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英姿,袁春剑
(海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海南海口571158)
实践向度赋予马克思恩格斯思想以强大的生命力,实践逻辑也因此成为以人与自然关系为观照对象的马克思恩格斯生态哲学的理论品质。由唯物史观、唯物辩证法、人之文化存在所开创出的马克思恩格斯生态哲学的历史性、革命性和道德性,投射到被资源环境生态危机所笼罩的当今世界,愈加凸显出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现代化建设新格局和开启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新时代的历史紧迫性、现实合理性和未来引领性。
如要理清实践逻辑的致思理路,须得首先辨明马克思实践概念及其实践哲学的理论内涵。在某种意义上说,哲学的本性和主题不能不是实践的,实践的本真和精髓也非得由哲学来言说不可,故而,说实践是在“哲学地”说,谈实践哲学也是在谈实践。黑格尔说“哲学是思想中所把握到的时代”,中国传统哲学一向追寻人的安身立命,无不是对此的印证,因为时代也好,安身立命也好,其指向都是人类实践活动。而作为时代精神精华的马克思实践哲学,则直接从宇宙本体转向人类世界,明确以人类实践活动作为主题和轴心,更加鲜明地继承、发展和彰显了哲学是对人类生存根基的思考这一真谛。
一般认为,在西方哲学史上,亚里士多德是明确提出实践概念的第一人。亚里士多德把人的活动分为理论、实践和生产(或制作、创制)三种,其中实践是以自身为目的的、涉及人生价值与意义的、追求善的伦理活动和政治活动,“人的每种实践与选择,都以某种善为目的”[1]3,理论是最高形式的实践,而生产(或制作、创制)自身不构成目的,即目的在自身之外,因此“制作不同于实践,实践的逻各斯的品质同制作的逻各斯的品质不同”[1]171。亚里士多德的实践概念,奠定了实践内涵的目的性、道德性根基,而其将生产(或制作、创制)活动放置于实践的规约之外,既有其历史和阶级的局限,也无意中为马克思实践概念和实践哲学的发展留下了广阔的理论空间。在后续哲学发展中,实践概念向着包括了制作、技艺、技术、生产等活动的方向发展(有学者称之为实践概念的“泛化”),客观上存在着、也产生了两种结果:一个是实践的技术化、去道德化,进而科技应用的去道德化和科学技术的意识形态化;一个是将上述活动置于道德规范和目的框架之中,使其进入实践规约之内。我们应该避免前者,发展后者。康德对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的划分正是这样的努力。
康德指出,人的理性有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的运用,前者是工具性的、有限度的,必须用目的性的实践理性为工具性的理论理性指明和掌握方向。何为实践呢?“并非每种活动都叫做实践,而是只有其目的的实现被设想为是某种普遍规划过程的原则之后果的,才叫做实践”[2]176,即只有出于普遍原则(道德法则)的活动才能叫做实践,“哲学不能把实践的部分(与理论的部分相邻)理解为技术实践的学说,而只能理解为道德实践的学说”[3]16,因此实践的即是道德的。康德既充分强调了实践的道德性,又着重指出了须将理论理性置于实践-道德规约之下。只是在康德那里,理论还是并立于实践,二者没有达到内在的统一,这一任务是由马克思完成的。
马克思把人的行为、人类活动看作一个整体,认为物质生产劳动、政治社会活动、意识思想理论反思等是相互依存、内在统一的,共同构成完整的人类实践活动。马克思的“实践”是人的存在方式和本质呈现,是建基于物质生产劳动实践,同时包括政治的、社会的、理论的等实践活动在内的,通过扬弃异化而实现“自由个性”之目的的自觉自为的活动,其目的性和道德性承续前人、一以贯之。而马克思将物质生产劳动这一人类的“第一个历史活动”纳入实践范畴,既赋予了物质生产劳动以实践的道德性、目的性规约,又使实践的道德性、目的性摆脱抽象的空中楼阁,落实于人的现实生活而成为真实的现实关怀,正如马克思所言,“我的劳动是自由的生命表现”[4]184。自由的生命表现不是静态、静止的展示,而是否定之否定地扬弃异化、走向“两大和解”的过程,是通过现实批判来“改变世界”、建构理想自我和理想世界的过程,即“通过批判旧世界发现新世界”[5]7。
由马克思的实践概念内涵可明了其实践逻辑的致思理路,即人类实践活动是以物质生产劳动为基础的历时态展开,是指向解放和自由的充满辩证张力的自我批判和自我完善历程,历史性、革命性、道德性构成实践逻辑的核心。此外,将物质生产劳动纳入实践范畴,使得人与自然关系进入了实践逻辑的视阈,从而马克思恩格斯生态哲学理所当然地要置于实践逻辑视阈下来考察。
历史的本质是实践,是作为实践主体的人的活动在时间维度上的展开。马克思从主客体、主客观、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等对立统一的原则出发,对此进行了深入的考察,形成了科学的唯物史观,揭示了人类历史发展的核心要素、物质基础、根本动力和基本规律。“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所以人类始终只提出自己能够解决的任务,……任务本身,只有在解决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者至少是在生成过程中的时候,才会产生。”[6]592马克思唯物史观最实质性的关键,在于强调由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所构成的生产方式是人类社会发展的物质基础,它制约着整个社会的发展进程。新的社会形态取代旧的社会形态是社会发展质的飞跃,其发生取决于物质生产力的发展与生产关系之间的冲突程度,社会变革的任务由此被客观地提出,而人类通过解决现实问题、完成历史任务来推动社会形态向前发展。生态文明、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正是这样历史地走进了我们的现实生活。
