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最近听到一种“高论”,说中国的中小学教育质量已经超过发达国家。论者对此列举的论据是乘法口诀、学科竞赛和阅读能力测试之类,却丝毫没有提及中小学生的课业负担,特别没有提及“课外作业”负担。如此比法,实难服众。
我坚持“教师要有业余,学生要有课外”,是说教师在专业之外,还可以有些其他兴趣;而学生更必须有丰富的课外生活以发展智慧、养育性情。学生每天学习15小时,去和每天学习不超过8小时的外国学生比课业考试难度、比背书,当然不会输。只要不比体魄、个人意志及创造精神,中国孩子还是有不少优势的。
最近看到一篇文章引述《中国中小学写作业压力报告》称,“过去3年时间,我国中小学生日均写作业时长由3.03小时降低为2.82小时”,“即便如此,今年的最新数据仍是全球水平的近三倍”,“我国中小学生写作业时长是日本的3.7倍,韩国的4.8倍,而与其他欧美国家相比,差距也比较明显”;“湖北黄冈和上海的学生日均写作业时间最长,超过3个小时,排名全国第一”。
既然作业量是全球作业水平的近三倍,中国中小学生为之付出的代价至少也是三倍。至于结果是不是要“好三倍”则不敢妄论;但如果多花了两倍的时间学习了无用的东西,参与了无价值的“学习”,是不是对生命的一种摧残呢?
“课外有课,课后有作业”是中国中小学教育的常态。其实小学低年级,完全可以不布置家庭作业,全部教学应当在课堂完成。只是如果没有家庭作业,会有相当一部分家长焦虑,认为学校教师不负责,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孩子落后一步。于是为了“不输在起跑线上”,能抢跑的抢跑,能偷跑的偷跑,无所不用。先行一步或几十步了,犹嫌过慢,于是,孩子才十岁,就被灌输“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励志观念,把学习看作是你死我活的竞争。
有小学一年级数学教师介绍,全班四十名学生,有38人超前在校外“强化”过了规定的一年级课程,已经开始学二年级的内容了,她的一年级上学期备课几乎作废。从职业操守来说,她没有权力批评剩下的那两名坚持按部就班的学生家长,但也没有办法不顾及大多数家长的“强烈要求”。你让这个老师怎么办?最后只能是用重复性的作业拖住一部分学生,让他们“巩固”。
这个事例反映的问题有一定的代表性。指责教师缺乏智慧和勇气,甚至上升到职业道德高度似欠公允。教师不过是在体制与社会双重挤压下逐步丧失意志,而社会评价文化的畸形却轻易地迫使一名教师、一所学校放弃常识。锯短木桶第一块板的人不但没有被惩罚,反而获得社会认同,进而被体制赞许,于是木桶被锯成了木盆。
学校的自我折腾还有另一重要原因:外行瞎指挥,内行边缘化。在一些地区,教育行政部门的指导经常很混乱,甚至自相矛盾,南辕北辙。现行的教育法规经常屈从于“乡情民意”,变为加重中小学生作业负担的“实事求是”。花样百出的应试教学如洪水猛兽,教育行政部门即使严防死守,往往也防不胜防,况且总有“民意”理直气壮地对抗。近年批评“懒政”,批评有法不依,但是,从中央到地方几十年的几十次政令都没能扭转的局面,一个教育局长即使赌上仕途拼命去“减负”,又能有多大作用?坚守常识的人总是少数,随波逐流者太平无事,于是放弃责任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耻辱感往往是改变落后状态的重要契机。怕就怕在利益面前丧失判断,更麻烦的是因为利益而丧失耻辱感,社会文明水平因此下降。中小学生作业量是世界水平的“近三倍”,不代表中国学生勤奋,只代表中国基础教育的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