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料库与语用学研究发展新趋势

杨子

〔摘要〕 虽然语料库语言学近年发展迅猛，但语料库与语用学的结合相对迟缓，西班牙学者Jesús Romero-Trillo主编的《语料库语言学与语用学年鉴》系列自2013年问世以来，旨在推动语料库语用学的发展，文章对2015年版进行述评，该卷年鉴不仅为语料库与语用学的结合研究指明了方向，更涵盖了语料库语用学现有的几乎全部研究范式、思路和方法，全面呈现了语料库语用学的现有研究架构。

〔关键词〕 语料库语言学；语用学；述评

〔中图分类号〕H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689（2018）01-0026-04

引 言

自20世纪80年代诞生以来，语料库语言学发展迅猛，如今语料库已经成为继内省法、诱导法后的又一重要语言研究方法，廣泛应用于语言学的各领域研究。然而，语料库方法从语言形式出发，对形式以外的内容检索能力较弱，而语用学关注具体语境下的语言使用，主要研究对象如说话人意图、会话隐含等均无明显形式标记，故语料库与语用学的结合进展缓慢。在此背景下，西班牙学者Jesús Romero-Trillo主编了《语料库语言学与语用学年鉴》系列，集合了近年来语料库语言学与语用学交叉研究的众多力作，内容涉及二者结合研究开拓的新领域和方法、语料库语用学下的实证/理论研究新范式、语料库语用学背景下语篇与翻译研究方法等。自2013年问世，各卷整体结构类似，均由导言、研究性论文（10余篇）和书评（2-3篇）构成。本文将对2015年年鉴[1]进行述评。

一、 内容简介

本辑分三部分：第一部分关注语料库语用学下语篇研究的新方法，第二部分考察语料库语用学在翻译研究中的应用，第三部分介绍近年出版的语料库语用学相关书籍。

第一部分开篇“语料库语用学下的言语行为——自然语篇与引导语篇中指令句的定量对比研究”对比了英语口语会话语料库、商务信函语料库与基于语篇补全测试（DCT）的指令句库，随意选取三类指令句各235例进行人工标注，定量对比指令行为的实现方式、面子威胁修正语的使用、指令行为间接度与面子威胁修正策略间的关联，揭示指令行为在“自然语篇-引导语篇”和“口语-书面语”维度上的差异。结果表明，言语行为的实现与文本类型密切相关；言语行为在引导语篇与自然话语中有明显差异，不宜用DCT语料替代自然语料。

“英、西语中‘黑、‘白的隐喻和借喻：基于语料库的跨文化比较研究”检索了英语语料库BNC和西语语料库CREA中含颜色词“黑”、“白”的成语素（phrasemes），手工剔除其中非比喻义的用法，统计出含有比喻义的主要用法，基于成语素中文化信息的分类模式，人工提取不同类成语素做定性分析，揭示英、西语“黑”、“白”承载文化意义的异同。总体而言，植根于欧洲文化大背景，“黑”即“坏、不愉快”、“白”即“好、纯净”是两种语言共同的文化事实，但具体文化差异仍造成二语“黑”、“白”某些成语素隐喻概念化方式的不同，为语言相对性假说提供初步实证理据。

“健康生活方式的知情选择：心血管疾病自助保健书籍的医患倾向性分析”自建340万词的心血管疾病自助保健书籍的标注语料库和140万词同话题教科书组成的比较语料库，对其中首字母缩写词与表建议行为的祈使句进行词频统计和比较，用批评话语分析法探究自助保健书籍语言背后的医/患者中心意识。研究发现，虽然自助保健书籍中首字母缩略词总体而言远少于教材，但在与日常生活相关的内容中，自助保健书籍频用专业缩略词，建议给予环节也频现祈使句这种直接使令行为，凸显了医学的专业性和医者权威性，与患者生活世界的距离被拉大，因此，本应以患者为中心的自助保健书籍实则体现的还是医者中心性。

“当希腊人谈及男女”基于希腊语语料库CGT中60万词的口语语料，分析了andras（男人）、jineka（女人）、aγori（男孩）、koritsi（女孩）等六个性别词汇的使用频率、意义分布，以及受性别、年龄因素影响的使用者偏好，并同报纸杂志等书面语料中的情况比较。研究发现，希腊语中女性词汇的使用频率在口语和书面语中均高于男性词汇；但口语中性别词汇体现的身份偏见和女性歧视远低于书面语；男女在使用性别词时的指称对象存在差异；等等。必须指出，该研究统计分析的可信度可能受到口语语料库来源（大多数为语言学系的大学生，女性远多于男性）的影响。

