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道据德:孔子及其儒家的信仰世界

2018-01-27 08:50路则权
特区实践与理论 2018年3期
关键词:论语信仰孔子

路则权

“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信仰”是人们进行一切社会实践的前提。中国人的信仰是什么?今天的中国是历史中国的延续,要回答中国人当今信仰什么,就需要我们回望过去,梳理源流,找准坐标,才能达成共识。

那么,在中华文明发展史上,谁是中国文化的坐标系人物呢?笔者认为其核心人物是孔子。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孔子是中华文明承前启后的人物,他是“明先”而“觉后”的文化枢纽。“明先”是说他继承了从三皇五帝到春秋时期的中华文明史。“觉后”是说后来的中国文化先贤从他那里获得精神滋养,开启了两千五百多年中华文化发展的新征程。所以,我们要讨论中国人的信仰问题,不得不回到孔子的精神世界,思考孔子信仰什么,才能找到讨论这个问题的基本前提。然后,我们需要梳理历代士人如何继承和发展孔子的信仰。因此,笔者以《论语》和曲阜祭孔的石刻文献为基本史料,重返孔子的信仰世界,试图分析孔子及中国人的“道德”信仰。

一、“道”:传统中国人核心价值信仰之动力

(一)孔子“道”的信仰

孔子曾说“吾道一以贯之”(《论语·里仁》),也就是他提出仁义礼智信等伦理观念,其思想背后始终贯穿着“道”。我们翻检《论语》,就会发现其中有关“道”的记载很多,不少是对孔子信仰的表述。如,孔子说过 “朝闻道,夕死可矣”。这体现了孔子对具有终极性的“道”的执着追求。

“道”在中国文化中是一个很古老的概念,其本意是具有一定方向的路叫作“道”。在《诗经》《尚书》《易经》等文献中,已经出现了“道”这一名词及相关思想。到了春秋时期,“道”作为一种抽象的原则,被人们越来越多地使用。

“道”在《论语》中出现的频次特别高。《论语》中“道”除了做本意道路外,还有多种含义。其中有做动词,作治理义,如“道千乘之国”(《论语·学而》);有时指“做” “说”“引导”的意思,如“君子道者三”(《论语·宪问》),“夫子自道也”(《论语·宪问》),“道之以政”(《论语·为政》)。也有做名词的涵义,有时指“技艺”,如“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论语·子张》);有时指“道德”或“学说”,如 “本立而道生”(《论语·学而》),“不以其道得之”(《论语·里仁》)。在这层意义上,“道”已经开始具备终极信仰价值。朱熹在《论语集注》解释说:“道者,事物当然之理。苟得闻之,则生顺死安,安复遗恨矣。”关乎生死的“道”才具有终极性的价值意义,唯具有终极性意义才能具有信仰的意义。这里孔子的“道”是“天人合一”之道。

子贡曾感叹说:“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论语·公冶长》)有人据此认为孔子不谈天道。这种认识,既不符合先秦思想发展的实际,也是对这句话的偏颇理解。我们应当知道,孔子的“天道”观是西周天命思想的传承。钱穆先生在《论语新解》指出,“天道犹云天行,孔子有时称之曰命,孔子屡言知天知命,然不深言天与命之相系相合。子贡之叹,乃叹其精义之不可得闻”。钱穆先生的解释是符合实际的。我们再回到《论语》本身,孔子也表达了对“天命”的基本态度是: “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论语·季氏》)在许多情况下,他是以“天”作为自己的精神支柱。

但是,孔子“天道观”不仅是继承西周天命思想,更是创新与超越。即:“天道”开始转向“人道”观念,表现出人们对天命是可以认识和把握的思想。“天命”或“天道”,在孔子的信仰世界里,已经开始作为一种客观存在,是人生应该积极适应和依循的原则。如何实现呢?这就是“仁”,即“人道”、“仁道”、“仁者,人也”,并将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定义为一种人格修养,那么在社会生活中,就需要将自己的修养展示给他人,这样就把“仁”的含义指向了人我关系。樊迟问何为仁,子曰:“爱人。”(《论语·颜渊》)这是孔子“仁”的最基本含义。而如何做到“爱人”,孔子又认为“孝悌”是“仁”的基础和出发点。这样,“人道”信仰有了坚实的基础。“本立而道生”,只是指出了“人道”的逻辑起点,这里的“道”是通向“天道”的,是“天人合一”之“道”。如何实现“道”呢?孔子认为“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论语·卫灵公》)。在孔子看来,人是具有主动主导性的,具有道德理性的自觉,可以实现自我君子人格的培养,自我精神世界的提升。

