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林业文化碑刻》典故注释商补

2018-01-27 12:25黄知学
信阳农林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典故

黄知学

(广西财经学院 科研处,广西 南宁 530003)

《云南林业文化碑刻》辑录了南宋至民国时期跨度800多年的林业碑刻162通,这些林业文化碑刻内容十分丰富,是云南800多年来林业发展历史的见证和缩影,具有“存史、资治、教化”的价值和作用[1]。该书编注专家集多年之功,孜孜不倦搜觅、整理、编辑、注释地方林业文化碑刻文献,付梓成书,嘉惠广大林业工作者和学术研究者。该书出版十年来,笔者参阅有关林农、环保、水利、民族方面的学术论文,每每见到论文作者引用其中文献资料。编注专家对碑刻文献作了点校,对其中的古难字词、历史掌故、典故、地理沿革、官制都注释甚详,颇见功力。只是在这繁富的注释条目中,笔者认为有少数典故的注释未臻完善,现拈出几例,提出商补,以就教于方家。

1 未注出句中典故

(1)襄城之桑万亩,民号著作之林。彭州之荫千行,世称补阙云柳。(第592页,《昆明〈岑崔二公种树纪念碑〉》)(括号中所标注的页码是指例句于书中所在的页码,所标注的篇目是指例句所在的篇目,下同)

书中对本句只解释了“襄城”“彭州”作为地名之所在和其历史沿革,这对于理解本句的意涵略嫌不够。实际上,本句暗用了两个典故。前半部分是用北宋名臣范仲淹之子范纯仁任襄邑县令时劝农种桑的典故。明代彭大翼《山堂肆考》卷七十七载:“范纯仁知襄城县,有惠政,课民种桑,民号其桑为著作林,以纯尝为著作郎也。”后半部分是用北宋辛仲甫在彭州倡导种植行道树留荫惠民的典故。宋史《辛仲甫传》:“乾德五年,入拜右补阙,出知光州。六年,移知彭州。……先是,州少种树,暑无所休。仲甫课民栽柳荫行路,郡人德之,名为‘补阙柳’。”例句是整篇碑文的起句,通过铺陈典故,用以称颂云贵总督岑毓英督率植树造林的业绩,只有注出典故,才利于理解句中所含的丰厚意蕴。

(2)倘听任险危,弗加修补,无论难保异日之固,已觉难壮今日之观,将所谓竹苞松茂者安在乎?(第176页,《昆明西山区车家壁〈建月台碑记〉》)

书中本句注释从植物学的角度对“竹”“松”作了单个字义解释,但这只涉表象,未及理解“竹苞松茂”和该句意思的实质。其实“竹苞松茂”典出《诗经·小雅·斯干》:“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本指竹子繁盛茂密,松叶历冬不凋,由于诗中有宫室营筑和外观的描绘、祝愿子孙世代繁昌的内容,后世用“竹苞松茂”比喻建筑坚固壮观、家门繁盛兴旺。本句就是用“建筑坚固壮观”之意。“典故词语的意义一般不能从词素义体现出来(起码不能完整体现出来)”[2],“理解典故词语离不开对典源的把握”[2],因此对该成语的注释,需注出其语源和所附着的文化意义,而不是孤立的字面意义。

(3)荒烟蔓草,日绕浮镜之潭,寒蛩秋蝉,时吟奉社之橘,谁之责欤?(第167页,《重修薇溪山龙神祠碑记》)

书页下对“社”“橘”还是采用单字单纯释义的方法,未注出句中所含“社橘”一词及其典源。唐代传奇小说《柳毅传》有云,“洞庭之阴,有大橘树焉,乡人谓之‘社橘’”。唐代风俗,乡间选择在大树下举行社祭(祭土地神)[3]。社橘,就是用以指代土地神栖止地而供祭奉的大橘树。若加此注释,那么句中“奉社之橘”之意及其文化内涵则易明晓。

(4)禹刊益焚所不到,剩作丛箐森遐陬。(第202页,《滇南〈树海歌〉(诗)碑》)

