处于精神漂泊之中。《蜗牛在荆棘上》小说题名已经透露出了流浪者的艰辛与漂泊感,流浪者唱出了自己的流浪之歌,“流浪者有无穷的天地,万倍于乡场穷人的生涯,有大的痛苦和憎恨,流浪者心灵寂寞而丰富,他在异乡唱家乡的歌,哀顽地荡过风雨平原。”主人公黄述泰,因中了抽丁阴谋而离开家乡去当兵,开始了漂泊之旅。在部队听信别人对妻子秀姑不守妇道的传言,便返乡整治秀姑。从离乡到返乡,黄述泰始终在漂泊,带有一种悲凉感。《王炳全底道路》中的王炳全似乎一生都注定了漂泊。农民王炳全在抽丁过程中,因被张绍庭用来顶替自己的儿子当兵,便离开故乡漂泊在外。后经过颠沛流离终于回到家乡草鞋场。但家乡已经物是人非,老家土屋已经倒塌,长满了荒草,田地被张绍庭侵吞,妻子左德珍被张绍庭做主改嫁佃农吴仁贵。黄述泰发现现在的家乡已经不属于他了。于是再次离开故乡,重新踏上漂泊流亡之旅。与此相应,《蜗牛在荆棘上》《王炳全底道路》等小说呈现出大量的旷野意象。路翎小说的流浪者形象、旷野意象,是路翎在迁徙流亡过程中生命体验最直接、最感性的显现。其次,迁徙不仅是简单的空间位移,它还凝塑为一种精神气质。这种精神气质表现为七月派作家在文学思想上的一种裂变。胡风“又向荒崖寻火粒”是一种自觉的迁徙,阿垅的《去国》也是自觉的流亡,舒芜的“逃‘集体’”也是自我放逐,而罗曼·罗兰笔下的约翰·克里斯朵夫更是一些七月派作家的精神偶像。迁徙在七月派作家身上凝塑为一种属于七月派独有的流亡放逐的精神气质。四十年代作家迁徙对七月派创作、精神气质的深入影响可见一斑。

七月派因大型文学刊物《七月》而得名,创刊于上海,与抗战有关。胡风从日本留学归来,在上海团结在鲁迅的周围从事左翼文艺工作。抗战爆发后,上海的文学活动基本停止了,许多文学刊物停刊。胡风“因而想到,应该把大家的激动感情转移到实际工作里面,写些东西。《呐喊》篇幅太小,而且,无论在人事关系上或它那种脱离生活实际的宣传作风上,这些人也都是不愿意为它提起笔的。我也打算自费弄个小刊物,接近的人都表示高兴。鲁迅曾帮助北新书局的店员费慎祥办了个联华书店,这时候他也无事可做,愿意负责印刷和发行。于是,确定了《七月》这个小周刊的出版。刊名是复印了鲁迅的笔迹的,唯一的表示纪念的意思”。[3]75在这种情况下,《七月》创刊了,在上海共出了三期。围绕着胡风与《七月》,从关内流亡到上海的萧军、萧红、端木蕻良等,及迁徙到上海的曹白、彭柏山、胡兰畦、艾青等,构成了早期七月派作家群。萧军、萧红、端木蕻良等因九一八事变,家乡沦陷,迁徙流亡到上海,并与胡风相识,结为好友。彭柏山因从根据地出来,国民党地方政府要搜捕他,在同学的通报和资助下,流亡到上海,由周扬介绍认识胡风,并为《七月》写稿,团结在胡风周围。艾青从法国留学归国之后,在上海与江丰等从事左翼美术运动,结识胡风,并为《七月》写诗。曹白因刻卢那卡尔斯基头像,而被判入狱。出狱后,到上海谋生,通过鲁迅,结识了胡风,并改行从事文学工作,成为《七月》阵营一员。可见,曹白、彭柏山、萧军等青年作家迁徙上海,促进了早期七月作家群的萌生。这些当时或初出茅庐、或有一定知名度的青年作家迁徙流亡到上海,结识胡风,为《七月》写稿,形成早期《七月》作家群。这是七月派的开端,也是七月派成员松散结合在一起的初始。尽管此期迁徙到上海、团结在胡风周围的作家群并未具备明显的流派特征,写作风格及理念并不统一,但曹白、彭柏山等迁徙上海与胡风相识结盟,构成了七月派作家群阵营最初的轮廓,七月派初现端倪。

