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古希腊医德思想及其当代价值

韩玉龙，苏振兴

(天津医科大学医学人文学院，天津　300070，hanyulong8839@163.com)

古希腊医德思想是古希腊医学哲学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古希腊医学道德思想根植于古希腊文化与哲学思想的土壤里，反映在当时的医疗实践中，具有丰富的思想内容。本文将古希腊医德思想融入文化发展的背景中，深入探讨其丰富的内涵和鲜明的特征，并揭示其当代价值。

1　古希腊医德思想的起源

1.1　早期巫术与神话崇拜

西方医学起源于希腊，而医德同医学是无法割裂的，古希腊医德也被看作是西方医德的先始。古希腊医德是从本能、巫术思想和神话崇拜发展起来的。

早在原始社会时期的人类，在物质生产活动过程中，为了生存和发展，需要采取防治内疾、救治外伤的行为，这是本能的医疗行为，生存本能的互助是医德的最原始形式的体现。古希腊人在遭受疾病时，会把病因归结为恶魔附身，此时巫医扮演了“医生”的角色。荷马在《奥德赛》中描写的“医生”唱诵驱邪的符咒止住黑红色的血流，从而对病患进行治疗；在其后所写的《伊利亚特》中，同样提到了巫术医疗。[1]同其他古代文明一样, 古希腊早期同样是把疾病看作是神的一种惩罚的形式，因此治疗疾病是采取一种用魔法的仪式去乞求神的帮助。[2]医神阿斯克勒比俄斯在全世界数百座庙宇中被供奉，其手持一根饰有代表道德形象及医学象征的蛇的缠杖，病人通过在神庙中或是被暗示睡眠，或是沐浴按摩治疗疾病。“医学首先是为解除和减轻人类的痛苦而产生的”。[3]虽然巫术医疗和神话崇拜充满了神秘的色彩，但在当时看来确实为部分病患解除了痛苦，为后来科学医学的产生提供了思辨的反思。

1.2　自然哲学对医德思想的影响

古希腊哲学的最初形式是自然哲学。自然哲学家们主要研究的是自然现象及事物运动变化的本源而并非是社会、医学、道德等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被忽视。事实上从自然哲学家们的思想中，可以挖掘出丰富的医德思想。

泰勒斯提出水是万物的始基，是一切生命的永恒原质，一切生命都终结于水，因万物腐化或死去时都将变成水。米利都城的阿那克西曼德继承了这种推理方法和思想系统，认为生与死是一种对立和循环，就像“热与冷、干与湿”。[4]阿那克西美尼认为，空气的浓缩和稀释形成了最重要的生命现象。这三位自然哲学家的思想直接或间接影响了后来希波克拉底的医学及医德观念。毕达哥拉斯对医学也颇感兴趣，认为人是一个“小宇宙”。他把事物的本性定义为数，数的和谐体现了宇宙是处在一个完整的和谐状态，[5]人体像天体一样，也是按一定数量关系与和谐原则统治的。阿尔克马翁提出医学的研究应该结合哲学理论，进而形成了健康是完全和谐的状态，治疗就是把遭到破坏的状态恢复回和谐的观念。这种思想体系对西西里岛医学学派创始人恩培多克勒的学说有重要影响。恩培多克勒认为，人体内部的冷热、干湿对立与平衡影响了健康，治病原理就在于调节它们之间的平衡。自然哲学家们探索客观世界的思维方式，深深地影响了医学的发展，医学家们将其用于解释发病机理和对患者的治疗中。自然哲学家们提出的“和谐”与“平衡”思想正是医德思想的体现。

2　古希腊医德思想的内涵

2.1　平等待患

古希腊医学先贤倡导对患者一视同仁的行医准则与职业态度。希波克拉底指出：“凡入病家，无论患者是自由人还是奴隶，尤均不可虐待其身心，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也无论需要诊治的病人是男是女、是自由民是女婢，对他们我一视同仁，为他们谋幸福是我唯一的目的。”“在各种社会关系中，都应该公正，公正必然能使人作出伟大的贡献。”[6]古希腊医学家将这种思想应用于医疗实践，同时践行了平等的内容。尽管古希腊在整个社会层面不可能普遍实现平等待患，但医学家们的职业理念和身体力行仍然发挥了积极的作用和影响。现代医疗卫生事业强调最重要的是公平，不能因地区、贫富、职业等差异产生截然不同的态度。