人类实践活动是唯物史观的核心,作为人类的首要实践活动,“劳动首先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7]207-208,人与自然的关系成为在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的首要关系,成为唯物史观的重大主题。人与自然的关系不是一成不变的,它始终在人类实践活动中历史地生成着、发展着,所以才有异化的历史形态出现,也才会有和解的历史形态的展望,由此“在唯物史观中就内在地存在着一个支持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理论领域”[8]98,马克思恩格斯生态哲学的历史性也由此得以成立。马克思认为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样态如何,取决于人类以自身活动为中介,调整和控制人与自然之间物质变换的状况,调整和控制的是人类而非自然,调整人类活动使之尽量合乎自然规律,控制人类活动作用于自然的强度、广度和深度。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对这种调整和控制的要求是不同的,在前工业文明阶段,由于社会生产力水平不高、人类实践能力不强,人类实践活动给自然造成的影响十分有限,其所产生的后果并不能引起广泛的危及人类生存的自然反弹,或者恩格斯所说的自然的“报复”。但工业文明的喧嚣改变了一切,迅猛增强的人类实践能力在创造了超过以往一切世代总和的生产力和物质财富的同时,由于没有适时调整、控制好实践的方向和程度,也造成了人与自然之间物质变换的断裂,异化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即今天全球性的资源环境生态危机。超越工业文明成为一种历史需要,和解人与自然关系成为历史发展的方向。
不唯人与自然关系是一种历史存在,作为关系双方、对象性存在的大自然和人本身也是历史存在,换言之,人与自然关系的历史性同大自然、人的历史性是一致的。“在人类历史中即在人类社会的形成过程中生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现实的自然界”[9]193,“现实的自然界”既构成人类实践活动的自然物质条件,又在人类实践活动中生成着、变化着自身,折射出人类的生存变化和人的本质发展。人与自然是互为对象性存在物的,这意味着在人的本质当中须内含自然的本质规定性,也就是将自然的本质内化为人的本质规定性当中去,这是人类实践活动合规律性、遵循自然规律的前提,否则人就不能进行对象性活动——实践活动,因为“如果它的本质规定中不包含对象性的东西,它就不进行对象性活动”[9]209。
马克思恩格斯生态哲学的历史性是唯物史观的组成部分和充分体现,整个人类实践活动包括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都有其现实基础,都是在前一个阶段的基础和前提下继续和发展的。“历史的每一阶段都遇到一定的物质结果,一定的生产力总和,人对自然以及个人之间历史地形成的关系,……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人。”[9]544这一现实基础包括人化的自然,包括人与自然的关系,或者说,人化的自然、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实践活动的基础之基础,因为它是人类实践活动的前提条件、活动领域以及物质和生命源泉。在这个意义上,自然具有先在性,但这个先在性不是抽象的、先验的,而是与历史性相统一的逻辑先在性,人类社会发展的每个阶段都会遇到这种先在的、既定的实践基础和物质条件,它们是在人类实践活动的历史发展中形成的,又影响、形塑着后继的人类实践活动。
马克思恩格斯生态哲学所揭示的历史性的自然、人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在人类实践活动的历史进程中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实践主客体统一、两大关系和解不可或缺的“一半”。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这“一半”的重要性和现实性得到前所未有的彰显。
我们今天所遇到的物质生产结果、物质生产力总和以及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等,是资本逻辑和工业主义以异化的形式历史地形成的,它们作为一个整体共同构成了社会主义生态文明产生的历史条件和历史必然。
从生产力角度来看,工业文明时期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充满了历史的悖论,一方面是物质生产力前所未有的迅猛发展和物质财富的极大增长,另一方面同样是前所未有的生产力对大自然的破坏和工业形式的生产消费对大自然的污染,这二者却同时构成了社会主义生态文明产生的历史条件和历史必然。就前者而言,社会主义生态文明作为对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历史扬弃和超越,需要建立在物质生产力高度发展和物质财富日益丰富的基础之上,这是“绝对必需的实际前提,……因为如果没有这种发展,那就只会有贫穷、极端贫困的普遍化;……必须重新开始争取必需品的斗争,全部陈腐污浊的东西又要死灰复燃”[9]538。就后者而言,资本逻辑和工业文明发展模式对大自然的污染破坏,已经构成危及人类生存发展的资源环境生态危机,人类不得不开始反思,生产力、人的实践能力不只是有一个不断增强的问题,还有发展方向问题,即生产力发展需要生态化、绿色化的历史转型。
