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炳全 张旭东 叶枝青
(1.肇庆学院 教育科学学院,广东 肇庆 526061;2.肇庆学院 粤港台禅宗文化研究中心,广东 肇庆 526061)
哲学关注的问题是人的存在,探讨人存在的方式及其意义,力图探明人存在的实质及其如何存在。由于人是否存在,怎样存在,都依存于意识等“心”的作用,因此,“心”在人的生活中或对于人的存在及其所生活的世界的地位与作用,是哲学、宗教乃至日常生活中的人们在不断探究与思考的问题,哲学中的精神和物质的关系、思维与存在的关系、身心关系等问题就是这一问题的展开或具体表现。
在西方哲学的发展演变过程中,随着人们认识的深入,主体因素被一步步凸显,到20世纪中末期,西方哲学中出现心智转向,最终把主体的心智因素完全凸显出来。该转向把脑与心智作为关注焦点,确立了“心智-语言-世界”新的三元结构世界观[1]139,把心智置于语言、世界之前的本体和前(先)在位置。这样,“人类灵魂在哲学的领域漫游2500年以后,终于回到了它自身”[2]8。“人在认知世界以前,首先应该认识他自己。”[2]8语言哲学家和心智哲学家塞尔(John R. Searle)认为,“语言的最重要的性质是基于心智的,因此,意义和意向性是先于语言的心智能力,在我们能够阐明语言的性质之前,我们必须将先于语言的心智能力搞清楚。语言依赖于心智,甚于心智依赖于语言。”[2]7-8这表明,心智哲学把“心”置于本体性、根本性、前在性位置。本体性是说,“心”处于人之存在的本体地位,世界是以“心”为中心或在“心”的作用下的存在,“心”是人的存在的核心。[3]45-62根本性是说,“心”处于人所生活的世界的根源性地位,具有对人及其存在世界的根本性。前在性是说,“心”处于人及其生活的世界尤其是人的所有活动最为前在的位置,是先于人及其存在于其中的世界而存在的。“心”的这三种特性是统一的,密切相关的,在论述其一时,其他的也就得以说明或阐述。
如前所述,西方哲学发展到心智哲学,终于把“心”置于前台,成为哲学关注的核心。“心”既是心智哲学的出发点,又是其归宿。在其“心智-语言-世界”新的三元结构世界观中,“心”处于首要位置。心智哲学植根于语用哲学对讲话者意向性、心理等的关注[4]6,由此把主体的认知或心智置于哲学研究前台和中心,成为先于语言而备受关注的问题。[5]138塞尔指出:“语言问题的认识依赖于更为基本的心智问题的认识。”[6]正因为如此,心智就成为哲学所不能不优先考虑的对象,心智哲学家们开始从心智等更为基础层面对人的存在问题进行考察。心智哲学之所以把“心”置于前台、核心和最为基础层面,强调“心”的本体性意义,主要是因为,在它看来,“心”是人的存在方式,是人的最为本质性或本体性特征。换言之,人的最根本性或本源性存在是一种“心”的存在,人的根本特性是“心性”,“心”是人的具有本体意义的特性。
如前所述,心智哲学源于语用哲学对主体的意向性及语言使用目的的关注[5]138,由此认识到“心”的本体性、决定性作用。
就言语活动而言,主体的任何言语行为都肇始于意向性,即以意向性为表达始点,又以意向性为归宿,语言的使用与表达方式正是在这一基础上形成的。[7]13可以这样说,日常生活中人们所使用的语言是用来表达心理的,或者说,语言是人所创造和选择的表达心理的工具。
心智哲学家莱克夫(Lakoff)和约翰逊(Johnson)所指出的认知科学的三大发现之一是“抽象概念大多数是隐喻(Metaphor)的”[8]91,而隐喻使用遵循意向性统摄原则。隐喻是言语活动中的一种修辞现象,由于语言是思维的工具,因此,隐喻在本质上是一种认知活动或智能活动[8]91。“隐喻不仅仅是语言修辞手段,而且是一种思维方式——隐喻概念体系。隐喻作为人们认知、思维、经历、语言甚至行为的基础,是人类生存主要的和基本的方式。”[9]67[10]33正因为如此,关注人的存在,就无法回避日常生活中人们常用的隐喻,不能不对隐喻进行探究。而人们对隐喻的使用以意向性为出发点和归宿,意向性贯穿于隐喻使用的整个过程,统筹和控制着隐喻的使用。换言之,意向性在隐喻使用乃至整个言语活动中发挥着本体性、决定性作用。由于意向性是主体的“心”的重要方面,因此可以说“心”对隐喻的使用乃至整个言语活动具有本体性、决定性。