(二)传统中国人“道”观念之继承

“道”的信仰不断影响着历代士人,也正是这种“道”的信仰,使得儒家“道统”意识源远流长。唐代韩愈在《原道》篇中提出:“夫所谓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并指出儒家所承传之道“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也”。韩愈所言之道,概括起来说,实际上就是作为儒家思想核心的“仁义道德”。后来的宋代大儒程颐、程灏、朱熹都在韩愈的基础上阐释、发展了儒家道统说。虽然诸儒对儒家道统的承传排序存在着不同的看法,但都强调对“道”的继承与发展。在曲阜历代石刻文献中也有着广泛的记载,为知识人所普遍认同。

道统意识起源至少可以上溯自汉代。《史晨碑》载:“昔在仲尼,汁光之精,大帝所挺,颜母毓灵。”这里将孔子说成是天上五帝之一黑帝汁光纪所生。宣称孔子是天生的“大圣”,以证明其所说皆为“先验”。汉代帝王接受孔子为汉立法的角色定位,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掘儒家道统价值。早期的道统是靠血统传承的。《汉书·孔光传》记载,在西汉元帝时,孔子十三代孙孔霸赐爵关内侯,号褒成君,以所食邑八百户祀孔子。至元始元年,汉平帝封孔均为褒成侯,①《永兴元年乙瑛置守庙百石卒史碑》、《建宁二年史晨前后碑》均有“褒成侯”的记载。魏晋时期的《黄初年间鲁孔子庙之碑》也记载了魏文帝册封议郎孔羡为鲁县百户宗圣侯一事。

元代对道的继承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大德十一年加封孔子制诏碑》载:“盖闻先孔子而圣者,非孔子无以明。后孔子而圣者,非孔子无以法。所谓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仪范百王,师表万世者也。朕缵承丕绪,敬仰休风。循治古之良规,举追封之盛典,加号大成至圣文宣王。”“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出自《礼记·中庸》。不仅如此,《至大元年懿旨释典祝文碑》②此碑立于元武宗至大元年(1308年)九月,位于孔庙十三碑亭院西起第4亭内,西面南石,面东。记载了在“明君重道,高迈百王”的背景下,大长公主懿旨择日致祭孔庙,依据此懿旨,于至大元年九月在孔庙立《至大元年懿旨释典祝文碑》。元代对颜子及其父母的追封,也是主要突出他们对孔子之学的传承之功,《元统二年加封颜子父母制词碑》载:“朕惟孔子之道大矣。学之以复,诸圣传之,而得其宗者,其惟颜氏乎。”这与孔子的“道”信仰,特别是唐宋以来流行的儒家道统说相一致。孔门后儒对孔子之道有传承之功,颜回为其正宗。

明代对孔子之道的推崇进一步发展。《朱元璋与孔克坚、孔希学对话碑》记载了朱元璋与孔克坚的对话:“上曰:年代虽远,而人尊敬如一日者何也?为尔祖明纲(常)、兴礼乐、正彝伦,所(以)为帝者师,为常人教,传至万世,其道不可废也。”朱元璋尊孔的目的就是为了“其道不可废也”。

《成化四年御制重修孔子庙碑》中记载:“朕惟孔子之道,天下一日不可无焉。何也?有孔子之道,则纲常正而伦理明,万物各得其所矣。不然,则异端横起,邪说纷作,纲常何自而正?伦理何自而明?天下万物又岂能各得其所哉?是以生民之休戚系焉,国家之治乱关焉,有天下者诚不可一日无孔子之道也。”“呜呼!孔子之道之在天下,如布帛菽粟,民生日用不可暂缺。其深仁厚泽,所以流被于天下后世者,信无穷也。”此碑高度赞扬了孔子之道,治理天下一日也离不开孔子之道,因为它与“生民之休戚系焉,国家之治乱关焉”,它能使“纲常正而伦理明,万物各得其所矣”。它还关系到普通百姓的生活,关乎民生日用。它是“尧、舜、禹、汤、文、武之道,载于六经者是已”,经孔子“从而明之,以诏后世耳”,是对先哲思想的继承和发扬。在道统的源流上,《弘治元年大明重修宣圣庙记》记载:“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倡明斯道于前,孔子申明斯道于后。倡明之功大矣,申明之功抑岂小哉。”就是说,孔子之道是自觉以三代文明为精华沉淀,自觉继承、复兴与发扬尧舜周孔以后的中国文化之主流传统。