“说话者角色是否影响二语口语中认知情态副词的选择？来自TLC语料库的证据”基于英语口试语料库TCL中高级口试部分，统计了母语考官与外语考生在三个不同互动环节对maybe、certainly等19个表确定程度的认知情态副词标记（AEM）的使用，通过词频和显著性分析，比较双方在对此类AEM总体使用和对表确定/不确定类AEM分别使用上的异同，还考察了互动环节设计对双方认知立场表达的影响。对照前人对母语者AEM使用情况的统计，研究得出，认知立场表达词的选择不仅取决于说话人的语言能力，更受交际角色定位的制约，基于说话人对双方角色的认知，实现话语人际意义的把控。

第二部分开篇“英汉翻译中的源语干扰”基于汉语译文语料库、汉/英书面语比较语料库和英汉双语平行语料库，比较了作为译入语的汉语与正常汉语、英语在词汇和语法层面的特征差异，通过在平均词长、平均小句长，以及代词、词缀、词簇、“是”（be）结构和“被”字句（被动态）使用频率等方面的比较，发现汉语译文在许多语言特征上偏离正常汉语，更接近英语，说明英汉翻译存在源语干扰，首次在跨语系翻译中验证了“源语穿透效应”假说。

“站在镜子另一面——刘易斯·卡洛斯作品译本的认知语用分析”手工标注了《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和《爱丽丝镜中世界漫游记》中所有双关语和6种双关类型，及其在六个西班牙语译本和一个加利西亚语译本中的对应译文和10种翻译策略，通过对各策略在不同译本中、针对不同源语双关类型的使用频率分析和卡方检测，以及不同策略共现情况的分析，发现，双关翻译策略的选择不仅和源-译语对应程度相关，还受译者偏好和双关类型的影响。研究在关联理论框架下解释上述发现，指出，关联原则是决定双关翻译策略选择的重要因素。endprint

“口笔译中连接词使用研究——它们从何而来？”基于欧洲议会法-英、法-荷口笔译平行语料库，根据法、英、荷兰语中因果和让步类连接词表，统计分析在法语发言原稿、相应书面报告原文和英、荷口笔译文中连接词的使用，探讨信道和语种对译文连接词的影响。研究发现，语种对连接词使用的影响远小于信道；口、笔译对连接词的处理存在显著性差异，前者对省略和增补策略的使用高于后者。口译中省略符合预期，但增补令人费解，通过对个别连接词的定性个案分析，作者对此给出合理解释。

“基于语料库的俄语话语单位研究——语义、语用和对比分析”基于俄语国家语料库（RNC），并以其中的俄英译文子库以及瑞典语料库Sprakbanken中能找到俄译文的部分作为平行语料库，通过跨语言比较，探讨表达强调焦点义的一组俄语话语单位（imenno/kak raz“正是/恰恰是”；to-to i ono/to-to I est/to-to I delo“就是这一点/这正是问题所在”）在句法、语义、语用、语域及使用频率上的特征。研究表明，这组单位看似同义，实则在句法限制、语用条件和使用环境等多方面存在差异，当近义词间的语义切分在其它语言的系统中没有对应时，翻译放弃以词或短语为单位的系统对等，选择话语层面上的翻译对等。

“英、意语历史学论文结论部分的总结类话语标记研究”基于1999-2000年国际权威五大历史学期刊和意国内五种同类期刊论文语料库，检索conclu*词目下的概括/总结标记和由2-5个词构成的重述/续说标记和推理标记，比较英、意语论文结论部分二级话语标记（SLDMs）的使用，考查文化差异和研究领域对论文修辞结构和作者身份建构的影响。研究发现，与一级话语标记（FLDMs）相比，英、意语SLDMs提供信息均更明确，conclu*可以与FLDMs或其它类型SLDMs并用，但英语SLDMs更常与认知形容词共现，且多以we等词为主位、具有较强读者互动性，意语常从上文数据出发、互动性弱。上述差异源于二者在元语篇层面人际关系模型的不同。

“语料库口译研究与公益口笔译员培训项目——以性暴力领域为例”从语料库口译研究出发，探讨服务于教学的语料库建设，介绍了以公益事业译员培训为目的的、性暴力领域的西班牙语语料库建设情况，包括设计理念、语料构成、标注方式、进展程度、使用方法、所遇困难等。性暴力作为极为敏感的社会话题，翻译过程中需考虑受害者心理、禁忌语、文化差异等多种语用因素，常规译员培训难于覆盖这些方面，而包含大量真实情景语料的语料库可以为译员提供有针对性的训练。