不仅如此,主体的言语活动还受制于其“心”之能力。塞尔认为,言语的使用既受制于意向性,又取决于主体的心理能力,即主体的言语行事的基本方式和能力。[7]16如语言知识及其应用能力、语言表达能力等。就如人们经商都想赚钱(意向性),但能否赚钱,还取决于其经商能力。这些心理能力构成了主体的言语活动的基础或必要前提。
言语活动如此,其他活动也都是如此,主体的所有活动都由其意向性和心理能力等决定。即使是无意识活动,也受制于隐藏在“心”之深处的无意识动机。这早已为精神分析学家所揭示。比如,人的社会活动都基于一定的意向性尤其是集体意向性。[11]就连力图规避意识而以探寻不依赖于意识的客观规律为己任的自然科学,“发展到后来,发现意识是怎样都规避不了的,而且意识在自然科学理论中,反而可能是最基础的”。“现在自然科学就发现,意识和客观物质世界是不能截然分开的”,“意识不能被排除在客观世界之外”[12],而意识是“心”的最为重要组成部分。
由此可以说,“心”是主体活动的前提或基础。正因为如此,心智哲学要达成其目的,就不能不把“心”置于本体性、前在性、根本性地位。
心智哲学持交互隐喻,认为“心”与客观世界是一种相互建构的关系。客观世界因“心”的作用而被确定,具有了主体所赋予的意义;而“心”也因对事物的作用而显示出自己的存在,并获得意义的增长。
依据其观点,人所生活的客观的社会现实是主体用“心”创造的。“为了创造能被他人接受和认知的社会现实,需要意义和公约。”[11]148比如,人们所认为是客观现实的社会制度需要人们的认知和认同,而人们的认知和认同依赖于集体意向性。再如,人们断言是客观存在的钱币,需要人们给予充当钱币的纸张或金属片作为钱币的属性或品质。有很大一类被视为客观存在的实体和现实实际上是由人的主观性创造的。“人的主观性创造了某种客观性,这确实是一种需要被特别关注的有趣现象。”[11]149
维柯(G. Vico,1668—1744)认为 :“人类历史是人类自我创造之过程,即人类在创造历史的同时也创造了它自身。”[13]19“民政社会的世界确实是由人类创造出来的,所以他的原则必然从我们自己的人类心灵各种变化中就可找到。”[14]154依据这一观点,可以说,客观世界实际上并不客观,是人类的创造性行为及其结果。所有的能被人认识到的事物或事情都是“心”作用过的产物,可能是客观事物的真实状况,也可能不是。到底是还是不是,无从得知。因为要得知或回答这一问题,最后还得求助于“心”。
正如维柯所讲的,原始人有一种赖以进行文化创造的诗性智慧(sapienza poetica)或创造性智慧,正是这种诗性智慧、感知能力和想象力创造了人所生活于其中或所认识的世界。“我们将明白清楚地显示出异教人类的创建者们如何通过它们的自然神学(或玄学)想象出各种神来;如何通过逻辑功能去发明各种语言,如何通过伦理功能去创造出英雄们,通过经济功能去创建出家族,通过政治功能去创建出城市;通过它们的物理功能去确定各种事物的起源全是神性的;通过专门研究人的物理功能,在某种意义上讲,创造出人们自己;通过宇宙功能,为他们自己制造出一个全住着神的世界;……又如何通过地理,例如希腊人,把全世界都描绘为在他们的希腊本土范围之内。”[14]175-176
上述分析表明,人所生活的世界都是自己的“心”作用过的世界,人只生活在自己“心”的世界,不管这个世界是真是假,是对是错。在“心”的作用下,人通过自己的活动或行为,把外在自然和自己的内在自然主体化,创造出一个具有主体意义或价值的世界,并以意义或价值为纽带和中心把自己与自然、社会、他人等组织起来,构建自己的观念、生活方式、制度等。正是这种以主体为中心,从主体的立场和视域出发,人所生活的世界才得以形成,世界及其中万物才具有人的意义和价值。正因为如此,主体通过“心”给予事物、刺激、情境或现象以意义,并据此对它们进行反应、解释和表现出相应行为。由于意义既由“心”给予或赋予,又通过“心”得以解释,同时它又反过来制约着人的“心”之活动[13]19,因此,可以说“心”对于人所生活的世界和人的存在具有前在性、根源性和本体性。
“心”是人类特有的精神活动,具有人的意义。人在有“心”、用“心”(认识世界和自己)之前,只是自然界中一个自在物种,还算不上是真正的人。正是“心”使人成为人,使世界成为人的世界,使自然物或自然现象具有了人的意义。在这一意义上可以说,无“心”不成世界,尽管世界是客观自在的,但若无“心”,它存在还是不存在,是什么样子,如何发展或演变,都无从得知。无“心”无所谓主客观,主客观实际上是由“心”确立的,“心”把自己确立为主观,把自己之外的物质世界确定为客观,由此形成了主客观两个方面。正如量子物理学中的由模糊态(叠加态)到确定态,某方面一旦确定,其他方面也就随之而得以确定。从这一意义上讲,“心”在主客观之前,相较于主客观而言更为根本。任何涉及主客观二元性的意识都是概念上的,因而主观和客观也都是概念性的。由于概念的形成依存于人的心愿,因而心愿一定为先于主体所设定的主观/客观形成之前的意识本身所内在固有。[15]