这是诗人赵翼在云南作的《树海歌》中的诗句。书中将“禹”“刊”“益”“焚”的词典概念义都分开作了注释,却未审该句用了两个事典“禹刊”“益焚”,且误将“益”作为副词解。句中“益”是禹同时代的名人。“禹刊”典出《尚书·禹贡》:“ 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 孔颖达疏:“随行山林,斩木通道。”“益焚”典出《孟子·滕文公上》:“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只有了解“禹刊”“益焚”的来龙去脉,不拘于零散的字面理解,才能理解条畅,识读出诗句的真意。

(5)谟修六府,水居其先,范陈五行,水居其首。水虽为要,树为之根。(第240页,《禄丰川街阿纳村土主庙封山育林乡规民约碑》)

书中本句的注解把“谟”释为“计谋;谋略”,把“范”释为“效法;取法”,均只是拘泥于字典义,未能体识出其在具体语境中与其他词句的结合义。句中的“谟”“范”实际另有出处,是在用典,“谟”指代《尚书》中的篇什《大禹谟》,“范”指代《尚书》中的篇什《洪范》。《大禹谟》中有言,“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 《左传·文公七年》载:“水、火、金、木、土、谷,谓之六府。正德、利用、厚生,谓之三事。”所以,“谟修六府,水居其先”就是化用前面这些话的意思而来。《洪范》有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这正是“范陈五行,水居其首”化用的典源。有的典故词语概括性指代性强,本例句中“谟”应加书名号为《谟》,“范”应加书名号为《范》。

(6)地属边隅,汉夷杂处,民乏鸱夷之富,人鲜愚公之诚。(第389-390页,《丘北县锦屏镇城东青龙山护林碑〈新日碑文〉》)

本句的注释对“鸱夷”注为:“亦作‘鸱鴺’。皮制的口袋。”从经验可知,例句后半部对仗句中的“鸱夷”与“愚公”在词性、概念类属上应是相同、相近的,“愚公”是代称人的,“鸱夷”也应是代称人的,才符合句法,所以对“鸱夷”的注释可判断为有误。查“鸱夷”有多种释义,但恰切本句语境的只有一种,即指鸱夷子皮——范蠡。其中包含一个典故,典故出自《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范蠡助越王勾践灭吴后,感到勾践之为人义薄,可共患难不能同享乐,于是功成身退,“范蠡浮海出齐,变姓名,自谓鸱夷子皮,耕于海畔,苦身戮力,父子治产。居无几何,致产数十万”。 明乎此,“鸱夷之富”可解。

(7)行商坐贾,务农讲武,各自孝悌力田,尽轨纳于饮射读法之中。(第490页,《云州“村规民约”石碑》)

(6)增加与约旦能源合作。约旦页岩油富足,中国资金技术雄厚,且中国已投资阿塔拉特油页岩电站项目。在能源合作方面,中国可以加大投资力度。加快中国“走出去”战略,让约旦对中国友好合作的决心更坚定,从而最大限度地对中国开放。

本篇对“饮”“射”“读”“法”各自作了注释,亦只着眼于抽象语境的基本义,未结合具体语境来理解,释义距离正解相隔一层。“饮”“射”“读”“法”不应分解,“饮射”“读法”皆有其渊源,隐藏在其后的典故需补出。儒家十三经之一的《仪礼》,其中第四篇为《乡饮酒礼》,《礼记·射义》说,“乡饮酒礼者,所以明长幼之序也”,以德治教化为目的;其中第五篇为《乡射礼》,《礼记·射义》又说,“射者,进退周还必中礼……此可以观德行矣”,“射者,仁之道也”,也是为了成己立德的道德教化。《周礼·地官·州长》:“正月之吉,各属其州之民而读法,以考其德行道艺而劝之,以纠其过恶而戒之。” 如果注释中将所涉典故注出,不仅可以使读者准确理解“饮射”“读法”之意,更可体识其中的社会管理、礼仪文化制度含义。

(8)一花传印,双梼为家。(第73页,《安宁市〈宝华阁记〉》)