由于战争,上海形势越来越危急,文化人纷纷离沪,开始了迁徙流亡他乡之旅,“艾青带夫人回浙江老家,萧军夫妇也准备走,罗烽准备带家属去武汉,汪伦和曼尼也要回武汉。”[4]352胡风等也不例外。且“商业联系和邮路都受到阻碍,上海刊物很难发到外地去,作者又纷纷离开上海。我决定把《七月》移到武汉去出版。”[3]76《七月》也在上海停刊了。从此,胡风开始了抗战时期的辗转飘零的迁徙流亡生涯,从上海迁徙流亡到武汉。胡风此次开始的迁徙流亡历程,给胡风提供了辗转各地、结识不同年轻作者的机会,而这迁徙,在客观上促成了四十年代七月派作家群的聚合与形成。

上文已论,业已成名的作家群体、相同的城市时空是中国现代文学流派形成的充要条件。而七月派并不具备业已成名的作家群体及相同的城市时空,它在迁徙中、变化的时空中形成构建起来的。作家迁徙给七月派的聚合形成提供了难得的机遇和条件。作家迁徙促成七月派构建起自己的作家群体。胡风等作家迁徙到武汉,给七月派提供了难得的发展机遇,这一时期,胡风不辞辛苦,使《七月》复刊,并多方结识文学青年。1937年10月16日,经胡风多方游走,《七月》在武汉复刊。《七月》第一期《愿和读者一同成长——〈七月〉代致辞》道出了七月派作家的使命与心声,将怀抱抗战文艺理想的作家凝聚在《七月》旗帜下,指出:“在今天,抗日的民族战争已在走向全面展开的局势。如果这个战争不能不深刻地向前发展,如果这个战争的最后胜利不能不从抖去阻害民族活力的死的渣滓,启发蕴藏在民众里面的伟大力量而得到,那么,这个战争就不能是一个简单的军事行动,它对于意识战线所提出的任务也是不小的。中国社会好像一个泥塘。巨风一来,激起了美丽的浪花也掀起了积存的污秽。这情形现在表现得特别明显。不错,在今天,可以说整个中华民族都融和在抗日战争的意志里面。但这是一个趋势,一个发生状态;稳定这个趋势,助长这个发生状态,还得加上艰苦的工作和多方面的努力。意识战线的任务就是从民众的情绪和认识上走向这个目标的。发刊一个小小的文艺杂志,却提到这样伟大的使命,也许不大相称,但我们以为:在神圣的火线后面,文艺作家不应只是空洞地狂叫,也不应作淡漠的细描,他得用坚实的爱憎真切地反映出蠢动着的生活形象。在这反映里提高民众的情绪和认识,趋向民族解放的总的路线。文艺作家这一工作,一方面要被壮烈的抗战行动所推动,所激励,一方面将被在抗战的热情里面涌动着生长着的万千读者所需要,所监视。”[5]7-8《〈七月〉代致辞》打出民族救亡的旗帜,可以看做是七月派的文学宣言和纲领,也彰显出了七月派的整体创作倾向,即要求作家表现抗日救亡血与火的现实。