本书最后一部分向对语用学和语料库感兴趣的读者推荐了该领域相关的三本著作：《推特话语和社交媒体研究——如何在网络上形成语言亲和力》（2012年专著）、《基于语料库的对比语言学新进展》（2013年论文集）和《口语语料库语言学——从单模态到多模态》（2013年专著）。

二、 简 评

语料库与语用学的研究在国外的发展已日渐兴盛，而国内却仍处于起步阶段，研究话题与涉及的语言单位均过于局限（钱永红、陈新仁[2]），迫切需要更新观念和拓宽思路。该书运用涉及英/西/俄/汉等九种语言的、多类型（单语/平行/比较）的语料库，研究了与语用相关的诸多话题（言语行为、隐/借喻、性别词、情态词、双关、语用标记等），以研究实例的方式探索了语料库与语用学互动的多种潜能，对于启发国内研究者思维、拓宽视野，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首先，该书为语料库语言学与语用学的结合點明了方向。虽然在导言的题目中，Romero-Trillo明确使用了“语料库语用学”一词，但二者间并非修饰与被修饰的关系，而更多体现的是两个学科间的互动，因此，语料库语用学的视野并不局限于语料库方法对语用现象的挖掘与展示，研究对象不仅是能够形式化的语用现象，还可以是运用语用学理论解释语料库中的真实数据，甚至是语用学指导下的语料库建设。换言之，语料库与语用学的研究在考虑语料库方法对语用研究的辅助作用同时，也关注语用理论对语料库语言学的反向作用。

同时，《语料库语言学与语用学年鉴（2015）》特别强调语料库与语用学相结合的多样性的研究范式。收录的11篇论文研究方法几乎无一相同，包括基于语料库的假设验证型研究，语料库驱动的假设构建型研究（参考Tognini-Bonelli[3]）；语用视角出发的语料库研究，基于语料库的语用研究；以语言意义或功能为检索项、通过手工标注或检索的语料库研究，将意义或功能转换为相关词表、通过语言形式检索的研究；单独以定量或定性为主的研究，同时兼顾定量和定性的研究；语料库的应用研究，语料库的建设研究等。本书几乎涵盖了语料库语用学现有的全部研究范式、思路和方法，全面呈现了语料库语用学的现有研究架构。

此外，作为该系列中第一部以应用研究为主的专辑，《语料库语言学与语用学年鉴（2015）》跳过了从字词到句段的众多研究层面，直接将主题定为语料库下的语篇和翻译研究，不但有效避免了语言研究层面的单一性，也将所涉语域扩展到商务、医疗、教育、文学、科研、公共服务等众多领域内的口语或书面语篇，由此拓宽了语料库语言学与语用学结合的研究维度。

当然，本书也存在一些不足。首先，有相当比例的研究对语料库的检索仍以人工为主（如双关语、比喻词等），难由计算机独立完成，致使检索规模受限，无法在大型语料库开展或进行穷尽性统计，未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语料库研究。其次，各研究的语用相关度差异很大，在相当一部分研究中（如第一部分第二、第五篇；第二部分第一、第三篇）语用仅在描写或解释统计结果时起微弱辅助作用，这些研究既不以语用理论为框架、也不以分析语用现象为旨归，语料库与语用学的互动性不强。此外，还有些研究对检索项缺少有效说明，检索方法无从借鉴。

作为语料库语言学与语用学结合的最新力作，书中不足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该研究领域目前发展的局限性。一、虽然许多语料库研究在不同程度上涉及语用，但真正意义上的运用语料库方法开展的语用学研究所占比重不高，正因如此，在为年鉴命名时，编者谨慎采用了“语料库语言学与语用学”，而非导言中出现的“语料库语用学”；二、虽然在语用学研究对象与语料库检索手段的兼容方面已经有了折中思路，但最根本的难题尚未攻破，因此，以语料库中真实话语做分析对象的语用研究很多，但基于对语料库数据穷尽统计的、严格意义上的语料库研究还不成熟。

〔参考文献〕

[1] Romero-Trillo， J. Yearbook of Corpus Linguistics and Pragmatics 2015 [M]. Dordrecht： Springer， 2013.

[2] 钱永红， 陈新仁. 语料库方法在语用学研究中的运用[J]，外语教学理论与实践， 2014， （2）： 15-20.

[3] Tognini-Bonelli， E. Corpus Linguistics at Work [M]. Amsterdam： John Benjamins， 2001.

（责任编辑：高生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