清朝皇帝努力实现“道统”“政统”合一。康熙祭孔时行三跪九叩之礼,是前所未有的。他通过祭孔过程中一系列仪式、祭辞的编排,形成对道统链接的一种论述。通过祭孔,使清初“政统”连接上文化“道统”,这样祭孔祀典的帝王便成为“道统”的“继承人”。康熙从小熟读经典,研经究史,以弘扬道统、治统为己任。在《康熙三十二年御制重修阙里孔子庙碑》也再次表露其心迹:“朕惟大道昭垂,尧舜启中天之盛,禹汤文武绍危精一之传。治功以成,道法斯着。至孔子虽不得位,而赞修删定、阐精义于六经。祖述宪章、会众理于一贯。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正人心,使尧舜禹汤文武之道灿然丕着于宇宙,与天地无终极焉。诚哉先贤所称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者也。”康熙帝希望作君作师为一体,最终实现政道合一,维护清王朝的统治。

以孔子之“道”为原点,我们向前可以回望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向后我们可以发现孟子、董仲舒、朱熹和王阳明等先贤。这个从历史走来,又走向未来之“道”,在超越中保持着不变的特色,在这个意义上,“道”的信仰成为传统中国人价值源泉的精神动力。

二、“德”:传统中国人核心信仰之本质

(一)孔子“德”的信仰

“德”是中华民族一以贯之的精神追求。对“德”的信仰历史悠久。有学者认为商代时期就已经出现,如徐中舒编著的《甲骨文字典》、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著的《甲骨文编》都收录了“德”字。当然,这时的“德”观念尚未形成。到了周武王克商以后,周人深感“天命无常”,开始提出“德”的思想。侯外庐在《中国思想史》第一卷中指出,“周代道德观念才从其制度中反映出来”。郭沫若在《先秦天道观之进展》一文中也说:“而在周代的彝铭如成王时的《班簋》和康王时的《大盂鼎》都明白地有德字表现者。”周代的“德”开始有初步的伦理学和道德哲学内涵。春秋战国时期,儒家更多强调以德修身,也就是将德的内涵向道德修养方面进一步发展。《论语》中“德”字出现了36次,而且,孔子是第一个比较系统地论述德与人自身修养的关系。

《论语》中涉及“德”的主要有:主忠信,徙义,崇德也(《论语·颜渊》);道之以德,齐之以礼(《论语·学而》);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论语·雍也》);志于道,据于德(《论语·述而》)。 这四个“德”的涵义都是以“行”为基础,并有一定的内在的逻辑联系。“主忠信,徙义”是对个人行为的要求,“德”是指一种合乎规范的行为。管理者以个人合乎规范的行为引导人民,就是“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就是由个人之“德”扩大到政治之“德”。中庸是对“德”的抽象概括。其含义是指行为上执两用中,避免过犹不及。“道”在终极意义上是一种世界观,涵盖了从个人到社会的真理性认识,具有本体的性质。“德”通过“中庸”,与“道”,尤其是“人道”,紧密联系起来,摆脱了西周以来的以“德”配天的限制,摆脱了非理性概念“天”的束缚,在理性意义上,开始新的思考。在思维、信仰深处,考虑人类最基本的行为规范,政治的最基本原则。这就是孔子“德”信仰本质所在。

(二)历代士人对孔子“德”信仰的发展

曾子说的“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论语·学而》)已经充分认识到通过祭祀提升人民的道德水平的重要意义。孟子继承了孔子“为政以德”的思想,提出了王道主义。到了汉代,“五常德性”成为后世人们普遍的观念。宋代理学家进一步从认识论上区分了“德性之知”与“见闻之知”,儒家的德论有了新突破。明末清初的王夫之将“德”与“道”作为一对认识论范畴进行阐述,把德论思想推向了一个新的理论高峰。总之,“德”作为中国古代道德哲学的一个重要范畴,成为中华民族的精神标识。

在曲阜碑刻文献中,“德”的信仰也贯穿于历代中国士人的精神世界。首先是对孔子“德”信仰的崇拜。汉代《史晨前碑》认为孔子功德仅次于古今圣王,称之为“德亚皇代”。魏晋时期的《黄初年间鲁孔子庙之碑》载:“斯岂(所)谓崇(化)报功、盛德(百)(世)必祀者哉!”唐代的《乾封元年大唐赠泰师鲁先圣孔宣尼碑》载:“信立德立言,泰上谓之不朽。”“叹重泉之可作,闻盛德而必祀。”“德配乾坤,业晖辰象。”明代的《洪武六年张绾谒庙记碣》载:“历(代)(罔)不钦崇,所(谓)盛德(百)(世)必祀者,其在兹乎。”①此石碣现镶嵌于孔庙西斋宿南墙,东起第19石。张绾为明代奉议大夫佥山东等处提刑按察司事。“盛德(百)(世)必祀”、祭祀孔子主要缘由就是孔子的“盛德”。