举起《七月》大旗,发表豪迈的致辞,将四十年代共赴国难的青年作家凝聚在一起,许多青年作家从四面八方迁徙到武汉,团结在胡风周围,聚集在《七月》旗下,共同实践七月派的文学宣言和理念。孙钿、阿垅、艾青、丘东平、李何林等作家迁徙到武汉,与胡风相识相聚,受到胡风提携指导,为《七月》写稿。胡风及七月派年轻作家迁徙汇聚武汉,使七月派有了自己稳定的作家群体,这些青年作家团聚在胡风周围,也在努力实践胡风的办刊思想和文学理念。作家阿垅此期加入七月派行列典型地说明了作家迁徙在七月派形成中的巨大作用。阿垅毕业于国民党中央军校,抗战时期身为见习排长的阿垅参加淞沪会战,并在前线坚持写日记,收集写作素材。虽然,阿垅以淞沪战役为题材的报告文学《闸北打了起来》《从攻击到防御》发表在《七月》上,但此前阿垅并未与胡风见过面,也未与胡风建立长期紧密的联系。直到1938年7月,阿垅来到武汉看胡风,胡风第一次见到阿垅,二人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并很快在文坛暂露头角,成为七月派的中坚。孙钿也是如此。1938年8月,诗人孙钿从大别山前方到武汉,给胡风写信,第二天就收到胡风的回信。孙钿按照信件上的地址找到了胡风。胡风赏识孙钿的才华,在《七月》上发表过他的诗作,但孙钿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胡风。胡风给他的印象是高个子,头发稀落,满脸笑容。胡风勉励孙钿:“寄稿来,你的诗,鼓励人们的斗志,抗战需要斗志。”[6]45孙钿迁徙到武汉与胡风见面后,不断给《七月》写稿,成为七月派重要作家。此外,田间也从上海来到武汉,在《七月》第三期上发表《战争的抒情小诗》、第六期上发表《给战斗者》、第十期上发表《晚会》、第十二期上发表《给V.M.》。艾青夫妇也从金华迁徙到武汉,在《七月》上发表《他起来了》《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北方》《乞丐》《向天阳》。丘东平也迁徙到武汉与胡风见面,李何林也来到武汉见到胡风。同时,萧军、萧红、艾青、田间、聂绀弩、王淑明等也辗转到达武汉。胡风、艾青、丘东平、阿垅、孙钿等七月派作家在战乱中迁徙相聚武汉,新的作者、文学新人加入《七月》队伍,这些刚涌现的文学新人,秉承与实践七月派的文学思想,团结在胡风周围,胡风与他们以文章唱和交往。他们在胡风的呵护和提携下,迅速成长起来。正如有研究者指出了青年作家迁徙武汉与胡风相聚对七月派的重要意义,指出“一大批文学新人靠拢《七月》,在《七月》的成长和七月派的形成过程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吸纳新人善用新人是《七月》为人所称道的一个重要特点,而这些青年作家在政治上、艺术上的声气相投、互相激励,又正是流派得以形成的一个重要前提。七月派的‘泛流派’特征,正是由于大批青年作家围绕《七月》在特殊年代的聚散离合中造成的。”[2]16四十年代最有影响力的文学流派作家群体在迁徙中构建起来。

并且,作家迁徙使七月派初步构建起统一独特的流派风格。因为,迁徙武汉,这些年轻作家有机会与胡风近距离交流。团聚胡风周围,更容易领悟理解胡风经营流派的意愿和表现抗日救亡血与火的现实的文学思想和理念。况且,四十年代七月派这些涌现出来的新人,很多是切身到部队当过战士,亲自参加过抗战,经历过残酷的战斗生活和严酷的战争的考验,他们从四面八方迁徙汇聚武汉,在胡风的指导和影响下,大致相同的血与火的辗转流亡的人生体验也更容易使他们的创作表现出“大体倾向一致”的特点,即秉承践行着胡风的表现抗日救亡血与火的现实的总体风格。胡风自己也认为,武汉时期《七月》“表现出了一个总的情况,那就是,作者一部分是三十年代出现的新人,更多的是第一次或不久前才出现的名字。也就是,刊物主要是依靠读者中的,想通过文学实践做斗争的先进分子,如致辞中所说的,‘愿和读者一起成长’。”[3]99迁徙相聚武汉,在胡风文学思想的指引下,此期《七月》总共出了三集十八期,除了上文提到的重要作品外,还发表了丘东平许多作品,第六期发表的《第七连》、第七期发表的《我们在那里打了败仗》、第十四期发表的《一个连长的战斗遭遇》、第十五期发表的《向敌人的腹背进军》等。这些作品内容大多反映抗战时期战斗的艰苦,及抗战的悲壮性,作品富有战地实感,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直视人的心灵与生活的苦难,心理描写得到强化,流露出明显的流派风格。这表明七月派在迁徙中迎来重要发展时期,一个对整个四十年代有着重要影响的文学流派已经耸现出来。作家迁徙客观上使辗转流亡的作家凝聚在一起商谈文学,共同实践胡风的文学思想和风格理念,对构建起一致的流派风格起着重要推动作用。

