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笔记》初探
——文献状况与思想图景

2018-01-29 07:39杨偲劢
山东社会科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莱布尼茨博士论文亚里士多德

杨偲劢

(北京大学 哲学系,北京 100871)

在马克思的一生中,业已成型且公开发表的著述只是少数,数量庞大的未完成著作、手稿、笔记和书信占据了马克思全部理论著述的主要部分。如果说已经发表的作品是马克思成熟思想的集中展现,那么那些未经刊行的、几经修改的甚至是残缺不全的手稿,则忠实地展现出了马克思思想创构的艰难历程和复杂状况,是马克思辉煌壮阔的思想图景背后的基础性支撑。在马克思的思想起源期,最能表征其思想的文献毫无疑问是他的博士论文——《论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而为了准备这篇论文,马克思经过了长时间的酝酿,这一点从他在博士论文写作之前摘录的《伊壁鸠鲁哲学笔记》就可窥见一斑。如果将博士论文视作马克思这一时期思想成熟、完整的体现的话,那么《伊壁鸠鲁哲学笔记》就是其思想创构历程的记录。但事实上,除了《伊壁鸠鲁哲学笔记》之外,在这一时期马克思还写下了另一部笔记——《柏林笔记》(BerlinerHefte)。

这部笔记是马克思于1840—1841年在柏林期间对部分西方哲学经典著作的摘录,包括亚里士多德的《论灵魂》、莱布尼茨的一系列著作和通信、休谟的《人性论》、斯宾诺莎的《神学政治论》和一部分通信、卡尔·罗森克朗茨的《康德哲学的历史》等内容。相较于广为人知的《伊壁鸠鲁哲学笔记》,这部笔记由于其纯粹的摘录性质,长期以来鲜有人予以关注,除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第2版(MEGA2)将其收录之外,其余版本的马克思著作全集均未收录,甚至不少研究者都不知道这部笔记的存在,只有少数论著间或地提及这部作品。

虽然《柏林笔记》之中只有极少数马克思自己的只言片语,但毫无疑问它正是这一时期马克思思想状况的真实反映与记录之一。从《柏林笔记》所涉及的人物来看,亚里士多德、莱布尼茨、休谟、斯宾诺莎*罗森克朗茨的部分由于摘录内容的特殊性,主要是一些文献学信息,本文暂时不做详细探讨。,这些都是在西方思想史上极具影响力的人物。马克思的教育背景和成长环境表明他拥有深厚的人文素养和坚实的学术基础,因此他选择这些人物的著述进行摘录绝非随意之举。而这些人物的思想是如何参与到马克思本人思想体系的创构过程中、构成其思考世界的底色的,同样有探讨的意义与价值。如果我们不了解马克思广博的思想来源和深厚的哲学积淀,可能就无法更深入地领悟马克思后来思想的丰富内涵、独特意义和历史价值。

考虑到这部笔记长期以来并没有为学界所重视,也鲜有专门的研究,本文试图简要地介绍《柏林笔记》的文献状况和基本内容,并就其中可能蕴含的若干议题进行简要梳理,进而探讨马克思在这一时期复杂的思想图景。

一、《柏林笔记》的文献概况

《柏林笔记》,MEGA2题录为“卡尔·马克思古典哲学家著作摘录”(KarlMarxExzerpteausWerkenklassischerPhilosophen),收录于《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历史考证版第2版第4部分第1卷。现存的《柏林笔记》一共分为八个笔记本,荷兰国际社会史研究所按B1—B8的编号将八个笔记本排序:其中B1、B2为亚里士多德《论灵魂》的摘录,B3为休谟《人性论》的摘录,B4为莱布尼茨著作和通信的摘录,B5为斯宾诺莎《神学政治论》的摘录,B6、B7为斯宾诺莎通信摘录,B8为罗森克朗茨《康德哲学的历史》摘录。在档案的原始顺序中,莱布尼茨著作摘录部分(B4)位于休谟《人性论》摘录部分(B3)之后,MEGA2在编排时考虑到纸张规格、类型等方面的因素将二者的顺序调换过来。*Karl Marx Friedrich Engels Gesamtausgabe, Bd. IV/1(Apparat), Dietz Verlag, Berlin, 1976, S. 731.