文内的注释中,释“传印”为“传授心法”,失之简略;而“一花”也不只是寻常一花,是有丰厚内容的。宋代释普济《五灯会元·七佛》载:“世尊于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佛祖释迦牟尼传法,唯有摩诃迦叶轻轻一笑,以心印心,领悟了他的高妙心法,于是佛祖把衣钵真传传给了他。文内也注释了“梼”作为树木的类属,但典故词语具有融合性,“双梼为家”要一体看,不可仅凭字面解释,只有知悉其背后的故事,才可理解确当。《善慧大士录》卷一有记:南朝梁代傅大士24岁时,一天,在河里捕鱼,遇天竺异僧嵩头陀(名达摩)指点,于是顿悟前缘,“因问修道之地,头陀指松山下双梼树曰:‘此可矣。’即今双林寺,是大士于此结庵”。苦行七年,得楞严三昧。联系上下文,例句之用典,实指五叶法师道成住锡于安宁曹溪寺,潜心修习,传经衍法,弘扬佛教。

(9)文梓为牛枫为叟,空山白昼百怪惊。(第204页,《滇南<树海歌>(诗)碑》)

文中注释对“梓”“枫”“牛”“叟”作了单个概念义的释义,并据此串联句意,但不够确切。句子的意义并不一定等于各词义的累积相加,如果句中用典,需结合典故的来龙去脉,挖掘句意的深层内涵。“文梓为牛”典出可寻,张英、王士禛编撰的《渊鉴类函》卷四一五引《玄中记》云:“秦文公造长安宫,终南山有梓树大数百围,荫宫中,公恶而伐之……梓树神化为青牛,文公命骑击之。”北周庾信《枯树赋》有“白鹿贞松,青牛文梓”之语。“枫为叟”也有所本,晋朝嵇含《南方草木状》卷中云:“五岭之间多枫木,岁久则生瘤瘿,一夕遇暴雷骤雨,其树赘暗长三五尺,谓之枫人。”诗句中用典,生动地描绘出了当时滇东南古森林古树参天、饱经沧桑的景象,意蕴盎然。若仅质言而解,则浅淡。

2 未完整注出句中典故

(1)栾社之恩亿载,郑陂之颂千秋,不可谖兮,足以兴矣。(第596页,《昆明〈岑崔二公种树纪念碑〉》)

(2)大身欲蔽栎社牛,高柯早谢榆枋莺。(第582页,《腾冲县和顺乡魁阁“双杉行”诗碑》)

书中对本联对偶诗句的前一句的“栎社”作了精确的注释,并标示它出自《庄子·人间世》的典故,用以形容“双杉”树冠幅面的宽阔。后一句对“榆枋”也作了注释,但只是释为“榆树和枋树”而已,未审识其中寓含的典故。经查,该典故出自《庄子·逍遥游》:“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4]后来“榆枋”不仅仅是树木名词,也寓入了“狭小、浅薄”之意。由于碑文用行草字体刻成,或许不易辨认,本联句中的“莺”是误字,应为“鷽”,即“学鸠”。后一句诗用典,用以夸赞“双杉”树之高挺,渺小的“榆枋鷽”拼力飞都飞不到。

(3)爱比芾棠,摘讵扪瓜。(第75页,《安宁市〈宝华阁记〉》)

句中注释对“芾棠”已详述其典出《诗经·召南·甘棠》,指明含有“爱人及物”之意。但对“扪瓜”释为“意为取物之小者”,似欠妥。笔者认为“摘讵扪瓜”也是在用典,据《新唐书》卷八十二《列传第七·十一宗诸子》,有唐高宗及武则天时章怀太子李贤所作的《黄台瓜辞》:“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云可,四摘抱蔓归。” 意在讽喻武则天不要再“摘瓜”。本处是反用典故,表示“爱而不摘”。与上半句“爱比芾棠”一样,“摘讵扪瓜”也都是用以表示要爱惜、爱护宝华阁之意。

(4)龚遂渤海之榆,日栽一本,陶侃武昌之柳,敢盗半株。(第595页,《昆明〈岑崔二公种树纪念碑〉》)