胡风不断四处迁徙,这为他结识越来越多的亡命流徙的青年作家,进一步构建起完整的七月派作家群体和流派风格提供了的机缘。由于“武汉形势紧张,和书店的合约已满,停刊了。”[3]99胡风遂经宜昌流亡到重庆。在重庆,胡风经过多方奔走,《七月》终于复刊了。迁徙到重庆,胡风一方面与聂绀弩、田间、艾青、阿垅、丘东平、曹白、彭柏山、庄涌、孙钿等七月派作家保持紧密联系,另一方面还特别注意发现新人,这些新人都是胡风迁徙到重庆第一次认识的,日后成为胡风密友与七月派重要成员。迁徙重庆,胡风不仅通过文章书信与熟识七月派作家结缘、保持紧密联系,还注意身体力行,上门拜访,认识了不少新作家,使他们团结在《七月》的周围,这些作家后来都成为七月派的中坚。小说家何剑薰在重庆,去看望过胡风,彼此结下深厚的友谊。迁徙到重庆,胡风结识文学青年路翎,是七月派建构过程中的一件大事。路翎抗战爆发后迁徙流亡到重庆。胡风第一次见到路翎时,路翎不满二十岁,腼腆地站在胡风面前。经过深入交谈,胡风发现路翎有着难得的文学天赋,“如果多读一些好书,接受好的教育,是能够成为一个大作家的。”[3]192迁徙重庆,通过与路翎相聚相识,胡风与他的友谊越来越深厚,路翎时常去看望胡风,谈论他的作品。并有一次还带了刚创作的小说《何绍德被捕了》去请教胡风,胡风指出稿子的缺陷,他都能很快理解。胡风还将阿垅的地址告诉路翎,要他有时间去见见阿垅。路翎终不负重望,专心写作,并成为七月派最有成就、最有代表性的作家,也是四十年代文坛最有代表性的作家。此期,《七月》发表了诸多新人作品,如彭燕郊的诗歌、鲁藜的组诗《延河散歌》、小说家何剑薰的《肉搏》等。这些作家作品都在践行着胡风的文学思想和七月派的文学风格。迁徙到重庆,胡风通过文章书信、上门拜访等方式,结识了路翎等许多年轻作家,与路翎等七月派作家建立起感情纽带,七月派流派轮廓完整耸现出来。

作家迁徙不仅客观上促使胡风与青年作家相聚相识,促使七月派作家群的耸现,促使形成统一的流派风格,而且还使胡风结缘舒芜,共同构建起非常特别的七月派文艺批评理论。随后,胡风辗转香港、桂林等地,后又重返重庆。不断迁徙,途中胡风发现更多文学新人,这些青年作者以文学与胡风结缘,七月派的影响力不断增大,以表现抗日救亡血与火的现实的流派风格独树一帜。胡风离开重庆奔赴香港,在汽车路过贵州的时候,在小镇松坎吃饭,青年诗人曹辛之在这里偶然找到胡风,大家见面都很高兴。到达香港,在香港从事革命工作的孙钿找到胡风,并悉心照料胡风一家在香港的生活,带着胡风去租房子,充当胡风与廖承志等领导人之间的联系人,陪胡风一起街头散步,香港沦陷时帮助胡风及其他文化人隐蔽,组织大家脱险,相互间有着真诚的感情。香港脱险后,胡风迁徙到桂林,与彭燕郊等诗人来往密切,彭燕郊介绍了朱谷怀、米军给胡风认识。在朱谷怀、米军的协助下,胡风成立南天出版社。此后,复返重庆,胡风头一次见到青年诗人绿原,并通过何剑薰介绍绿原到川北的岳池县去教书。还结识了理论家舒芜、青年诗人鲁煤、邹荻帆。在四十年代胡风及作家迁徙过程中,有统计显示,前后与七月派、与胡风发生联系的作家多达180多人,稳定的作者也有20多人。这些作家来自国统区、沦陷区、解放区,大多是在迁徙中与胡风派结缘,自觉视胡风为精神导师,共同建立起感情的纽带。

迁徙途中胡风与舒芜结识并共同构建起七月派文学批评理论,是七月派构建过程中的又一件大事。胡风复返重庆后,1944年8月,《希望》创刊。《希望》秉承了《七月》的办刊思想,成为七月派后期的重要阵地。而这“标志了‘七月’内部机制的成熟,也标志了‘七月’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7]237与《七月》不同,《希望》把理论提到了首要位置,形成理论、诗歌、小说的三分格局。理论的强化,标志着七月派的流派自觉意识。胡风重返重庆结识理论家舒芜,对构建起七月派文艺批评理论有着特别意义。重返重庆后,不仅阿垅、何剑薰、庄涌等七月老友常来访,路翎也带着《财主的儿女们》及舒芜的文章去拜访胡风。胡风被舒芜的文章吸引,看到晚上三点。不久,由路翎介绍,认识了舒芜。此后,舒芜又拿《论体系》《论因果》《文法哲学引论》等论文让胡风看,后常常来信与胡风讨论问题。胡风通过这些文章和书信,敏锐发现舒芜的理论功底和文学才华。没多久,胡风就在《希望》创刊号上强力推出舒芜,以后各期依然以舒芜的文章为主。“舒芜事实上成为《希望》的主笔。尤为重要的是舒芜文章在内容上对胡风理论的有力支持和发表后产生的巨大影响,使舒芜迅速成为七月派中仅次于胡风的理论批评家。”[1]161舒芜的“主观论”文学批评与胡风的“主观战斗精神”成为七月派文学批评理论的两大支柱。舒芜的文学批评与胡风的文学理论互相辉映,使七月派在四十年代文坛产生巨大反响。从这个意义上说,作家迁徙促使七月派构建起非同寻常的文学批评理论。