有心智哲学家认为,人的存在实质上就是心理的存在,而心理的存在具体体现在构成它的连续不断的系列的时段性心理活动状态。[16]而这种心理活动状态实质上是主体在那一时间用“心”作用于世界,或者说与世界的相互作用。依据这一观点,“心”是世界的建构者,又是世界的构成部分。主体所认识并生活于其中的世界,都是他用“心”构筑或建造起来的;而“心”在构筑或建造世界时,自身也不断地被改造或演变。换言之,“心”是与外在世界相应的内在世界,而外在世界是“心”这一内在世界的表达或展现。正是“心”的作用使自然的刺激或事物变得对主体有意义,而意义又反过来制约主体的“心”,使“心”得以运用和展现,并依据它形成和发展后来者的“心”。由此可见,“心”与外在世界在交互作用中二者都发生变化。[17]84-85
由此看来,人的根本特性是其精神性,人与动物的差异也主要表现在精神或心理上的差异。人不仅能够认识自然,而且能够认知自己,更为重要的是能够对自己进行反省性认识,并根据反省性认识对自己进行调整。
从认识的视域讲,“心”是先于认识对象而存在的。就理论上和实际情况而言,客观事物作为认识对象应该先于认识而存在,认识是对已经存在的事物的认识。但从认识的角度讲,倘若没有“心”对事物的认识,主体不知认识的对象是否存在。这就像信息一样。信息是客观事物运动变化和相互作用时所蕴含和表现出来的内容[8]16,是客观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不管人们认识到或认识不到,如何利用,它都以自己的方式而自在存在,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会因人的作用而发生改变。”[8]37但信息又是为人所认识、处理和利用的信息。(1)若没有主体的认识,信息是否存在即有没有该信息就无法确定或知晓,进而更谈不上信息的性质(是什么信息)、状态等。(2)“由于人对信息的认识、处理和利用受其主观因素如认知水平、态度、兴趣等的影响,因此信息又具有主观性。这种主观性主要体现在信息的表现方式、表现范围和作用上。即就信息的表现方式、范围和作用而言,是主观的。”[8]37在“心”的作用下,有些信息能够被发现,有些则不能发现;同样的信息有时被看成这样,有时又被视为那样。造成这样差异的根本原因是“心”的作用,即“心”使之然。(3)信息的价值或作用是“心”之作用的结果。信息对人究竟有何价值或作用,取决于“心”如何看待和使用它。“心”发现其价值,并积极去利用信息,信息就有价值或作用。反之,则没有价值或作用。再有用或有价值的信息,倘若主体认识不到其价值或作用,那它对主体来说也是无价值或无作用的。概言之,信息的价值在于“心”。
上述分析可以说,(1)正是人之“心”,确定了事物包括人自身是否存在,事情是否发生,是什么事物,发生了什么事情,处于什么状态,可控还是不可控,怎样控制等。(2)人的认识水平、兴趣、立场、已有知识经验、情绪等影响人对事物或事情的认识、理解或评价。(3)事物或事情对人的作用或影响受主体的认知、情绪等主观因素制约。(4)存在着有些事物或事情存在却因未被“心”之作用而在主体心中不存在(不知是否存在),另有一些事物或事情虽然不存在,但在“心”(主要是想象、幻觉等)的作用下则存在,如神话等。还有一些东西由“心”创造出来而存在,如人的创造发明物、画作、文学作品、语言文字等。(5)在很多情况下尤其是现今的网络时代,有许多东西我们无法判明其是否存在、真假谬误,只能由自己的“心”做出抉择。由此,有可能把虚幻或虚拟的作为真实存在的,而把真实存在的看作是虚幻的,即对实与虚、真与幻等难以区分,就像难以区分梦与醒一样。特别是在现今的互联网时代更是如此。在这样一个时代,由于虚拟化、信息爆炸等,使人们无法辨别真假、虚实。(6)人会由于“心”的作用受各种现象的蒙蔽、欺骗或误导,而且人也会用“心”制造一些自以为真的东西来自欺欺人。要“拨云见日”,同样需要“心”来实现。“即使是最荒唐的错觉,那也确实是主体的感受,科学则要解释造成这种错觉的成因。”[18]23亦即,主体所感受到的世界确实与真实存在的世界不同,但不管它是否真实,主体却认为它是真实的,并据此来“允许”他所感受的世界对自己的影响。