从生产关系角度看,资本对超额利润的无限追求、私有制对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激发了人们强烈的竞争意识以及生产、占有物质财富的欲望,它会同工业文明发展模式创造了超过以往一切世代总和的物质生产力和物质财富,但是其所造成的资源环境生态危害也是超过以往一切世代总和的。资本主义私有制在生产中所形成的人与人之间雇佣与被雇佣、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资本逻辑主导下所形成的“大量生产—大量消费—大量废弃”的工业主义生产生活方式,被资本所绑架的市场经济的唯利是图、欺贫媚富等,在人与自然关系上均“助推”着生产力和人类实践活动对大自然的征服主宰、肆意破坏和巧取豪夺,不断加剧人与自然关系的恶化。当生产力发展需要进行生态化、绿色化转型时,生产关系也需要突破资本逻辑和工业主义框架进行绿色变革,以适应绿色生产力的发展。
由此可见,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生态转型和绿色变革,是历史提出的解决生态危机、建设生态文明的新要求新任务,二者的矛盾运动将带来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等全社会或快或慢的变革,推动人类社会由工业文明向生态文明发展。“人类经历了原始文明、农业文明、工业文明,生态文明是工业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新要求。历史地看,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衰。”[10]6走向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新时代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马克思对唯物辩证法作了精辟的阐述。其一,唯物辩证法是唯物的,是指向人类物质生产生活实践的。其二,唯物辩证法是辩证的,既从肯定方面看到现存事物的现实合理性,又从否定方面看到现存事物的历史暂时性,而事物的发展是以否定的方式实现肯定。其三,唯物辩证法是积极的“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9]205,其肯定方面是人类实践活动创造和前进的基础前提,否定方面是人类实践活动创造和前进的历史动力,由此构成唯物辩证法本质上的批判性和革命性,并与唯物史观的历史性实现内在统一。人类实践活动就是在自我的批判和革命中向前发展,展开社会形态演进的历史画卷。
资本与生态在本质上是对立的,资本运动追求的是资本的无限增殖,由此造成的生态后果却是“自然资源与环境的‘贫困积累’”[11]。因此,马克思恩格斯生态哲学的革命性首先表现为对资本逻辑、私有制、资本主义生产等的反生态性的批判上,这种生态批判是具体批判与本质批判的统一。具体批判包括资本主义私人经营与林业的矛盾,资本主义制度与合理农业的不相容,以及资本、工业、商业对土地肥力持久源泉的破坏、自私短视的资本(家)对森林的破坏等。“大工业和按工业方式经营的大农业共同发生作用。……产业制度在农村也使劳动者精力衰竭,而工业和商业则为农业提供使土地贫瘠的各种手段。”[12]919本质批判揭示了以逐利为目的贪得无厌的资本对自然的异化,以及对自然规律的自欺欺人的认识和肆意违背,“只有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自然界才……不再被认为是自为的力量;而对自然界的独立规律的理论认识本身不过表现为狡猾,其目的是使自然界……服从于人的需要”[13]90。
批判是为了“改变世界”,资本逻辑和工业主义的反生态性是在异化了的人类实践活动中得以实现和呈现出来的,它也必须在人类实践活动中进行克服,扬弃异化的自我、异化的自然、异化的劳动。“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性,只能被看做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9]500革命的实践就是要以现实的行动改变反生态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社会关系,因为生产关系、社会关系是影响人与自然关系的最深层原因,变革反生态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社会关系,对于应对资源环境生态危机、和解和谐人与自然的关系至为关键。
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社会关系对自然界的影响更多的是破坏性的,马克思以林业为例说明了这一点。“漫长的周转期间,使造林不适合私人经营,因而也不适合资本主义经营。……文明和产业的整个发展,对森林的破坏从来就起很大的作用,……对森林的保养和生产所起的作用则微乎其微。”[14]272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社会关系的核心是私有制,废除私有制对自然界、自然资源资产的占有,是马恩生态革命的根本所在。“从一个较高级的经济的社会形态的角度来看,个别人对土地的私有权……是十分荒谬的。甚至整个社会,一个民族,以至一切同时存在的社会加在一起,都不是土地的所有者。他们只是土地的占有者,土地的受益者,并且他们应当作为好家长把经过改良的土地传给后代”[12]878。社会主义生态文明作为超越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较高级社会形态,必须拒绝或废除资本对自然资源资产的私人占有。