在这八册笔记本中,除马克思本人的摘录以外,斯宾诺莎通信摘录的绝大部分是由一位受马克思指派的、不知名的抄写员替他完成的,这位抄写员和现存马克思博士论文稿件的抄写员是同一个人,在罗森克朗茨的摘录中也有部分信息为该抄写员所摘录。

根据摘录的内容和摘录所用的纸张等信息,综合其他背景性因素的考量,笔记可以大致分为两个单元。第一单元为马克思对亚里士多德《论灵魂》的摘录,这一部分的摘录据推测始于1840年的上半年,较博士论文的正式写作时间更早。第二单元为剩余内容的摘录,其摘录的时间在1841年1—4月之间,这一时期马克思同时还在进行博士论文的写作,笔记摘录的结束时间略晚于博士论文的完稿。

笔记的第一部分是马克思摘录《论灵魂》的内容。马克思摘录《论灵魂》所使用的版本并不清楚,但应当是一个附有拉丁文对照注释的希腊原文版本,马克思在摘录的时候将大部分希腊文翻译成了德文。根据MEGA2的说明,马克思在写作博士论文之前就开始了这一部分的摘录,但与其在博士论文中引用的特伦德伦堡注释版本(Aristotelisdeanimalibritres.Adinterpretumgraecorum…, Frider. Adolph. Trendelenburg, Walzii, Jenae, 1833)是不同的。*Karl Marx Friedrich Engels Gesamtausgabe, Bd. IV/1(Apparat), Dietz Verlag, Berlin, 1976, S. 734.

马克思对亚里士多德《论灵魂》的摘录并没有完整地流传下来。现存的摘录仅仅包括《论灵魂》第三卷和第一卷开头部分的内容。在B1的封面处,马克思写明了“亚里士多德《论灵魂》卷二和卷三”、“第二册”的字样,可以推测这里原本应当至少有三册笔记本,但第一笔记本即摘录《论灵魂》第二卷的部分已经散佚。另外,从马克思所写的标题来看,他一开始应当是只准备摘录《论灵魂》第二卷和第三卷的内容,但当其摘录完第三卷之后,又回过头来摘录了第一卷。笔记的末尾刚刚进入对灵魂产生运动问题的讨论*Karl Marx Friedrich Engels Gesamtausgabe, Bd. IV/1, Dietz Verlag, Berlin, 1976, S. 182. 参见苗力田主编:《亚里士多德全集》第3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9页。,这一部分从《论灵魂》原文的行文上来看并没有结束,马克思可能还在其他笔记本中继续摘录了《论灵魂》第一卷的剩余内容,但这册笔记本没能流传下来。在现存的摘录中,马克思留下了少量非常简短的评论。

笔记的第二单元包括B3—B8六个笔记本的内容,其文献状况较之《论灵魂》更为复杂,下面逐一介绍。

马克思摘录的莱布尼茨著作全部来自于迪唐(Dutens)*在国内部分文献中又被翻译为“杜滕”或“杜唐”。编纂的《莱布尼茨著作集》六卷本1768年日内瓦版的第二卷(GothofrediGuillelmiLeibnitii…Operaomnia,nuncprimumcollecta…, studio Ludovici Dutens, T. 2, apud Fratres de Tournes, Genevae, 1768)第一部分“逻辑学和形而上学”。这一部分马克思基本遵循原文、根据原始文本的语种,分别以拉丁文或法文两种语言进行摘录。由于莱布尼茨本人的著作浩如烟海,手稿与书信的存量都极为丰富,且成体系、大部头的著作较少,其主要思想也散落于各种文献之中,因此马克思摘录的来源也非常广泛。笔记中共有三十多条摘录的片段,这些片段长短不一,较短的只有一两句话,而较长的则有十几段文字。在笔记的开头,马克思指派的抄写员编制了一份目录,列举了马克思所摘录的段落。

在博士论文中,马克思曾引用了莱布尼茨致德梅佐一封信中的话,用以描述伊壁鸠鲁在哲学史上被人误解的状况:“关于这个伟大人物〈德谟克利特〉,我们所知道的东西,几乎只是伊壁鸠鲁从他那里抄袭来的,而伊壁鸠鲁又往往不能从他那里抄袭到最好的东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0页。虽然博士论文中的这段话并没有出现在笔记之中,但马克思在《柏林笔记》中摘录了同一封信的其他内容。另外马克思在博士论文中还有一处直接提到了莱布尼茨,他在分析伊壁鸠鲁的原子论具有形状的特质时指出莱布尼茨“无法分辨者的同一性”原则被颠倒过来。*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3页。

马克思对莱布尼茨的摘录涉及其理论体系的核心哲学观点,包括单子论、认识论、充足理由律、灵魂学说、实体理论等方面的问题,此外还有部分神学、时空观方面的问题。其中,莱布尼茨的《单子论》和同克拉克论战的书信占据了整个笔记约三分之一的篇幅。而另一篇幅较大的摘录《以理性为基础的自然和神恩的原则》,其内容与《单子论》相似,实际上也是集中表达莱布尼茨单子论思想的简要文本。