现今的自然科学尤其是量子物理学研究表明,意识是自然科学研究的基础和前提,意识可反作用于客观世界,引起人所认识到的客观世界的改变。量子物理学中一个最为诡异最难弄清的现象是态叠加原理和坍缩。而由叠加态坍缩为确定态,是因为主体的观测,即主体的意识作用。“证明测量的核心是人的意识”这表明:“量子力学离不开意识,意识是量子力学的基础。”[12]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维格纳(Eugene Paul Wigner)认为:意识能改变客观世界,这种改变是通过波函数坍缩,即使不确定状的叠加态变成确定状态。换言之,量子力学的状态,从不确定到确定必须要有意识的参与。[12]这一分析表明,意识是主体作用于世界的前在因素和基础。若意识换成它包含于其中的“心”,可以说“心”对于主体而言具有本体性、前在性、决定性。因此,心智哲学把“心”放在语言、世界之前也就不足为奇了。
心智哲学把“心”置于人之存在的本体地位,强调“心”的本体性,即把“心”置于人的本体性存在的地位的目的,是为了更恰当地关注人之存在,重新发现或找回并安置“心”在哲学和人的存在中的位置,使心智探秘返回到自身,即首先认识自己,弄清自己,发现人的真正存在方式并为之服务,使人更好地存在,使人的存在更有意义,寻回那种迷失已久的自我欣赏、自我陶醉、自我精神提升与享受的自足而自娱的人类生活。由于人的存在本质上是“心”的存在,因此,心智哲学把“心”置于本体地位也就实属必然。
“哲学从本性上来讲,不仅是一种认知论和方法论,而且首先是世界观,它应以存在为基础对世界做整体性的思考。”[19]46诚如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所言:“哲学目的是什么?——为苍蝇指出飞离捕蝇瓶的途径。”[20]266,[21]明确指出哲学应当以探寻人们走出存在困境的方法或路径为目的。而人的存在在根本性上是精神性存在,它是一种“心”作用下或以“心”为基础和前提的存在。心智哲学更是如此。它认为,哲学的本质或目标是探索生命意义并帮助人追求愈加美好生活,它应当关注人的存在,使人认识到“为什么活”“怎样活”,感受生命的价值或意义,进而重视生命、关注生命。[5]138不仅哲学如此,科学也是如此。物理学家薛定谔(Erwin Schrödinger)指出:“科学是我们致力于回答一个包容了所有其他问题的重大哲学问题,即我们是谁这一整体中的一部分。”“我们热切地想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到何处去,但唯一可观察的只有身处的这个环境。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如此急切地竭尽全力去寻找答案。这就是科学、学问和知识,这就是所有精神追求的真正源泉。”[21]
法国哲学家笛卡尔提出著名的“我思故我在”论断,将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定义为因果关系,由于我思维,所以我才知道我存在。他说道:“正当我企图相信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同时,我发现:有些东西(对于我的怀疑)是必不可少的,这就是‘那个正在思维的我!’由于‘我思,故我在’这个事实超越了一切怀疑论者的怀疑,我将把它作为我所追求的哲学第一条原理。”[23]对这段话的恰当理解,不是“由于我思考,所以我存在”,而是“通过思考而意识到了(我的)存在,由‘思’而知‘在’”。祥言之,主体在思或认识世界或自己之前,尽管已经存在,但并不知自己已经存在及怎样存在、如何存在;只有在思或认识之后,才发现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及其状态和过程。思或认识在存在之前,存在是思或认识的结果。不仅如此,主体对自己存在的思或认识,又会进一步影响乃至左右存在。这实际上是思或认识与存在的相互作用。比如,某人有某些方面的缺陷,当他没有认识到缺陷时,不会受缺陷的影响,不会因此而自卑或积极去改变。而只有当他认识到缺陷时,才会发现缺陷的存在并受其影响。或因此而自卑,或去充分利用它,或去积极改变它。