不仅如此,明清时期还将“道”“德”联系或并用。如,明代朱元璋在接见孔克坚时说:“童子之言,尔祖尚记之不忘,况道德之奥者乎?今尔(为袭封),(爵)至上公,不为不荣矣,此非尔祖之遗荫欤!朕以尔孔子之裔,不欲于流内(铨注),(以)政事烦尔,正为保全尔也。”②《朱元璋与孔克坚、孔希学对话碑》,此碑位于孔府二门内侧东面,南首。《洪武十六年樊成佑谒林庙碣》载:“敬仰道德,高明如天,博厚如地,仪范古今,存神过化,俾历世而尊祟。呜呼,至德大矣哉!”③此石碣立于明太祖洪武十六年(1383年)仲春,现镶嵌在孔庙西斋宿北墙,西起25石。《洪武十七年刘修谒林庙诗碣》载:“道德尊前圣,文章发后贤。”④该石碣现镶于孔庙西斋宿南墙,东起第2石。刘修为明代嘉议大夫山东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刘修在此赞誉“素王”孔子的道德文章、教书诲人、安贫乐道以及后人对孔子的尊崇等。清代的《康熙三十二年御制重修阙里孔子庙碑》载:“道偹中和,德参天地。”①此碑立于清圣祖康熙三十二年(1693)。位于孔庙十三碑亭北面西起第二亭内。《嘉庆六年葺修大成殿记碑》载:“德为民(彝),道实公器。”②此碑立于清仁宗嘉庆六年(1801年)六月。现位于曲阜孔庙十三碑亭南面东起第4亭内,西排南石。“德”作为实践性信仰已经成为“天道”“人道”所联系的重要环节,说明历代士人对孔子德性的推崇,也说明“德”在传统中国人心中的地位之重要。

既然“德”信仰具有实践性,可操作性,那么如何进行德性教育呢?《大德三年阙里庙之学记碑》载:“(古)(人)有(言):在(早)(谕)(教)。又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是故能言能食,即示以礼。盖(幼)(穉)之时,其心未放,则教易入,筋骸易束,德性易(养)也。夫子(教)(伯)(鱼)以学《诗》学《礼》,欲其事理通达而心气和平,品节详明而德性坚定。《小学》之教,(节)目纤悉。”③此碑立于元成宗大德三年(1299年)八月十□日,现位于孔府二门里东侧,面北。这里的“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指出幼年时期是开展德性教育的最佳时期,因为“(幼)(穉)之时,其心未放,则教易入,筋骸易束,德性易(养)也”。

也只有把“德”信仰体现在实践上,我们才可以理解为什么颜渊在孔门弟子地位,也才可以了解颜庙碑刻中对颜渊的颂扬之语并不是传统中国人的溢美致辞,而是发至肺腑的价值信仰。如,《元统二年加封颜子父母制词碑》载:“曲阜侯颜路,鲁之君子,孔门高弟,忘其贫约,依归圣人。其日用常行之间,道德之言,仁义之行,耳濡目染,心感神会,固以熏陶而成其德矣。况有亚圣之嗣,同师圣门,箪瓢陋巷,不改其乐,用行舍藏,庶几于道,七十子之中,夫子独称其贒。”

以“德”为标准的历代士人也同样被人们所铭记。如孔子后裔中多因其德性功业被碑文所载。如,《汉泰山都尉孔君之碑》④又称“泰山都尉孔宙碑”,简称“孔宙碑”。此碑立于东汉桓帝延熹七年(公元一六四年),原为孔林孔宙墓前的墓碑,乾隆年间移至孔庙保护,现位于汉魏碑刻博物馆北屋,西起第十四石。载:“德音孔昭。”“德音孔昭”此语源自《诗经·小雅·鹿鸣》。郑玄笺:“孔,甚;昭,明也。”碑文中还载有“于显我君,懿德惟光”。“懿德惟光” 源于《诗经·大雅·烝民》。“懿德”就是以美德为荣。《建宁四年博陵太守孔彪碑》⑤此碑原位于孔庙同文门下,现存于汉魏碑刻馆北屋,西起第17石。也是博陵士人为纪念孔子19代孙孔彪其德政所立。

