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湘蓉
晴雪小园春未到,池边梅自早。洪泽湖畔的梅园,在漫天的飞雪中,暗香浮动,疏影横斜。立于梅园,远似薄烟,近如星片,寒烟薄雪,红颜初绽,一幅泼墨画卷翩跹如故。我拂了拂落于发间的飞雪,抬眸处,也看寒梅穿过飞雪,也看飞雪舞尽东风。缓步于梅园,近黄昏,人已散去,独留几处身影,回风里言声渐消,心胸逐畅,好一个寂寞寒雪暮色四野,纵可阔论古今落拓,横可贯看中外逍遥。如此,轻轻折下一枝寒梅,于天地间吟诵清逸云韵的诗章,独望一湖冷水向天际缓流而去。
南国的飞雪,不失江南的素雅如诗,楚楚可人的很,连风都是柔婉的。可是,这一场雪又似北国飞雪的坚韧,飘荡而下,覆满窄窄的街巷和印迹无数时光的青石板桥,目所及处,雾雾茫茫,寂静无声,吹面的风夹着雪凉凉地掠过发丝,清眸中映着远处山色如黛。桥下的乌篷船滑过水面,雪花便湮没在圈圈的涟漪中。如果说江南的烟雨是日暮客愁的新境,那江南的飞雪应是独立桥头风满袖的味了。
风中,有琴声响起,听不出是何曲,只是余音处,没有小情小境,没有哀婉喜乐,是问许大地的苍茫。是何人,有如此辽阔的心境,让覆满了雪的江南,充满了乾坤秩序和柔软力量,在烟尘滚滚处容下世人曾经几度的轻狂。弦动心随,不是曲终人散的错过,与琴者,不问过去,不论将来,而是就那么恰好刹那的相逢,让人懂得世间自有清音朗月。便是这飞雪境,将山魂水魄收藏,而那一怀风骨在琴音渐消时却依然能温润如昔。
遥望断桥西湖,那执伞于雪中临眺水波的女子,千年一遇,一遇一梦千年。然而不知为何,她的裙角还在风中摇曳,就那么触手可及的风景,看上去却仿佛在极其遥远的地方。一座小小的雷峰塔,在她心里,是终其一生无法逾越的藩篱。到底是什么力量,让人心变成了荒原。那茫茫的冰雪厚重地落下,掩盖住了曾经生机勃勃、秀丽如画的湖面,让寂寞舞成了绝唱春秋,让苍凉写就了凄婉美丽。我不禁黯然神伤,读千古文章,明世间万象,却盼用登山的心,过着一马平川的日子。那么,就静待岁月的峥嵘奇伟,而我在袒露的表象里,随波漂荡在大江河川中,平凡着自古而然的寻常生活。
也是湖畔,十八里长亭也在雪中么,那送了又送的依依别离,那几多回眸也悲切的期许,在飞雪飘零里辗转穿过四季常新的岁月,流过朝代更迭的烟尘山水,在世人千古不变的执念中遥遥而来,只是湖水如昔人却消散,烟霞未尽长亭依旧,空留一场清梦如昨,而已。“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在长亭相送的泪眼蒙眬中,他们彼此心里留下的雪泥鸿爪,为尘事深深地刻下了千年不灭的印痕。
江南雪落,晚来风急,披一身风雪,追历史痕印,寻古迹遗风。试问天涯何处,君归何处,无非是脚下尘土,满身风霜罢了。若能于一隅避一室喧哗,透过幽兰的枝叶,静静听雪落无声,便是那一首诗在方寸间温暖了雪地冰天。“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可惜我从不饮酒,属饮少辄醉的那种,否则,这样的雪天,寻一处温室,约几位好友,于浅浅的景中小酌叙聊,该是惬意的时光,尤美的境了。
离开梅园时,那一瓣瓣临雪初绽的梅蕊,与我相望,是否记下了这一场的相逢呢?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其实,生这般柔情,倒不如用文字记录江南雪景来的超脱。文章千古事,我们趟秦汉,阅唐宋,穿明清,风尘仆仆,历经历史长河无数变迁,该有随着自然风烟纵横轮回而亘古不变的从容气度。
如是,我便临山川河流入诗,摹风景旖旎入画。
如是,这江南的雪,一笔写下江山,一笔写下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