在摘录中,马克思对莱布尼茨论述单子论的重要内容以及部分涉及伊壁鸠鲁的评论都做了标记。这足以证明马克思在写作博士论文时使用了《柏林笔记》的部分材料,但是考虑到笔记的摘录时间,很难说这份笔记是为准备博士论文而做,更可能的情况是马克思在写作博士论文的同时也在构想更大的写作计划,而在阅读相关材料的过程中,将一些有用的材料添加到博士论文之中。后面关于休谟《人性论》的材料也印证了这一点。

马克思摘录的休谟《人性论》来源于雅各布翻译的休谟《人性论》德文版1790年哈雷版第一卷(David Hume, Über die menschliche Natur, aus dem Englischen…, von Ludwig Heinrich Jakob, Bd. 1, Hemmerde und Schwetschke, Halle, 1790)。马克思只摘录了第一卷的第三章和第四章内容,其中第三章马克思按顺序对几乎所有章节都进行了摘录,第四章马克思则是按照第五节、第一节、第二节的顺序摘录了三节的内容。

马克思在摘录时将第四章的一段话引用在《博士论文》的序言中:“如果人们迫使哲学在每一场合为自己的结论辩护,并在对它不满的任何艺术和科学面前替自己申辩,对理应到处都承认享有最高权威的哲学来说,当然是一种侮辱。这就令人想起一个被指控犯了背叛自己臣民的叛国罪的国王。”*《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1页。See Karl Marx Friedrich Engels Gesamtausgabe, Bd. IV/1, Dietz Verlag, Berlin, 1976, S. 225.这段话在手稿上被加上了下划线,而且书写也显著清晰,显示马克思应当是在阅读时立即意识到了这段论述与论文主题相契合,从而将其引用到《博士论文》的序言之中。*See Karl Marx Friedrich Engels Gesamtausgabe, Bd. IV/1(Apparat), Dietz Verlag, Berlin, 1976, S. 769.

马克思摘录的第三章“论知识和概然推断(Probability)”涉及休谟哲学体系中核心的因果关系问题,这一章是《人性论》中最为复杂而冗长的一部分,休谟在其中进行了极为细致而繁琐的论证。马克思对这一章的摘录具有明显的跳跃性,他对每一章内容均有涉及,抄写下了部分关键的语句,但略过了大部分的内容,更像是一种对休谟主要表达观点的单纯记录,仅从他摘录的语句中,也无法完全重构出休谟论证的全部过程。这一部分初看起来像是《柏林笔记》中主题较为独立的一部分,MEGA2便认为马克思的摘录只是为了了解休谟的基本哲学观点,但情况并非完全如此。而第四章三节的摘录,则涉及休谟对怀疑论的阐释、对灵魂问题的讨论、对知识的界定与区分等内容。关于其具体内容的分析后文还会作进一步介绍。

马克思摘录的斯宾诺莎著作是《柏林笔记》中内容最多的一部分,共有B5、B6、B7三个笔记本的内容(严格来说只有两个半笔记本,因为B7笔记本中大多数内容是马克思对意大利语语法的摘录),其来源为保卢斯编辑的《斯宾诺莎全集》1802年耶拿版第一卷(BenedictusdeSpinozaOperaquaesupersuntomnia…, addidit Henr. Eberh. Paulus, Vol. 1, Bibliopolio Academico, Jenae, 1802)。马克思和他指派的抄写员的摘录全部使用的是拉丁文。

马克思首先摘录的是《神学政治论》二十章的内容,但他的摘录并没有依据原书的顺序,而是有自己的编排,每章摘录的内容长短不一,这显示其中可能包含着某些自己的构想。抄写员为马克思的摘录编定了一份目录。而在书信部分,马克思首先自己摘录了三封书信,之后信件的摘录工作均由抄写员完成。抄写员重复地摘录了其中的两封信,其内容也与马克思摘录的重合,之后又摘录了另外24封书信,摘录的书信数量占《全集》所收录信件总量的大约三分之一。

