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非 / 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我读小学时,全校只有走廊上有个电钟,教室里没有谁能知道时间,老师教学枯燥,学生就一节课一节课地“熬”。我的同学曾数数字,上课铃响就开始默念数字,每数一百在纸上画一笔,画到几十个“正”字正好打铃下课。还有同学在窗框上刻过日影,大家眼睛不时地瞄那道刻痕——学习无趣时,十一岁的儿童就这样打发上课时间。之后学生开始有手表或电子计时器,如果学生厌倦教师的课了就频频看表。
没有趣味了就开始生厌,学习更是如此。一旦厌学,轻一些的,满足于考试及格;严重的,能发展到拒绝上学。学生厌学,一部分是家庭原因,也有一部分是教师教学的原因。而压迫学生最为严重、消解学习趣味的,是社会和学校盛行的所谓“成功学”。
把竞争引入学校教学,把属于完善自我的进德修业当作名利追逐,用考试替代教学,并错误地宣扬人生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当学校和家庭合力遵从错误落后的价值标准时,作为学生,往往是没有能力对抗的,他只会在无休止的喧嚣中变得麻木,“生活”被拉低为“生存”,生命便失去了趣味。
爱因斯坦曾说:“不要试图去做一个成功的人,要努力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然而,如果价值观扭曲,教师和家长就会把“价值”解释回“成功”。家长剥夺孩子学习趣味的主要原因,除了自身文化素养差,还在于不知教育为何物。他们往往受社会风气影响,认为读书等同于“刻苦”,“勤奋”等同于“不休息”,任何与做题做试卷无关的事都不是“学习”。部分学生厌学,和家庭提出的过高目标也有关。关注一下以干扰学校教育为能事的“虎妈狼爸”们,就不难发现:这些用极端手段对待子女的家长,自身文明程度并不高,他们常把事业上的失落归于中小学阶段“不够凶猛”,因而对考试成绩不拔尖有种本能的恐惧。
带着恐惧的情绪学习,不可能享受学习的趣味,更不可能有创造思维。为什么在学生的童年,就给他们灌输功名利禄意识;甚至警告他们如果不勤奋刻苦,未来就得做牛马一样的苦力?在一个发展中国家,为什么整个社会都在散布对“劳动”的恐惧?为什么要强调“利”而从学习中割裂“热爱”?没有热爱的人生,没有生命乐趣的人生,有什么价值?
诚然,人生应当尽可能地发展自我,儿童认知能力有限,学习不能仅仅凭兴趣;随着成长,他总得学一些“虽然无味但不能不学”的知识,去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而他凭着童年开始的学习经验,能在看似平常的过程中逐渐发现趣味,于是有价值的学习出现了。在儿童学习的道路上,始终需要有智慧有恒心的人像灯一样立在前方,这些引导者就是那些自身也是善于学习的人,有趣的人。
在学校,总得有些让学生感到有趣的事。我在和小学生、中学生的谈话中,能发现以教师本位观察未必能知道的趣味:因为今天会有某门课,而任课老师每节课上都能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和某班某同学是发小,课间跑去碰头,击掌一下,烦恼全消;因为某科的教师比较喜欢他,在走廊里遇上都会给他一个微笑……有趣的事那么多,何必要争“第一”呢?
教师认为教学无趣,往往在于他做学生时已习惯于无趣的学习,教学在他,是谋生的饭碗,而非有趣的冒险。把教师工作说成是“奉献”“牺牲”,是对教育的曲解,对职业的误识。社会把教育庸俗化,教育庸俗化的“成功学”又在影响教师的教学观,平庸教师的课堂培养出的人群又在构建着平庸的社会,继而把教师工作尊为“蜡烛式”“春蚕式”“园丁式”,如此何来趣味?学校教育中,最常见的是缺乏智慧的课堂:按部就班的、一成不变的教学计划,平单调乏味的照本宣科,没有灵动激情的表达,没有真正地尊重学生的思考力,等等。学生在这样的课堂,怎么可能把学习当作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