在某种意义上,人的“心”本身就是一种存在。它既是主体的一种实质性存在,又能确证主体的存在,存在确确实实体现为构成“心”的连续不断发展演变的具体的心理活动。[16]比如,尽管目前关于意识是什么,如何产生等问题仍处于争论之中,但要研究意识,其必要前提就是要承认意识是一种存在。在日常生活中,人们的确认识到意识具有存在性。诺贝尔生理学和医学奖获得者埃德尔曼(Gerald M. Edelman)、其同事托诺尼(Giulio Tononi)和科赫(C. Koch)等人认为:“意识确实存在,至少‘我’可以绝对肯定‘我’自己是有意识的。”[18]23“我意识到”“我知道我有意识”等本身确证了意识的存在。心智哲学家莱尔(Gilbert Ryle)十分肯定埃德尔曼等人的观点,他认为埃德尔曼对意识的看法“把一个谜团转化成一个问题,并且朝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向走出了很长一段路”[24]。倘若把意识扩展为“心”,可以说“心”是一种存在,正是“心”的作用能够确证自己的存在,也能够确证作为人的存在。
如前所述,人所生活的世界都是其用“心”构筑的世界。南宋理学大师陆九渊提出“吾心即宇宙,宇宙即吾心”思想,认为“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内事”,主张天理、人理、物理只在人的心中;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古今中外,皆是如此。明代儒家大师王阳明也提出这一思想。以往,人们都是把它作为唯心主义思想加以批判,但实际上这种思想确有其合理性,它恰当地强调了“心”在人的生活中的中心和前在作用。这恰恰是当代心智哲学所认识到的。依据心智哲学的看法,现象的性质实际上是一种经验的性质,是某种正在经历那种经验的东西;现象概念是这样的概念,它依据某种现象的表征模式而挑选出现象经验,依据它像什么而拥有它;现象概念给予主体一个对其经验“真实且完整的理解”。[25]质言之,现象都是人所经验的现象,它具有人的主体经验性质,是主体的“心”所作用过的东西。在一个既定的时刻出现什么需要被吸收到一个累积的知觉过程,唯有如此,感觉到或看见的所有方面才能被统觉为同一个出现的东西或同一肉体。这实际上是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家、心理学家詹姆斯(William James)的意识流学说中所说的意识的变动性与连续性的体现。[26]即使是身体的存在,也依赖于“心”之感知,若没有感知(如对手的感知),就觉察不到它是否属于自己,是否存在。只有通过感知,身体才获得一个活着的身体的特定的性质,才真正成为自己的身体。[27]
通常情况下,客观环境难以改变,但人们对它的态度及由此产生的对人的影响则随人的“心”而定;事情一旦发生就是事实,事实不能改变,但它引发的心情及其对人影响的结果则随人的“心”而定;客观存在的事物无法选择,但对它的态度及其导致的心情则可由人的“心”来选择。[28]81-82比如说生活中的困境,有人会觉得是自己的命不好,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么多这样大的磨难,由此怨天尤人,为自己的命不好而悲哀、痛苦、忿恨;有人则认命,去忍受;有人则去积极面对并改变,着力于解决问题;也有人把困境看作是对自己的一种锻炼。可见在生活中确实存在因“心”的作用而物(境)随心转或心随物(境)转的问题。
人生随心,存在如镜,世间万物(在人的存在中所起作用)都会因主体之“心”不同而不同。同一事情或事物,不同的主体会因其“心”不同而有不同的感受、认知与体验,从而对人的存在的作用也会不同。有人说,“态度或心态决定一切”,“心态决定命运,命运决定一切”[29]33。说的都是心对人的存在的作用。人的命运究竟如何,取决于他具有什么样的心态。人能驾驭其心,恰当看待各种事物或事情,就会物(境)随心转,为自己构建一个积极的存在空间;否则,就会心随物转,受各种事情或他人的摆布。