《神学政治论》作为斯宾诺莎最为重要的著作之一,其创作背景和意义旨归是较为明晰的。其中反对奇迹等神秘观念、坚持用解释自然界的方法解释《圣经》、强调宗教(神学)与哲学分离、分析世俗政权和宗教权力结合、批评政府限制思想自由等核心论述均为马克思所注意。而在通信部分,马克思也同样关注了区分宗教和哲学、坚持用教义本身解释宗教等议题,还着重记录了斯宾诺莎关于实体、属性、样态等理论的论述。值得一提的是,在这里马克思似乎特别关注思想自由的问题。笔记中摘录的最后一封信是《神学政治论》出版之后斯宾诺莎对一位曾经的学生阿尔伯特·博许的回应。斯宾诺莎在信中驳斥了博许对他的诸种指责,并批评了罗马教会欺骗群众、压制大众精神的行为,强调了理性精神的重要意义。马克思完整地摘录了这封信。另外,马克思还特别重视奥尔登堡同斯宾诺莎之间的事务性通信,奥尔登堡在多封通信中反复劝告或敦促斯宾诺莎不应当惧怕当局或教会的审查和压迫,而要将思想勇敢地、公开地表达出来,将自己的作品出版。马克思将这些信息也一一摘录下来。

《柏林笔记》最后一部分的内容是卡尔·罗森克朗茨的《康德哲学的历史》一书摘录,其来源于卡尔·罗森克朗茨和弗·威·舒伯特编辑出版的《康德全集》十二卷本1840年莱比锡版第12卷(ImmanuelKant’sSämmtlicheWerke, Hrsg. Karl Rosenkranz und Friedr. Wilh. Schubert, Th. 12, L. Voss, Leipzig, 1840)。

这一部分的摘录来自于《康德哲学的历史》一书的第三部分“康德哲学的后果”,罗森克朗茨分“康德哲学的延展和深化”“与康德哲学的斗争”“对康德哲学的克服”三部分论述了康德哲学及其学派在后世的影响直至黑格尔对其的取代。但马克思的摘录仅限于书中的文献信息,这些文献信息是在原书的正文之中列出的。罗森克朗茨因为将文献的各种信息夹杂地写在正文中,使原文显得较为混乱。马克思还指派抄写员完成了一部分摘录,但也只限于文献信息。马克思并没有对书中的内容进行摘录,或者说并没有关注其中的内容,这可能是因为他并不同意罗森克朗茨老年黑格尔派的保守观点。这部分的摘录可能是为马克思进一步深入研究某些议题做准备的,但是没有明确的证据显示后来马克思用到了这部分材料。*See Karl Marx Friedrich Engels Gesamtausgabe, Bd. IV/1(Apparat), Dietz Verlag, Berlin, 1976, S. 819.

二、摘录的背景初探

《柏林笔记》的文献本身已经展现了丰富的思想内容,这种丰富性是和马克思思想起源期思想的复杂性相一致的。虽然这部笔记中只有马克思的只言片语,但这并不意味着就没有研究的价值。面对这样一份文献,我们在理清基本内容之后,首先需要思考的是,马克思因何而摘录了这些内容,其中的背景因素又包括些什么。

探讨《柏林笔记》的成因确实面临一些困难,尤其是笔记摘录的时间处于马克思思想的早期,其思想尚未定型,存在诸多发展的可能性。但根据马克思摘录的时间和同时期的活动,我们还是能够作出一些相对确定的推断和猜想。这里首先需要指出的是,虽然从文献学的角度来看,《柏林笔记》两部分的摘录时间确实存在断裂,但从思想的逻辑上来看则完全可以关联起来。

由于《柏林笔记》中有一部分的摘录时间和写作博士论文的时间重叠,有学者认为这部笔记只是博士论文的准备材料之一,又或者认为这只是马克思在日常阅读过程中所作的一部摘录。但从前文对笔记内容的简要概述中我们可以看到,《柏林笔记》涉及的一些主题是未被博士论文讨论的议题囊括的,而且其后半部分摘录的时间晚于博士论文的完稿,即使博士论文中使用了《柏林笔记》中的材料,在时间上笔记作为博士论文准备材料的说法也无法成立。后文还会详细讨论笔记中可能涉及的议题,这些议题将表明《柏林笔记》也并非只是马克思在阅读过程中随手抄录的,假若如此,马克思似乎没有必要专门委托抄写员去抄写和编定目录。

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是,马克思在1841年除了为获取学位而撰写博士论文外,还试图在波恩大学谋取一份教职。按照当时的要求,要获得大学的教职除了博士论文之外,还需要提交一篇长篇论文。马克思自己也在博士论文中也指出,他的博士论文只是“一部更大著作的先导”*《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0页。,因此《柏林笔记》的内容很可能是与马克思计划中的“更大著作”相关的。