编注者对全句前半部分的“渤海”“榆”分别作了详细注释,但对关键的人名“龚遂”所含的故实未作注释。《汉书·循吏传》载:“遂见齐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俭约,劝民务农桑,令口种一树榆……”不注出龚遂动员百姓种榆的故实,全句前半部分意思就不明朗。(“日栽一本”疑应作“口栽一本”)后半部分注释了“陶侃武昌之柳”——“陶侃在武昌任太守时提倡种柳”,但还不全面,“敢盗半株”也有出处,《晋书·陶侃传》:“侃性纤密好问,颇类赵广汉。尝课诸营种柳,都尉夏施盗官柳植之于己门。侃后见,驻车问曰:‘此是武昌西门前柳,何因盗来此种?’”对典故注释完整才好全面理解句意。全句用典,紧承了上句“重加董理,严禁采樵”之意,并得以拓延强化。

3 误注典故源出

(1)古雪神云看几回,十围柳大白头催。(第273页,《大理西云书院〈种松碑〉》)

本诗句作者为宋湘。书中对“十围柳大”注解为:“宫恩晋与宋湘为挚友,曾与宋湘在大理植柳,写有《万柳堤》诗”,但联系这组诗的前一首“不见苍山已六年,旧游如梦事如烟。多情竹报平安在,流水桃花一惘然”,体味上下文语境,可知这些诗句流贯着淡淡乡愁的基调。这使人联想到历史上另一个典故,《世说新语·言语》:“桓公北征经金城,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5]这个典故比书编注者所注的在字面上更接近“十围柳大”,情感基调也与诗句相合,用以注释本诗句的典源似更为贴切。

(2)乘凉避暑,归咏诗赋。陶潜垂柳,周子莲慕。(第495页,《麻栗坡县大王庙颂扬植树造林碑》)

本句注释对“陶潜垂柳”所含的典故诠释精当,但对“周子莲慕”的典故出处注为:南朝齐时的王俭领朝政,一时所辟皆才名之士,时人以入俭府为入莲花池,言如红莲绿水,交相辉映,后世称幕府为“莲慕”。笔者认为此注未确,注中的“莲慕”实应为“莲幕”,彼“莲幕”非此“周子莲慕”之“莲慕”,况且注出之典中未涉及“周子”,“周子”未得到解释。联系整句的格调以及对文“陶潜垂柳”,“周子莲慕”似应典出周敦颐《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爱”者“慕”也。整句并说环境优雅,人物高洁。

(3)僧繇讵假,凸凹丹青,孙氏当图,葳蕤瑞应矣。(第72页,《安宁市〈宝华阁记〉》)

书中对本例前两短句的注释,未审其中借用典故以表意,大都依字解文。此处用典实则出自唐代许嵩的《建康实录》:“置一乘寺,……寺门遍画凹凸花,代称张僧繇手迹,其花乃天竺遗法,朱及青绿所成,远望眼晕如凹凸,就视极平,世咸异之。”意指南朝梁武帝时画家张僧繇擅长吸收天竺(今印度)佛画中的“凹凸花”技法,绘画具有浮雕般的效果。而后两短句“孙氏当图,葳蕤瑞应”,注者认为是用《后汉书·公孙述传》公孙述引符命谶言“代汉者当涂高”为其代汉称帝造势而受到光武帝刘秀驳斥一事,恐于语境未合。据有文献载,南朝梁代孙柔之撰有《孙氏瑞应图》;《法苑珠林》言:“葳蕤香,《孙氏瑞应图》曰:‘葳蕤者,王礼备至则生。’”例句所用两个典故,其实就是用以隐喻文中所记宝华阁环境装饰的精巧雅致。

从以上举的句例可以看出,《云南林业文化碑刻》里的用典大多与林木草树方面的典故有关,而且多用事典。适当运用典故,“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6],可以增大文句表现力,在凝练的词语中展现丰富的社会文化信息,增加文句的韵致与情趣,收到委婉含蓄、耐人寻味的表达效果。在文献的注释中若疏解至当,当更有益于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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