其他以儒家文化为标准的官吏也因“德政”被人立碑称颂。如《魏鲁郡太守张府君清颂之碑》是鲁郡民众为太守张猛龙所立的颂德碑,碑文之末及碑阴刻有郡之属吏、鲁郡士望等题名,总计达160余人,可见其声名与威望之高。又如《大历八年文宣王庙门记》曰:“刺史孟公休鉴,德润尊师,道肥希圣。”《神龟二年魏兖州贾使君之碑》⑥此碑立于北魏神龟二年(519)。碑首圆形,额饰浮雕龙纹,刻“魏兖州贾使君之碑”,碑阴上段有“题贾使君碑阴”,下段有“重题贾使君碑阴”。该碑原立于兖州府学,后数度被湮没。北宋绍圣三年(1096)、元至正十二年(1352),两次被重新发现并复立。清康熙年间,兖州知府金一凤将此碑由露天移入室内。1951年春移入曲阜孔庙同文门下,1978年移往东庑,1998年移入孔庙汉魏碑刻陈列馆,西起第25石。也记述了贾思伯兖州刺史任内的政绩碑。

当代中国是古代中国的继续和弘扬,古人对“德”的认知深刻影响着当代中国人的信仰价值。2014年“五四”青年节,习近平总书记在北京大学师生座谈会上指出:“核心价值观,其实就是一种德,既是个人的德,也是一种大德,就是国家的德、社会的德。国无德不兴,人无德不立。”“德”所具备的品质和内涵已经从个人要求扩大到社会、国家规范。

三、“道德”:传统中国人的信仰实践

道与德作为孔子信仰的重要范畴,两者也具有很多的“亲缘关系”。在字形起源上,也有着相类似的涵义。甲骨文“德”字起源为“筑路时以目视绳取直之意”。⑦程邦、谭飞:《“德”字形义溯源》,《殷都学刊》2010年第1期。后逐渐延伸“心”直为“德”,并慢慢成为人的行为规范的标准。这一历史过程也与“道”的本义和引申义均有类似之处。而且,“德”的来源上,同样具有与“道”相类似的两个途径:一是天或上帝;二是祖先(即故去的人)。①罗新慧:《“帅型祖考”和 “内得于己”:周代 “德”观念的演化》,《历史研究》2016年第3期。郭沂也认为,早期儒家思想中,不加定语的“道”,所指与“德”略同,皆道德之总称。如果有区别的话,前者重过程,后者重德目。②郭沂:《子曰全集》,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第3页。

孔子究竟如何践行“道德”信仰的呢?青少年时期的孔子可谓历经人间艰辛,孔子三岁丧父,十七岁丧母,但他“十有五而志于学”,肯定对自身的人生进行了深入思考。从此以后,“吾道一以贯之”。因此,无论是学习,还是教学,还是入仕,还是周游列国,还是晚年删述六经,“道”与“德”的信仰始终在其信仰的核心地位。尤其是面对艰难困苦的境地,更需要从“道德”信仰中寻求实践精神。如《史记·孔子世家》曾记载: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子路对曰:“意者吾未仁耶?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耶?人之不我行也。”孔子曰: “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使智者而必有行,安有王子比干。”子路出,子贡入见。孔子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赐,尔志不远矣。”子贡出,颜回入见。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不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之所以长篇引述此文,目的是为了展示孔子在“仁”不能实现之时,如何安顿自身精神世界,显然,孔子与子路的对话,已承认仁不一定必然得报。而与子贡的对话,孔子认为“仁”无法实现,可继续求“道”。与颜回的对话,显然强化了孔子信仰的自我认同,化解了其精神世界的紧张感,任何外在的实践理想不能实现时,谁也无法阻挡内在道德实践之路。这也成为后世儒家“内圣”而“外王”的逻辑起点。

总之,孔子的道德观念实现了天道向人道的转向和超越,关注现实社会,以仁道为核心,以中庸为原则,构建了完整的信仰体系,深深扎根于历代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尤其需要我们重新审视“道德”信仰的当代价值,让孔子的道德信仰回归当下的社会生活现实,让孔子的道德信仰实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以应对当今世界面临的种种道德危机、生态危机,为人类命运共同体贡献中国智慧。

[1]朱熹.四书章句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0.

[2]骆承烈.石头上的儒家文献[M].济南:齐鲁书社,2001.

[3]杨朝明.曲阜儒家碑刻文献辑录(第1辑)[M].济南:齐鲁书社,2015.

[4]杨朝明.曲阜儒家碑刻文献辑录(第2辑)[M].济南:齐鲁书社,2015.

[5]郭沂.子曰全集[M].北京:中华书局.2017.

[6]程邦,谭飞.“德”字形义溯源[J].殷都学刊,2010,(1).

[7]罗新慧. “帅型祖考”和 “内得于己”:周代 “德”观念的演化[J].历史研究,20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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