实际上,马克思创作“更大著作”的计划早在写作博士论文之前就已经存在,这一点《伊壁鸠鲁哲学笔记》就已经能充分地证明,因为其中存有大量未在博士论文中使用的材料。而且马克思在博士论文中使用的很多文献版本也与《伊壁鸠鲁哲学笔记》中的不同,这表明马克思在写作博士论文时又重新梳理、探究了众多疑难问题。马克思原本的计划是“通过探讨伊壁鸠鲁主义与斯多葛主义之间的关系,希腊智者派的观念、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宗教观点,进而讨论黑格尔哲学之后哲学发展的远景”*聂锦芳主编:《马克思的“新哲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87页。,然而因为诸种客观条件的限制,以及鲍威尔的催促,马克思在写作博士论文时缩小了研究的范围。

所以,马克思摘录的这部笔记更可能是为其在博士论文中提及的“更大著作”所做的准备之一,而并非只是博士论文的准备材料,也不是一份只是在日常学习时的随手记录。不过上述对笔记摘录动因的分析只是相对初步的探索,了解清楚马克思是在什么样的思想基础上进行摘录的,能为我们对笔记的摘录背景及其背后呈现出的思想图景有更为清晰的认识。

19世纪的德国处在一种对古希腊罗马文化“疯狂迷恋”的环境中,这构成了马克思早年成长最重要的思想背景。长期浸润于古典文化的教育与熏陶之中的马克思,对古希腊罗马时期的文化非常熟悉,在漫长的求学时期更是阅读了大量西方古典文化的著作。实际上马克思一生都保持着阅读古典著作的习惯,有统计曾指出,在马克思丰富的藏书中有89卷是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的文献,其中48卷为原文。*参见[美]麦卡锡选编:《马克思与亚里士多德》,郝亿春等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57页。基于这样一种思想背景,马克思思想与古希腊传统思想的关系问题也逐渐为越来越多的学者所重视。而在众多古希腊罗马时期的人物中,亚里士多德和马克思的关系毫无疑问是最引人注目的。据统计,马克思在博士论文中引用亚里士多德就多达33处,而在后来的《资本论》中,马克思还在“商品和货币”篇中直接提到亚里士多德关于商品货币形式的论述。当然,学界探讨马克思与亚里士多德的联系主要集中于实践哲学方面,但在《柏林笔记》中我们看到了亚里士多德的灵魂学说。作为古希腊哲学集大成者的亚里士多德,其灵魂学说不仅被视作心理学和心灵哲学的源头之一,而且与他的实践哲学和政治哲学也有极为紧密的联系。

回到马克思思想的起源时期,此时马克思去研究亚里士多德的《论灵魂》,除了因为其灵魂学说本身蕴含的丰富性以外,还可能受到了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的影响,一个明显的证据是他在翻译的过程中使用了黑格尔解释亚里士多德时的术语。*See Karl Marx Friedrich Engels Gesamtausgabe, Bd. IV/1(Apparat), Dietz Verlag, Berlin, 1976, S. 733.1837年,马克思在给父亲的信中叙述了他进入哲学的曲折经历,从构建新的法哲学体系失败,到发出“没有哲学就无法深入”的感慨,从康德、费希特、谢林迅速地转向黑格尔,虽然一开始他“不喜欢黑格尔离奇古怪的调子”,但最后却“从头到尾地读了黑格尔”。摘录《柏林笔记》的时候,马克思对黑格尔已经相当熟悉。莱文指出,“对古代社会的推崇是19世纪德国知识分子所特有的对教化不可或缺的态度。黑格尔和马克思都受到这种激情的影响”,而且亚里士多德的《论灵魂》“对黑格尔产生了决定性影响”*[美]诺曼·莱文:《马克思与黑格尔的对话》,周阳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66、126页。。黑格尔对古希腊哲学尤其是亚里士多德哲学的高度赞赏在《哲学史讲演录》等著作中有明显的体现,黑格尔将亚里士多德视为希腊哲学第一时期的集大成者,还将亚里士多德关于心灵(理性)的讨论称作其“形而上学的顶点”*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2卷,贺麟、王太庆等译,商务印书馆1960年版,第374页。。黑格尔对古希腊哲学的态度很可能激起了马克思的兴趣,但马克思并不完全认同黑格尔的观点。莱文进一步研究认为,“马克思的博士论文是对黑格尔《哲学史》的批判”*[美]诺曼·莱文:《马克思与黑格尔的对话》,周阳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50页。。博士论文之后,马克思有充分的理由延续之前的批判道路继续进行下去。按照莱文的说法,马克思的博士论文是“对黑格尔《哲学史》的一个可能的替代。博士论文为黑格尔左派提供了一个关于未来的新计划:在唯物主义视角下批判现实”*[美]诺曼·莱文:《马克思与黑格尔的对话》,周阳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51页。,那么《柏林笔记》可能包含着马克思试图继续批判甚至重新注解《哲学史》的意图。