2.2　规范行医

古希腊人规范了从医者的行为遵循。希波克拉底在《预后论》中强调，谁要想准确地预测哪些人会恢复，哪些人会死亡，病情拖延的日子多于或少于多少天，都必须彻底了解全部症状并有能力评论方可。他在《急性病摄生论》中对疾病的治疗有明确的论述：“若肋部出现疼痛，无论发现早晚，首先用热敷法使之消散，先垫以柔软物，以免不适。”亚里士多德认为：“医生不能偏私，不能够受情绪的影响。”[7]172医生应当具有理性和不偏私的精神，在医疗行为中不能够受到任何消极情绪的影响，且需做到客观、审慎。医学判断就是要特别强调具有客观性。

2.3　精研医术

希波克拉底强调，要想成为一个合格医生必须抓紧时间钻研业务。他在《箴言》中指出，医学如果经过屡次挫折仍毫无进展那是一种耻辱。他以“时间之中有机会，而机会之中却没有多少时间”这样一种哲学观点阐述如何行医，认为痊愈需要时间，但有时也需要机会，而机会主要来自医生的医术。精湛的医术来自于刻苦的钻研。他主张医生的业务必须是全面的，治疗不仅是药物和手术，还包括要有心灵的修炼。柏拉图也提到：“医生是用心灵医治身体，如果心灵变坏了，他们就不可能很好地医病了。”[8]118因此，医生要有良好的教育、丰富的经验，用心灵来治病，而非仅仅是一种简单的技术操作，这就要求从医者必须拿出时间认真精研业务。

2.4　利他原则

希波克拉底为从医者设定了较高的道德标准。“无论何时登堂入室，我都将以患者安危为念，远避不善之举。”[9]他在其《誓言》中强调，“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这实质上是表达了医生要有利他的道德标准。古希腊哲学家也主张要尊重患者权利。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说：“病人要是怀疑医师受贿于他的仇敌将有所不利于他时，他可查考药书的疗法和方剂”[7]171-173。亚里士多德提出的患者在受到损害时有知晓病情和治疗方案的权利，既体现了古希腊人本主义的传统，也成为后来西方生命伦理中利他原则的源头和核心内容。现代意义上的利他原则要求医生对服务对象实施有利的医学行为，要尊重患者的权利，对缓解当今医患关系紧张的形势有重要启示。

2.5　注重仪表

仪表是素养和品位的体现，是积极心态的外在表现。正式的、得体的、优雅的仪表能够增加自身并影响周围人的乐观心态，去积极面对现实，处理生活中所遇到的各种矛盾、困难和问题。因此，医疗卫生职业尤其要强调仪表。希波克拉底在《礼仪论》中详细地描述了一个理想医生所具备的品格。他强调，医生在实际医疗工作中一定要预先准备全面，接触患者要注意坐姿，说话果断、简明、沉着、镇静。现代医务工作者良好的仪表不仅可以促进医院的行风建设，树立良好的职业形象，而且可以使患者对社会大众产生信任和安全感。

3　古希腊医德思想的当代价值

3.1　古希腊医德思想影响了现代人类对于医学职业道德的认知

古希腊人的医学道德观念为后世提供了一种理想范式。古希腊人强调以医学为中心，一切为病人利益着想的医德理念，照亮了人类医学道德的暗域，对于当今医学的发展和行医者的医德修养都影响深远。首先，古希腊人对于医学目的、健康责任、医学职业品德和临床伦理的论述在今天依然值得珍视。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说：“有严重全身疾病的人，不想用规定饮食以及用逐渐抽出或注入的方法给其治疗，让其痛苦地继续活下去，让其在产生同样体质的后代，对于体质不合一般标准的病人，他认为不值得去医治。”[8]255他的安乐死思想是后世安乐死思想的一个重要开端。其次，希波克拉底所提出的对待患者要做到有利和不伤害的原则，成了后世医学道德的根本义务，在此后西方医德义务要求中，都是围绕这两大原则展开的，此原则被应用于世界范围内的流行的生命伦理学四原则中。再次，古希腊人对待弃婴和堕胎的态度和做法，至今被医学界广泛重视。亚里士多德认为，应当令畸形和残疾的婴儿死去，因不利于城邦的繁荣，但必须限制不合理的弃婴。为了人口的适度，可以施行人工流产，但胎儿是有灵魂的，被赋予灵魂的胎儿特别是90天以后胎儿流产是被谴责的。[10]我们暂且不论这种忽略胚胎发育理论是否合理，亚里士多德将生命的起始和胚胎的发育阶段联系起来的思维方式直到今天依然被广泛采用。