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的提出和建构,是以对资本逻辑和工业主义的历史批判为前提的,这一批判是理论批判与行动批判的统一,是“批判的武器”与“武器的批判”的统一。社会主义生态文明要从观念上进行一场伟大的思想革命,批判资本逻辑所奉行的二元论世界观、机械论自然观、唯我论价值观、排他性道德观、工业主义发展观、消费主义生活观等,建构崭新的系统性、整体性、共生性、生态化、绿色化的世界观-自然观、价值观-道德观、发展观-生活观,牢固树立以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山水林田湖草是一个生命共同体、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等观念为核心的社会主义生态文明观。
理论批判要转变为行动批判并进而成为历史动力,须藉由以生产关系为核心的制度变革来完成,批判资本逻辑和工业主义制度体系,创建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制度体系。在生产关系中,所有制关系、劳动关系、产品分配关系是最重要的关系,社会主义生态文明首要批判和变革的是资本对自然资源资产、劳动力和公共产品的私人占有和垄断,“坚持自然资源资产的公有性质,创新产权制度,落实所有权,……保障全体人民分享全民所有自然资源资产收益”[15]。
生产关系的绿色变革、生态文明制度体系的建立和完善,是为了适应生产力生态转型的需要,保障和促进绿色生产力的发展。只有在绿色生产力发展的需求下,适时变革生产关系,创新生态文明制度,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才能获得持续不断的历史动力,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现代化建设新格局、走向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新时代才能获得现实发展。
实践是人的存在方式,实践活动“把人从其余的动物中提升出来”[16]422、从自然界分化出来,使人成为一种文化存在。这里的文化,是与自然相对应的广义的文化,在这个意义上,文化与实践的本质内涵是一致的。作为一种文化存在,人的世界本质上是一个价值世界、意义世界,即人类实践活动是有目的指向和价值选择的,“并不是‘历史’把人当做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9]295。目的性是人类实践活动的文化本质,而文化的核心是道德,文化进步的实质是道德的进步,不仅是人际伦理道德,还有人对自然的道德。马克思哲学的实践转向,寻求的就是“是”与“应当”、事实与价值在人类实践活动中、在人类生活世界中的统一,力求为人际关系、人与自然关系设定和解和谐的价值指归,由道德来为人类实践活动的目的性赋义。
马克思恩格斯生态哲学直接指出了资本(家)只顾自身逐利而不顾自然和人类生存之可持续发展的不道德性。“西班牙的种植场主曾在古巴焚烧山坡上的森林,以为木灰作为肥料足够最能赢利的咖啡树利用一个世代之久,至于后来热带的倾盆大雨竟冲毁毫无掩护的沃土而只留下赤裸裸的岩石,这同他们又有什么相干呢?”[16]562-563只要能够赢利,后来的水土流失、土地贫瘠与现在的资本何干?只要能够赢利,后世人没有资源可用、环境恶劣,与现在的资本何干?“往后和再往后”大自然的“报复”,与现在的资本何干?资本只追求眼前自身利益而罔顾他者利益可谓登峰造极。“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这就是每个资本家和每个资本家国家的口号。”[7]311
马克思恩格斯生态哲学对资本和私有制的不道德的深层考察,在于揭示了资本和私有制对自然本质和自然整体的摧毁和破坏上。一方面,河水、大自然的本质是孕育生命、涵养生命、促进生命的发展,资本逻辑和工业主义表面上是污染了一条河流,本质上却是毁掉了生命之源、生命之基、生命之流,不仅毁掉了自然的生命,同时也毁掉了文化文明的生命[9]550。另一方面,“在私有财产和金钱的统治下形成的自然观,是对自然界的真正的蔑视和实际的贬低”[9]52。在资本和私有制下人化的自然界,是完全被异化了的自然界,被视为、同时也成为被资本掠夺的资源库,被废物、废水、废气污染的垃圾场,这是资本和私有制对本来是生命体的大自然的彻底蔑视和贬低——倒不是资本、私有制本身高贵,而恰恰因为它们自身的卑污、愚蠢和狂妄。
马克思恩格斯生态哲学要使自然从资本、私有制的奴役和践踏下解放出来,还自然以生命和尊严,还人类以文明和道德,使人类作用于自然的物质实践活动真正成为“自由的生命表现”:“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12]928-929。
在资源环境生态问题上,资本逻辑和工业主义不仅损害着大自然,也损害着后代人的利益,还损害着他人、他国、他民族的利益,其不道德令人发指。这里不再赘述资本逻辑和工业主义对大自然的损害,而仅从劳伦斯·萨摩尔(Lawrence Summers)的备忘录来看资本(所有者)转移转嫁生态危机的逻辑:发达国家工人的健康比发展中国家工人的健康值钱,因此污染所导致的健康损害应该发生在发展中国家;非洲一些地方的空气质量毫无意义的太好了,发达国家的空气污染和废弃物不能顺利贸易到那里是令人不快的;对于发达国家“诱因有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导致前列腺癌”和发展中国家“幼儿死亡率为千分之二百”这两者,应该更关注前者。基于上述“理由”,“世界银行难道不应该鼓励将更多的重污染工业转移到欠发达国家中去吗?”[17]262-263从20世纪90年代至今,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借全球产业结构调整的“契机”,一直这样转嫁生态危机。