作家迁徙是一根特别的纽带,通过这根纽带使七月派作家群体凝聚起来,构建完全的文学流派,一个在四十年代乃至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别具一格的文学流派完整地呈现在人们面前,独步四十年代文坛。这充分说明七月派的形成与四十年代作家迁徙是密不可分的,没有作家迁徙就没有胡风与青年作家的相聚相识,也就没有七月派作家群,也就没有七月派一致的表现血与火的现实的文学风格,也就没有七月派特别的文学批评理论。

最后,简要分析作家迁徙与七月派的流散。七月派形成于作家迁徙流亡途中,其消隐瓦解亦与作家迁徙有一定关联。1945年抗战胜利后,胡风复还迁徙上海,继续编辑《希望》,从事进步文艺活动。“由于国民党对文化投资公司一再明里暗里捣乱,使得《希望》的印刷和发行都很困难…这样,《希望》在上海新出了四期后,只得停刊了。”[4]526一则《希望》停刊,二则抗战结束。七月派的流散,主要原因有如下。其一,政治因素。七月派尤其是胡风被主流左翼批判、整肃而给人导致的“异端者”形象,使得逐步被体制收纳的作家敬而远之,自觉不自觉地淡出文坛。其二,作家创作的成熟和独立性的增强。以舒芜为例,舒芜的主观论与胡风的主观战斗精神并不完全一致,舒芜的审美趣味也与胡风等作家殊异,即使没有后来的政治因素,舒芜离开七月派阵营并不奇怪。还有吕荧,早在四十年代就对胡风的“主观战斗精神”观点提出了批评。七月派作家创作的成熟和独立性的增强,使得七月派的凝聚力在不断减弱。其三,建国以来文艺体制的独特性,使得胡风很难再自办刊物,尽管他也做出努力,这样,他们的创作和批评很难自由表达。这些是七月派流散的主要原因。但四十年代末作家迁徙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促进了七月派的流散。因此,四十年代末时局变化,七月派作家又进行一次大迁徙,七月派作家或迁回故里,或迁徙根据地,分布在不同地方,并稳定居住下来,从事各种实际革命工作。胡风返回上海后,《希望》停刊,后又是香港秘密发动批判胡风。受时局变化影响,胡风此期社会性事务居多,亦无心顾暇文学。他进入东北解放区,后到达北京迎接文代会的召开。贾植芳夫妇在上海被国民党特务抓走,被捕入狱,后经保释出狱,在上海谋生。阿垅被国名党通缉从重庆出逃,浪迹杭州等地。路翎从重庆迁徙返回南京老家,靠写作为生。冀汸迁徙南京并在南京邮汇局员工子弟小学教书。化铁迁徙南京,在南京气象台工作。名噪一时的理论家舒芜迁徙返回安徽桐城老家。鲁藜、芦甸等迁徙居留在华北,在解放区从事革命工作。方然在重庆被捕,后又经家人保释迁徙返回安庆老家。朱谷怀在北大念书。绿原1947年迁徙回到武汉,在一个外商的油行里当小职员。牛汉迁徙到华北解放区工作。可见,四十年代末期时局变化迫使七月派作家都散落各地投入到实际革命工作中去,迁徙,并稳定地从事各种实际工作。因此,七月派作家之间见面交流等文学活动日趋减少,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名震一时的七月派,再也布不成阵,影响力不断减弱。

以上,详细论述了四十年代七月派迁徙与流派形成及流散的内在联系。抗战爆发,胡风等作家迁徙途中相遇相聚在一起,切磋创作,谈论文艺,凝聚在《七月》旗下,形成构建起七月派。又因四十年代末期时局的变化,七月派作家迁徙分散在全国各地,七月派的文学影响力在不断减弱。所以,七月派的形成及流散,与四十年代作家迁徙,尤其是胡风复杂的迁徙历程密切相关。四十年代作家迁徙对七月派形成及建构的影响不可忽视,作家迁徙与四十年代文学流派之间有着深层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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