与此同时我们还必须考虑到青年黑格尔派的哲学背景。马克思在求学时参与到了青年黑格尔派的“博士俱乐部”中,当时“博士俱乐部”的一个重要活动方向是通过对希腊化时期哲学的研究来寻找批判基督教的思想资源,马克思正是在此影响下进入到了古希腊哲学领域的研究之中,并确定了博士论文的选题。自我意识哲学是青年黑格尔派的核心,青年黑格尔派借助自我意识“重新阐释了黑格尔哲学”,这一概念构成了马克思思想起源时期最重要的学术背景。*鲁路:《马克思博士论文研究》,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年版,第6页。从博士论文中可以看到,马克思的自我意识概念,既不同于青年黑格尔派,也不同于黑格尔,而是体现出自己的超越性。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马克思有计划接续对自我意识哲学问题的讨论,并进一步综合前人的思想成果,将原本的研究深入推进下去,《柏林笔记》很可能承载了马克思在这方面更为宏大的理论构想。

另一方面,青年黑格尔派主观上虽然是将自身所处的后黑格尔时代和古希腊后亚里士多德的时代进行比附,但他们不可能完全跳过中间漫长的思想史阶段。当向前回溯思想史时,很容易触及近代哲学和经院哲学的内容。近代哲学和古希腊及经院哲学,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对应《柏林笔记》两部分摘录的内容。马克思之所以对亚里士多德的灵魂学说感兴趣,除了这一部分受到黑格尔重视之外,还可能与亚氏灵魂学说本身的地位有关。众所周知,亚里士多德代表了古希腊灵魂学说的最高地位,他之后的古希腊哲学并未在灵魂学说方面有重大发展,而亚里士多德作为经院哲学的正统,其理论也一直延续下来。及至启蒙时代,英法德三国的启蒙思潮均从不同的角度反思批判传统的经院哲学,休谟、斯宾诺莎、莱布尼茨都是其中的重要人物。《柏林笔记》的摘录关涉灵魂问题的内容不少,更有大量思想启蒙的摘录,马克思很可能试图进行进一步的比照与综合。

除此之外,这一摘录还可能与马克思计划中的逻辑学研究有关,鲍威尔曾经在1839年的一封信中谈到了马克思“夜间钻研逻辑学的情况”*《布鲁诺·鲍威尔致马克思(1839年12月11日)》,《马克思主义研究资料》第26卷,中央编译出版社2015年版,第288页。;而马克思此时也曾设想批评特伦德伦堡,他不同意后者将亚里士多德看成形式逻辑学家的说法。*参见王东:《马克思是辩证唯物主义奠基人》,《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2年第3期。同一时期,马克思还在进行对当时所谓“实证哲学家”的批判,这部分材料也可能与之相关。“实证哲学”是当时德国哲学中的宗教神秘主义流派,谢林也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该派批判黑格尔哲学,主张哲学从属于宗教、反对理性知识,并认为神的启示是“实证”知识的唯一来源。“实证哲学”的这些主张显然同《柏林笔记》中所涉哲学家的思想相对立,而且所涉议题也明显与《柏林笔记》摘录的内容相关。马克思曾经在1842年4月27日致卢格的信中提及过他所作的《实证哲学家》一文,并称他“稍微戏弄了一下”这些哲学家,可惜的是这篇文章并没有流传下来。*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8-29页。

三、探讨议题猜想

初步了解《柏林笔记》的内容时会发现,马克思摘录的大部分内容和认识论直接相关,MEGA2就认为这是马克思摘录首要的兴趣所在。*See Karl Marx Friedrich Engels Gesamtausgabe, Bd. IV/1, Dietz Verlag, Berlin, 1976, S. 21*.亚里士多德的《论灵魂》详细区分了人的灵魂活动的各种机制,进而探讨了思维形成的过程;莱布尼茨部分的摘录中也有涉及人类灵魂如何获得知觉的论述,以及评论洛克《人类理解论》的片段,休谟《人性论》讨论因果关系的问题很明显是认识论的问题,斯宾诺莎的部分通信中讨论实体、属性等基本概念时也涉及人的认知问题。这可能确实显示了马克思某种程度上的兴趣,尤其是在马克思研究过原子论这种认知世界的方式以后。但实际上,这些认识论问题都没有仅仅停留在理解世界结构、分析认知过程上,其背后都关联着实践哲学的议题,都存在着更高层次的追求。这也反映了西方哲学一般的致思路向,“西方哲学家总是在进行了严格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的奠基之后,才开始建构其伦理和社会政治理论”*高秉江:《亚里士多德论灵魂求真的五种形式》,《哲学研究》2009年第10期。。