鉴于此,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绝不仅仅是节约资源、治理环境、保护生态的问题,而更是对人类文化和道德的澄清,是对人类文化和道德进步的选择、追求和承诺。节约资源、治理环境、保护生态,是对自然这个生命共同体讲道德,是对后代人讲道德,是对同时代的他人、他国、他民族讲道德,一句话,是对他者讲道德。所谓讲道德,就是兼顾自我与他者、个体与整体的利益,生态利益方面更需要关注他者和整体的利益,因为所有存在都共处于一个生命共同体之中。
需要强调的是,马克思恩格斯生态哲学道德性的核心内涵是人民立场、人民中心、人民利益,追求“联合起来的生产者”的共同财富和自由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强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始终以人民为中心,……成果始终要惠及人民”[18]。关注人民的环境要求、生态权益、美丽目标以及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表明社会主义生态文明致力于通过新型现代化建设,把马克思恩格斯生态哲学的道德性、人民性变为现实。
社会主义生态文明不能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不能效仿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掠夺自然资源、转移环境污染、转嫁生态危机”的做法,因为这种“掠夺、转移、转嫁”既违背社会主义追求公平正义、共享和谐的社会性质,也与人类文明发展的价值追求背道而驰。社会主义生态文明要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要提供最公平、最普惠的生态产品,要为全球生态安全作出贡献。这是历史的选择,责无旁贷;这是人类文化和道德的进步,任重道远。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新时代正是这一历史的开启。
马克思恩格斯生态哲学的现实生命力和当代意义,在于人类社会发展提出了解决资源环境生态问题、建构全新人与自然关系的历史任务。这一历史任务对人类实践活动的方向、内容和方式提出了社会变革的要求。“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命,他们自己就是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因而,个人是什么样的,这取决于他们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9]520生产什么?怎样生产?是必须面对和解决的现实问题,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新时代对此做出回应和承诺。
走向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新时代,是对人类实践活动在生产力、生产关系、社会关系、发展模式、生产生活方式等方面提出了新的要求,做出了新的谋划,现实层面是为了应对和解决资源环境生态危机,本质层面是为了变革人的生存理念和生存方式,重建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走向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新时代,从自然生命的角度看,是为了人类命运共同体和生命共同体可持续地生存,从文化生命的角度看,是为了人之为人有尊严、有道德地生存。
走向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新时代,需要重新认识大自然,需要重新确认人的本质,需要重新界定人与自然的关系,其理论基础和思想理据都深植于马克思恩格斯生态哲学中,由此结出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思想这一理论成果,成为走向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新时代的实践指南。自然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人与自然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良好生态环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等理念,是马克思恩格斯生态哲学的最新发展,是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的理论内核。理论的生命力脉动在实践的进程中,人与自然的“复活”,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是一个实践建构的过程,创新和发展绿色生产力、建立和完善生态文明制度体系、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现代化建设新格局等,就是这一建构过程的具体展开,就是在走向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新时代。
走向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新时代,是马克思恩格斯生态哲学的实践发展,是人类实践活动和人类历史发展的新阶段,是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和绿色生产力发展所引领的全新变革时代,承载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人与人命运与共的价值目标、道德规约和历史承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