3.2　古希腊医德思想成为构建当代和谐医患关系的润滑剂

当前我国医患关系出现了许多不和谐现象。一是部分医务人员受经济利益驱使，出现各种医疗腐败行为；二是市场经济条件下，医患双方被误解成商品交换关系；三是现代医疗技术的应用使人对医疗设备的依赖程度增加，医患双方沟通减少。当我们正苦于寻求破解医患关系紧张局面的途径之时，不妨眼光上移到西方文明的源头——古希腊。古希腊文化是欧洲文化的源头，也是欧洲文化乃至全人类文化的土壤，这里有取之不尽的宝藏，我们可以从中吸取有用的成分继承和发扬光大。古希腊人重视对医生道德的要求。首先，医生不要贪图病人钱财。希波克拉底在《箴言》中谈到医生的重要品德之一是不图钱财。在他看来，医生职业的道德要求是为了人的健康利益而非谋取个人利益。当然，医生应为其技艺获得必要的合理的报酬，但这并不是根本目的，一切要从患者的健康角度出发考虑问题。医生应该坚持行业准则，拒绝同流合污，积极接受社会和舆论的监督。其次，医生要保护患者隐私。在希波克拉底的医德思想中，特别强调医生应注重对患者病历、检验结果及既往病史等医疗记录的保密。当今个别从业者有意或无意地泄露患者隐私，给患者及其家属带来了痛苦，造成医患纠纷，影响了社会和谐与稳定。这些现象早在古希腊时代就已经受到批评，因此，古希腊医德思想为缓解当前我国医患关系的紧张提供了有益借鉴，能够很好地指导当今医务工作者处理好医患关系。

3.3　古希腊医德思想是现代高等医学教育的重要核心理念

当今世界高等教育发展迅速，但面临的问题也越来越多。新时期高等医学教育存在的问题主要是培养的人才在医学专业与人文素质两方面不平衡，医学人文精神缺失。这就有可能造成部分学生在未来工作中只重视疾病和经济利益，而轻视病人要求和利益的现象。医学作为一种直接为人类健康负责的特殊领域，不能忽视人文教育。传统医学人文关怀精神的丢失，是现代医学人格的贫乏，也是医学道德底线的跌破。现在我们已经认识到了中西方传统医德思想教育的重要性。因此，目前高等医学教育首要的任务就是对传统医德的疗救与重铸，建立起充满人格追求和人文精神的医德规范。高等医学教育要坚持以人为本，帮助医学生掌握人文技能，增强沟通技巧，具备化解医患矛盾能力。医学人文教育的实质应该是培养医者良好的医德品质，从医学人道主义出发，利用自己所学技术，实现救死扶伤、防病治病的目的，最终为人类的发展和健康服务。[11]

高等医学教育面临的问题正好需要古希腊医德中的基本精神。古希腊医德提倡医师与病人之间应亲密无间，医术重道、医德求厚，要求对医德和技术共同追求。希波克拉底提出“吾将尊敬受业之师如同父母，祸福与共。视其子代如同兄弟，如其愿学医术，皆予教授，不计报酬，不立契约。吾将依次传授箴言、训戒以及其他知识给吾子、吾师之子及其正式学艺并宣誓之徒，舍此绝无例外之人。”[12]这一观点不仅对医学院校教师提出了职业规范，也对医学生的尊师重道树立了正确的价值标尺，二者密不可分。美国学者伊迪斯·汉密尔顿说：“西方的精神，现代的精神，是希腊创建的，希腊是一个奇迹。”[13]我们应在古希腊医德思想基础上，与时俱进、不断创新，结合实际医疗环境加以应用，为深化医疗改革、构建和谐医患关系及优化医学人文教育提供理论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