灵魂学说在亚里士多德的理论体系中具有极为特殊的地位,他的灵魂学说融汇了自然哲学、形而上学、认识论、精神哲学和实践哲学等方面的内容。《论灵魂》的开篇,亚里士多德便强调了灵魂学科的对象及其地位:“我们有理由把研究灵魂的学问放在第一重要的位置上。而且这门研究似乎对全部真理的认识,特别是对自然的研究大有裨益;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说灵魂就是生命的本原。”*苗力田主编:《亚里士多德全集》第3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3页。See Karl Marx Friedrich Engels Gesamtausgabe, Bd. IV/1, Dietz Verlag, Berlin, 1976, S. 179.亚里士多德为灵魂设定了一个复杂的等级体系,其主要包括三个层级,分别是实现生长、营养、繁殖的营养灵魂;区别于植物的、负责一系列生理反应和运动,实现动物感觉或知觉的感觉灵魂;以及为人类所独有的、负责思维的理性灵魂。而理性灵魂又存在两个不同的层级,一是实践的方面,其功能包括计算、想象、欲望等等,实际上它属于灵魂的前两个层级,另一则是纯粹理性的部分,即心灵或者“努斯”。《论灵魂》中还进一步讨论了灵魂的心灵部分的特征及其发生机制、灵魂运动的原因等内容。而在《尼各马可伦理学》等其他著作中,亚里士多德对此还有进一步的展开。廖申白指出,亚里士多德借助对有理智的生命的灵魂结构的解释,使人的思想获得了最重要的性质。灵魂学说一方面将我们引向对于这个世界的“是”的形式的哲学的理解,另一方面则把我们引向实践的研究,即伦理学和政治学。*参见廖申白:《试析亚里士多德的灵魂论》,《道德与文明》2012年第5期。

莱布尼茨的单子论也绝不仅仅只限于认识论,或者说只是一种认知世界结构的模式。

莱布尼茨所处的时代,是以笛卡尔开辟的唯理论传统为背景的,但他并不接受笛卡尔主义将物质实体视作只具有广延属性的观点,莱布尼茨认为这种观点不可能与当时的基督教学说调和。为了解决其中的弊端,并为基督教提供新的哲学理论基础,莱布尼茨走向了创造一种新的实体学说的道路,其成果便是后来的单子论,他自己也常常称之为“前定和谐系统”,所以莱布尼茨创建学说的最初动因就已带有强烈的现实指向性。在“前定和谐”中,各个孤立的、个体化的单子被关联起来,形成了连续的世界结构,在这其中其实蕴含着个体如何确证自己地位,并在系统中获得和谐进而最终实现整体和谐的问题,它实际上“是对人个体地位的本体论证明”*栾林:《个体之于和谐的作用及其现实意义》,《理论月刊》2011年第12期。,正如邓安庆指出:“莱布尼茨的单子论也不是一种解释世界的‘世界观哲学’,毋宁说它是一部探讨如何从自然世界开辟出一个道德世界的伦理实践的形而上学。”*邓安庆:《第一哲学与伦理学》,《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09年第3期。

虽然一般认为莱布尼茨的思想具有明显的调和论倾向,而且他的“调和”也并不为当时的笛卡尔主义者和神学家认同,但这并不能否认莱布尼茨在德国思想启蒙中的重大意义。

至于休谟的怀疑论,可能很难直接同马克思的思想关联起来。马克思在《柏林笔记》中虽然详细摘录了休谟讨论因果关系的具体过程,但关注的重点应当不是其中对于认识具体机制的探讨和因果关系问题的分析。前文已经指出,当青年黑格尔派和马克思试图审视并批判黑格尔哲学,从而向前回溯哲学传统时,不可避免地要涉及到经院哲学传统和启蒙时代思潮。休谟的怀疑论在某种程度上也推动了启蒙,他称自己的怀疑论为“温和怀疑论”,这种怀疑论并非如皮浪主义一般是为怀疑而怀疑,而是为了寻求知识的确定性,这实际上与笛卡尔是一致的。《人性论》第四章就有章节强调了怀疑论的价值,这其中的内容也为马克思所注意到。他在寻求可靠性的知识、为知识划定界限的过程中,“把根深蒂固的传统的神学和经院哲学明确地排除在知识的范围之外”*赵敦华:《西方哲学简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263页。,成为现代西方哲学“拒斥形而上学”的先驱。从这个意义上而言,休谟所论述的主题与马克思在这一时期关注的主题可以贯通起来,马克思对休谟的重视也就能够说得通了。

