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探险而非战争，“征兵真人秀”背后的心机

易升

滤镜下的德国军营

晃动的镜头、模糊的对焦、略显粗糙的剪辑，和很多明显是拿自拍杆实现的画面，这样一个拙劣的视频博客在2016年成了YouTube上一档热门的真人秀节目。

它背后的资助者是德国联邦国防军。

“也许这将是他们生命中最艰难的三个月。”随着几个片段快速闪过，一个浑厚的背景音在开头响起，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镜头跟随着12名新的德国海军陆战队成员，记录了他们在帕罗海军工程学校进行基础训练的日子。

这部叫做《新兵》的真人秀由每天4到7分钟的视频组成，是德国军方试图吸引年轻人的新“武器”。虽然是一个“广告片”，《新兵》一经播出就大受欢迎，总共吸引了4400万的点击，成为德国有史以来最成功的社交媒体项目之一，甚至成功地从YouTube转型，开始同步在电视频道RTL II上播出。

2017年末，它又推出了新的一季，这次更大手笔，是在非洲西部的马里。

“美化效果”

茱莉亚抹起了眼泪。

她被命令必须取下她的耳环和首饰，因为在爬过障碍物时它们可能被钩住；杰罗姆被迫早起时挣扎着起不来；马文抱着突击步枪，身体瑟瑟发抖，“希望我永远不会用上它”。

比起普通的军事纪录片，这些此前打扮时髦，不拘小节的年轻素人“演员”让人感觉更加亲切和真实。而在节目播出之后，他们也俨然成为了德国的小名人，在社交媒体上引起追捧。

鱼眼镜头和手机相机、模糊的视频博客和专业拍摄混合交替，视频的内容看起来更像是一半现实加上一半脚本。用以烘托气氛的背景音乐贯穿始终，在一期圣诞特辑中，甚至全程都开启着雪花滤镜。

当人们开始质疑是否节目组在试图借此美化军队生活时，联邦劳工局回应“一切都是自然发生的”，称摄影师记录下的是真实的德国军营。

但很快就有已经退役的前士兵指出其中的“美化效果”。

比如说，营地设施都是全新的，每6到8人就拥有一个独立的盥洗区，女士也不用被迫在公共淋浴处洗澡，而此前他们面对的往往是12个人一间的宿舍和集体大澡堂。

《新兵》的社交媒体小组迅速回应，称目前55000间房间中有一半达到了相关标准，还配备了电视机和冰箱。到2018年底会全部达标。

“第一集的教官实在是太温和了。”观众指出。“不给戴首饰”、“不知道自己裤子尺码”这样的细节倒是成为了入驻军营的“第一道坎儿”。

一切都宣扬着某种“英雄主义”。“当新兵第一次穿上军装的时候，加上了金光闪闪的特效，他们显得非常开心和自豪。”前国防军人多米尼哥·布鲁克说，这在德国的军队中并不常见。

在六年前废除强制征兵之后，德国军队的入伍率一路跌到了历史最低点。一个历史悠久的军队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人员缺口。

为了弥补这一状况，联邦国防军大幅增加了招募预算。而且开始明确地侧重于青少年和青年作为目标群体。仅2015年一年，国防部的征兵预算就达到了3520万欧元。比2010年增加了2320万。

他们还开始尝试各种全新的措施。例如派青年军官去学校招募青年来服兵役，或是通过“德国联邦日”在学校中组织和军队相关的体验活动。在一张活动照片中，士兵微笑着向孩子们展示了一柄步枪，这张照片被曝光后引起了社会上极大的抗议。

2017年5月德国国防部长乌尔苏拉 · 冯德莱恩宣布扩军，目标在2017年至2023年间招募14300名新兵和4400名平民雇员。负责征兵的联邦劳工局显然对这个系列的真人秀寄予了厚望。

因此他们并不吝于在宣传上扩大投入。德国城市中心的展板、巴士站的海报、《明镜》等主流媒体杂志上整版的广告，到处都能看到《新兵》系列真人秀的身影。

加上Facebook，Instagram和Snapchat等主流社交网络平台上的图片和短视频，以及海报和广播节目，这个系列的制作成本达到170万欧元，宣传周边更是花费了超620万欧元。

该系列获得了惊人的成功，推出仅两周之后，就有20万用户在YouTube上进行了订阅，其中45%属于17到25岁的核心目标群体，20%是女性。这些视频共被“点击4000多万次”。

第二季的第一个视频是关于新兵们从家里离开到西非的旅途，在几天内就收到了60多万的点击。

虽然点击本身不能为征兵带来直接帮助，但对于德国联邦国防军的形象来说至关重要。该片不仅获得了众多的公关奖项，还让联邦国防军在2017年5月Trendence最受欢迎的雇主排名中位列第三，仅次于运动装备巨头阿迪达斯。

战争还是探险？

对《新兵》持批评意见的左翼派却将其批为“片面宣传”。

驻马里维和部队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联合国维和任务之一。但在YouTube上，这些新兵在第一集里看起来非常放松，他们显然确信自己不会参与到真正的战斗之中。

德国杂志Fluter认为，这种设计是为了说服人们自愿加入联邦国防军，尤其是青少年群体。

第二季的广告活动耗资330万欧元，海报设计看起来却像是在推销某种第一人称视角的射击游戏。三名士兵站在沙尘暴中，眼神坚毅地看向观众。“你准备好迎接一个真正的挑战了吗？跟随我们的同志去马里执行任务！”

似曾相识的快剪画面：贫苦但开心的孩子的脸庞，摆着酷炫姿势的士兵，直升机起降掀起的阵阵沙尘。预告片似乎在暗示他们这次将进行一场真正的“挑战”。

而在目前的情节中，士兵们并没有在营地外花费太多时间，那里通常是最危险的。

2013年1月至2014年8月间，法国军人在马里卷入了激烈的战斗，共有6名法国士兵，150名马里军队士兵丧生。德国巡逻队也在马里遭到枪杀，两名飞行员在直升机坠毁事故中丧生。2013年以来，超过146名士兵在联合国驻马里维和任务中牺牲。

毫无疑问，士兵仍然有被杀或遇害的危险，联邦议院的左翼政客亚历山大·诺伊告诉德国媒体MDR。真人秀的形式让人在情感层面上产生共鸣，从而吸引年轻人们来到这里进行所谓的“冒险”，但“军营和军队并不是一个冒险乐园”。

此前，德国联邦劳工局就曾因此受到联合国儿童权利委员会的点名批评，认为他们是“不合规的雇主”，宣传主题更侧重于“冒险、训练和友情”而不是“战争和死亡”，故意迎合年轻群体的爱好。而儿童和青少年理论上应当是征兵宣传的禁忌群体。

另一位绿党的政客托比亚斯·林德纳也认为，这是在美化一个需要人们做好准备牺牲的工作。“宣传军队的人应该更负责任一些，让人们能够全方位地理解这个岗位，而不是拍一些可爱的小视频，教人怎么叠衣服。”

第二季开头有这样一幕，两名士兵正在乘坐公交车到机场。

“我很有信心，每个人都会健康回家。”

“全部？”

“也许你不会。”

两人同时发出了哄笑声。

Vice指出，第一季播出后，德国联邦国防军收到了比以前多20%的入伍申请。“也许是因為这个系列并没有告诉他们，在那里他们真正将面临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