物(境)随心转,是指环境、事物、他人等跟随人的思想、心态来旋转、变化,由人的“心”掌控。这样的人通常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一般而言,掌控不了自己的人,通常心随物(境)转,跟着环境转,随别人的境界去转,由此常常受环境左右,被别人控制。这类人通常不会成功。而能掌控自己的人,则有较强的自我掌控能力,其心情或情绪由他们自己掌控,不受环境、他人的左右和控制。他们特别容易看到环境、事物、他人的积极面,从积极方面去理解、解释、归因,从而有积极的情绪。这说明,是命运作弄人还是人驾驭命运,关键取决于主体的“心”。比如,对待挫折或失败、困境就有这么一个心随物(境)转和物(境)随心转的问题。若心随物(境)转,人就会受情境影响或左右,那么挫折或失败、困境就容易导致消极情绪,并受这种消极情绪困扰。[29]194例如,同样处于贫困境地,如果某人不甘于贫困,认为贫困是自己的悲哀,并由此感到自卑,每天为自己的贫困而忧愁伤心,而不是想办法去改变贫困,那他一定不仅不会感到幸福,而且会感到不幸;如果某人有宿命论观念,认为贫困是自己的命,由此而安于贫困,他虽然不会感到幸福,但也不太会感到不幸福;如果某人把贫困视为对自己的磨炼或考验,就会把它转变为一种财富和不断奋进的动力,促使自己不断去改变自己,由此他就有可能在不断的拼搏中获得某种幸福或乐趣。[13]13
物(境)随心转和心随物(境)转,实际上说明了“心”的本体性、决定性和前在性。“心”的决定性和前在性并不是说“心”决定事物或事实的存在,而是决定人们如何看待它,进而决定它对人的影响。常言道:“眼界决定未来。”一个人眼光有多远,其世界就有多大,人都是生活在自己的“心”构筑的世界里。眼界宽广的人所做出的成就通常会大,眼界狭小的人其作为通常会小。
心理学研究表明,日常生活中的人们通常存在注意偏向、记忆偏向、归因偏向、解释偏向等心理或认知倾向。这些偏向或倾向说明了人所生活的世界并不是单纯的客观世界,而是人“心”作用过的世界,是“心”与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格式塔心理学家们称之为行为或心理场,也可称为“行为或心理世界”。考夫卡(Kurt koffka)认为,行为(心理)环境并不是真正的客观环境,而是主体意想中的环境。产生并决定行为的是行为(心理)环境,而不是真正的客观环境。行为(心理)环境实质上是以自我为核心的心理(行为)场,即自我、行为环境、地理环境等进行动力交互作用的场。其中包含着必不可少的欲望、需要、意向等心理因素。如主体想办法绕过障碍物获得其后的食物,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想获得食物并知道障碍物后有食物。其中“想”“知”必不可少。若不“想”只“知”,主体不会表现出行为;若不“知”只“想”,也不会表现出行为。现代心理学研究表明,决定人的行为的因素主要有愿望(desire)和信念(belief)。愿望是中心。愿望形成了人的活动目标,而信念则构成了活动或行为的动因,二者结合在一起共同决定了人的行为或活动。在日常生活中,人的信念,即如何解释世界,即使其本身并不正确,也会对人的行为有深刻影响。它在人的愿望的作用下,会诱发人的行为或活动。对于成功来说也是如此,个体只有有强烈的成功愿望,才会把成功的信念转化为实现成功的行为,才会产生巨大的热情。[29]173在这一过程中,“心”具有根本性或决定性,正是“心”的作用,才使得环境成为人所生活的环境。从这意义上说,人所生活于其中的环境或世界是“心”所创造出来的,人只能生活在自己的“心”所创造的环境或世界之中。
上述分析表明,“心”对于人之存在具有本体性或前在性,正是“心”之作用确定甚至决定了“我”,使“我”向某方向发展,具有有别于“你”“他”的“我”之特征或属性。可以这样说,人所存在的世界,都是人用“心”作用过以使之在一定意义上符合主体的目的和需要的世界。由于心智哲学关注人的存在,把帮助人追求更加美好的生活作为目标,而人能否有美好生活又取决于人“心”,因此,它必然将“心”置于本体性、根本性和前在性位置。
综上所述,心智哲学赋予“心”之本体性、前在性是西方哲学发展历程中逐渐凸显主体因素的必然结果,也确实恰当指出了“心”对人的存在的作用。正因为“心”对主体的存在具有本体性、先在性,所以,以主体存在为己任的学科如哲学、心理学等应深入探讨人“心”,以便给予人终极关怀,把“心”引向人的幸福快乐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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