而斯宾诺莎对现实政治问题的关注就更为明显,尤其是当马克思面对德国启蒙思想已经陷入困境的状况,“青年黑格尔派纠结于宗教批判而无力转向政治批判。在这样的背景下,作为德国启蒙思想重要渊源的斯宾诺莎,自然有理由成为马克思的思想资源”*邹诗鹏:《马克思哲学中的斯宾诺莎因素》,《哲学研究》2017年第1期。。而斯宾诺莎高扬理性精神、追求思想自由的神学政治论述,正好被马克思所把握到。本文的第一部分已经介绍过,马克思特别关注斯宾诺莎有关思想自由方面的材料,他连不少与斯宾诺莎出版著作有关的事务性通信都一一作了摘录,而且斯宾诺莎还反复提及区分宗教与哲学等问题。马克思对这些问题的关注显然也是博士论文论题的延续,他在博士论文中就展现出了高扬哲学理性精神、反对宗教权威的姿态,并以普罗米修斯的“总而言之,我痛恨所有的神”作为哲学的格言和自白,将持无神论观点的伊壁鸠鲁称赞为“最伟大的希腊启蒙思想家”*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63页。。事实上,宗教问题在当时的德国尤为突出,青年黑格尔派开展的宗教批判活动也相当活跃和激烈。马克思对宗教的激进批判态度同当时青年黑格尔派的代表人物如鲍威尔等人的思想不无关系,这也可能影响了马克思进一步对宗教问题进行研究和批判。

而按照这一条思路梳理下来,马克思最后的落脚点毫无疑问也同博士论文的意旨一样,讨论的是人的自由何以可能的问题——这其实也是马克思一生都在思索的问题。虽然在马克思思想的起源期,他对自由的理解和后来存在些许差异,而且其面向现实、认知世界的方式也与后来借助政治经济学、分析资本主义的方法之间有较大的差别,但对自由价值的追求却是一以贯之的。

马克思在博士论文中就体现出了这种追求,他对原子偏斜运动的阐释,谈论的就是他对自由的理解,马克思“从自然哲学里解读出的实际上是自由的精义,是探讨当时德国人对自由的渴望”*聂锦芳主编:《马克思的“新哲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88页。。对原子论的理解当然能够直接关联到单子论,但其背后是对理性精神的赞许,这实际上是自我意识的内涵,也是启蒙运动的意旨,更是整个哲学史所呈现的精神。具体化到现实问题中,思想自由与言论自由问题可能是当时最吸引马克思注意的问题。19世纪初普鲁士政府对思想的控制一直非常严厉,1840年腓特烈·威廉四世继位并颁布新的书报检查令,看起来是响应了自由派的吁求,但本质上政府对思想控制的整体状况并没有任何改善。渴望自由可以说是当时德国知识分子的普遍心态,这种极度压抑的思想专制状况激化了马克思对自由的追求与向往。而马克思在《莱茵报》时期能够以极度精当的文字阐释自由的要义,是与先前马克思长期对自由探索的积累分不开的。在此之后,马克思更是循着这一条线索继续深入探求,走上了寻求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道路的艰苦旅程。

四、结语

从前面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在思想起源时期就已经关注到多重复杂的哲学问题,充分显示了马克思在思想起点上所具有的高度。在他后来的理论创构活动中,马克思并没有完全舍弃掉这些议题,他依旧对诸如宗教批判、自我意识、人的自由等问题保持高度关注,只是讨论的视角发生了一定的转化,而《柏林笔记》中所涉及的人物,马克思也在后来的多部著作中反复提及,这足以证明这些思想家对他的持续性影响。

本文对《柏林笔记》内容的概要介绍和思想梳理只是一个非常初步的探索。将这部摘录性质的笔记置于马克思当时所处的复杂背景条件之下,可以发现相当多的因素在马克思的身上重叠交织。分析清楚这些因素的具体作用,还需要大量的研究工作。但我们可以肯定地说,马克思正是在这样五彩斑斓的思想环境中逐渐成熟起来,并通过不断的思想磨合,逐步寻找到一条确定的道路,最终孕育出了改变世界的理论。

文本是思想家理论的具体表达与真实记录,它昭示着其思想流变的运行轨迹,也反映着其理论发展的历史进程。同许多其他伟大的思想家一样,马克思的文本世界极为丰富而复杂。马克思的《柏林笔记》启示我们,在这些不系统、不完整的作品中,还有相当多的思想资源等待我们去发掘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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